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修仙] 鍛仙 作者:新兵扛老槍(已完成)

 
ahingoo 2013-4-13 14:14:17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751 256521
Babcorn 發表於 2016-8-28 17:01
第一六三十七章:狼威,暗怒

     狼是極其可怕的存在,陰陽兩界,無人不知。然而知道是一回事,面對是另外一回事,當真面對萬狼咆哮,四周被那種恐怖氣息所充滿的時候,人們才會發現,此前對狼的估計那樣蒼白,不足以形容其萬一。

    一狼嘶吼,聲音入耳撥動心弦;三狼成群,身心再無安全感覺;七八頭惡狼覬覦,獵物便會覺得無處可逃,如果它們的數量再多一點,任何人都會魂魄生寒,活人汗毛倒豎,鬼魂也將膽裂。

    眼下撲過來的狼群無法計數,只能用這樣的詞彙形容:浩如煙海,無窮無盡。

    利齒獠牙,赤目星火,感覺就像被星空合圍,整個世界與己為敵。狼潮捲動颶風撲面,剎那間將恐怖填滿心房,原本整齊肅殺的鬼卒大軍像被無數隕石砸中一樣,瞬間崩垮。

    「穩住,穩住!」

    老三拚命想要挽回,一面安撫鬼卒,一面與身後鬼將聯手釋放威壓,試圖與那股洪流對抗。

    有用,但效果短暫,隨著兩軍正面發生碰撞,局面再度傾倒。

    無處不在的暗霧被撕裂,第一頭凶狼撲入軍陣,一口咬住、用力甩頭,兩名同伴齊頭並肩,一含頭,一奔尾,三狼合力、剎那間將獵物撕成碎片。被攻擊的鬼卒哀嚎淒厲,身後戰友亡命反撲,幾道凌厲法術同時打中那頭最先撲上來的狼,將其轟成碎片。

    接下來的一幕讓鬼卒無法理解,被撕碎的狼屍尚未消散。內裡突然跳出第二條。一模一樣的樣子一模一樣的動作,轉眼又將一人撕爛。

    是錯覺。

    狼群奔跑太快,頭接尾尾連頭,前一隻氣息尚未消散,後一頭已經補上位置,攻擊毫不停頓。整體看,狼群好似沒有變化。如利斧硬生生鑿進鬼卒大陣,再如牆壁一樣生碾過去。相比之下,鬼卒的反擊僅在初始有成效,殺傷一排、數排後很快大亂,節節敗退。

    不考慮意志,戰法是造成這種結果的主要因素,人間有三狼成虎的說法,不管狼群多麼龐大,對單個對手的層次攻擊永遠為三頭。比如陽間。面對個體實力強於自己的對手時,三狼中的一頭正面咆哮,一頭側翼待機,真正的攻擊來自身後,當目標由空的那一側轉身防範,三狼順勢調整角色。尾變頭頭為腹。原本側翼的那頭再度出擊。

    圍三缺一,狼群以遠遜於人的智慧找到並繼承最優戰法,兇猛攻擊永不停歇,連貫無縫;需要提到的是,狼群多寡、對手多寡都不會影響到戰術根本,無非做一些微調。如此打下去,除非目標真的具有壓倒性的實力優勢,很快會被這種流水般的攻勢拖垮,變成一堆鮮美的肉。

    這不是由誰教導出來,也教導不出那種默契。即便經過最嚴格訓練的軍隊,也很難做到;狼群世代進化出來的本能使得它們能夠熬過無數超強生命熬不過的災難,成為最古老的生物之一。

    反觀鬼卒,反擊錯亂無序,有一個攻擊一隻,有七八人撲向一頭,有膽怯者後退、有勇猛者前衝,沖的不齊退的散亂,除最開始對狼群造成一定殺傷,很快變成一盤散沙。此時的它們面對狼群,無異於待宰羔羊。

    恐懼如潮水將心防沖毀,戰鬥在極短時間內變成一邊倒,平原,荒野,河流,山嶽,溝壑,高崖,沒有什麼能夠阻止狼群,甚連遲滯一下都難,視野中只見狼群奔跑,利口開合甩頭向前,竟似不需要調整步伐。

    那是怎樣的烈,怎樣的狂,怎麼樣的凶惡與殘暴!

    幾名實力強悍的鬼將奮力廝殺,周圍厚實的軍陣卻像旋飛的水流,飛濺、粉碎、變薄,恍惚中僅僅喊叫幾次,放出幾個法術,就已只剩下自己。接下來,無休止的攻勢接踵而來,任憑前方法術滔滔,大力無盡,總有惡狼尋找到機會,給鬼將一擊。

    聚沙成塔,硅步千里,忙與戰鬥的鬼將視野漸空,不知怎麼地飛到空中,剎那空隙意識突然清醒,吃啊發現自己只剩下頭顱。下一刻,幾張巨口凌空而至,照例是咬合、甩動、爭奪,嚎叫,眼前隨之一片漆黑。

    「啊!」

    兵敗如山倒,身為縱橫一方的鬼王,三兄弟聽過無數關於狼群的可怕傳說,然而他們從來沒有想過,自己辛苦千年組建起來鬼卒大軍如此不堪一擊,甚至都沒弄清事情如何發生,戰鬥便已走向尾聲。

    「這麼多狼從哪裡來,事先怎會一點察覺都沒有,那個女人是誰?為什麼與我們為敵......」

    「閉嘴!」現在考慮那些有什麼用,老二一邊施法轟擊,一面朝大哥嘶喊:「大哥,哪邊!」

    是啊,現在考慮那些有什麼用,當務之急不是追究因果,不是害怕,甚至不是戰鬥,而是要趕緊決定方位,朝哪個方向逃。

    不用喊,老大早就在考慮這個問題,片刻猶豫,最終咬牙發佈軍令。

    「衝!」

    向前,只能向前!稍有常識的人都知道,面對惡狼、心裡再害怕也不能轉身,否則必將面對更加兇猛追擊與攻殺,死路一條。

    「衝!給我衝!」

    令出伐戰,三兄弟知道敗勢難免,索性不再理會後軍如何,各催直屬最強的那支隊伍前殺,憑藉遠超凶狼的強橫實力,一口氣衝出千里之遙。

    有什麼用呢?

    「嗷嗚!」

    第二聲狼嘯傳來,浩浩蕩蕩竟如實質升上天空,無數道意志凝聚在一起,再以某種難以明喻的法子成形,化作一顆碩大無朋的狼頭。

    那是一頭年輕的狼,全身雪一樣白,不考慮其兇猛毒惡。簡直漂亮到不像話。此時此刻。看到那頭雪狼現身,誰有心情考慮它好看還是難看,只知道災禍又一次加劇,魂飛膽裂。

    狼王,那一定是狼王!其身或在千萬里之外,其眼已經親臨戰場,督殺荒野。

    與別的狼不同。雪狼王強壯不失飄逸,兇猛但是更加威嚴,望著它的眼睛,除去令人膽寒的冷漠、有心者能夠讀出一絲稚嫩,看出其年齡不大,登位的時間也不長。但這不影響其森威赫赫,狼王滿頭直髮比獅鬃更健,比利矛更銳,此刻雙眼如燈俯瞰四方。朝這群頑強的獵物吹出一口氣,與此同時,此前負責交涉的黑雲內怪物突發嘶吼,強烈到無法形容的精神波動參入狼王吐出的氣息,同步跟進。

    不是法術,沒有殺傷。無法阻止。熱意騰騰的氣流席捲八方,狼威更盛,敵勢愈衰,剛剛有所好轉的鬼陣再度大亂,根本無法逆轉。

    殺恐!

    狼王自身強弱不知,繼承歷代狼王祝福,受群狼擁戴,天生能夠匯聚意志,其效果、竟與當初古帝降臨有幾分類似;雲中鬼母是玩弄精神的好手,配合狼王將那股浩蕩無盡的洪流催入識海。瞬間將鬼物好不容易凝聚起來的肅殺之氣沖毀。一時間,群鬼嗚咽,萬靈哀嚎,潮南三兄弟紛紛厲嘯,身形在大潮的衝擊下漸漸遠離,各成孤軍。

    大局已定。

    吹出那口氣息,狼王明顯有些疲憊,精神萎靡不振;但他心情不錯,望著下方群狼攻擊變得順利,損傷大大減少,臉孔上振奮神情尚未完全展開,心中突然傳來一聲冷哼。

    「胡鬧!」

    「......」

    狼王明顯楞了一下,神情錯愕,顯得有些委屈。

    「人間諺語,坐吃山空,這般揮霍祖宗遺惠,便是金山亦不能持久。」冷厲女聲再度開口,直接響在雪狼心底。

    「嗚嗚......」狼王哼哼著,像在反駁什麼。

    女子聲音越發嚴厲,喝道:「打仗難免生死,狼之一族勝在堅韌,這點傷害都承受不起,如何引領大局!你才剛剛登位,威儀未建,需要祖嗣之氣統領全族,關鍵時更要靠它翻盤護族,豈能亂用!」

    雪狼王漸漸明白了什麼,搖頭甩尾,形容討好,如犯了錯孩子。

    正如女子所言,如今的它還年輕,雖也經歷不少廝殺,整體而言在呵護中成長;他還沒見過真正殘酷的滅族慘斗,沒意識到狼族無數代聲名累計靠的不是一兩個強大法術與個體,而是群狼奮烈、至死不休的無畏。加上新登大位,熱血激昂,見不得族人死葬連連,急切放出大招。

    若那是他自己的本事倒也罷了,了不起損傷幾分元氣,然而狼王過於年幼,殺恐靠的是歷代祖先,一旦耗盡,不止未來之路變得艱險,其狼王地位也將變得不那麼穩固,會被族內強者挑戰。

    「嗚嗚......」

    「做也做了,扮這副樣子做什麼。」女子嚴厲到不近人情,絲毫不肯假以顏色。

    「嗚嗚......」

    「還不散功!」

    「嗚嗚......」

    下方激鬥方酣,上方訓誡終止,狼王悻悻然嗚咽幾聲,樣貌在空中消散。

    殺戮仍在繼續,殘酷每時都在上演,闖當一生、創下莫大聲名的潮南三兄弟奮力廝殺,一步步邁向生命盡頭。

    連觀眾都沒有。

    **************

    類似戰場不止一處,東面蠻荒,浩蕩洪流被一隻巨大鵬鳥攔截,數言不合展開廝殺。

    這支隊伍來自河間王麾下,是距離最近、來得及趕到的隊伍;與潮南三兄弟相比,他們更加齊整,但其領頭鬼將實力稍弱,且只有一個。戰鬥進行得慘烈、同時顯得有條不紊,狼群一步步逼迫將鬼陣沖散,終將獲得勝利。

    北面,此前那條被老狼阻止的黑龍不知為何變了角色,引領群狼攔住一支特殊的隊伍:禿嘴隼。

    六百里隼鳥護衛鳥王,冷冷拒絕了黑龍的「提議」。

    「別人怕狼,我族例外。」

    禿嘴隼天生疾速銳目,兼有對危機的敏銳感覺,早已察覺到狼的氣息;鳥王化形驕傲開口,神情略顯譏諷:「只要我一聲令下,想打便打要走便走,除了你,誰能跟得上。」

    「吼!」輕蔑的話語令黑龍暴怒,咆哮聲龍威盡展,黑氣漫天。

    「魔氣!」作為靈界的一員,鳥王明顯不肯與黑龍正面碰撞,閃電般後撤準備繞行,同時發出冷笑。

    「狼族殘暴,我族不如其凶狠,犯不著和它們死磕。有本事你追來,我要你這條異類屍骨無存!」

    「白痴。」

    龍聲有變,突然變成女子的聲音,淡淡開口:「敢前進一步,本王挖空絕壁,趟平六百里窩巢,之後再做全界追殺,滅爾全族。」

    嚴厲警告,聲音冷漠沒有一絲波動,就像說的是一件極其尋常的事,鳥王聞聽初始一愣,猛地發出尖叫。

    「你是何人?敢這樣威脅我!」

    女子沒有回應它的話,借黑龍之眼冷冷抬爪,凌空劃出一道黑線。

    「要麼過界宣戰,要麼滾回你的雞窩。」言罷轉身,黑龍乾脆不再理會這一族,徑直朝別的方向而去。

    他知道鳥王的話沒錯,禿嘴隼是個很麻煩的對手,高飛迅猛來去自如,狼群很難應付得了。但若到了地面,戰鬥變成以毀窩為目標的話,又是另外一碼事。

    身後,黑壓壓數百里鳥雲嘰喳一片,為有人把自己的家喚成雞窩而憤慨,鳥王臉上神色變幻,內心經歷幾番思考與爭鬥,最終沒敢壓上全族性命,望遠方嘆息一聲,掉頭遠走。

    *************

    南方,密林邊緣,一片凌亂戰場。

    狼屍遍地,一頭如山巒般巨大的玄龜趴在地上,重甲碎裂,氣息凌亂。其背後,一條巨大豁口貫穿身體,厚厚背甲被硬生生斬破,內裡黑氣不停湧動,時由厲鋒閃爍。

    很難想像誰能對這種天生重甲的巨獸造成如此傷害,看樣子,如果不是它的身軀太過龐大,甲冑確實堅硬,怕是要被生生劈成兩半!四方周圍,到處可見與之類似的溝壑,條條凌厲,有些長達數里,有些深及百尺。

    每一條溝壑兩旁都有大亮狼屍,如今正被同伴舔嗅,嗚咽聲聲,再難回覆。更遠些的的地方,可以看到一些鬼物鬥戰殘留的痕跡,碎屍不多,個個實力不凡。

    體內殘留刀意肆掠不休,玄甲巨龜氣息奄奄,頭顱輕顫將地面砸出巨大的坑,不時發出沉悶低嚎;它的聲音聽起來很怪,似牛似虎又像鯨魚,顯得極其痛苦。

    其視線始終對著某個方向,等待至今終有所變,波紋動盪幾次後,憑空走出一名女子身影。

    女子臉色冰冷,頭頂腦後黑髮成鞭紮著絲帶,此時此刻,絲帶被憤怒點燃,升騰跳躍,如高舉的火焰。

    現身後,女子腳步毫無停頓,徑直來到玄龜身旁,抬手按在頭上靜靜感受片刻,默默開聲。

    「橫、山,不、二!」
Babcorn 發表於 2016-8-28 17:01
第一六三十八章:萬里揣測,最後問題

     弄清原委,查看過傷勢,女子很快從憤怒的狀態中擺脫出來,神情恢復淡漠。

    抬手按住創口一端,她說道:「忍著點。」

    玄龜是最能忍耐的生物,女子仍在事先發出警告,可見其接下來要做的事情不同尋常。她以雙手貼在刀口一側,指間疾速彈動,雙臂均有一層流光浮現,慢慢變成一道道圓環;此後,隨著女子運力催法,圓環順手臂而下離開身體,女子雙掌的掌緣名毫奪目,出現一顆顆冰花。

    始一出現,極寒極冷的氣息隨之釋放,玄龜龐大的身軀周圍溫度陡然降低,彷如炎夏進入寒冬。

    冰花以看得見的速度延伸開,視傷口為通道,與此同時,玄龜極力壓制住想要吼叫的衝動,皺褶彌補的臉孔抽搐起來,顯得極為痛苦。

    玄龜本質為異火妖獸,化魂難改,如今用這種法子「縫合」傷口,冰火煎熬,無異與凌遲。

    掛在臂膀上的圓環一道接一道向下,徐徐進入玄龜體內,前進到某個階段時,耳邊忽傳來咔的一聲輕響,冰層像是被砍了一刀,裂開、前進的勢頭也為之一挫。

    「合!」

    女子冷哼,連續幾道圓環送出,寒冰威勢大漲,四面合圍,圍住一道殘留刀意。

    不甘心受制,刀意如活物一樣四方縱橫,斬裂冰層撕開血肉,玄龜的身體隨之劇烈顫抖,四隻巨大的爪子狂拍。

    「嗷!」

    嘶吼中,大地震顫。塵土飛揚。昏黑與血紅交織的世界內,冰層與刀意幾度交鋒,終於憑藉源源不斷的後力將其鎖死。

    「呵......」

    封死一重刀意,女子臉色有些蒼白,望著那條剛剛開始封閉的創口,沉默難言。

    數百尺創口,殘餘刀意足足數十道。可以想像出當初那一刀多麼驚人。由此或許能夠解釋,用刀之人之所以不對玄龜繼續追殺,一來因狼群圍攻不便久戰,二來斷定這頭巨龜必死,與其浪費更多力氣,不如丟下、讓它承受更多痛苦。

    對巨龜施救,首先需要解決那些刀意,先做一場另類交鋒,還要考慮玄龜重創。能否承受得起這樣的折磨;事實上,此刻玄龜奄奄一息,很難想像接下去會發生什麼事。想多一點,即便救治成功,這樣做需要很大精力、時間、修為,玄龜仍需長時間修養閉關才能回覆。對用刀者而言也算一得。

    諸多弊端。女子似乎沒能想通透,又或考慮到、但不在意,稍做歇息後,她起步登上玄龜身體,至冰層前沿按壓雙手,繼續之前的事。

    過程艱難、整體看還算順利,冰層延伸,一重重刀意被封鎖,女子臉色越發蒼白,氣息變得不寧。至於那條玄龜,冰層過半時已經不會動了,死氣沉沉趴在地上,生死不知。

    周圍狼群漸密,在幾頭格外強健的巨狼率領下休憩;與此相比,警衛倒顯的無甚必要,相信沒有不開眼的對手闖入狼群中央。就這樣不知過了多久,當女子終於完全所有,心神鬆懈下來的時候,疲憊虛弱也如潮水般反撲過來,身形晃了幾晃,頹然跌坐。

