第一百六十章 戰鬥之後的夜晚
戰鬥是一場誤會嗎?從爆發的原因來看,或許如此。鬼子是去襲擊醫院,並不是要深入山林搜抓百姓;孟有田如果知道是這樣,可能會隱忍不發。但隨著戰鬥的進展,也就沒有什麼誤會可言。敵人就是敵人,戰鬥起來便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何況形勢還對己方有利。
望山跑死馬,是形容眼睛看到的直線距離往往會使人做出錯誤的判斷,特別是在山林之中。崎嶇的道路,嶙峋的岩石,樹木、雜草,地形之複雜,障礙之多樣,對於不熟悉地形的鬼子來說,是最大的困難。而戰鬥之初,孟有田的子彈便把充當嚮導的漢奸擊斃,這更使鬼子雪上加霜。
一個小隊的鬼子,如果在平地,在正常的攻防戰中,其戰力是很強的,就是數倍於敵的八路軍,也不一定能夠抵擋。但沒有了嚮導,在這複雜的山林之中,就像一頭困獸在荊棘叢中,沒有足夠施展爪牙的空間。
夜將它那漆黑的翅子展在了鬼子的頭上,陰鬱的色彩在昏暗的天空下黯淡,溪水在深處單調地呻吟,高高的山巒對面屹立著烏黑的影子,如同閉著眼睛的死神。
處在這樣的環境中。鬼子軍官的心不斷下沉,終於意識到自己的失誤。與熟悉地形地勢,又奔跑如飛、時隱時現的敵人纏鬥,完全無法發揮皇軍的戰鬥力,只能是被不斷消耗。被拖死在這複雜的山林和詭秘的黑暗中。
撤退。這是唯一理智的決定。敵人的醫院已經轉移,已經沒有了攻擊目標,但為什麼還要與
支齤那人
在這裡死戰,鬼子軍官的心裡升起了一股懊悔。這種事情應該由皇協軍來做。而不是浪費寶貴的帝國士兵的生命。
集齤合
的信號發了出去,直等了快兩個小時,以班為單位執行包抄迂迴任務的各路鬼子才疲憊不堪地返回。清點人數,鬼子軍官才發現,連死帶傷。足有二十多名帝國勇士喪失了戰鬥力。
支齤那人
實在是卑鄙無恥!鬼子軍官咬緊了牙齒,像狂化的獸人般衝著周圍的山林憤怒的嗥叫,手裡的指揮刀東指西指, 機槍和擲彈筒隨著他的指揮刀,向外噴吐著侵略者的憤怒,也是他們無奈退去的最後發洩。
沒有月亮,夜晚象件黑絲絨的衣服一樣裹著所有的物體,初冬乍寒之時,樹枝上的葉子已經稀疏。望上去就像羽毛在空氣中一點也不動。三具屍體,一名準狙擊手,兩名輔助民兵,就躺在樹下,也是一動不動。
與鬼子纏鬥。並不是定點狙擊,為了製造聲勢,為了迷惑鬼子,孟有田將狙擊隊完全打散。七個人,七桿槍。再各配一名普通民兵的輔助,在山林中與鬼子激戰了大半天。現在,眾人再度會合,卻只剩下了十一個人。
沒有痛哭失聲,沒有淚雨滂沱,在這頻繁的戰亂中,在這見慣生死的幾年裡,人們已經改變了悲痛的方式。
「鬼子並沒有來得及收斂全部屍體,這是繳獲的彈藥。」孟有田的聲音低沉而堅定,「大家分一下,明天,可能還要進行戰鬥。你們知道,咱們這麼拚命阻擋鬼子是為了什麼?只有把他們拖住,山裡的父老鄉親才會安全。」
「有田,你就放心好了。」四禿子拍了拍胸脯,大聲說道:「咱們爹娘兒女,還有兄弟姐妹,嫂子大娘,小侄兒、小侄女兒們的命全交給咱們了,就是都死了,也不能讓去山裡禍害他們。俺說得對不對?」
「對,有田哥和四禿哥說得對,咱們就在這裡頂著鬼子,死也不退。」
孟有田輕輕點了點頭,沒有什麼國家民族,沒有什麼慷慨大義,最樸實、最真實的感情也會迸發出最勇敢的戰意。他看了一眼四禿子,有點奇怪,今天這傢伙的嘴靈活好使得讓人驚訝。
「死戰不退當然勇敢,但並不明智。」孟有田伸手指了指鄉親們轉移的方向,說道:「實在要退,也不能往那邊,咱們得把鬼子引到別處。這是萬不得已的計劃,我早就想好了。等強子哥他們從村裡帶來信兒,再看看鬼子的行動,咱們再商量怎麼做。好了,大家都累了,早點歇著,這頭一崗,由我和四禿子帶人來值。」
眾人逐漸散去,對夜裡宿營早有準備,有木炭,有火盆,有背風、背光的石洞、地窨子。奔跑、狙擊、牽制了大半天,人們也疲憊了,圍著炭火盆很快便進入了夢鄉。
夜氣更顯得濃烈,黑魆魆的岩石和樹林環列四周,不時有什麼鳥兒拖長淒涼的音調在叫,像是在排遣不絕如縷的憂思,給人的心上添上淡淡的哀愁。
