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四十八章 草草下葬
“他不見了,他們到處在找人。天才一秒就記住,1,”唐依秀附在汪涵雙耳邊,這麼說著。
然而,孫旭元的聽力比這兩人預料的來得靈敏,也可能是,他在情緒極端的時候感官異常敏銳。.
“我猜你是在擔心苗輝祥。”汪涵雙他對唐依秀說,語氣像是熱心助人的陌生人在指點方向。
高級專員波韓偉興的性格沉悶卻絕頂聰明,永遠在學新東西。他的兒子任職於商業銀行,小女兒叫韓秀琪,大腦嚴重受損。
他的妻子在國內的時候曾擔任上海浦東區治安法官。這三人,他疼愛的程度相當,周休兩日時會把小女兒帶上一起,開車去郊外遊玩。
不過韓偉興人不知為何,一直卡在青少年和成年人之間的階段。他穿著年輕人的吊帶,下麵是鬆垮垮的正裝長褲。
門後用衣架掛了一件相配的外套,上麵印有他的姓名與武漢大學的標識。他的辦公室很大。他靜止不動地站在正中央,頂著蓬亂頭發的腦袋生氣地傾向汪涵雙聽著他敘述。他的眼眶裏有淚水,臉頰上也有。
“塔瑪的!”韓偉興他怒火衝天地大聲說,仿佛一直在等待這個字眼從胸口蹦出。
“就是嘛。”汪涵雙也如此附和著說。
“可憐的女人,她才多大?才那麼幾歲!”
“二十五歲。”汪涵雙一邊歎息著,一邊回答,他的憤怒可比韓偉興這個局外人更深。
“她看起來大概才十八歲,唉......”長長歎了一口氣,韓偉興一時間也找不到其他的說辭了。
汪涵雙則是站在身邊。一句話也沒有多說,哀傷擺在了臉上。
“唐依秀知道嗎?”
“估計是猜到了一點點。”
“你怎麼辦?才待沒多久,這次考察結束後,他們都準備調你的職。要不是藝萍產下死胎,他們準會在下一次選秀時甩掉你的。”韓偉興厭煩一直站在同一個地方。因此轉身走到辦公室另一邊。
“秀琪上禮拜六釣到一條兩磅重的鱒魚。”他突然以指責的口氣說出,“你覺得怎樣?”這是韓偉興的語言習慣,冷不防轉移話題以爭取時間。
“厲害。”作為下屬,汪涵雙以順從的態度喃喃說。
“藝萍要是活著,一定會高興得半死。她老是說秀琪一定會有起色。而秀琪也很喜歡她。”
“我一點都不懷疑。”妻子與韓秀琪的關係很好,這一點,作為丈夫,汪涵雙一直也都是知道的。
更是因為這件事,汪涵雙才能結交上韓偉興,擔當辦公室主任一職。
“我們沒有殺了吃,不得不整個周末灌氧氣救它。最後還是拿到花園裏埋起來。”他挺直肩膀,意味著言歸正傳,“涵雙,這件事背後另有玄機,恐怕很棘手。”
“我很清楚。”汪涵雙意會。慎重的點了點頭。
“岑東德那個老東西早就打電話來,嚷嚷著要盡量減低傷害。”岑東德是外交部官員,特別負責非洲事務,也是韓偉興在政治上的頭號敵人,“是哪門子的傷害,我們都不清楚。怎麼個盡量減低法?我猜這下子害他連網球都沒得打了。”
“她死之前的四天四夜都是跟著苗輝祥。”汪涵雙邊說邊瞥向門口,確定門還是關著,“如果所謂的傷害是指這個的話。他們去了洛基。然後去了圖爾卡納。他們共住一間小木屋,天知道還共享什麼東西。有一大堆人看見他們兩人在一起。”
“謝謝,非常感謝你,我最想聽的就是這個。”韓偉興將雙手猛插入寬鬆的褲袋,拖著腳步繞著辦公室走,“塔瑪的。苗輝祥那個二世祖死到哪裏去了?”