    「橫山不二......」

    再次念起這個名字,聲音除了憤怒,多出一抹凝重意味。適才這番經歷,讓她對用刀之人有了更深入的瞭解,對其強悍程度有了更直觀的體會,不能不考慮得多一些。

    身旁響起幾聲嗚嗚的鳴叫聲,一條雪狼不知什麼時候出現、並靠到女子身邊,伸出鮮紅的舌頭有些討好的舔了舔她的手。

    它就是狼王,一聲呼號便可指引億萬狼群,山河變色的狼王。

    四周群狼肅穆,一片寂靜,以虔誠姿態表達對王的尊崇,這般場合,狼王本該顯露威儀,釋放聲威,然而狼王此刻並不太在意這些,依戀在女子身邊,與之分享、分擔著怒與憂。

    感受到狼王心意,女子側身抱住它的頭,輕輕拍了兩下。

    人間狼身僅與狗相仿,縱為妖獸、體型也不至於太過;冥界凶狼普遍與之不同,最常見的也比人間大上一圈,雄壯者與獅虎相仿,周圍那幾隻領頭巨狼的體型尤其恐怖,比之健牛亦不遑多讓。與它們相比,這條身負眾望的雪狼顯得有些嬌小,像個孩子。

    「嗚嗚。」

    得到撫慰的雪狼叫喚兩聲,用頭在女子身上蹭了蹭,之後把視線投向遠方,眼中凶光漸顯。四周群狼立生感應,頃刻間陣型容顏為之大變,個個湧出肅殺的氣息。

    「不行。」

    女子斷然阻止雪狼,說道:「玄龜重創,我送它到其閉關之所,你留在這裡,但不要追擊太過深入,只需像現在這樣四方遊走,內外截殺。」

    黑龍、玄武、鯤鵬與鬼母都是魔物,並非死後經輪迴入冥,來到這裡固然能得到純正的陰氣滋養,但要找到一處合適的修行之地卻很不容易;當初女子之所以出走,一部分原因便在於此;其後,她與四尊走遍各個角落,好不容易找到各自所在,長年閉關。如今玄龜受傷命難保存,最好的法子便是送回到那裡,借厚土之力慢慢療傷。

    聽了女子的話,雪狼明顯楞住,神情疑惑。片刻後,它用前爪在巨龜盔甲上抓了幾把,跺上幾跺,再次把目光投遠。

    女子明白它的意思,淡淡說道:「橫山不二實力太強,想留住他很難,殺之更難,縱能殺死,代價也非現在的你所能承受。」

    雪狼不願聽這個,搖頭擺尾毛髮豎立,神情焦躁。

    「不要急,姑姑和你解釋。」

    女子平素不喜歡多說話,此刻卻不得耐著性子。溫和說道:「當年少爺剛剛出道。思慮不周導致極大惡果,自那以後,他自己、也告訴我們凡事要三思而後行,且不可因為著急而妄動。你是狼王,身負億萬條性命與傳承,尤其要注意這點。」

    「這裡的三思不是猶豫,而是局面緊迫的時候保持清醒。把事情想透、細緻、全面些;比如今天這件事,疑點重重,風險太大,絕對不可率性而為。」

    「若在往常,美判入陽間帶領人修返回,姑姑斷言其中必有少爺,如今不一樣,燃梅大典即將進行,判官入世不是為了敘舊訪友。而是尋找五行靈體;據我所知,少爺靈根為風雷兩項,五行之中頂多因為外修成火,其餘根本不沾邊。另外,人間八百生修入界,不但沒看到少爺本人。大灰並未現身。那隻蛤蟆與天心差異巨大,小不點身形難長,還有那些飛蟻,出之人手不說,與厭靈蟻的區別太大,均不足為證。滿共只有數百年,如果說它們個個化形為人,小不點長到那麼大......姑姑不太相信。」

    「反過來想,假設少爺來了,情況又是如何?」

    先提問題。女子接下去說道:「狼族素來凶名在外,如今這般作為說正常也可,不正常也沒什麼大不了,縱有人疑惑,還要考慮值與不值;如現在亮明立場,在這片地方等若站在整個世界對面,一個橫山不二便造成這麼大殺傷,橫沼周邊大能眾多,鬼卒無盡,還有堪比冥都的九大鬼王,狼族怎麼打的贏,如何殺的乾淨?」

    「少爺沒來,我們只做道義援手,不必死戰。少爺若來,現如今已和判官一起成為鬼王公敵,我們是唯一外援,不能輕易陷進去,而是想法分擔壓力的同時儘量保持距離,維持一時是一時。」

    稍頓,女子最後說道:「消息我已想辦法送出去,等著看看,陰司會怎麼做。」

    一番解釋合情合理,雪狼有些茫然,神情極其複雜。

    人人皆知狼性狡詐,換言之就是聰明,然而聰明只是聰明,涉及到如此複雜局面分析,利益糾葛,進退之道,它們無法與人類相比。本能上,狼王認為女子很有道理,雖失望也鬆了口氣,然而內心深處某種悸動一直存在,讓它無法斷言女子正確,相反越發擔憂。

    「你的擔憂,姑姑都知道。你判斷少爺入界的依據是感應,狼族感應......姑姑不是說它不准,但應分開來想。」

    女子繼續說道:「這是少爺沒來的情況,假如徹底顛倒,之前所言全都不成立,天心、小不點、蟻後也得到無可想像的機緣,化形的化形長大的長大,實力必然強到不可思議,少爺本人更不用提,五行靈體是基本條件,境界不知達到何種程度。」

    「入界八百修,金花大判萬里鬼卒,據說還有怪樹、烘爐什麼的......如此算下來,少爺握有不少籌碼,完全可以周旋,即便出現最極端情形,相信也能與大判聯手衝出重圍,屆時真相大白,狼群也好放手施為。」

    「外圍截殺,等於為生修減輕壓力,少爺在於不在效果都一樣。至於橫山不二,眼下不是著急的時候,既然他去了那邊,難說會不會因為戰鬥加劇傷勢,待其離開再向外圍,才是殺他的最佳時機。」

    低頭再想了一會兒,女子幽幽說道:「眼下只能收集線索,力爭儘早弄清因果......姑姑知道有風險......可惜當初美判出關、入界都太匆忙,未能提前與我通氣;況且我實在不明白,判官回歸當有指引,怎會出現在這裡?」

    「嗚嗚......」

    狼王慢慢領會,雖有些不甘心、目光卻已經平靜下來,那邊女子氣息調理大概,起身輕輕拍了拍雪狼的頭,腳下輕跺頓起祥雲,如巨大冰花將玄龜的身體拖浮起來。

    「玄龜危在旦夕,姑姑不能耽擱,我把三尊留下幫忙,回歸之前,主要做好截殺與打探這兩件事,餘者伺機而動。」

    言罷,女子憐惜地看了雪狼一眼,道一聲叮囑,轉身催動雲駕騰空,在雪狼的目送下遠離。

    「你是狼王,三思而後行。切記。切記。」

    「嗚嗚......」

    身後雪狼呼號,神情慢慢由溫順轉為嚴肅,再到桀驁不可一世,這樣的神情,女子當面時幾乎沒有可能出現,待其身形完全消失,嘯身已被肅殺之氣充滿。周圍群狼心血隨動,紛紛呼應。

    「嗷嗚!」

    轉瞬之間,萬狼奔騰,殺戮的氣息瀰漫空間,風傳千萬里。

    *****************

    三十七連敗,橫山甚至沒有出刀。

    高手低手,劍修別修,人鬼妖魔輪番上陣,挨個敗北。且絕大多數隻能出一式。橫山不二全身是刀,刀刀不同,彪悍到讓人沒有言語。

    人修內心徬徨無措,十三郎也很無語,傳令時聲音不像開頭那麼響亮。

    「燕山老祖上......小心些。」

    首次叮囑麾下安危,明明神情氣急敗壞。十三郎不忘維持形象。為心虛尋找藉口:「他很累了,難說會不會狗急跳牆。」

    周圍一片哄笑聲,冥界強者紛紛調侃,均言這位登場即給人修帶來厄運的傢伙不知廉恥,至於那個被他奉以尊稱的老頭兒,嗯,看氣度應該不錯,但與橫山相比,無異與雲泥。

    總是叫喊很累的,而且單調。比鬥進行到這份上,大夥兒因橫山連續獲勝感覺有些麻木,喝彩沒什麼精神,譏諷嘲罵個個來勁兒。

    眼見事情朝著無限重複的方向而去,鬼物一方慢慢覺得這樣也挺好,最好莫過於橫山不二一戰到底。那些被擊敗的生修都活著,但已失去戰力,如此便意味著,稍後鬼王們收拾殘局減少很多阻力,功勞卻一分不會減少。

    時間方面是個問題,不過橫山取勝迅猛,倒也耽誤不了什麼。此外需要提到的是,橫山言「狼」給大家帶來不少震驚,然而過了這麼久不見變化,至少說明其與狼群發生戰鬥的地方距此遙遠,多半已經別顧他方,不值得為之擔憂。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橫山不二每勝一場,武修挑戰者便會減少一到兩人,三十七場連勝,走掉多達五十六人,本為一方軍陣、如今顯得稀稀拉拉,且都沒有什麼戰意,難堪大用。有鑑於此,靠山王悄悄調集兵將,緩緩靠攏將那方缺口補充嚴實,不給生修留下空當。

    簡而言之,鬼物一方形勢大好,心神放鬆下來的鬼物紛紛開口,不少人嘗試代替橫山邀戰十三郎,希望看一場好戲。

    這是人修最後的秘密,橫山若能連他一同搞定,再無憂矣——鬼王心裡都這麼想。

    「這樣不行啊!」

    圖奇都覺得不忍,提醒說道:「燕山不錯,應留做後用。」

    這句話的意思明擺著,與其以弱戰強空落一敗,不如讓他領隊軍殺,比現在這樣效果好的多。

    十三郎不以為然,說道:「你確定燕山打不過?」

    圖奇心想這還用說嗎。

    「要不要打賭。」十三郎提出建議。

    「好啊。」圖奇精神為之一振,搶著說道:「我壓橫山,贏的話只要你......」

    「誰和你賭這個。」

    「......」圖奇怒目而視,不知該說什麼好。

    十三郎說道:「我賭橫山不和燕山打,會主動約戰,找我的麻煩。」

    「嗯?」圖奇本想說這有什麼好賭的,轉念想忽然意識到什麼,急忙改口:「你是說他後力不濟,不能再這樣打下去?啊我明白了,車輪戰消耗其精力鬥志,卑鄙!」

    「當然不是,這傢伙越鬥越狠,精神著啦。」

    「那是為什麼......」

    話未落音,對面橫山不二的目光越過燕山,徑直落在十三郎身上。

    「八百人太多,本座不能再等,你給我出來。」

    聽了這句話,圖奇生平首次體會到類似「自卑」的感覺,無奈嘆息。

    「還真是啊......為什麼?」

    ****************

    「為什麼?」

    別人、尤其鬼物一方有同樣疑問,思索後、找到的理由與圖奇一致,橫山不二已然後勁不足。外強中乾。

    想到這一重。大家既失望又擔憂,同時覺得欣慰欣喜,複雜難明。擔心橫山強勢難續,失望再無寶物可得,欣慰於局面終將明朗,欣喜因為橫山及時找上十三郎,替鬼物一方挑出最大的那根刺。

    萬千目光集中到十三郎身上。見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對橫山說道:「才一小半不到,這麼快不行了?」

    這貨真不要臉。

    不單鬼物鄙視,一些人修都覺得羞愧,人家勞碌奔波而來,負傷在先,連鬥三十七場,這邊以逸待勞,怎麼好意思說這種話。

    大能也是人,也會累會傷會消耗。橫山不二或者強大,可他......需要降階!尤其十三郎修為不明,橫山若不能看清真實,便只能在其出招時瞬間判斷,方算得上不違背約定。考慮極端情形,假如十三郎與之境界相當。豈不是可以驟施絕殺?

    當然那種情況不大可能。十三郎畢竟太年輕。

    諸般猜忌,橫山不二倒顯得平靜,回應十三郎說道:「我來,主要是為了你。」

    一番話引來喧嘩陣陣,十三郎體貼心意,說出所有人都想問的話:「想不到我的名聲這麼響,浩瀚冥界,你這樣的小鬼都曾聽過。」

    有了這番話,人修無恥的名聲算是落到實處,周圍鬼物也不鬧了。心內好奇,金花大判一方雄才,從哪找來這麼位活寶。

    橫山不二依然平靜,老實回答道:「我沒聽說過你,你叫什麼?」

    老實人有老實人的好處,比如這個回答很妙,有人為之喝彩。

    十三郎只當沒聽見,問道:「沒聽過我,為何非要與我為敵?不如到我們這邊來,大家好好聊聊增進一下瞭解再說?」

    還有沒有點廉恥?!

    鬼物喧嘩,美帥都看不下去,朝十三郎怒目而視,心裡想橫山如果這麼容易說動,本帥也一起聊。

    胡攪蠻纏,不能說一點效果沒有,對面橫山多少有些不適應,大概在想這樣的人怎麼配為強者,本座會不會弄錯了。

    聽完十三郎的話,他把後半段扔到腳下,依舊老老實實回應道:「我是武修,對勝負強弱有常人難及的直覺。看到你的時候,我感覺到一股常勝之氣,似比我本人還要濃郁;再有我留意到圖奇和你眉來眼去,說明你多半是個關鍵人物。」

    「我靠!」

    周圍鬼物大吃一驚,圖奇勃然大怒,心想橫山不二欺人太甚,什麼叫眉來眼去,縱有......也該把十三郎放到前面,是他先主動。

    相比之下,十三郎更多覺得驚奇,神情古怪問道:「常勝之氣......是什麼氣?感覺得到?」

    「別人不行。」連勝三十七場不變色,此刻橫山不二卻流露出驕傲的神情,看的出來,他不在乎一兩場比鬥是否能贏,更在意這門獨到本事,憑藉它,能夠準確找到各個層次的真正強者,不會被虛名所欺騙。

    「不是天賦,是我從戰鬥中感悟得來。」

    「感悟你個頭!」

    十三郎毫無徵兆變了臉色,指燕山說道:「人間自古多俊傑,燕山老祖百戰百勝,生平未逢一敗。有那個什麼氣的話,他老人家才是最最厲害的一個,你咋沒感覺到?」

    念頭微轉,十三郎恍然大悟,冷笑譏諷道:「啊我明白了,你不敢和他打。」

    不用說燕山多麼尷尬,不便拆十三郎的台,只好生忍著萬千驚疑目光,如坐針氈。

    劈頭蓋臉一通胡扯,橫山覺得莫名其妙,楞了一會兒才搖頭說道:「他是不錯,但有過被人折服的時候,且多半在其所長領域,也就是劍道。」

    一番話說到燕山神情大變,垂在身側的雙手忽然握成拳頭。

    「那叫謙虛懂不懂!人間美德,涼你這種鬼物不會理解。」嘴上反駁,十三郎內心凜然,暗想橫山連這都能看出來,真是......他娘的見了鬼。

    當年外域沙場鏖戰,燕山老祖以高一階的修為敬服劍尊,雖說確有謙遜成分在內,但其內心未嘗沒有「戰或許會敗」的想法;假如橫山所言為實,便意味著那個經歷對燕山而言是一重陰影,至今沒有徹底消除。

    橫山不二一眼看破,還能說什麼呢......非人。

    「說來說去,你還是不敢和燕山打。」左右不要臉的印象成型,十三郎大肆叫囂,管它又用無用。

    「不是的。」

    橫山搖頭回應道:「原因你應該能看出來,和他打,我必須出刀。」

    十三郎又是一驚。三十七場連敗鋪路,他對橫山的刀路、強弱確有估計,的確想過橫山唯有出刀才有可能戰勝燕山;但他想不到,橫山戰鬥當中竟能留意到自己這邊,連他看出什麼都能看破。

    這還是人嗎!難不成他有四隻眼?

    「出刀怎麼了?」心裡有些亂,十三郎隨口問著。

    「出刀,燕山必死。」橫山淡淡說道:「此前我答應那個小姑娘盡力不殺人,出刀則沒有辦法,若你堅持讓他出戰......」

    「不用了。」十三郎斷然否決。

    武者修士中的確有這類人,兵器、法器出手不留餘地,非沾血不歸,不殺人誓不回頭;曾經那位血刀族陸默,槍王,差不多都是這類人。

    揮手示意燕山歸位,十三郎身形幾晃,徑直來到橫山對面,神情異常嚴肅。

    「最後一個問題,認真想好、考慮清楚了再回答。」

    「呃?」橫山微楞,隨之鄭重回答道:「好......你!」

    好什麼好呵!

    「好」字剛剛出口,視線中一隻拳頭急速放大,撕裂空間,音爆如驚雷聲聲。無論什麼時候都能製造機會突襲,十三郎出拳時不忘完成約定,義正詞嚴大吼。

    「你爹是誰?回答、我!」
Babcorn 發表於 2016-8-28 17:01
第一六三十九章:不打臉,誓不休

     你爹是誰?

    必定引發反應的問題拋出去,反應慢的人會因此錯愕,會奇怪對方為何這麼問,反應快會留意到後面那三個字。

    無論提問者是誰,無論什麼人被問,心神都會有所觸動,腦海浮現出某個形象。

    這是本能,不需要學習、鍛鍊的本能,除了那些天生地養的靈體,生命總有源頭、上代、爹娘,血脈連接如此堅韌而強大,由不得不想。

    假如反應再快一點,便會留意到那次極其短暫的停頓,和語調變化帶來的暗示。

    回答、我!

    似可理解為:答案是我。

    至此,反應夠快的人會意識到十三郎罵人,心生暗怒。

    聽到,不懂、或聽懂,思索,弄透,憤怒、或者錯愕。

    十三郎要的就是這些。

    到這個時候,反應超級快的人才會意識到,十三郎的真正目的是為那隻拳頭做掩護,搶佔先機。

    結果依舊,陷入更深。

    意識到了沒用,事實上,當十三郎希望對方想明白,越明白越好;相反對方如果是個傻子,聽見和沒聽見一個樣,則徒勞矣。

    很明顯,橫山不二的反應超級快,十三郎的話剛剛說完,他便理解了全部內含,忍不住在心裡道一聲:「什麼什麼啊,真是過分......」

    拳已臨頭,不能再想。

    「糟了!」

    周圍大佬雲集,不少反應夠快的人紛紛色變。望著十三郎的目光變得警惕。就好像他剛剛不是效仿市井罵街,而是放出致命大招一樣。

    黑貓白貓,抓住老鼠是好貓,卑鄙高尚,打贏才是王道;作為身負全體生修期待的那個人,戰鬥時完全拋棄尊嚴,把心術算到如此地步。豈是「卑鄙」「可怕」所能形容。

    「無恥!」鬼王個個怒罵,不免會想自己是橫山會怎樣,結果讓人喪氣,無一能夠例外。

    「畜生啊!」圖奇感慨萬千,心想自己苦盼多年,居然等來這麼個東西。

    「真是個禽獸!」知道自己永遠學不會這些,金花大判默默嘆息。

    ***************

    區區百丈相隔,對這種層次的戰鬥算什麼,眨眼間拳頭撲面而來。橫山不二變生不及,已無時間拔刀。

    但他全身都是刀,出刀並不需要用手去拔,而是看到、想到,刀意便成。

    沒有什麼東西比看到更快,沒有什麼動作比想一下更速。心中雜念剛剛消散。刀鋒破眸而出。

    就在這個時候,橫山不二發現自己面臨又一重困擾,比亂心還麻煩。

    他不知道該用多大力。

    十三郎出拳不動法,修為沒有一絲外洩,橫山不二降階挑戰,從無破例;因此他必須做個選擇,猜測下這一拳到底多大勁兒。

    那該怎麼猜呵!