孟有田隱身在暗處,這裡不是視界最佳的地方,但隱蔽安全。正好和四禿子等人的崗成犄角之勢,能夠監視一大片區域,敵人想偷過,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敵人還未達成合擊,便分兵進山,這讓孟有田頗費思量。他當然不知道敵人目標在於醫院,也不知道鬼子的掃蕩戰術發生了些許變化。但這一頗為怪異的行動,不得不讓他警惕起來。同時,他也對今天的牽制狙擊進行著檢討,尋找著其中的缺陷和不足,思索著更為有效的戰術。
潮氣和山風開始侵襲而來,孟有田裹緊了身上的毯子,向旁邊的形似銅火鍋的火盆裡加了兩塊木炭。少雨已是乾旱的預兆,如果冬再少雪,明年乾旱便基本可以確定。遠愁近憂,讓孟有田無奈地輕嘆了口氣。
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傳了過來,孟有田警惕地握緊了槍,回頭看向背後。一個熟悉的、纖細的身影,不用問,是小嫚過來了。
「姐夫。」小嫚走到近前,將雨衣鋪在地上,坐在孟有田身後,又遞過去一個口袋,「我拿了些木炭,你腿怕涼,多燒點,別讓腿涼著了。」
「還好,我還沒覺得涼。」孟有田沉吟了一下,問道:「你胳膊上的傷咋樣了,痛得睡不著吧?」
「沒有啊,只是蹭破點皮,哪有那麼嬌氣。」小嫚把身子裹進毯子,在雨衣上蜷曲成一團,望著孟有田的背影,幽幽地說道:「這天眼瞅著就更冷了,鬼子怕是呆不長久吧?」
孟有田抿了抿嘴角,說道:「別指望老天幫忙,要是老天真有眼的話,就風調雨順,不旱不澇,讓咱們能吃飽了肚子打鬼子。可瞅這架勢,可不太像啊!」
「姐夫,你不敬鬼神,讓嬸子聽見,少不得拍你幾巴掌。」小嫚眨著眼睛,話話中帶著幾分笑意。
「拍就拍吧,拍完了要是能來幾場大雪,那我也認了。」孟有田突然瞇起了眼睛,等確認可疑的現象只是一隻夜鳥造成的,方才又鬆馳下來。
小嫚沉默了半晌,突然開口問道:「紫鵑姐咋樣了?她還是不肯和你,和你做夫妻嗎?」
孟有田微微皺了皺眉,淡淡地說道:「給她時間,她現在已經好了,有選擇的權力。至於什麼流言蜚語,我可不在乎——」
「是啊,石頭棍棒能打斷你的骨頭,但罵名卻傷不了分毫。」小嫚把孟有田以前說過的話重複了一遍,又若有所思地說道:「姐夫,做自己的事,不管別人說什麼,只要自己認為是對的。這是不是你的人生信條?」
孟有田沉吟了一下,點了點頭,說道:「差不多吧!或許我自己認為是對的事情,日後會證明它是錯的,可我還是要跟著感覺走。」
「跟著感覺走。」小嫚又重複了一句,陷入了沉沉的思索。
夜半時分,強子派人帶來了最新的消息。村子的地面建築基本上毀於戰火,有幾名傷員,但沒有犧牲的,而且地道未受大的損壞。佔領了村子的皇協軍沒有離開,與退出山林的鬼子會合一處,暫時在村子裡宿營,具體動向尚不明朗。
在村子建據點,準備長期盤踞?或者只是暫時宿營休息,天亮後便會追隨大部隊而去?又或者準備繼續搜剿,明天還會再度進山?
孟有田仔細思索了半晌,抬頭問道:「敵人的輜重呢,留下的多不多?」
「不多。」來報信兒的民兵很利落地答道:「只看見了兩個馱子,皇協軍的傷兵也有不少,都是攻打村子時被俺們炸傷打傷的。」
孟有田摸著下巴若有所思,建據點要長期盤踞,當然是鬼子最理想的計劃,但沒抓到百姓,誰來修建,這個可能性暫時可以排除。鬼子報復心強,今天吃了虧,很可能明天驅使皇協軍來當炮灰;而皇協軍呢,物資不多,環境不安全,自然不想留在這裡,想著去跟隨大部隊。
這兩種可能都不好排除,也就是說,孟有田必須做好兩手準備,不能因為僥倖心理而有所疏漏。而且,今天的打法也暴露出了一些問題,再次牽制敵人的時候,也必須進行調整。而敵人的弱點呢,不熟悉地形地勢,缺乏對付地道的有效手段,應該充分加以利用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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