汪涵雙誠實的態度,很讓韓偉興滿意。:1,沒有因為帶了綠帽子的事情而故意隱瞞情報,這才是合格的下屬。
“根據他們的說法,他們正在到處找他。最後看到他的時候,他和藝萍正要坐吉普車前往利基遺址,他就坐在藝萍身邊。”汪涵雙冷聲說著,他已經拚命抑製住心中的怒火。
韓偉興悄悄走到辦公桌後,癱坐在椅子上,雙手向外一翻,背向後靠,“看來是這個混球幹的。”他大聲說,“苗輝祥忘了自己受過教育,頭腦失常,幹掉兩人,還帶走一個土著司機的頭顱當做紀念品,讓吉普車側翻過去,鎖起來,然後逃之夭夭。”
這麼說著,韓偉興有加重了語調:“換成是我們,有誰不趕快逃命?這挨千刀的!”
“對他了解的程度,你和我一樣。”
“我對他並不了解,我跟這種人向來保持距離,我不喜歡救濟事業裏的大明星。”汪涵雙還真是看不起這種跑來非洲搞慈善的家夥,中國也不是沒窮人,至於要跨洲越洋的過來獻愛心?
汪涵雙的腦海中播放著錄像帶,出身國內浙商家庭的苗輝祥,是內羅畢酒會的常客,留胡子的大帥哥,具有群眾魅力,機智、俊美。
苗輝祥曾是肯尼亞的人道主義英雄,曾站在聯合國演說廳的講台上探討過災難時醫療的優先級。酒會接近尾聲時,苗輝祥癱在椅子上,顯得茫然又空虛,整個人變得無聊無趣,不值得去攀談。
“涵雙,我當時沒辦法請他們走路啊。”韓偉興開始用比較嚴肅的口吻說,他先確定一下自己是不是憑著良心講話,現在放心了一點。
“藝萍她在貧民窟做得有聲有色,別去管風言風語說她在俱樂部的舉止。就算她是惹到了當地黑幫頭目手下的那些人,非洲的重要人士都認為她做得比男人好。”
“那還用說。”汪涵雙強烈附和。
“好吧,她是喜歡扯性別方麵的東西,那樣做其實有必要。讓女人來治理非洲,這地方也許會變得更好。”韓偉興聳聳肩。對於孫藝萍這個女權主義者,他實在是理解不來。
這時候,龐凡沒敲門就走進來,“禮賓司打電話來,長官。孫藝萍的屍體剛送到醫院停屍間,對方要求我們立刻前去指認,記者一直吵著要我們發表看法。”
“她這麼快就送到內羅畢了?怎麼個送法?”
“用飛機載的。”伍汪涵雙邊說邊回想起沃爾夫岡的說法,將她的遺體切割後放進飛機貨艙裏。
“確認屍體身份前不發表看法。”韓偉興氣得脫口而出。
伍汪涵雙和孫旭元一起過去,兩人彎腰坐在公署大眾麵包車的板條長椅上。車窗貼有深色玻璃紙。開車的是一個軍人出身的司機,身邊擠了虎背熊腰的大漢,多了大塊肌肉,以備不時之需。
麵包車的冷氣開到極限,裏麵還是熱如熔爐。
內羅畢市內交通差到極點,擠滿人的破舊迷你巴士在他們兩側橫衝直撞,猛按喇叭。噴出廢氣,揚起灰塵和沙粒。
司機繞道成功,最後停靠在鋪了石子的門口外麵,四周圍滿了搖動身體吟唱的男男女女。汪涵雙誤以為他們是示威群眾,一氣之下破口大罵。隨後才明白這些人其實是悲傷的死者家屬,等著領回屍體。
路旁停了生鏽的麵包車和轎車待命,上麵係了送葬隊伍的紅色緞帶。
“涵雙,你實在沒有必要跟著來。”韓偉興這麼說著,他能理解汪涵雙此時的悲傷,所以才不想對方因為無法控製情緒而破壞中國人在東非的形象。。