    法術波動自有痕跡,法力精純程度,展現境界高低,意境強弱。殺機深淺,這些都可以被修士拿來當成判斷的依據。

    拳頭怎麼算?

    沒有親身感受之前,人們只能用「很快」「很強」「風雷之聲大作」來形容,估個大概。換成別人應付這種局面倒也簡單,倉促更應全力出擊,可是橫山......除非他準備違諾。

    他是橫山,三十七戰全勝的橫山,這才第一招就......

    橫山知道,這種狀況在十三郎算計之中,冒著橫山違誓以上位之力搏殺的危險、也要給他增加一道難題。

    「亡命徒啊......」

    千次挑戰,橫山不二遇到過不少法體雙修的對手,有些事先知根知底,有些需要做些試探、應招便能確認。如今面對十三郎,一個完全陌生的大活人,橫山首次體會到、原來降階戰鬥有這麼多麻煩,開場即手忙腳亂。

    滿共千分之一秒遲疑帶來嚴重惡果,眼刀出擊,十三郎出左掌,後發先至,竟如拍蒼蠅一樣將其抽飛,斜向百里徑直飈入靠山王軍陣,一路殘軀。

    「橫山!」通軍鬼將一聲怒吼。

    「......比鬥之中誤傷難免,退!」靠山王沉面安撫,不得不充當和事老。

    明擺著十三郎早有準備,對這種結果早有預料;他有能力、但不肯與刀鋒正面碰撞,因為那樣會阻礙其前進的勢頭,降低速度,影響其作為主攻的那一拳。

    到這個時候,大家意識到這個人族青年擁有無可想像強悍肉身,刀意臨頭、連眼睛都沒眨一下;那些入體如滾油的刀意根本破不開他的皮毛,絲絲縷縷如實質微風拂面而過,一點痕跡都沒留下。

    不止如此,他還對橫山大叫一聲。

    「不要臉,你違規了!」

    「吼!」

    這次橫山沒在上當,長嘯一聲出刀、反手摸刀、抬腿墊步、晃身。

    這是他出戰以來第一次移動,向後。

    哪裡跑。

    口刀與拳頭相交,好似劈向一面鋼鐵鑄就的城牆,崩口斷刃銀線亂飛,其中絕大多數反撲橫山,少數追著靠山王的軍隊而去,再傷數人。至於十三郎的那隻拳頭,被迫硬接、擊破一刀之後,非得沒有被擊退,反而變得更快。

    此前有所隱藏,如今再度加力!

    沒有人再罵其無恥,只覺得震驚難以置信,正當大家以為看清全部的時候,接下來的一幕劇變連疊,人們才逐漸瞭解到,這些不過是開胃菜,根本算不了什麼。

    「嗷!」

    碎刀反撲,縱如橫山自己也受牽連,臉上、身上瞬間出現無數道口子,血色飈飛;長嘯隨之轉為怒嚎,飛退中的他全身顫抖。無數刀鋒如亂雨潑灑。其雙手反背、終於握住了自己的刀。

    一手抓柄,一手捉鞘,橫山不二氣勢陡變,感覺好像睡獅猛醒,餓虎此刻方開始出擊。一股滔天風浪憑空起於身側,無數風旋沉暗,眨眼間兩人被颶風包圍。昏黑世界,非大能視線難以窺透。

    「要輸......」燕山老祖微微一嘆,神情稍顯無奈,身形也有些落寞。

    他說的不是十三郎,而是將自己帶入其中,此前橫山不二宣稱出刀必殺,燕山內心多少有些不服,然而此刻目睹其威勢,燕山知道那不是吹牛。而是實實在在有可能發生的事實。

    十三郎呢?

    他在飛,如蝴蝶一樣隨風飄蕩,找不到有誰比之靈動;像鷹隼一般奮烈撲擊,想不出誰能更加勇猛;此時此刻,十三郎出拳姿態不改,空著的那隻手彈出點點焰火。隨風四散。

    點點火花風吹不滅。如星星一樣飛散到四面八方,飛散到戰場的角角落落,片刻時光,昏沉沉的橫沼世界變得好看起來,同時也增多幾分詭異。

    望著那些燈火,人們意識到十三郎開始施展法術,然而......像妝點的意味遠遠大過戰鬥,氣息尚不破劫。

    戰場上,橫山不二提膝刀現,如門扇倒掛。

    十三郎收足跺腳。蹬飛那一刀,右拳砸向橫山面門。

    橫山不二擰腰反背,肩頭飈射兩把飛刀如柳葉。

    十三郎側臉,左臂輪圓磕開柳葉,右拳砸向橫山面門。

    橫山不二怒吼一聲,雙耳顫動、雙刀合圍十三郎兩肋。

    十三郎大叫一聲「你違規了!」,右拳砸向橫山面門。

    拳風凌冽,橫山不二的面孔波浪般起伏,左腳踏碎登雲靴,五趾成刀、刀刀刺向十三郎背後。

    十三郎乾脆避也不避,大喊一聲「你爹是誰!」,右拳砸向橫山面門。

    「混蛋!」

    橫山不二厲聲咆哮,衣衫炸碎,無數刀鋒,寧願赤身裸體,也不讓對手打中自己的臉。

    「你違規了。」

    十三郎乾脆閉上眼睛,右拳砸向對手面門。

    恍惚間,橫山不二產生錯覺,自己的臉、十三郎的拳,就好像磁鐵正反兩極,不挨上一次、親密一回,決不肯罷休。

    僅僅一次身退過程,僅僅為了將背在背後的刀取下來,片時片刻,橫山不二不知出了多少刀,翻翻滾滾,難被看清。

    十三郎這邊始終不改,嘴裡大喊大叫,右拳砸向橫山面門。

    ************

    周圍千萬張呆滯面孔,看得到、看懂了的人如醉如痴,看不到、看不懂的人震驚迷茫。

    很多人不明白十三郎在幹什麼,很明顯他只有雙手雙腳能夠硬扛刀鋒,其他部位多少有些不足,浴血重衣。反之橫山的行為更容易理解,不考慮頭顱要害不能被打,僅僅考慮顏面的話,諸位大佬覺得換成自己多半也會這樣做,絕不能被打臉。

    鬼陣中,一名看不清戰鬥的鬼將精力有些分散,好奇地望著眼前那點星火,伸出一根手指。

    星火太美了,鬼將不理解那麼柔弱的它為何存在這般長久,那麼劇烈的風暴都吹之不散;他像孩子一樣伸出手去,輕輕碰了碰它。

    嗤的一聲,輕煙渺渺,手指彷彿伸入到黑洞中,無聲無息之間消亡,正當鬼將奇怪於為何自己一點疼痛的感覺都沒有,耳畔突聞巨響。

    咔的一聲,天崩地裂,隨後千萬道雜音,千萬道震驚視線中心,經過這一路糾纏,十三郎與橫山的身影終於發出正面碰撞,兩分。

    拳一隻砸,砸砸砸砸砸砸......砸中那把刀的刀鞘。

    十三郎到底沒能砸到橫山不二的臉,橫山不二也沒能及時拔刀,最終不得不雙手持刀,以劫上修為扛大力,硬吃一拳。

    那哪裡是一隻拳頭,分明是一頭橫衝直撞的蠻牛,甚至大象,或者一座會滾動的山。

    重擊過後,橫山不二身形倒飛,無匹大力順著刀身傳入手臂,再由手臂導入身體,入五腹六髒衝擊四方,氣血頓時翻騰。

    「吼!」

    遏制不住一口鮮血,橫山不二的雙臂血肉模糊,一直退到快要挨近鬼軍大陣所在方止步,目光剛一凝聚、又為之收縮,嘶聲咆哮。

    「無恥!」

    「不要臉。」

    十三郎反唇相譏,聲音比橫山更大。

    有箭來,有劍來,箭與劍幾乎不分先後,分取咽喉與襠下。

    劍芒就是此前劍修所用,十三郎稍微顯得特殊,無需枝條、身內藏。

    又一重意外。

    機關算盡,好不容易掙來先手,十三郎哪能那麼輕易讓出去;倒退初始,他已反手拉弓,利矢如閃電。

    「橫山,還不用出全力!」

    出劍出箭,大喊大叫,十三郎內心暗凜,警意增濃。

    拳砸刀鞘,十三郎其實挺滿意,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打中橫山的臉,否則......戰鬥豈不是要結束了。那把刀給他的感覺極其危險,傾心全力、費盡心機,為的就是不讓橫山得到機會;因此當拳頭擊中刀面,十三郎存心想毀掉那把刀,再加三分餘力。

    結果遺憾,十三郎一拳把橫山不二打飛萬丈,那把刀卻絲毫無損,連彎曲都沒有。

    「出全力會怎樣?」

    心裡忍不住這麼想,十三郎很快將其否決,暗暗搖頭。見識過烘爐、天絕等寶物之後,他對力量的迷戀不向以往那麼堅固,世間的確有些寶物奇異,不是簡單的堅硬、強大所能形容。雖沒看到橫山不二的刀,但他本能覺得其與天絕一個層次、至少不屬於六十年前。

    那時候,天絕一劍斗三千,集三千劍修之力尚且不能將其毀滅,遑論十三郎一人;如今的它更加恐怖,只不過......現在不合適用。

    這樣的寶物基本不是蠻力可以摧毀,必須找到方法、用合適手段,十三郎甚至覺得,自己即便能一拳打死橫山,恐也傷不到那把刀。

    「他媽的,忍!」

    忍傷忍痛忍怒忍憂,十三郎發箭之後倒捲掌天弓,雙腳反蹬踩住弓弦,第一次全力運轉修為。

    一道玄光一聲吼,於是人們看到十三郎飈射掠空,自己當成箭射了出去。

    對面橫山不二也在怒吼,他發現一個難以理解的事實,自己付出巨大代價將十三郎彈飛,居然還是來不及出刀。

    劍太快,箭太毒、而且刁,趕在橫山立足未穩、準確講是那口血剛剛湧上喉嚨的那個點,徑直奔往襠下。

    此前橫山捨棄重寶,護身寶鎧化刀而出,這個時候的他幾近赤裸,全身上下就那麼點遮羞東西,不說要害被傷感覺怎樣,哪怕撕破外衣......

    奇恥大辱!

    更要緊的是,一番連鬥看似不長,橫山事先存儲全身的刀意統統耗盡,別說出刀,連凝聚衣衫的時間都沒有。無奈他只好倒捲掌中刀,拿其當成盾牌豎立在身體的正當中,與此同時運力催法,拼著加重傷勢的危險將那口鮮血衍化為刀,迎向那道刺向咽喉的劍。

    劍破,箭飛,刀身縮後緊貼要害,涼颼颼的感覺險些讓橫山魂飛魄散。不知是不是因為太擔心、害怕,他覺得這支必須由法力催送的箭比拳頭力量還大。

    「肯定是錯覺。」

    心裡想十三郎已經強到變態,其修為無論如何不可能破涅,橫山不二強忍著再度提升修為的念頭,耳邊又聞大吼。

    「橫山不二,你娘是誰?!」

    響聲後,視線中一隻急速放大的拳頭,直撲面門。
Babcorn 發表於 2016-8-28 17:02
第一六四十章:情難休,意自在,戰場蛹化蝶

     「你找死!」

    如果可以的話,此時的橫山不二很樂意暫停比鬥,與對方破口大罵一番——雖然他明知道罵不過。

    你爹換成你娘,羞辱意味比剛才更濃,對橫山而言沒有區別,他體會過十三郎的伎倆,知道不管你爹你娘還是你大爺、你老婆、你妹,目的只為擾亂自己心神。

    事情就是這麼奇妙。明知道如此,偏偏沒辦法不受影響,橫山不二知道最好的應對就是置之不理,也的確這樣做了,然而在其內心深處,仍不禁跟著問題想上一下:我娘是誰?

    爹是誰,娘在哪兒,尋常人不需思考便能回答,橫山不二沒有答案。

    世間巧合不少,橫山不二不知爹娘,十三郎偏在這個時候問起,當然他是無心的......橫山不二確信這點,但仍不禁要想該不該就此問問對方,是否真的知道什麼......這怎麼可能呢?

    十三郎不可能知道,戰鬥不可能歇手,橫山不二內心無比煎熬,煎熬積累每刻愈甚,達到並突破了某個界點。

    於是他怒了,暴怒。

    「吼!」

    暴怒的橫山不二做出一個人人震驚的瘋狂舉動,他把頭顱後仰,腰腹發力,身體後曲如一張拉到極限的弓。這時候的他修為仍在劫境,運轉的速度卻遠遠超出,其身體內外兩層紅芒,明明一色、彼此卻涇渭分明。

    狂躁的氣息瀰漫在其眼中,橫山不二發出怪叫。握刀的手鮮血淋漓。並有咔咔爆豆般的聲音。

    「我靠,瘋了?」

    十三郎有些吃驚,體內修為同樣開始湧動,出拳再增幾分力。

    周圍鬼佬面面相覷,神色迷茫,暗想橫山不二這是怎麼了?才這點挫折就承受不起,心防大開?相比之下人修個個臉上憂色明顯。同時忍不住小有期待,心裡覺得既然橫山不二發瘋,此戰或許到了該終結的時候。

    就在這個時候,橫山不二用力甩頭,發出野獸般的怪吼。

    「啊啊啊啊!」

    說怪吼而非怒吼,是因為他的聲音不連貫、不協調、亂七八糟、但又亂裡如一,感覺就像幾種不搭界的東西強行糅合。比如奏樂,彈琴的想要表達喜悅,吹管者試圖演繹哀憂。擊鼓者嘗試表達壯烈,控弦者偏又極度蒼涼,種種亂緒拼湊到一起,最終匯聚出來的調子,釋放出一股超乎尋常的悲。

    那是一種......何其複雜無助的感覺呵!

    嗷!

    聲出,力顯。貼近橫山的鬼卒軍陣首先被影響。無心之靈悲聲大放,無淚哭成一片,不知因何而起、亦不知拿什麼才能遏制;其後,悲傷之意如風暴蔓延,彷彿看得見的浪潮呼嘯八方,但被波及,無不為之酣暢動容。

    有靈之物總有情懷,管你是人是鬼是卒是將還是王,心內總有悲怨情仇,漫長歲月。這些修道者學會抑制,道心如鐵,已快要感覺不到;現如今,橫山不二一聲吶喊將悲的那部分徹底點燃,盡情釋放。

    一時間,人鬼妖魔個個失控,遍地哭嚎!

    「不會吧!」四方鬼王目瞪口呆,抽泣著提出疑問。

    「不能吧!」圖奇那邊啞口無言,悄悄把腦袋扭到一邊。

    「不是吧!」金花大判瞠目結舌,手卻不知不覺摸上眼角,偷偷拭去那點淚花。

    「荒唐,荒唐!」愛面子的蘇老闆不知怎麼辦才好,一邊哭一邊大罵:「成何體統!」

    小不點早已哭花了臉,一顆心飛過千山萬水,回到血獄海底,看到全族葬滅的那一刻。白宜將其樓到懷裡、最輕柔的聲音給予安慰,聽著還算平靜。

    「乖乖別怕,阿姨在呢。」

    誕生、出道至今,千千萬萬厭靈蟻在戰鬥中喪生,若以人族母子情懷衡量,誰有資格與其相比;橫山不二再如何傷心,其聲之挑逗再強,終有力所不能及的人。

    除了她,還有一人不同。

    *************

    「哎呦喂,還有這本事!」

    與白宜承受太多所以抗力巨大不同,十三郎大叫、大笑,神情很是意外、同時無比狂放。

    「孩子,到爹這邊來。」

    不需要蓄勢、作態與精心準備,十三郎張口就來,其言語輕佻帶有濃濃嘲虐,人人聽出其中包含的不屑。

    兩世為人是最大底牌,才築基時便曾見識過極怨之靈,後經六慾、七情,十三郎的心、不說真如鋼鐵堅固,怕也找不出誰是對手;上古世家,他在極怒沖刷之下魏然不懂,如今橫山以極悲挑釁,結果只能是頭破血流。

    偏偏橫山感受不同。盡情釋放悲意的他最強又最弱,正處在感觸極為靈敏的時候,十三郎此刻開口,給他的感覺五味雜陳,悲喜交加。

    悲情反噬好理解,何處來的喜?

    就好像老父遠方招手,慈祥面容,溫暖懷抱,久違天倫,讓人無法拒絕。

    「啊......」

    以情弄法,施法者講究身居其外,若連自己也一道圈進去,結果必然弄巧成拙。最後一絲清明提醒橫山,再這樣「哭」下去,自己不止要戰敗那麼簡單,還將沉淪於情怨陷阱,永世無法擺脫。

    真有這麼嚴重?

    真有這麼嚴重。

    任何有過心劫經歷的修士都知道,所謂心魔,很多時候表現出來的就是一個解不開的念頭,想通就過,失敗結果極其嚴重,最嚴重並非死於非命,而是沉淪不能自拔。

    嚎聲再起,橫山甩頭,甩頭方向與常人截然不同,徑直朝前。

    拉成弓形的身體猛烈回彈。效果真如利矢崩飛。橫山不二甩、甩、甩甩甩甩......甩出一顆自己的頭。

    一模一樣的面容,一模一樣的神情,就好像原本脖子以上生有兩顆頭顱,如今一個在原位,一個前衝、如錘子迎向另一個頭......十三郎的拳頭。

    「哇!」

    無法形容心裡多麼震驚,十三郎怪叫聲聲,驚嘆不已。他留意到。甩出來的那顆頭顱悲傷而親近,內含大力、但像一個投懷的孩子,反之甩頭之後、橫山原本那顆頭顱臉色平靜,竟似回到戰鬥之初那種狀態,心神剔透。

    這是什麼功法,不止把影響心境的「情緒」如分身一樣甩出來,還能當成武器攻擊對手?

    早知冥界妙法與人間不同,十三郎仍想不出來這是如何做到,但他清楚一點:擊潰這顆情之頭顱對橫山影響不大、甚有可能幫他的忙。反之自己卻因為毀情受到連累,縱無所懼、也會有些麻煩。

    橫山不二不止強大,簡直稱得上神奇。

    那也要打!

    「破!」

    戰鬥之中哪能猶豫,拳勢破風,非但沒有停歇猶豫,反而加速向前、向前。一往無前。

    「轟!」的一聲。不大,周圍人卻如雷擊靈台,神智皆有片刻恍惚。

    自開戰以來,那隻執著的拳頭終於打中目標,一舉將橫山不二甩出來的那顆頭顱打扁、打碎,在其完全崩滅的時候,壓回到橫山不二的頭顱之內。

    前一頭,後一頭,前頭碎,後頭飛。連帶橫山不二身體倒射,神情再度發生變化。

    「你!」

    「唉!」

    十三郎隨之嘆息,壓住心中無奈,飈飛再上。

    外人絕無可能看出來,此刻兩人正承受著世間最無解的情緒衝擊,那顆被擊碎的頭顱一分為三,絕大部分崩潰無形擴散到四面八方,一部分回到橫山、進入十三郎的身體。

    因為那顆頭,那次鬥法,兩人之間建起一道連接,彼此知道、暫無法可想,最終結果是,兩人一面想著如何擊敗、甚至打死對方,一面心裡遏制不住有些親近感......

    「混蛋,你怎麼能這樣!」急退中,橫山不二內心怒吼。

    「滾蛋,小王八羔子。」十三郎居然聽到了,以粗口發洩心中憤懣。

    「......」

    橫山不二也聽到了,於是兩人都醒悟過來,心裡同時大喊,立誓。

    「我殺了你!」

    *************

    「刀!」

    飛退中長嘯聲再起,橫山不二出刀之心從未如此強烈,殺機從未這般濃郁。

    如果說,此前兩人之間是切磋、兼爭勝負的話,此時此刻雙方都明白,這場戰鬥的性質已經改變,非殺對方不可。

    世間修士千萬,鬼道無盡,研究、專精於情者沒有幾個,不是嫌它威力不夠大,難度多高,而是自知承受不起風險。

    以情弄法,首先要做的便是感受萬般情懷,過程漫長艱險,某種角度講等於時刻和心魔攜手,稍一不慎亂了心性,後悔無期。待有所成,情之道就像一盆調配完好的藥,內裡成分按照比例實現和諧,可取但不能收。

    這裡的意思是,以情攻敵相當於取水,盆內剩餘多少沒有關係,但不能亂添雜物、尤其不能改變成分變化。煉丹之人都懂得,調配好的東西,一絲改變可能把仙丹變成劇毒,反之卻很難。情道法術與此相仿,心修有成,絕不可以亂來。

    如今這樣,兩人之間橋樑已架,若不在戰鬥中還能嘗試化解分割,身在戰場、便只剩下一種選擇。

    殺死對方!

    「兩斷......」

    抽刀斷水,兩斷斬情,橫山不二拔刀三寸。

    一股撕裂天地的氣息剎那間綻放,四方觀戰的人霍然生出感覺,靈魂與身體彷如剝離,橫山不二整個人如一把刀鋒凌冽,寒氣襲人。

    這一次,哪怕十三郎如之前那樣及時趕到打他的臉,橫山也準備不管不顧。

    十三郎沒那麼做,拳中頭顱分開的那一刻,他已折轉身軀衝入鬼軍大陣,隨手抓起鬼將,反背再度開弓。

    劫上鬼將嚎哭不止,在十三郎手中不比一顆豆芽菜更重,以人為箭,十三郎同時斷喝。

    「定!」

    「刀......」

    兩斷刀決,橫山不二僅喊一半,刀芒揮灑來不及鎖定十三郎氣息,潑灑而出。

    啊!

    四方驚呼,唯那名鬼將嘶聲大喊,被十三郎鎖死的修為突然恢復,於是不顧一切施展道法,全力迎接。

    煙起,刀過,縱為殘刀,依舊把鬼將一劈兩半,餘力因對方反撲歪了走勢,斜飛萬丈。

    轟的一聲,鬼軍大陣如炸了群的蜂窩,刀鋒所過之處一片狼藉,周圍逃的逃,反擊的反擊,更有鬼將怒喝連連,半聲即止。

    「穩住,穩住......啊!」

    「橫山不二你大膽......呵!」

    「定!」

    亂軍之中,十三郎如鬼魅般閃爍,每次隨手出擊、總能擒獲一名鬼將,再當成箭矢射向橫山。那邊橫山不二似已經瘋了,抽刀不止、總也不能盡數展開,轉眼間七八道明華閃過,沒能捉住十三郎一片衣角。

    人太多,場面太亂,十三郎太快,定字決強大一時不便破解,再有橫山不二的傷勢,終於給他帶來一些影響。諸般因素,橫山不二始終不能鎖死對手氣機,刀不沾衣。

    鬼陣可就慘了。

    一人閃爍身法迷離,一人緊追死也不肯放手,盡情馳騁於千里戰場。主要那不是空地,密密麻麻堆滿靠山王屬下,橫山不二每出一刀,前方便會出現一條長達百丈的壕溝,內裡所在,通通撕成碎片。那些看似精銳的鬼卒,兇猛無匹的鬼將中,有不少人修為與此刻兩人顯露出來相當,然而從結果看,他們就像被大象衝擊的羊群,完全不在一個層次。

    太慘了。片刻之間,原本整齊肅殺的鬼陣徹底亂套,死傷多寡還在其次,關鍵是大家不知怎麼辦,跑的跑逃的逃打的打喊的喊,非一鍋粥不能形容。

    更可笑的是,時至此刻,不管被追被殺還是周圍觀戰的人,絕大多數還在哭泣,臉上還掛著淚;尤其此前被那顆擊破頭顱所釋放氣息波及的人,更是哭到稀里嘩啦,一邊大喊大叫。

    「怎麼辦啊,嗚嗚......」

    「殺啊,殺了他們啊,嗚嗚......」

    全亂了。

    「大膽!」

    靠山王也怒了,大怒之中喝令舉旗,手指一指十三郎方向。

    「給本王拿下!」

    「你敢!」

    發出吼聲的不是十三郎,不是美帥,甚至不是八百生修中的任何一個;那邊靠山王剛剛下令,橫山不二第一個用行動表示反對,緊急關頭,他索性不朝十三郎追擊,而是將刀鋒轉向剛剛聚集起來的鬼卒軍陣,狂喝聲聲。

    「殺!」

    刀鋒起,所過之處殘骸一片,人仰馬翻,哀鴻遍野。

    「橫山不二,你找死......」

    激怒攻心,靠山王快被折磨得瘋掉,軍旗再揮。

    「給我......呵!」

    一片無法形容的璀璨之光,一聲悲憤難抑的怒吼,橫山不二第十七次拔刀,生生將靠山王的軍令撞回咽喉,代之以喉嚨被割破般的呻吟。

    「大自在......刀魔!」
Babcorn 發表於 2016-8-28 17:02
第一六四十一章:魔自在,靈逍遙

     驚呼響起的那一刻,橫山不二的刀完全出鞘,璀璨光華沖霄而上,整個世界、暗霧驟然翻騰,無數被刀芒撕裂的氣息擴散,聚合間變生各種面孔,宛如活過來。

    一股無法形容的蒼涼意味傳來,整個世界隨之改變。

    風變沉,身在動,意迷茫,人惶恐,數萬里戰場陡然間像被周圍世界隔絕開來,一切未變、但與之前的感覺完全不同。

    「呵!」

    飛掠中的十三郎陡然止步,任憑周圍人仰馬翻不做理會,目光只盯住那道衝天而起的刀芒,眼神從未如此凝重。

    因為無法複製的經歷,他感受到一絲旁人感受不到的東西,凜意大起,與此相比,刀芒本身帶來的致命殺機反而被忽略。十三郎知道,無論橫山不二多麼強大,哪怕強過真靈,自己也不會被他殺死。此時此刻他更擔憂的是那一刀是否真如自己所想的那樣,引來翻天之變。

    擔憂很快變成現實,刀芒衝天氣意怒放,不等人們意識到發生何事,耳邊,不,是心底忽聞兩聲低吼,一道遙遠如天外世界,一道近在身邊,與此同時,所有腳下沾地的人突然間被抬高三寸,片刻後沉落回原地。

    大地在呼吸!

    沒錯就是這種感覺,大地起落就像呼吸時胸膛起伏,那聲遙遠之極的低吼出自某種生命之口,距此無數萬里。相比之下,來自狂靈地的那聲吼明顯弱了不少。但其包含的荒古氣息與桀驁絲毫不遜色。並與之隱隱對立。

    狂靈地上,八百生修個個茫然,目光全都投向腳下,不明就裡的美帥神情劇變,大袖一揮準備帶走薇薇等一幫人,很快又被阻止。

    「球球,是球球!」雨薇雀躍高呼。

    「沒錯。是球球。」蘇老闆神色振奮,全然沒有留意到此刻多麼大的危機就在眼前,心裡只想著多一名強助。

    「球......」美帥先是楞了一下,隨即想起來十三郎似乎提過狂靈傳承、當時被自己看成笑話,根本沒當回事。

    如今才知道,大事不好。

    「讓它停下,停下!」

    「為什麼?」蘇老闆神色迷茫。

    「不要驚醒那個存在!」美帥奮力大喊,同時心裡對十三郎傳音,讓他趕緊作為。

    「驚醒誰?什麼存在不存在。說清楚點。」從未看到判斷如此驚慌,蘇老闆有些緊張。

    「你以為橫沼為什麼能夠獨立世外,冥都、包括閻君都拿它沒辦法......哎呀橫山,都是因為他的刀,這貨什麼來歷......糟了,來不及。」

    毫無條理一通大叫。腳下二次震顫傳來。一聲清晰長嘯傳入心神,但僅僅存在與立足於狂靈地上的人,再有就是十三郎、橫山不二,與天邊那個不知名的存在。

    可惜的是,此刻橫山不二明顯有些異樣,神色猙獰甚至淒厲,其掌中刀身兩斷如殘,刀芒沖霄直破蒼穹,赤紅天色為之改變,萬里內光華如晝。

    這根本不是他可能擁有的力量!

    要知道。即便現在,橫山不二仍然謹守信諾,催動修為未破涅關;僅僅劫上法力、刀芒本身卻有一股堪比毀天滅地才具有的氣息......那是意,境界差距大到無可彌補時候才有可能出現的絕對壓制。

    「橫山,別鬧!」

    不用美帥提醒,十三郎早就在心內大喊,以架好的橋樑傳給對方。奈何橫山不二充耳不聞,初始他以修為催刀,此刻變成刀帶人,身不由己。

    又是片刻時光過去,刀芒氣意強到極致,越發不可抵禦;馭刀的人、橫山不二遍體鱗傷,全身飆血,眼看就要碎屍萬段;尤為古怪的是,十三郎清晰地感受到一股魔物才有的氣息......震驚,又為之大惑不解。

    不管橫山不二是什麼人,其本身是個地地道道的靈界軀體,怎麼用其魔刀?再說那刀,所釋放的意境如此強大,作為「經常」與真靈以上打交道的人,十三郎斷定其早已超越真靈。

    大自在魔刀.......大自在?!

    靈逍遙,魔自在,六道之中排名還在天道之上,靈界冥朝,怎麼會有這麼個存在,怎會有這麼一把刀!

    不知道為什麼,刀意所指並非橫山不二恨不得殺死的十三郎,而是深藏於地下的球球。

    「嗷!」

    狂靈地下三聲怒吼,嘶鳴長嘯顯得有些痛苦,如猛獸被壓制暴怒反擊。

    三吼對一吼、雙方勉強打個持平,大地起伏此刻方停,隨即傳來一聲嘆息。

    「老朋友,你居然變成這個樣子......可憐。」

    「操你媽!」

    十三郎是唯一聽清這句話的人,同時也是最能體會到球球痛苦的人;就好像一隻巨掌壓在頭頂,一點點按壓一點點向下,生生要把它碾碎。

    「狗雜種,欺負小孩算什麼本事,狂靈若在,一腳踩死你個雜碎。」

    心神相連,球球體會到的東西,十三郎感同身受,蠻擰性子頓時發作,狂喝回應。

    「有本事,從我來!」

    不管了!

    罵也罵了,十三郎索性不管不顧,身形疾掠,徑直撲向橫山不二、手中的那把刀。

    「你?」

    發出聲音的人有些疑惑,彷如大夢初醒弄不清狀況,略一遲疑才說道:「你是什麼東西?」

    「我是你爹!」

    「......你要做什麼?」

    「殺你的人,毀你的刀,讓你不能借力甦醒,滾蛋!」

    「有抱負。」

    人修回答如此老實,那個聲音有些感慨。緩緩說道:「也好。你若救的了他,他就是你的,再殺也無妨。」

    「救你娘個逼......」

    十三郎覺得這貨一定瘋了,要麼就是個傻子,自己明明要殺人,到他嘴裡變成救人......想個屁啊!

    人在眼前,刀鋒觸手可及。十三郎運足全力打出一拳,心內同時大喊。

    「我要死了!」

    ***************

    劇變因這聲大叫而來,但沒有一個人看得懂。

    刀芒之上再生演變,浮現出一條極淡、幾乎看不清模樣的頭,始一出現,周圍一切為之凝固,時間、空間、思維等一切一切,通通為之定格。

    數萬里戰場,億萬雙眼睛。自此全部失去「功能」,就連天上封息也被定住,什麼都看不到、且無絲毫記憶。

    頭顱之上魔氣縱橫,其精純、其濃郁無可想像,此時此刻任何魔修在場的話,都會因此欣喜欲狂。恨不得一口將其吞下肚。撐爆也心甘。

    真魔氣!

    滄浪魔域之所以衰竭,就是因為缺少了它。

    頭顱一出,淡淡波紋橫掃八方,無形無質無物可擋,衝開冥界,衝過天涯路,再經億萬里空間找到那顆被罡風包裹的星球,落入其中。

    滄浪星,半壁江山的魔域為之一震,所有魔修、無論在做什麼。身體齊齊一顫。相反,另一半江山,靈域修家個個色變,內心憑空生出一股恐慌。

    魔域天空陡生變化,飛昇通道無法自開,血域內,崑崙殿中,涅祖身形疾飛而出,神色癲狂,望天呼號。

    「九祖氣息果真在這裡,果真在這裡啊!」

    接下來,冥界橫沼,第二重變化來自十三郎的身體,隨著一聲冷哼與郎笑,兩條身影接連走出。

    「果真還有魔界餘孽作祟,難怪此界會衰落。」

    帝冠皇袍,面色冷肅,古帝反掌,輕提之後沉沉一按,整個天空隨之降低三寸。

    君臨,天下!

    血魂子白衣飄飄,長發銀鬚隨風擺動,出口既成法度。

    「道諭:律法天規,封異界之魂!」

    一人修為至高無上,一人喚醒世界鎮壓,逍遙仙與自在魔之間的對抗,哪怕只有半步,也不是人間、冥界的修士所能理解。來自四面八方的無形之力轟然而至,靈、魔兩股截然不同的氣意相撞到一起,剎那間毀滅與無形。

    無端碰到這種級別的對手,那顆頭顱明顯楞了一下,隨即恍然,說出兩半截話。

    「天道老兒居然躲起來,哈......小傢伙,本尊等你前來。」

    聲落,聲失,人間兩大巔峰出手,頭顱歸墟但非盡頭,被來自世界的力量包裹著、撞擊著、撕裂著,最後眼見無法走脫,索性一頭撞入到十三郎體內。

    沒辦法,除了那把刀,他是這裡唯一可以容納魔界氣息的人。

    風暴剛起便又停止,戰場隨之恢復平靜,滄浪星恢復平靜,血獄內涅祖神情迷茫,瞪著眼睛用力思索,終究只能胡亂猜測,弄不清究竟怎麼回事。

    回頭看,就像一場白日夢。

    **************

    「我靠!」

    十三郎手忙腳亂,拍頭摸胸一番自查,很快找到那團被界律打散混亂不堪的魔球,然後發呆。

    該拿它怎麼辦?

    保命三擊一下去掉兩條,十三郎真真切切體會到那個魔界強者之強,這種存在留下來的東西,哪怕散了也不是他所能輕動。

    就這麼放著也不是個事兒,除非與魔族分身匯合,在金烏坐鎮的前提下嘗試吸收?

    還有那傢伙說什麼?天道躲起來,自己要去哪裡,去見那個魔界超級大能:自在魔?!

    瘋了吧!