“當然有必要。”軍人之子出身的汪涵雙。卻以貴族般的口吻回答著。
一群看來應該是醫療人員的人,身穿沾了泥巴的白色連身服,和警察七嘴八舌講話。站在門階上等著他們到來,他們的目的之一是要提供服務。
有位名叫穆朗巴的警探自我介紹,麵帶愉悅的笑容,與華聯高級專員公署來的兩位貴賓握手。有位身穿黑色西裝的印度人自我介紹,他是外科醫生班達.辛格,有事盡管吩咐。
他們一行人走在淚水滴啊滴的水泥走廊上。一路排著滿出來的垃圾桶,頭上則是水管。伴隨他們一直走下去。
水管通往冰庫,汪涵雙心想,不過冰庫由於停電沒有發揮作用,而停屍間也沒有發電機。班達醫生帶路,但是汪涵雙其實自己也找得到。
左轉的話,就聞不到臭味,右轉的話,氣味就更重。
麻木不仁的那一麵再度占據全身,軍人的任務是勇往直前,而非感受氣氛。職責。檢屍官班達醫生帶著他們走上一小段樓梯,走進一個不通風的接待廳,裏麵充滿了死亡的惡臭。
他們前方有道緊閉的生鏽鐵門,班達以咄咄逼人的態度猛敲門,重心移往腳跟,敲了四五下,間隔仿佛在傳送什麼暗號。
鐵門吱嘎開啟一點,裏麵有三個年輕男子,蓬頭垢麵,麵帶愁容。
不過一看到外科醫生班達,他們立刻後退,讓他側身而過,結果汪涵雙被留在臭氣衝天的接待廳裏,被迫欣賞眼前的影像。
貌似他學校宿舍房間的地方,停放著艾滋病患屍體,老少都有,了無生氣的屍體成雙擺在一床。
床鋪間的地板上也放了屍體,有的穿了衣服,有的全身精光,朝天或是側身平放。有的雙膝屈起,做無謂的自我保護狀,下巴則往後仰,以示抗議。
在這些屍體上方是大批蒼蠅形成的薄霧,搖擺不定、混沌不明,以單一音符打著鼾。
在“宿舍”中間,有張家庭主婦的熨衣板放在兩床中間的走道上,下麵還有滾輪。熨衣板上擺了有如北極冰山似的屍布,從中伸出兩根巨大的半人類腳丫子,讓汪涵雙想起去年他和妻子送給鄰居的鴨腳形臥室拖鞋。
一隻手不知為何竟然能伸出屍布停留在外麵,手指上覆蓋了一層黑血,在關節部位最厚。指尖呈現如玉石般的藍綠色。
“韓專員,請指認。”班達.辛格醫生點名,中氣十足得有如皇室接待貴賓的典禮司儀。眼前的這些中國人,可是當地最有權有勢的大人物。而班達認為自己必須在這些大人物麵前展現出良好的風度。
“我跟你一起去。”汪涵雙喃喃說,韓偉興站在他身邊,兩人勇敢向前走,這時班達醫生正好拉下屍布,露出特莎的頭。狀極惡心,下巴到頭頂綁著汙穢的布條,延伸繞過喉嚨,位置是她以前掛著項鏈的地方。
汪涵雙像是個溺水的人,最後一次浮上水麵。胡亂看了其他部位一眼:殯儀館人員將她的黑發梳好,固定在頭頂。
她的臉頰鼓起,宛若天使正鼓頰吐氣造風,雙眼緊閉,眉毛揚起,嘴巴張開,伸舌表示不敢置信。黑血在裏麵凝結成硬塊,仿佛牙齒在一口氣之間全被拔光。
凶手下手的時候她肯定還在迷糊地吹著氣,嘴巴停留在當時的形狀,仿佛是在說“你?”
隻是,她講話的對象是誰?緊閉的白色眼皮之下的眼珠。當時是在對誰送秋波?