    「我輸了。」

    正在混沌中思索,耳邊聲音將十三郎驚醒,抬頭看,橫山不二氣息奄奄,眼神卻比以往任何時候更加清明。

    「但我不能認你為主。」

    「......」十三郎眨眨眼睛,不知該說什麼好。

    發生在橫山不二身上的神情,他雖然不知道、但已能夠猜出大概;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時局回到眼下。下面事情該怎麼弄。

    「那個......其實你不算輸......」

    公平地講,這場戰鬥從來都不公平,對雙方而言都是如此,橫山不二之強大毋庸置疑,但若沒有那把刀,怕也不能強到那般離譜。如今那把刀還在,刀中威能之源頭已去。品質雖佳本質已該,怕是再不能恢復當初。

    當然,這對橫山不二來說其實是好事,起碼不會被刀所趁;另外就是他用這把刀已很久,難說從中領悟到什麼......自在逍遙能否互通,又是另外一碼事了。

    橫山不二實力有虧,十三郎何嘗不是如此,保命三擊不算,他至今沒有真正動法。純以肉身、詭計與橫山周旋;當然假如硬拚的話,誰佔便宜誰吃虧,怕是很難算清。

    「實話說這樣打對你不公道,認不認主沒啥要緊,我覺得你......」

    有機會駕馭這樣一位大高手,十三郎無論如何也要嘗試一下。無奈剛剛劇變給他的刺激實在太大。加之眼前局勢未解,心神如麻、縱有百般玲瓏巧計,楞是想不出半點。

    「輸就是輸,何況你還救了我,免遭奪魄之禍。」

    橫山不二很光棍,可惜只是光棍,實質好處沒有半點。

    戰場億萬生靈,對戰雙方最先從逍遙游與自在的對撞中恢復,趁著周圍人尚未醒悟,橫山不二說道:「眼下我急需時間鞏固神魂。需要暫時離開這裡。你若活得過今天,稍後自有機會與我詳談,若是活不過,我會盡力為你報仇,再有不能,便把這條命還給你。」

    「......」明知道橫山不二講的是實情,十三郎仍不禁心中狂罵,暗想你他媽的咒我死,好稀罕麼。

    橫山不二完全沒意識他怎麼想,估計知道也不在乎,說吧抱拳,大大方方道出打算。

    「總之我會想法子補你一條命,走了。」

    言罷轉身,真的就這麼飄飄然離去,反倒十三郎有些發愣,驀然想起一事,連忙叫他回來。

    「等等!」

    「嗯?」橫山不二停步回頭,說道:「現在我不能答應把命給你。」

    「屁話,虧本買賣。」

    十三郎無奈揮揮手,隨意說道:「走之前幫個小忙,陪我喊一個字。」

    嗯?橫山不二望著十三郎,目光滿滿疑惑。

    十三郎認真說道:「聽好了,我喊什麼你喊什麼,別問為什麼,不要思索,更不要遲疑。喊完這聲你就可以滾蛋,愛來不來,隨你便。」

    橫山不二默默想了想,覺得這件事情倒也簡單,只是未免看扁了我,嘴裡隨口應著。

    「可以。」

    未等落音,十三郎陡然舌綻春雷,怒吼一聲。

    「殺!」

    「殺!」

    橫山不二本能接口,神情又是一呆。沒等他弄明白怎麼回事,身後遠端,剛剛醒悟過來的圖奇神情一呆,跟隨大叫。

    「殺!」

    叫過,圖奇陡然間意識到什麼,腦海中回憶起之前十三郎臨出站時說過的話。

    那時。

    「咱倆談的這麼好,打賭我也贏了,你得答應我一件事。」

    「談的好嗎?好吧還算可以,什麼叫你贏了......答應什麼事?」

    「橫山不二不戰燕山主動找我,是不是我贏了?」

    「......好吧好吧......先說什麼事。」

    「待會兒我叫橫山不二陪我一起喊個字,到時候你啥都別想,跟著喊一聲就好。」

    「一個字?什麼字?橫山為什麼陪你喊?我又為什麼......」

    「別管這麼多。就是讓你跟著喊一聲,堂堂大能賭輸可以賴賬,成不成給句痛快話。」

    「本座豈會賴賬,喊就喊。可是到底什麼字......」

    「別問了,到時候就知道。」

    言罷十三郎出戰橫山,此刻才有履約之吼......就是那一聲「殺」。

    「糟糕,要上當!」

    喊過即知不好,圖奇慌忙想要挽回......哪裡還來得及呵。

    「殺!」

    殺聲過後還是殺,狂靈大地陡然衝出,圖奇身後成千上萬凶物隨之衝出,一頭撞入鬼軍大陣當中。

    局又亂,戰方起,真正的廝殺剛剛開始。
Babcorn 發表於 2016-8-28 17:02
第一六四十二章:亂鬥

     「殺!」

    戰鬥在毫無徵兆的情況下突然展開,呼喊過後,狂靈大地首先發動衝鋒,以蠻不講理的姿態撞向前方,撞入軍陣,頃刻間衝入橫沼凶陣核心。隨著一聲呼號,代表冥都威嚴的軍旗當空展開,無數鬼卒呼嘯而出,在數百名生修鬼將的率領下四面出擊,綻開一朵大大的花。

    由當空俯瞰全局,無論生修衝到哪裡,所率領的隊伍頭頂必有一條粗大枝條緊緊跟隨,橫抽豎砸,威勢絕倫。

    「沖,快!」

    嘶吼聲連起,劍氣如虹,數十名劍修手握枝條,不惜將保命底牌用於戰場,只求兩個字:速度!

    幾番衝擊下來,三千里戰場亂成一團,八方風雨大陣威力頓顯,盡情收割一茬又一茬戰果。

    「起!」

    「合!」

    「圍!」

    這是戰法差距,也是堆出來的成效。下決心從開始佔據高點,美判將六千里鬼卒生堆到三千里範圍,加上橫沼凶物自身,戰場幾可以說人挨人,腳貼腳,處處火光塊塊殺戮,難分彼此。

    考校指揮者能力的時候到了。

    本土之地,羅桑樹下,美帥照例總覽全局,神情專注而凝重,軍令一道接著一道。幾聲喝令後,金花大判再披蟒袍,身形疊出,將這一年來好不容易恢復十餘道分形毫無保留的放出來。與此同時,以蘇老闆為首,阿古王、三殿下為輔。再有生修中十餘名強者一道聯手美帥。在百餘里最精銳鬼卒的簇擁下,亂軍之中衝向靠山王,不讓他有重整軍陣的機會。

    大軍作戰,與少數強者之間對決本質不同,當初星空血戰,美判率冥君初臨戰場,萬里鬼卒一出便將戰局徹底翻轉。必須提到的是,同樣是那些鬼卒同樣那支隊伍,美判的指揮至關重要,有他缺他、發揮出來的戰力判若雲泥。今日生修四面被圍,十幾名鬼王領軍前來,彼此數量差距雖不時當初人修與鬼卒那麼巨大,但也稱得上天上地下。這般情形下,如不能開局奠定江山,一旦被鬼方緩過氣、耗盡美帥麾下鬼卒之後。必將形成群蟻啃象之局面。

    那將是一場徹徹底底的圍毆。身為統軍人,美帥可以拍著胸脯保證,只要數量優勢足夠,由他統領的軍陣完全有能力堆死真靈,不讓對方殺出重圍。

    「穩住!」

    人修目標清晰可辨,靠山王何嘗不知輕重。但他實實在在沒有想到生修會有如此膽量。攻伐起來的勢能有這麼猛。稍一愣神,周圍大概局面已成,靠山王不得不收拾心情,下令外圍加緊圍殺的同時整理身邊隊伍,發力朝一方衝擊。

    他不肯與生修這樣廝殺,因為沒必要、而且風險太大。戰場大勢很清楚,即便圖奇所率加入戰場,鬼物一方仍佔絕對優勢;只要能夠出去,與外圍麾下及鬼王匯合,今日便是一場圍殺。

    「攔住他們!」

    喝令一出。身邊親軍分出一部,在幾名鬼將的率領下迎向以蘇老闆等人為首的最強軍,靠山王本人調轉頭,親統餘部沖想外圍,只求殺出重圍。

    為了這個,他將那批派出去攔截的隊伍當成棄子使用,眼睜睜望著他們被接連屠戮,眼都沒有眨一下。

    局部而言,實力差距極為明顯,蘇老闆、阿古王等人不提,美帥分形豈是隨便哪個鬼將所能對付,攔截隊伍始一相遇便遭重創,但......親衛就是親衛,區區數十里凶物陣營,楞是拖慢、甚至拖住了對方的步伐。

    「吼!」

    片刻戰鬥,蘇老闆已經殺紅了眼,十三道分身聚聚合合,每擊必有生靈塗炭,然而對手不是尋常鬼卒,殺死一片,周圍總有更多凶靈瘋了一樣撲上來,堂堂涅修,蘇老闆沒前進一步、竟然生生被逼退兩步。

    他尚且如此,其餘更家不用提,除三殿下、阿古王行動自如,餘者包括美帥分形在內,通通不得從前;僅憑他們兩個根本威脅不到靠山王,而且蘇老闆知道,美帥分形畢竟不是分身,戰場長久與遭到重擊一樣,會隨著時間而消散。

    這邊步步難行,那邊靠山王勢如破竹,由其親自統帥的隊伍哪是尋常人所能阻擋,轉瞬間沖垮兩支隊伍,前進三百里。再這樣下去,外圍便只剩羅桑古木的幾道枝條,還要負責阻擋更外面的凶物的瘋狂衝擊,哪裡敵得過。

    險惡局面一眼可見,等到靠山王與麾下匯合,重新掌握大軍後,人修再想似這樣將他剝離出來,無異於痴人說夢。

    「當本王之路者死!」

    勝利在望,靠山王親臨戰場,揮拳猛擊向天空,再如頂蓋倒轉,彷彿從天空摘下一塊砸在身前;轟鳴後,哀鴻遍野,一塊巨大空當出現在眼前。

    與此同時,戰場突聞一聲狂嘯,一聲冷哼。

    「嗷!」

    正前方一團大亂忽起,視線中只見七頭龐大如山嶽般的怪獸,一字排開後發力猛衝,所過處人仰馬翻,無人能夠阻擋其分毫。

    那是倒山犀,此前被靠山王用來撞山的巨怪!此時此刻,它們顯得既瘋狂又聽話,悶頭悶腦一心朝前,正好與靠山王的隊伍正面衝擊。

    「這怎麼可能!」

    望著巨犀身後的那個人,靠山王眼睛都看直了,無論如何不能相信。剛剛大戰橫山的十三郎發聲長嘯,手中不知從哪裡弄來一條長鞭,如牧童般驅趕七頭巨獸,顯得遊刃有餘......

    該怎麼形容那荒唐一幕,該如何表達心情?

    那是倒山犀啊,力大無窮,體大無窮,以它們的體格與力量,只要跑起來。本身就是難以遏制的災難。

    「讓開。不,攔住,不,殺掉......殺掉它們!」

    倒山犀宛如撞山攻城,衝鋒陷陣,再沒有比這裡更適合其發揮的戰場,僅僅眨了幾次眼的功夫。靠山王辛辛苦苦組織起來的軍陣七零八落,連其本人都被波及,不得不以大力轟擊,親手斃殺兩頭。

    巨獸被殺,大力難消,靠山王幾乎吐血。與此前十三郎劍斬巨獸不同,那時候的它剛剛撞擊山嶽,去勢已消大力不存,了不起一堆皮厚甲堅的的肉;靠山王這邊比較倒霉。倒山犀正在衝鋒途中,磅礴到無可形容的力量,便是他也不得不為之停步。

    氣血翻騰,內息不寧,周圍軍陣徹底崩塌,更可氣的是。被迫與巨獸搏鬥的凶兵幫了人修的忙。倒山犀沖狂軍陣的路上要麼被殺,要麼力竭悲呼將死,對那些自身後掩殺過來的生修鬼卒而言,幾乎沒有傷害可言。

    僅僅這一次衝擊,對凶物的傷害佔到整個戰場的三分之一強,因軍陣崩塌造成的後果更加嚴重,已成絕提之勢。眼看著周圍狼藉片片,多年與剛才的辛苦努力付之一炬,靠山王覺得自己要瘋了,只想問個究竟。

    「為什麼。這是為什麼......」

    低靈無智的倒山犀怎麼會這麼聽話?為何敵我不分?十三郎用了什麼法子?難道是其手中的那條鞭子古怪?

    還真是。

    那條鞭子不是法器,而是由厭靈蟻匯聚而成,抽在倒山犀的屁股上不止有大力,還有惡狠狠一口定叮咬。

    僅僅這樣就能驅使怪獸嗎?

    當然不是。仔細看那兩具屍體,靠山王發現它們原本好似狼牙棒般威猛的尾巴光禿禿不見一絲血肉,被厭靈蟻啃到只餘光桿。不止如此,倒山犀的屁股紅腫甚至潰爛,最深可見白骨。

    看到這一幕,靠山王大致明白了什麼,愈發暴怒。

    「蕭,十,三,郎!

    低靈生命趨利避害,屁股被咬無法自救,倒山犀只能往前跑。初始它們跑的比較亂,十三郎用厭靈蟻鞭加以「調教」,同一種痛苦讓它們意識到跑的方向不對......接下來,只是時間問題了。

    沒打算養著它們,十三郎一味加重刑罰不管倒山犀死活,只要跑起來,跑對方向便好。

    就這麼簡單?

    直到弄明白原委,靠山王仍覺難以置信,他知道這件事情看易行難,事先需要周密安排、絕不能被自己這邊察覺到半點。此外還有時機,還有提前預料到戰局走勢......

    越想越覺得不可思議,望著對面那個青年人揮灑自如的樣子,靠山王內心忽生焦躁,首次體會到驚恐的感覺。

    他還做了什麼?

    他還隱藏了什麼?

    自己此行是不是弄錯了?會不會......

    不管是什麼,不管有沒有,此人斷不可留!

    心意流轉,靠山王長嘯一聲向前,徹底放棄整軍念頭,孤身向前。

    「本王殺了你......呵!」

    「兩斷!」

    刀芒撲面,橫山不二揮刀劈斬,身形卻在刀芒起的時候便已遠去,臨走不忘與十三郎打招呼。

    「一字一刀,騙我的事情不再計較,欠你的東西,我已還清。」

    公平的講這番話很有道理,橫山一人之力,怎麼都無法與一軍相比。假如沒有他那一吼,圖奇多半也不會答應十三郎......他覺得那樣太難了,橫山怎麼可能跟著十三郎大叫,反過來想,既然他可以,自己跟著喊一聲,又算得了什麼呢。

    一聲改變大勢,此刻一刀留下靠山王,雖不能擊殺、但也的的確確幫助十三郎實現戰略意圖。對比起來,橫山不二的一條性命算得了什麼。

    橫山不二其實不二,很會算賬,或許對他來說、欠人性命的感覺實在不好,巴不得擺脫束縛。

    「賬算的挺精,不想想我替你滅掉靠山王,除一隱患,算了算了......」

    十三郎沒有挽留的意思,說幾句便罷。他知道橫山不二傷勢嚴重,此刻周圍盡入瘋狂,他能否殺的出去還是兩講。此外靠山王被他偷襲,周圍凶物勢必因此朝橫山不二瘋狂出手,也算一種牽制。

    「趕緊滾蛋,記住把命留住,我有長線投資打算。」

    聽了這句話,橫山不二神情微變,疾走的速度更快,逃跑般殺入人叢,一路汪洋。其身後,接橫山一刀的靠山王恨極怒極,再度怒吼召喚外圍軍將,又被一聲清脆的喝音打斷。

    「殺了橫山,給本王殺了......」

    「空牢,封!」

    十三郎既然現身,雨薇怎會不在其身邊,小小姑娘抬起雙手,解開頭上最長的那隻髮辮。

    百條黑絲閃入虛空,來自天涯路上的虛空法度,天道規則,此刻得以盡顯其威;視線中只見黑絲密佈,眨眼間如大網攔空,將靠山王牢牢封死。

    「走了。」囚牢始成,十三郎立即說道。

    「走了?」雨薇不太理解,阿古王不知何時來到身邊,望著在空牢中掙扎的靠山王,疑惑問道:「不趁機殺了他?」

    「靠山王沒有那麼好殺,再說這是美帥的活兒,相信他能做好。」

    兩軍對壘,最好的取勝法子當然是斬首,若能擊殺以靠山王,凶物再多也不過一盤散沙,大勢必成。

    那怎麼可能呵!

    亂軍之中斬將奪魁,殺人者當擁有遠超對手的個人實力才有可能,哪有個體、整體都不如對手、反能襲殺主帥的道理。靠山王自身強悍不說,橫沼凶物僅比人修稍弱,較鬼卒則明顯強出一截,靠山王身邊更是集中大量精銳,此刻雖被衝亂,但都亡命般朝這方彙集,步步增強。

    這種情況下想斬首,除非擁有真靈之力,否則絕無可能成功。事先料到會如此,美帥退而求其次,把靠山王連同周圍精銳視作整體,再以陣法將其與外圍分割,抵擋四方合圍的同時對其核心形成合圍。

    就像美帥需要人修為將才能發揮鬼卒威力一樣,靠山王不能一人指揮千萬大軍;美帥要剿滅的就是這部分「類似中級將領」的凶物,一方面使得凶靈軍團形成斷層,上下之間無法銜接,再圖合力圍毆他們的王。

    此外,空牢並非雨薇自身修為所構築,想殺靠山王,首先需要將外殼打碎。若在平時,十三郎絕無絲毫猶豫,拼了老命也要合力將其滅殺。

    現在不行,他沒有時間。

    「那邊不行了......」

    簡單解釋幾句,十三郎挽住女兒的手,轉身一頭紮入此前四散到周圍的星火,轉瞬消失。

    「無信不立,棄友則孤,我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Babcorn 發表於 2016-8-28 17:02
第一六四十三章:昊陽千里,局因我改

     說這句話的時候,遠方另一處戰場中央,圖奇與麾下凶靈身陷重圍,已到生死存亡關頭。

    「蕭十三郎你這個卑鄙陰險無恥流氓的禽獸......」

    回想起來,圖奇發現自打十三郎出現,自己從頭到尾都跟著對方的節奏走,什麼經歷、吹捧、懸念等等,都是為了勾起自己的好奇心,最終因存了「小不忍則亂大謀」,喊出那聲莫名其妙的「殺!」。

    自己有錯嗎?

    其實沒什麼錯。

    交流看成信息交換,圖奇得到的遠比十三郎多,大致瞭解到其生平、掌握其來歷與長短,甚至能夠把握其弱點。反之十三郎除了嘴巴沾點便宜,未從圖奇這裡得到任何實質性收穫,直到他不經意間答應一個小小要求......喊出那一嗓子。

    喊個殺字能有什麼了不起,頂多被人看次笑話,偏偏那個時候情況不同,橫沼凶靈受到某些奇異力量的影響,聞殺而動。

    影響來自靈魔最高層次的力量對撞,自在也好,逍遙也罷,他們的氣意對低階凶靈而言可以是機緣,也能變成毒藥。但有一點可以斷定,兩者衝擊氣息擴散後,在場每個人的心神都受到衝擊,不像平時那般清醒;相比之下,橫山不二與十三郎各有守護,受其影響反而最輕。

    這是巧合,十三郎不可能提前預料到,話說回來,橫沼凶靈本非善類。即便沒有那層影響。聽聞圖奇喊殺的他們多半也會因本能行事,衝殺向前。如今想起來,這一年與人修「結伴同行」打下的基礎有些作用,早先圖奇與靠山王爭鋒相對,一擊對鬼物的天生排斥,這些都給此次爆發鋪路,只不過收穫成果的不是美判。而是剛剛挑出來的十三郎。

    明明沒錯還是被人輕易賣掉,圖奇體會到深深的挫敗感,很是無力,越發憤怒。

    「卑鄙啊!」

    一名優秀的統帥,總希望能夠掌控戰場上的一切,然而打仗就像人生,總有些事情無能為力,強如美帥沒能預料到靠山王會在戰鬥剛開始沒多久便能那般毅然決然的逃走,險些鑄成大錯。類似道理,圖奇根本想不到,僅僅喊一聲就把自己完全出賣,徹徹底底沒了退路。

    錯也錯了,衝出去的隊伍再想收回來,別說圖奇、大羅金仙怕也難做到。況且對手不相信誤會。只認為圖奇早有圖謀,當即做出反應。無奈之下,圖奇做出一個明智同時又很愚蠢的決定,把進攻的矛頭指向戰場右側的那群鬼王。

    戰略上考慮,鬼王入境不合橫沼規矩,圖奇有足夠理由征討,最差也比直接與靠山王內戰好;從戰術考慮,與人修合作圍攻靠山王固然能夠穩操勝券,然而逃不掉被鬼王夾攻,沒準兒最後演變成兩虎相爭。

    必須承認這是對的。此外圖奇有點小私心,他覺得讓人修與靠山王火拚一場也好,削弱這個強大的鄰居、同時能夠看清十三郎還有什麼牌;最後他覺得鬼王凌亂,十幾家聯合看似人多,實則心意不齊軍卒孱弱,為維護地位個個存有私心,反之自己麾下普遍強於對手,只要殺雞駭猴搞跨一兩家,餘者必定崩潰。

    想法沒錯,打起來完全不是那麼回事,戰鬥之初確如圖奇預料的那樣,與之正面的鬼王不堪一擊,很快被沖得七零八落,正當圖奇為之得意的時候,左右兩側各有一支鬼王軍陣發力猛攻,同時身後被另外一支隊伍封死,四面合圍。

    幾支隊伍表現出來的戰鬥意志根本不像圖奇想像的那樣,廝殺堅決鬥法狠辣,擺明一副「全軍覆滅亦在所不惜」的架勢。

    情況徹底改變,被合圍的橫沼軍團猶如困獸陷入苦戰,其餘鬼王很快看出便宜,紛紛跟隨那幾支隊伍加入圍攻,痛打落水狗。圖奇本人東擋西殺,先後與超過八名鬼王交手,親手斬殺一個、重創三人。

    然而,鬼王足足有十幾名。

    「殺!」

    此時的圖奇,腦子裡再沒有絲毫裝樣、隱藏、保存實力的念頭,只想用最凶狠的姿態嚇退對手;然而事情就是這麼奇怪,圖奇越是凶狠暴虐,鬼王越能看出其虛弱艱難,越發不肯放過這個結成死仇的強大對手。

    糾纏至今,橫沼軍團殺敵無算,自身損失超過三成。這裡沒有統計受傷者,損失就是戰死,換成普通戰場已可稱之為殲滅戰,但在這裡,被嚴重削弱的橫沼凶物戰力大減,屠戮才剛剛開始。

    圖奇被五名實力最強的鬼王圍攻,別說殺人救場,連喘口氣的機會都沒有。

    這是為什麼呢?本該心懷鬼胎的鬼王大軍,為何突然變成鐵軍?

    「啊!啊啊啊啊啊!」

    如蛇一樣的身軀突然拉長,圖奇那張冷漠面孔從頭顱上「脫落」下來,如箭一樣飛彈出去,一口咬碎鬼王法器。如此古怪的攻擊手段令幾大鬼王措手不及,加上正面之敵因法器被毀而重創,包圍圈子終於出現一絲縫隙。

    「蕭,十,三,郎!」

    長嘯一聲,圖奇知道不能錯過這個難得的機會,決意忍痛斷尾求生,要跑。

    「叫什麼叫什麼,想我?」

    身畔星火中鑽出人影,把殺紅眼的圖奇嚇到一楞,待看清來的是十三郎,滿腔憤懣頓時如火山一樣爆發開來,剛準備怒叱,又被接下來的一幕嚇傻了眼。

    「我的個天!」

    十里火光璀璨,百丈火鳥歡歌,今日冥界首現毒陽,將陽火潑灑到每隻鬼物的頭頂。驕陽內,三足火禽如君王俯瞰,笑罵著給圖奇以安慰。

    「蠢材,真以為九大鬼王會縱容這些草頭王。有棋啊。」

    一語點醒夢中人。此刻圖奇才意識到,那幾名格外勇猛的鬼王根本不是什麼草頭勇莽,而是正規的鬼王將領,早幾百上千年就已安排好的棋子。就好比江湖人士必有朝廷幹員,他們混跡於荒野領俸祿,變相保證草莽鬼王不能座大、威脅到九大鬼王的統治。

    養兵千日用在一時,如今這些「朝廷人士」派上用場。他們不懼麾下耗盡,全力出擊。而一旦有人帶頭,那些老奸巨猾的鬼王馬上看到機會,焉能不分一杯羹。

    這裡必須提到的是,鬼物通常沒有血肉身軀,而要煉製法器,實材實物必不可少,單以此點論,橫沼凶靈對整個冥界而言都是重寶。價值連城。

    「英明一世......」

    明白但已失去意義,望著當空那輪紅日,望著周圍瞬間從勝勢變得狼狽的鬼物大軍,再看看周圍那幾頭之前凶狠、此刻驚恐的鬼王,圖奇忽然覺得這仗打的真沒意思,人生才叫奇妙萬分。

    「禽獸。聖命。禽獸,聖命......」

    *************

    十里驕陽騰空,光華覆蓋千里方圓,範圍內猛地響起無數聲尖嚎,吶喊,狂嘯,轟鳴,其效果如同軍陣衝殺之前的戰鼓,將象徵殺戮的幔布徹底掀開。一股股狼煙從身體上飄起,一張張面孔驚慌失措。一聲聲痛苦的嚎叫發自靈魂,橫沼從不消散的暗霧八方逃逸,如見天敵。

    一隻化身人形壯漢鬼物正在衝殺的路上,衣袂飄飄宛如神仙,臉上帶著殘毒的笑。刀光明亮,他正準備取下對手的頭,挖出它的心,剝皮抽骨填充寶庫,開戰以來,往日從來顯得空蕩可憐的庫房如巨獸般不斷吞噬著生命,竟已顯得不夠用。

    無需擔心這個,周圍到處是鬼物凋零,十幾支鬼物聯軍同站橫沼,有的是機會讓增加收藏、已經裝納收藏的法器。實在不行,他還可以偷施暗手,從別的隊伍裡搶過來。眼下戰場一片混亂,凶靈敗勢已成但其反抗愈發激烈,混亂中殺死一兩名同伴,想必不會被人察覺。

    知道又怎樣呢?聯合是暫時的,此戰過後大家仍為對手,相信自己的王很清楚這點,斷不會讓自己把吃到嘴裡的東西吐出來。

    身在這個世界,變得更強才是王道,心裡這樣想著,壯漢速度再度暴增,把刀鋒送入對手的咽喉。

    「去,死,吧!」

    沒有冥鬼不羨生,雖然對鬼物而言,境界不夠的時候吞食再多鮮血也不能長出真正軀體,然而那種誘惑還是讓它們無法拒絕,永遠。

    生活在冥界的橫沼凶靈不能與純正生修相比,但它們畢竟是活的,擁有令鬼物嫉妒恨的血、皮、肉、骨,甚至連它們呼吸時吐出來的口涎都那般誘人。生死有時就像真與假之間的差異,望著那些會流血流汗的生命,靈智高的鬼物有時會生出幻覺,對方才是真實存在,自己僅僅是假象。

    「啊......」

    血光出現,壯漢發出壓抑而又暢快的呼號,強烈的嫉恨讓它們面對活物時得到額外快感,每當一名對手喪生與刀下,總會因之興奮,甚至顫慄。

    就在這個時候,頭頂射來一束光,不,是一片光,暖洋洋的感覺那般誘人,比那些濺在身上臉上的熱血更讓人著迷。然而這種感覺僅僅維持了一瞬,劇烈到無法形容的痛苦傳入腦海,刺魂追心。

    「啊!」

    呼號變成慘叫,壯漢花費大量法力才能維持的面容瞬間變了樣,衣衫化作青煙,連同掌中無堅不摧的刀鋒都為之改變,鏽蝕斑斑。談不上應對的他按照本能開始逃竄,阻止反撲,用一道道重法將自己包裹起來,以最快的速度逃離那片區域......結果統統徒勞。

    無死角、沒遮攔,到處都是熾烈光焰,周圍充滿著像他一樣的鬼物,渾身冒煙哀嚎、翻滾、逃命,拚命衝開、衝殺阻擋在身前一切,這種情況下,除非能夠一步千里,逃無可逃。

    攔截用處也不大,無論什麼法器,沾染陽光後就像時光被加速,眨眼之間靈性大失,品質好點朝廢鐵方向發展,品質差的乾脆如它們的主人一樣化煙而逝,沒辦法可想。至於道法,十成法力送出去,發揮出來的威力頂多三四成。

    這是怎麼回事......這可怎麼辦啊!

    疑惑,迷茫,恐懼,徬徨......幾番猛衝亂闖之後,全身被陽光腐蝕到快要透明的壯漢勇敢地抬起頭,眼前一片熾烈的光。

    陽光照瞎他的雙眼,惡風又從身後傳來,那頭險些被他殺死的凶物猛撲上來,一把將其撕碎。

    「嗷!」

    臨死之前,遠方傳來一聲熟悉而又陌生的厲嘯,彷彿正承受著此生從未經歷的痛苦,與絕望。

    恍惚中壯漢分辨出來,那是他、與他們的王。

    ******************

    軍隊作戰變化莫測,然而萬變不離其中,說到底不過一句話:以多打少,以強擊弱。

    想法人多打人少,若不能,則應發揮長處擊敵之短,縱觀世界無盡戰例,無一能夠跳出窠臼。

    沒有人比美帥更精通戰法,他將所有能調動的力量全部調動起來,除十三郎可以自由作戰,餘者通通裝入腦海。

    戰鬥從一開始就進入高潮,搶佔先機的人修一方成功實現戰略意圖,接下來的事情很簡單,比誰快!若能剿滅靠山王核心,這一塊戰場大局有定,反之靠山王若能車撐得住,六千里鬼卒根本不夠殺,傾巢難免。

    此時此刻,整個戰場如一副星圖,又似一個巨大無倫、時刻捲入無數生靈的磨盤,轟鳴與撞擊聲充斥耳鼓,血色比鮮花更豔,作為主持這場如獻祭般局面的人,美帥神情慢慢由凝重轉為淡漠,眼中再無生死危憂,只剩下一盤必須爭勝的棋。

    何處分割,哪裡圍殺,怎樣剿滅,何地需要支援,以及......放棄!

    僅僅一炷香時間,鬼卒不算,生修喪滅已過百!要知道,早先生修並無強助的情況與四獒鏖戰之最後,傷亡也不過十餘人。

    對此美帥最多只是看著,不,是連看都不肯多看。

    周圍,時不時有凶靈撲上狂靈地,迎頭撞上數十萬飛蟻、加一頭體型時大時小的蛤蟆,再有便是那些此前比鬥中脫力的生修。每個人都已盡到全力,無所不能的羅桑古木傾力於戰場,甚至分不出一根枝條支援本土。

    堅固強大的狂靈地變成孤舟,在持續兇猛的衝擊下搖搖欲墜,所有這一切,美帥統統置之不理,把自身安危完全託付給白宜、關關等,全心全意指揮戰場。

    即便這樣,當那輪紅日昇空點亮戰場,當那股人間火力盡情釋放的時候,強烈的心神衝擊使得美帥無法保持平靜,忍不住轉過頭,瞥一眼。

    看一眼,目光再無法挪開。

    「十三郎你這個......混蛋!」
Babcorn 發表於 2016-8-28 17:02
第一六四十四章:急轉

     「鑄陽成功,你......」

    低吼過後美帥忽然意識到什麼,送出一縷神念質問:「為何不提前告訴我!」

    嚴格來說,六十年前十三郎便已能夠化陽,然而那時的他空有形貌,百丈身軀對星空戰場動輒萬里而言不比一塊巴掌更大,作用極其有限。今日金烏三足徹底煉化,便是一頭豬也能修出三分真火氣意,十里驕陽騰空光照千里,範圍大增,威力與當初判若雲泥。

    冥鬼見不得人間陽光,此處十幾名鬼王及其麾下都是純正鬼物,損傷無算;對比起來,橫沼凶靈為血肉之軀的活物,活在冥界,沾染氣息難免,沐浴陽光喜憂各半,殺傷有之,機緣亦有之,折算下來到底是福還是禍,唯有等待時間驗證。

    昊陽升空,一切看到它的鬼物都會受到影響,不同的是直接照射殺傷極大,遠觀則如人聞獅吼,心怯怯,意惶惶,戰力削減在所難免。也即是說,這邊圖奇因昊陽得利的同時,那邊美帥的壓力陡然增大,因此氣憤實屬平常;當然他更憤懣的是十三郎事先吭都不吭一聲,生生被弄了個措手不及。

    「其實,我都不知道會這樣。」

    「......你還要不要臉?」

    「真的......怎麼和你說呢。」

    「實話實說!」

    「......還是不好說啊......」

    十三郎的回答透著幾分無奈,險些把美帥氣翻過去。吼著要答案。他心想本帥是鬼沒錯。可你也不能當著鬼的面騙鬼吧,自己修出來的東西,會不知道效果。

    這一次他真弄錯了,事先十三郎的確有很多事情不確定,這裡是冥界沒辦法放出來看看,僅能大概估計。

    鑄陽對金烏而言,是修道而非煉法。層次之差;金烏鑄陽目的不是殺人、而是為世界增輝撫育生命,心中若無大善大義,反懷有貪私之念者、頂多得到一件強大法器,一輩子休想鑄成真陽。另外必須強調的是,既然鑄好的太陽不是法寶,意味著攻伐不因煉製者心意改動,該傷的全得受傷,不是說十三郎想殺誰就殺誰,想護著哪個便可無礙。

    若其想那麼做。則需另以真火為法、化盾幫助守護,抵禦起昊陽之光來會很輕鬆;畢竟那是一族之物、且經親手鍊制,縱然界律森嚴、也有三分香火情。

    關於這些道理,當年十三郎就從金烏那裡有過獲知,內心並未如何在意;究其原因,境界差距僅僅是一方面。更關鍵處在於。他從來沒把自己當成「好人」看。

    做人原則,十三郎從來不缺,說到大善大義不惜捨身為世界謀福——他覺得自己本質為私,和那種事情沾不上邊,因此即便鑄陽成功,內心依舊存在猶疑。直到一舉改變戰局走勢之後,十三郎方才確認:自己真火有成,如金烏所言觸及到「涅後始為真道」的範疇。

    金烏一族,真道初始便是鑄陽,同時需要強橫修為做基;比如當年。金烏離開人間的時候,浩劫重生、境界比未封印時更高,但其修為跌落嚴重,與山君鬥法只能化陽、引動天上昊陽之火;想自己鑄造一顆太陽,非經閉關恢復修為不可。

    十三郎暗想自己明明連涅境都沒破,鑄陽何止貪私,從頭到腳都是為了打仗、殺人用,這般情況下,稀里糊塗怎麼就煉成了呢?當然他煉的這顆太陽太小了點,若換成金烏來,仗也不用打了,直接把太陽扔下去,滿盤皆休。

    金烏被稱為鬼物剋星靠的不是吹牛,實打實的剋星,鬼物境界若不能壓制一階,絕難與之抗衡。

    「非要說的話......」

    告知美帥,自己不知什麼時候突破了真境?

    算了吧。估計他會這樣回應:哎呀你都真境了,還要咱們拚死拚活多丟人,趕緊的,放大招解決戰鬥。

    左思右想,十三郎乾脆說道:「有關係嗎?」

    美帥憤怒說道:「事關燃梅,你覺得沒有關係!」

    怎麼扯到這上面?