“專員先生,這位女士您認識嗎?”穆朗巴警探細心詢問韓偉興。
“對,對,我認識。謝謝你。”韓偉興回答,每個字在說出口前都經過細心推敲,“她是我們大使館的職員。涵雙。我們得料理後事了。她一定希望盡快在這裏入土為安,現在你和孫旭元都在這裏,想必除了我們之外。不必跟其他人商量,我覺得最好盡快下葬。”
韓偉興似乎非常焦急,甚至擺出了上司的架子,看似商量,但汪涵雙從中聽出了不容置疑的語氣。
“這個嘛,我認為要先看看警方的意思怎樣。”汪涵雙不敢公然頂撞。所以講得口齒不清,差點來不及衝到有裂縫的洗手盆邊吐個稀裏嘩啦。而儀態永遠保持合宜的韓偉興則在一旁扶著他,低聲請他節哀。
龐凡身處鋪有地毯、氣氛安詳的私人辦公室,緩緩對電話另一端的年輕人念出以下字句。對方的口氣不帶感情。
“辦事處主任汪涵雙的夫人孫藝萍慘遭毒手,高級專員公署感到遺憾,特別在此宣布:汪夫人孫藝萍女士去世於圖爾卡納湖岸,地點靠近厄利亞灣。”
“孫藝萍女士在非洲盡心推廣女權,本署將銘記在心,同時也永懷其青春與美貌。本署希望借此對孫藝萍女士的先生汪涵雙與眾多友人表達深切悼念。高級專員公署將降半旗一個月,本署將印製追思紀念冊陳列於會客大廳。
“什麼時候發布?”
“剛發布了。”年輕人這麼答著。
在出事以前,汪涵雙與妻子孫藝萍一家人住在郊區獨棟住宅,建材是加工石料,鉛質窗戶具有仿都鐸式風格,同區房屋都有大型英式庭園,地處穆薩葛山頂郊區,環境清幽。
長風俱樂部和華聯高級專員公署官邸近在咫尺,此地住滿了你從來沒聽說過的國家的大使,隻有在開車經過警衛森嚴的街道,看到門牌時才會知道。
這些大使官邸外盡是以斯瓦希裏語注明“內有惡犬”的警告語,在美國駐內羅畢大使館發生炸彈攻擊事件後,華聯外交部為伍德羅官階以上的所有使館人員提供防衝撞的鐵門,由精力充沛的當地巴魯亞族人及他們的眾多親朋好友日夜輪班站崗。
設想周到的外交部也在庭園周邊圍牆上裝設高壓電線網,圍牆上麵有刀片,整晚還開著防範入侵的探照燈。
在這個地方,連保護措施都要視級別而定,就和很多其他事情一樣。
最寒酸的房子在石牆上插著破瓶子,中層主管則架設刀片鐵絲網。但對於外交貴族來說,為了保護周到,鐵門、高壓電鐵絲網、窗戶感應器以及防入侵燈一樣也少不了。
汪涵雙的房子有三層樓高,二、三樓設有保安公司所謂的安全區,在樓梯轉彎歇腳處有個折疊式的鋼鐵隔板保護門,隻有汪涵雙和妻子孫藝萍有鑰匙可以開。
他們將一樓的客房稱為低地帶,由於房子位於山坡地帶,在庭園的一邊以屏風擋住,不讓家裏的傭人看到裏麵。
這個客房分成兩個房間,都漆成白色,感覺很簡樸,也由於窗戶加裝了鐵窗護欄,明顯有監牢的感覺。
以前的時候,孫藝萍在客人即將到來時,會從庭園剪下玫瑰花裝飾一番,也會從汪涵雙的更衣室搬閱讀燈過去,也把電視機和收音機搬過去。
因為偶爾沒有這些東西對他們比較好,就算如此裝飾,也稱不上是五星級,至少孫藝萍她是這樣對閨中密友唐依秀坦誠的。
唐依秀持有著是意大利的護照,先生是個希臘官員,現在服務於聯合國,握起手來軟弱無力。
唐依秀具有豐富的離婚經驗和俗世智慧,這兩點孫藝萍都欠缺。唐依秀曾在聽了唐依秀談起喪妻獨居男人的話後調笑著說道過:“你呀,裙子可要拉緊一點,藝萍。剛死了老婆的花花公子啊,有的非常好色呢。
要不是出了這種事,孫藝萍或許還是那個典型的外交官好太太,決心在所有事物中找到光明的一麵。就算是一眼看不出光明麵,她還是會開懷大笑一下。
剛從潦草的葬禮上回來,坐在家中,汪涵雙總是會想起亡妻的音容笑貌,更無法相信,那樣的妻子會背叛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