    十三郎楞了一下,心內方明白美帥還有這層意思,於是說道:「我這次來,主要不為燃梅,是你把啞姑弄丟了,我想看看她過的怎樣,冥界太亂就帶走......好吧,頂多公私兩分。」

    美帥怒吼道:「不管怎樣,你應該提前告訴我!」

    既成事實,巧舌如簧亦無可辨,十三郎很是無奈。

    「那個......圖奇這人挺好,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被陰死。」

    「別打岔,我問的是為什麼不提前告訴我!」

    「昊陽傷鬼遠大於橫沼凶靈,只合用在這邊。」

    「我、問、的、是,為什麼不提前告訴我?」

    「呃......別生氣呀,有話好好說。」

    「好!趕緊像個法子,讓本帥麾下免除傷害。」

    「呃......戰事緊張,先不說了。」

    以劫上修為鑄陽,十三郎什麼都不干都支撐不了多久,哪來餘力幫忙做保姆,況且美帥麾下數千里鬼卒,哪個看不到昊陽璀璨,哪個不為之心驚肉跳?施法給它們提供保護,累死千回怕也不夠。

    「我很忙,你先忙。」

    左右撐不長,不如抓緊機會擴大戰果,把這場戰鬥的勝勢鞏固下來。十三郎果斷切斷聯繫,反手打出一拳,身形卻反向倒飛、一頭紮入星火,不見了蹤影。其身後,那名反應最快反撲過來的鬼王為之一愣,不明白為何自己下大力氣封死的空間,對方仍能火遁逃離。正遲疑間,身畔怪笑忽起。一隻古怪似能拐彎的拳頭出現在後心。一條隱秘無法尋跡的黑絲飄蕩至其頭頸,兩相合圍。

    不提火遁為真靈技,有阿古王和雨薇相伴左右,區區鬼王便想封死空間,那才叫真的見了鬼。

    「吼!」

    生死關頭,鬼王怒喝竭力抵抗,然其身旁又出現一張大口。惡狠狠咬碎護體法光,使得陽光潮水般湧進來,再無阻擋。

    反應快所以死得早,這個瞬間,鬼王周圍集中了十三郎、阿古王、雨薇、圖奇還有昊陽輔助,休說他只是個草頭鬼王,便是真靈也得相讓三分。

    「啊!」

    頭飛起,身破裂,在昊陽之光的照射下快速消散。猛然間一道虛影閃爍,表情倉惶想學十三郎的樣子投入虛空,可惜一隻掌影早已料定先機,輕輕一撈送入口中。

    「王令,諸侯退避,威服四海。」

    隨著一聲似嘆息般的宣告。阿古王氣息暴漲。一股不同於往日的氣勢衝天而起,萬里戰場所有鬼物,統統感受到一股來自魂魄的威懾,身形為之一顫。

    先有昊陽,又來王威,對戰場上的鬼物而言,今天注定不是黃道吉日。

    雪上加霜。

    如果說,之前鬼物只是局面翻轉導致敗退,如今就是信心全無之後崩盤,片片鬼物哀嚎聲不斷。遍地青煙裊裊如雲,未及升空又成虛無;反之橫沼生命被壓制多時,骨子裡的凶性徹底激發,追襲起來宛如惡靈附體,殺勢不止。

    事實上它們也不好過,昊陽之光照射下,身體冒煙傷痛難免,同時伴有昂揚生機,激發生命忍不住想要多吸收一點;煎熬與舒爽同在,痛苦與快意伴隨,感覺好似排毒一樣,痛並快樂著。

    痛苦激發更多凶性,生機帶來更多鬥志,不僅如此,骨子裡慢慢生出一股「生與死之敵」的天性,殺紅了眼的橫沼凶靈呼嘯連連,僅僅片刻,三隻追剿凶物強者的鬼王被反殺,所屬麾下一片大亂,其餘鬼王縱能躲避,也已無力主持大局。

    此時此刻,殘餘鬼王終出現如事先圖奇所料的那種情形,各存私念再無法攜手,混亂局面,正和大開殺戒。亂軍中,十三郎的身形時隱時沒,東一拳西一腳,不求斃殺鬼王與否,只管拖著昊陽朝貴族鬼將密集處跑。

    昊陽為旗幟,雨薇、阿古王緊追相隨,兩個是玩弄空間的好手,閃來晃去無跡可尋,唯獨圖奇實力雖然最強,但在遁法之道並非主精,加之昊陽普照如滾水澆頭,豁出命才能跟上節奏。

    「這邊,這邊人、不,這邊鬼多;那個,那個王八羔子剛才打我,哎你們別跑!」

    嘴裡哇哩哇啦大叫大喊,圖奇殺的興高采烈,忙到不亦樂乎。打到這份兒上,橫沼凶靈的隊伍也很亂,左右控制不住,圖奇乾脆放下心來圖自個兒痛快,反之那些被驅趕的鬼將鬼卒鬼王倒了大黴,亡命奔逃中徹底沒了陣型,如十幾頭蠻牛攪成一團。

    兩頭蠻牛撞擊叫激烈,三頭蠻牛角逐叫慘烈,四頭五頭、十幾隻鬼物大軍與橫沼凶物彼此混雜,人殺鬼,鬼殺人,鬼殺鬼,鬼殺王,王又殺人,人再追王,哪是一個亂字所能表。

    「恭喜王駕,這排場,這威風!」

    發覺阿古王蛻變,十三郎開口恭賀,身形卻一刻不停。他如鬼魅般出現在一名鬼王身後,抬腳飛踢其後背,逼迫他不得不放棄準備要對雨薇施展的法術,回身自救。

    「同喜同喜,恭喜十三真境有期。」

    阿古王閃爍兩次出現在鬼王身後,探手輕輕一抓,那名鬼王也是涅初,然而在阿古王這位剛剛晉陞的涅初面前就像被捆住雙手一樣,幾乎沒有反抗之力。

    輕輕鬆鬆掏出鬼王精魄,阿古王將其送入口中吞下;果不其然,效果與之前相比大大降低,區別如天上地下。事實上,面對接下來的真境,即便本尊超越真修的阿古王也不願這樣依靠吃喝積累,假如不是外局險惡,破涅後的他寧願苦修打好基礎,慢慢沉澱修為。

    「威服四海,聽著有點像古帝呢?」雨薇力弱但其速度著實不慢,先一步靠近某個鬼王,揮灑黑絲的同時不忘提出疑問。

    「乖女,別太快。」十三郎緊隨其後,生怕出什麼差錯。

    「等等我啊!」圖奇伸長脖子大喊,渾身冒煙,氣喘吁吁。

    「不同的。」阿古王晃身化做青煙,一面解釋帝王有別。

    與古帝一樣修習王道,阿古王道念、經歷不同,威懾之意也有區分。古帝之道,君王之下要的不是臣民敬主之意,而是徹底、純粹的鎮壓與服從;所謂君臨天下,古帝不求聲名,身在世外,只現身時才會顯露君王之氣,也就是說,君臨二字為先決。

    我現身,見者需以我為君。

    阿古王本就統御八方,要的不只是見則服,而是聞之敬畏,包納萬物。

    因我在,四海當以我為王。

    一人之道與王者天下,孰高孰低不管,對親眼見到的人而言,那股王者之氣對神魂的震懾是一樣的,無形中產生壓制。

    修為上看,阿古王曾經說過,其本尊巔峰時亦不能與古帝相比,跨界前來更不用說,辛辛苦苦靠吞噬熬到現在,剛剛突破涅級關口。吞噬這種事情與修行不同,不同時期有著不同要求,比如當初阿古王隨便捉住一隻小鬼都能增加修為,後來隨著境界提高,能夠提供滋養的鬼物隨之減少,直到今天、此時,抓住機會吞掉一名鬼王精魄,吸收少許王氣,異界修羅方有機會與能力釋放王威。

    破涅意義不僅在於此,重新稱王的異界修羅與本尊關聯恢復、關係卻自此大大改變,以往他只是本尊的一段跨界身影,如今至少能夠看成分身;最後還要考慮到所處環境,破涅之後能夠施展數種強悍道法,終於有了自保之力。

    簡單對比一下,剛才的阿古王還是一名隨身僕從,生殺予奪由人心意,如今本錢大大增多,不管鬼物鬼王還是十三郎本人,想殺他都不能像以往那麼簡單。

    「古帝力大,但其道念並不純淨,本質為捷徑。試想君王之道怎麼離得了子民?對比起來,本王要的更多,道路更難,但也走的踏實些。」

    這不,與十三郎對話的時候,阿古王仍似往常那樣客氣,但其話中流露的底氣明顯不同。

    怎不為之感慨萬千。

    「當真是不容易......」

    十三郎陪王駕一道感慨,心裡想的是這貨稱王后實力增加太離譜,該尋個法子約束一下。

    「王駕跨界來到咱們這兒,將來有何具體打算?」隨手打碎一名陷入癲狂狀態的鬼將,十三郎隨意問著。

    「打算......先生是不是有建議?」阿古王什麼人,當即有所領會。

    「還真有點想法,我覺得......嗯?啊!」

    心內想著,嘴上說著,話到一半突然停頓,十三郎毫無徵兆慘叫一聲,面色扭曲噴血跌落。同一時間,十里昊陽快速黯淡,猶如薪火失了源頭。

    「啊!」圖奇一愣,心想糟了,好日子來的疾去的也快。

    「爹爹!」雨薇疾聲大叫。

    「十三!」阿古王目光微閃。

    「反噬!力竭?詛咒......真也好假也罷,這是機會!」

    與此同時,億萬里之外,黑水岸邊山上石旁,賬房先生緊皺眉頭為之鬆開,朝灰白雙獒斷然揮手。

    「去!馬上去!帶鐵足一道去。記住別管其他人,哪怕麾下死光死絕,務必把那個蕭十三郎給我帶來!」
Babcorn 發表於 2016-8-28 17:02
第一六四十五章:二轉

     時間倒退至燃香前。

    紅日初升,書生嚴厲約束本已準備行動的雙獒,不准他們涉足戰場。接下里的戰場證明這個決斷很明智,十幾名鬼王實力數倍於對手,才這麼會兒功夫就被徹底翻盤,鬼卒鬼將慘不忍睹,連鬼王都被砍殺大半。

    這個時候派雙獒前去,無異於添油,縱拚死力也難實現目標。

    「現在情況變了,生修、判官還有圖奇皆不重要,關鍵那隻人形金烏,無論付出多大代價,務必要拿下。」

    「金花大判也會這麼想,八百生修統統可以拋棄,只保一人。這個時候入場,頂多逼他們斷腕,捨棄大隊、少數強者與金烏合力突圍。」

    「毒陽為輔,尋常鬼將無力抗衡,鬼卒更不用提,要攔住他只能依靠強者。如今,那幫草頭王死的死傷的傷,活著的嚇破了膽,靠山王是個廢物自身難保,誰都靠不住。僅僅依靠你們兩個,無論如何拿不下那麼多人。」

    懊惱之色溢於言表,書生憤怒低吼:「判官從哪兒找來一隻化形金烏,若被他去到冥都,燃梅之事必又生變......偏偏趕在這個時候,諸位王駕皆難以抽身;之前沒料到會有這樣的人,白白葬送了鐵包金不說,封息之術也被影響,送達不易......該死,真是該死!」

    聽了這番話,雙獒有心強調對方經苦戰實力不全,然而看著書生的臉色。最終沒敢逞強。

    「難道就這麼任由他們殺出去?」

    「由著他們殺。但不是殺出去。只要還有餘地,他們就會帶著大隊一起,目標明顯、速度也快不起來,況且周圍還有零散鬼王,擋不住也能遲緩其速度,有機會調整策略。」

    書生一邊搓手,一面苦苦尋思對策:「萬一被別的鬼王獲知。事情會變得更麻煩。九大鬼王各持一方,如有可能,都會試圖把這只金烏搶到手,逼其改換陣營代表本族。反之若被其逃掉,人族燃梅希望大增,妖族聯盟會出現問題......哪種都不行,這只金烏必須......咦?啊!」

    封息畫中,十三郎突然噴血倒地,昊陽隨之黯然。周圍一片驚慌失措,劇變又生。

    這邊書生驚叫一聲,楞了片刻,隨即大喜。

    「撐不住了?對啊......他畢竟才那麼點修為,怎麼可能成功鑄陽,此必為某種秘法所致。難以長久......天意。天意呵!」

    沒有昊陽,之前種種假設頓時被推翻,心裡知道時機錯過再無可能回頭,書生僅做剎那沉吟,當即下令。

    「本座這就回報王駕,爾等帶鐵足前去,無論損傷多大都要把他帶回來!」

    「帶來?生擒?」

    「......儘量......」

    書生微顯猶豫,咬了咬牙,將不捨之心強行按下,做出最後指示。

    「若不能。殺之亦無妨。」

    *****************

    同一時間,戰場之上波瀾又起,昊陽黯淡,十三郎噴血自空中跌落,神情扭曲,五官像被幾隻手抓住一樣,時而散開成詭異模樣,時而撮成一團。其體內修為混亂如麻,股股狂暴氣息如野馬狂奔,亂到無以復加。

    亂軍之中,雨薇搶在最前面救起十三郎,僅看一眼便被嚇哭。

    「爹!」

    她試著送入法力幫助,指尖剛剛扣住脈門便被彈開,一股大力裹著無數被燒紅的針反襲過來,傷人傷己。

    這裡都不行,別的地方更加不用指望,被一擊反衝險些倒地,雨薇死死抱著十三郎的身體不放,抬頭望著緊隨其後趕過來的阿古王,淚眼婆娑。

    「這......這可怎麼辦啊!」

    「呵!」

    阿古王倒吸一口涼氣,用了很大力氣才把衝口而出的話壓回到肚子裡,欲言又止。

    不是反噬,但比反噬更嚴重,失去控制的十三郎氣息外洩,以阿古王的見識與境界,很快分辨出內有古帝與血魂子的氣意,此刻正以十三郎的身體為戰場,激烈交鋒。不止如此,他還感受第三股氣意,其強橫絲毫不遜於前面兩者,其桀驁、兇猛、多變,更勝一籌。

    魔自在,靈逍遙,鬥法之中時空隔絕,阿古王僅憑事後跡象、由經驗判斷大概,不明究竟,但他知道這是十三郎所遇中前所未有的大劫,這裡的人、除非自己瞬間達到本尊巔峰,餘者根本沒資格插手。

    隱約中,阿古王覺得似乎還有第四道、甚至第五、第六道道氣意......不,應該說意志才貼切,每一道都強到不可思議,最差都與自己本尊相仿。

    怎麼這麼多啊!

    曾為一界霸主級存在,阿古王從來沒想到、也無法相信,有一天自己能同時見到這麼多強者,且都集中在一個人的身體裡。恍惚中他甚至覺得,其中有一道意志與自己有過交集,僅僅想一想,便為之汗毛倒豎。

    「不是吧,不可能是他吧!難不成本王這麼倒霉,跑到這裡都躲不掉......」

    值得一提的是,這種念頭給阿古王帶來諸多影響,直接影響到其接下來的行為走勢。然而那是後話,當時眼下,最要緊的是該怎麼辦。

    「怎麼了怎麼了?」圖奇動作稍慢,風風火火跑過來追問,看神情明顯懷疑十三郎裝蒜,還有心取笑。

    「別偷懶!又是詭計,肯定。」

    「滾開!都是你惹的禍!」

    「小事小事,無需擔心。」

    輕笑與怒吼幾乎同時響起,不等圖奇反應過來。阿古王不動聲色說道:「昊陽費力。十三氣血精力虧耗太多,趕緊帶回去,羅桑古木將養一會兒便能好。」

    「嗯。」雨薇低低應著,抱起父親,轉身一頭紮入虛空。

    「到底怎麼了,很嚴重的樣子?」

    莫名其妙挨通罵,圖奇僅留意到十三郎渾身抽搐。心內狐疑,拔腿便想追上去。

    「我去看看。」

    「別去了,沒事。」阿古王一把攔住,指周圍說道:「鬼軍已經不成氣候,靠山王還沒搞定,趕緊收攏你的人,支援那邊戰場。」

    「可這鬼王還沒殺完,橫沼內都不甚方便......誒你別急著走啊!」

    「戰機不等人,本王先去。你快點啊。」

    言罷不等圖奇再回應,阿古王同樣遁入虛空,留給圖奇一個後腦勺。

    「小心,遲則生變。」

    「又生變?」

    至今有些摸不著頭腦,圖奇扭著蛇腰環顧周圍,看了一圈、發覺除了部分無法逃脫的鬼軍負隅頑抗。實在找不到可稱得上變之所在。

    「不就是為了照顧判官。明說好了,弄這麼多花樣。」

    一邊撓頭一邊埋怨,然而昊陽已走事實難改,圖奇打起精神準備收拾殘局,無意中視線瞥向天邊。

    「什麼人啊這是......呵!」

    封息陣內五色初分,灰白雙獒猙獰漸顯,河間王屬下終於要來採摘戰果。

    「狗雜碎,不要臉......嗯?」

    罵著罵著圖奇,視線為之凝固,頭皮無端發麻。

    他看到。當先自封息陣內走出來的並非雙獒嫡系,而是一支只看到混鐵大腳組成的隊伍,冷光四射。

    「鐵足?鐵足!」

    *************

    「那是什麼?」

    昊陽不再,封息又起,因關注角度與圖奇不同,美帥首先留意到那支鐵甲軍團,瞳孔頓為之收縮。

    自打進入橫沼範圍,千奇百怪生靈見得多了,但還從來沒看到有看上去像雙腳,更不要說一整支這樣的軍隊;那些怪物明顯不像鬼物本質為虛形,而是具有實體、穿著鎧甲,其頭顱以下幾乎什麼都沒有,只有一雙大腳。

    一雙高達十丈,踏碎身前一切的腳。

    「這是......鐵足?」

    美帥對河間王麾下不熟,當初依稀聽乞兒提過,九大鬼王皆有底牌,除數量注定多不了強者外,還各自打造出不同於尋常鬼卒的強橫軍團,其中河間王麾下、最最可怕的便是被稱為鐵足精銳,極強大,又極神秘。

    神不神秘,反正頭回看到,美帥只關注其強大與否,稍一打量,心裡頓時涼了半截。

    何止是強呵!

    始以出現,鐵足自動成軍卒列,隨後邁開整齊的步伐發動衝鋒,席捲、碾碎任何阻擋在其身前鬼、人與妖獸。他們身軀龐大,體重如山,身上鐵甲密密麻麻全是符文,鬼物沾之如被火灼,活物擋不住洪荒巨力,所向披靡。

    視線中,一頭頭凶物被接連撞飛,緊跟著便是無數雙大腳,生生踩成肉泥。縱遇到更大、更強的對手,也難抵擋那種潮水般毫不停歇的攻勢,美帥親眼目睹一頭如小山般巨大的凶獸被鐵足正面,被不斷撞擊連連後退,僅僅十餘次呼吸,便被符文與蠻力組合的殺陣撕成碎片。

    由攻擊方式上看,這些模樣怪異的根本就是無數小一號的倒山犀,橫衝直撞,直線衝向戰場中央。

    如何殺之?

    最容易想到的是攻擊頭部,很多凶物、鬼怪這樣做了,結果讓人失望、甚至絕望。鐵足的頭根本不是頭,而是一顆由形似頭顱、內裡實為陣法核心的球,先不說其防禦必定嚴密,關鍵在於當它被外力搗毀後,是會爆的。

    一爆全爆,鐵足通體皆為陣法、符文,威力約與生初修士自爆相當。

    聽上去似乎沒什麼,但要想到那是千萬普通士兵中的一個,這種不知生死為何物的東西衝鋒起來,所向無敵。

    唯一讓人覺得安慰的是,因有自在斗逍遙在先,封息法陣硬生生被排擠到天際遠方,受到某些影響。加之一頭三副四獒被殺。功效不似當初那麼強大,河間大軍來的不是很快;另外鐵足數量無法與鬼卒凶物相比,或者是能派過來的不多,由於方位限制,首先倒霉的不是生修,而是身在外圍的靠山王所屬,橫沼凶靈。

    鐵足身後兩萬里陰兵。灰白雙獒已露頭臉,各統一方分襲左右,擺明想要合圍。這也就意味著,鐵足軍團正好攔生修前進方向,想繞開,必然會被緊隨其後的生力軍包在當中。

    再看遠些,敵人還不只有他們,那些被打散的鬼王軍陣、包括一部分倖存強者,迎頭撞上雙獒之後被迫返回。打也得打,不打也得打。

    「破日子,沒法過了!」

    無端爆一句粗口,美帥首先把直面鐵足的念頭扔在腦後,想其鬼卒自然而然想到十三郎,想到他的昊陽之光。

    「十三。十三......啊?」

    此刻才注意到昊陽不再。詢問中雨薇自虛空中顯現,披頭散髮,倉惶神色,抱著十三郎徑直衝到羅桑樹下。

    「判官叔叔,白姨你們快來......」

    喊一聲,叫一嗓,小小姑娘哽咽難止,梨花帶雨;不用催,美帥白宜已經趕過來,至於幾乎同時趕到的阿古王。反而明白事不可為,索性不登岸、徑直衝到戰場核心,與蘇老闆等人一道,加入對靠山王的圍攻。

    「十三?」

    「少爺!」

    頭一眼驚愕,再看頓時目瞪口呆,美帥、白宜彼此交換顏色,通體冰涼。

    「這是......這是怎麼了?」

    「不知道啊!」聽問便知情況不妙,雨薇再難控制心神,嚎啕大哭。「突然就這樣了,話也沒一句。」

    「精神......?」白宜匆忙提醒,自己卻慌了神:「我感應不到少爺意志!」

    之前戰鬥太過激烈,白宜守護美帥擔負重責,全部心神都在忙著數十萬飛蟻作戰,竟連這都沒能關注。

    「我也是啊。」早已試過不行,雨薇越發絕望。「爹爹識海太亂,聯繫被割斷了。」

    空間都無法隔絕的精神聯繫都被撕裂,美帥由此得出結論:無法干涉!

    治病救人,首先需要瞭解病根,摸清深淺輕重才好下手,修士治傷尤其如此;十三郎這種情況,外人連一道神識都送不進,盲目施法,效果只能適得其反。

    「呵......」

    當情形壞到不能更壞,最先冷靜下來的只能是美帥;先吸一口氣,金花大判首先抬頭看看四周,發現圖奇那邊收尾未結,靠山王還在圍毆中怒吼,周圍羅桑古木枝條凌亂,生修傷亡慘重。換言之,假如河間王那邊沒插手,十三郎也無恙,這邊戰鬥仍需一段時間才能結束。

    大概心裡有了數,美帥嚴肅說道:「先把十三放下,用些凝神定心之丹藥,然後......只能這麼辦。」

    「怎麼辦?」兩女同時追問。

    「走。」

    「走?」

    「是的,只能走。」美帥無奈嘆息道:「召回蘇老闆、阿古王他們,輕裝退走,殺出去。」

    「......其他人呢?」雨薇思維有些混亂,疑惑追問。

    白宜沒有說話,顯然已經明白。

    美帥回答道:「帶不了了,羅桑能跑,狂靈地也得留下......」

    「不行!」雨薇本能一聲大喊。

    「不要那麼做。」又一道反對的聲音出自十三郎之口,聽上去還算平靜,只是務必艱難,每個字都好像從牙縫之間擠出來。

    「爹!」雨薇又是一聲尖叫,跪倒、喜極而泣。

    「放心,爹沒事。」寬慰半聲,十三郎動不了身,抬不起手,只以目光找到美帥:「幫忙把狂靈地催動到戰場中央,圍死靠山王。」

    「即便如此,殺他也需要時間,而且......」美帥不止不贊同,神情分明還有些不高興,欲言又止。

    「人族大局為重......」

    「不是要殺他。」

    十三郎艱難搖頭,聲音輕到幾乎不可聞。

    「告訴他,不想灰飛煙滅的話趕緊過來,聯手。」
Babcorn 發表於 2016-8-28 17:02
第一六四十六章:難時相約,軟硬兼施

     陣陣喊殺與鬥法喧囂聲中,狂靈地一路衝破層層攔截飛馳向戰場中央,羅桑木下,十三郎的狀況未見多少好轉,僅以強橫定力保持著神智不要潰散。

    體內亂成一團,試過幾次,十三郎發現自己的能力恐不足以撫平那些狂躁氣意,反給身體帶來更多傷害。放在平時,他斷然不會屈從於這種判斷,然而此時、此地,十三郎知道自己最重要的事情是保持清醒,不得不暫時終止。

    「爹爹,怎樣了?」精神連接已經恢復,雨薇稍稍安下心來,關切問著。

    「已經弄明白怎麼回事,問題不大。」

    「那就是有問題......該怎麼治?」

    「需要時間......放心吧,並不全是壞事。」

    「福禍相依,反過來亦如此。」旁邊白宜笑著插了句,看神情、安慰雨薇的成分居多。

    十三郎認真說道:「的確如此。就是時機巧了點。」

    這是兩句話。前一句澄清加強調,出於一貫的信賴,二女聽後把心放到實處;後一句為表述現實難題,兩人目光投向遠方,均陷入沉默。

    緊要關頭發生這種事情,怎麼看都是弊大於利。只考慮眼前,假如十三郎安然無恙,攜鑄陽之威,敗敵之果與靠山王交涉,成功把握大大增加,現在這樣,很難說對方會怎麼想。

    前方廝殺正酣,在絕對優勢的兵力圍剿下。靠山王身邊精銳所剩無幾。自身也在左衝右突中漸漸帶傷,相比之下,以人海戰術消耗對手鬼卒傷亡更多,屍橫遍野;此時此刻隨著阿古王加入,人族戰法由「消耗牽制」轉為「重點擊殺」,四面八方,排山倒海般一步步壓向靠山王本尊。

    戰鬥結果已經很明顯。美帥一面按照十三郎的意思指揮生修鬼卒加強攻勢,一面傳音對靠山王說著什麼,視線中靠山王明顯呆了一下,神情羞憤、狂怒,嘲諷,兼有難以置信。

    「能成嗎?」雨薇隨口問著,心裡擔憂的還是父親,因為無論怎樣,接下來都將有一番心力鏖戰。

    「總得試試。」十三郎簡單回應。

    白宜感慨說道:「被打成這樣,換成我......怕是不能接受。」

    「我也不能。」雨薇隨後說道。

    十三郎說道:「得看靠山王夠不夠聰明,夠不夠狠......真沒辦法,我就能接受。」

    這樣都不忘擠兌兼自誇,家人面前顯得溫馨而甜蜜,白宜、雨薇都不禁笑起來。提醒說道:「防他將計就計。」

    十三郎淡淡說道:「牆頭草嘛。比死硬派好對付。」

    換作正常思維,牆頭草靠不住,實心眼難纏但其結果牢靠,更值得為之努力。十三郎對此看法不同,歸根結底在於,牆頭草至少心思活跳,道理比較容易說明白,若碰到一根筋,任憑天大道理全不理會,當真不是人力可為。

    「形容太過不堪。」留意到談話能夠幫助十三郎減輕痛苦。白宜接下去說道:「留給我們的時間有限,再打狠一點?」

    「對,打狠點。」雨薇舉手表示支持,恨恨說道:「死了很多人。」

    這裡的人就是人,不是鬼,也不是妖,雨薇顯然不是在講道理,純粹為了報復。

    十三郎嘆了口氣。

    遠方,雙獒陰兵與鐵足大軍,還有那些潰敗此刻又被驅趕的鬼王已完成部署,展開如一張大網朝中間合攏,數千里距離看似遙遠,然而大家都明白,被他們咬上再想脫身,千難萬難。

    「立場之爭,鬥氣談仇是將來的事情......這貨虛榮,重形象愛面子,不好逼迫太過......先禮後兵吧,看他願不願意談。」

    望著周圍奮力廝殺的人鬼妖魔,十三郎神情慢慢平靜下來,唇角微挑。

    「有機會不跑,給機會不要,那便只好殺掉。」

    較真說起來,僅以之前投入的力量而言,靠山王若肯付出代價,並非絕對沒有機會逃出圈外;然而事情並不總是按照理論上的可能發展,靠山王想走、但不肯把這批身邊捨棄乾淨,再有他知道人族有一項重要底牌未曾顯現,擔心因為盲目決斷中了圈套。

    當日天地烘爐發威,由羅桑催動一舉扣死紅獒,靠山王自負比紅獒強悍得多,但他無法斷定那是不是烘爐極限,沒有親眼看到此寶動用,總覺得頭上壓著一把利刃,隨時可能降臨。出於此種考慮,靠山王有意無意壓著局面、不讓人修覺得非動用此寶不可;當時他的考慮是這樣,圖奇獨鬥十幾名鬼王、明擺著無法抗衡,這邊只要相持得住,天地烘爐必定用在那邊。只要看到,只有看到,才好做出準確判斷、進而合理應對。

    除了這些,再有就如十三郎所言,靠山王愛面子,接受不了被生修打成死狗,強做豪勇狀。

    防這防那,想東想西,最終什麼都沒防住,什麼都沒能得到。先是倒山犀闖陣,後有昊陽升空,十幾支鬼王大軍分崩離析,快到讓人來不及反應。等到局面稍稍明朗,靠山王認識到「再不走就來不及」的時候,美帥提前一步發力,八方風雨大陣集中火力,七八條分形先後以類似自爆的方式強襲其一人,再有十三蘇、三殿下那種攪屎棍,楞是把靠山王留了下來,還讓他受了不輕的傷。

    說到戰場上的敏銳觸覺,局面預判以及對時機的把握,靠山王真的差了美帥太多;等到劇變發生,昊陽跌落,機會再臨的時候,阿古王卻以最快的速度趕了來,且比先前實力大漲。

    自此,靠山王困獸猶鬥。然大局已定。再無出路可尋。

    ************

    「聯手?哈哈!」

    戰鬥進行到這份上,敵我雙方都已殺紅了眼,正在累、傷、恨、怒交加的時候,忽聽美帥提出聯手之議,靠山王不禁嗤之以鼻。

    「虧你想的出來。」

    「這事兒不是我的主意。」

    美帥嘆了口氣,有些不情願地說:「我真的想不出這種......妙計。」

    「蕭十三郎?」一面抵抗周圍攻勢,靠山王輕蔑說道:「快要死的人。有何資格支使本王。」

    美帥斜斜揮灑長袖,化解反撲、並將靠山王費盡全力營造出來的一絲縫隙封死,認真說道:「支使二字不對。本判以閻君之名做保,十三這個人壞雖然壞了點,但其守信之德不容置疑。既然說了要聯手,構想便只有角色之別,不會分出尊卑。」

    聽到「閻君之名」這幾個字,靠山王微微一怔。他知道判官不會輕易發出這種誓言,就像自己不會拿八鄉開玩笑一樣。因此可信度極大。

    思索中,美帥接著說道:「十三讓我來告訴你,他不會死,相反得到一場大機緣,準備與所有人分享。」

    不用說,這裡的「所有人」便是聯手之人。包括靠山王。

    「機緣。分享,好大的口氣。」靠山王又生氣又好笑,不屑於就此發表看法,譏諷說道:「你是冥都金花大判,他是人間小小生修,了不起修煉幾天真火,煉成一個不知真假隨時反噬才燒餅大的太陽,這點成就你就服了,讓你來就來,讓你說什麼就說什麼。讓你做什麼......」

    「我就做什麼。」美帥自己接下去說道:「絕無二話,毫不猶豫。」

    靠山王無言以對,猛擊一拳罵道:「他要你去死,你也聽。」

    「我來。」

    「讓我來!」

    「打死他!」

    旁邊幾人聯手化解,隨後展開大力反攻,其中阿古王尤其難纏,舉手投足皆有禁空之力,一時間靠山王連連遇險,手忙腳亂。

    人多就是好啊!

    對戰雙方皆有此感慨,心情天上地下。

    美帥那邊游手好閒,平靜而堅定地說:「十三與本判是朋友,不會叫我去死。」

    為那種近乎盲目的信任而憤慨,靠山王冷笑說道:「要是他死了呢?你會遵守協議?」

    「當真有死,本判會在十三郎之前。」

    「......」靠山王不知該說什麼好。

    「我只負責傳話,想知道什麼就跟我過去,十三自會給出答案。」

    美帥抬頭看看遠方,回過身說道:「別想拖到雙獒解救,一來我們不答應,二來雙獒也不是你期待的那樣,一旦麾下損失太多,你對雙方皆無價值可言,死定了。」

    片刻之前,靠山王還曾舉足輕重,現在雖不能說任人宰割,但也的確路及盡頭,快要變成孤家寡人。事實上,雙獒正用事實表明,要殺光所有人;之所以靠山王還想拖拖看,在於他知道鐵足從來不是雙獒指揮得動,因此存了某些念想。

    比如誤會,比如不得已,等等諸如此類。當然他也知道,或許這是雙獒想看到的,那邊圍攻收拾戰果,這邊還在拚死廝殺,減輕不少負擔。

    有一點是肯定的,假如靠山王無兵無將,人修一方便無必要與之談什麼聯手。

    深吸一口氣,靠山王說道:「既然要談,讓他們停手,罷戰止戈以便相商。」

    美帥輕輕搖頭,回應道:「需得你與十三談好,並有圖奇在場作證,八鄉立誓後才好休戰。」

    要逼死人的節奏,哪有半點誠意。

    靠山王憤怒低吼:「即便要談,為何不是十三郎過來,而是本王身涉險境!」

    「你有得選嗎?」之前戰鬥,蘇老闆傷最重,怨最深,緊迫之期早看靠山王不耐煩:「不是十三發話,你能活到現在?」

    靠山王反唇相譏,淡淡說道:「想殺本王,爾等頂多活下來一兩人。」

    這話恫嚇意味十足,實則有些心虛。換做戰前,靠山王根本不屑與蘇老闆對話,此時已然虎落平陽。且不計實力剩下幾成。身架著實放低不少。

    「嗎的,你試試!」蘇老闆一時狂怒,打開身形送走三具到極遠端,威風凜凜喝道:「超過兩個,你管老子叫爹。」

    靠山王啞口無言。

    「知道你有亡命殺招,不用試。」

    攔住十三蘇,美帥說道:「身涉險境什麼的不必說了。你已身在絕境,最差不過一死。十三郎沒死且不會死,但他的確行動不便......聯手成與不成,去一趟不就知道,實在不行這樣,你就當十三快死了,聽聽將死之人的話,沒啥壞處。」

    這番話不僅僅是誠懇了,簡直是在央求。對此靠山王有些驚訝,覺得難以理解。即便他自己,也不認為有資格讓對方這樣講。正沉默間,耳邊又聞霹靂怒吼。

    「混賬東西,你才快死了!」身在戰場,蘇老闆至今不知十三郎究竟發生何事。此刻聽美帥這樣講。忍不住破口大罵:「老夫定要告上一狀,叫十三郎毀了那朵狗屁梅花。」

    美帥不理他,只管對靠山王說道:「這都不肯,本判唯有當機立斷,將你殺死;另外我要告訴你,若你當真絕命相搏,帶來慘重殺傷的話,本判拼了退袍卸位也要收聚你的殘存意念,放逐到九獄沉眠之所在,永世沉淪。」

    「這才像話。嗯,就該這麼幹......靠山小鬼,怕了還不趕緊答應......」

    留意到靠山王神情微變,蘇老闆好奇問道:「......那個,九獄是什麼東西?」

    沒人回答他的話。

    說話的這段時間,圖奇那邊終於完結,目睹其正朝這邊趕來,靠山王忽然停下手來,終於點頭。

    「本王不是怕......倒要看看這個人界小修多大本事。」

    「你不會失望的。」

    歇手及時收起神通,阿古王微笑著首次開口,換來靠山王一聲冷哼。

    「爾等個個為大能,被一孺子玩弄於股掌,不知羞恥。」

    「還在裝。」蘇老闆憤憤不平,又去找美帥:「剛剛問你呢,九獄在哪兒,退袍讓位啥意思?很厲害?」

    「假的。」美帥悄悄回答道。

    **************

    「你就是蕭十三郎?」

    初登岸,再相見,靠山王幾難相信自己的眼睛。此刻的十三郎哪有半點風采可言,氣息衰弱偏又狂躁混亂,臉色時而慘白時而青紫時而火紅,身體好似抽筋一樣不停地跳,半躺半靠、連站都沒辦法站起來。

    最無知的人也明白,十三郎的確身負重創到快要死的程度,身旁雨薇白宜各扶一邊,幫助他靠緊羅桑木,以靠山王的眼光自能看出,假如沒有那顆古樹近乎無限的生機滋養,十三郎怕是早已枯萎,生生被體內那不知名的傷勢給折磨死。

    與之前那種意氣風發相比,眼前這個十三郎儼然就是兩個人,非要找點出彩的地方,其神情臉色還算平靜,雙眼更如深潭一樣幽靜,透著常人無法具有的清澈與乾淨。

    周圍大能環伺,個個神色不安而警惕,蘇老闆自持親信身份,集中八道分身到十三郎左右,均用惡狠狠的目光盯著靠山王,防他暴施突襲。

    不知道為什麼,看到這一幕,靠山王內心忽有些感傷,生出難以言喻的奇妙感覺。

    那種感覺叫共鳴。

    此時此刻,靠山王真的生不出絲毫殺機,因他從十三郎身上找到自己的影子,本該笑傲長遠,如今卻已經走到盡頭。

    「不得不承認,你這個人有點本事,本該擁有大好前途,可惜......」

    「落難易發感慨,不過現在不是時候......我有一問,請王駕賜教。」

    一言叫停,十三郎勉力控制住臉上神情,徐徐開口。

    「什麼是真,如何破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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