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術超能] 類神 作者:沁紙花青 (已完成)

 
mk2258 2013-4-22 22:39:10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27 75671
GGCMEAT 發表於 2017-3-11 16:40
第一百一十章 我喜歡你

    但這次換做李真嚴肅認真地問問題:“你從南呂宋來?是清清告訴你的?她也來了麼?”

    白小當從前是快哉風的人。以前李真認為那個組織同真理之門是一丘之貉,但在五年前這個女人告訴他實際上他們屬于某種意義上的商業組織。然而之後他知道了更多——比如那位真理之門的白騎士,安若素的哥哥便是這個組織的領導者之一。

    這意味著其實他們並非像听起來那樣絕對中立。

    這麼一個組織的人卻知曉了這麼多的小細節,這意味著她曾經密切接觸過于清清並且取得了小女孩的信任。清清不同于一般的孝子,她可不是用美食玩具便能哄得熟的無知幼女。那麼這個女人……

    白小當很快解答他的疑惑。

    “是,南呂宋。”她飛快答道,同時向周圍看了看,“我也是從萬州來,但是我不是你說的特使——那家伙被我干掉了。我想要和你說幾句話……我剛才把你當成了別人,但是你現在的確很危險——生命危險!”

    李真心中了然。這麼一來就說得通了。如果是她冒充了別的什麼人打算混進來同自己交流的話,其實可以再等上一兩天,那時候雙方自然能夠會面。然而她剛才似乎打算挾持上一兩個人提前問點兒什麼——這可就有暴露身份的風險了。倘若不是周圍又什麼令她忌憚的人物或者事件,她完全用不著這樣做。

    李真低聲道:“這里只有我們兩個。你說。”

    “我原本打算打听清楚了消息再去找你。原因你知道——還有另一位。但我也不能拖太久,因為我的身份有問題。而且,你這里有那一位內線。”白小當看到李真皺起的眉頭,偏了偏頭,“我不清楚他的身份,可能不是一個人。或者是你們這里的哪個工作人員,或者干脆就是哪個平民——你沒必要花心思去查,這很難。因為他們原本就是普通人,只要不說錯做錯。誰都不知道。”

    李真微微點頭。他早想到了這一點——誰都不會把自己的所有力量擺在台面上。

    “而且他們大概在打算給你下毒——一種基因病毒。那東西只會感染你,通過空氣傳播,防不勝防。你最近幾天有沒有覺得……”

    李真打斷她的話:“基因病毒——你說的生命危險指的是這個?”

    白小當一愣。因為听到這麼一件事,李真倒好像如釋重負,似乎並不把那東西放在心上。

    就在她還打算勸說幾句的時候,李真已經補充道:“這事情我知道了。的確有人這麼干,但是我不怕那東西。”

    “你是說……對你不起作用?”白小當驚訝地瞪大眼楮。

    李真看了看她。然後輕輕點頭:“對,不起作用。”

    其實到目前為止,他還沒法令自己毫無保留地相信這個女人。現在她說的這邪,站在南呂宋的立場上的白小當說得出來,站在西伯利亞那邊的白小當也可以說得出來。在真正見到那些他在乎的人之前,他必須對每一個人都保持最大程度的警戒心。

    更何況。兩個人上一次見面的時候氣氛也說不上有多麼融洽。

    于是他想了想:“這麼說你現在不為快哉風做事了——你現在為南呂宋那邊做事?那邊派你來,還是你和龐飛鴻一樣,也是情報員?”

    談到這個問題,白小當臉上的神情變得稍微有點兒復雜——就好像被什麼人撞破了心事,又或者是在努力壓抑自己心里別的什麼情緒。她足足遲疑了一秒鐘才用手捏了捏脖子上毛巾的邊角。低聲道:“嗯。其實我……很早就不為快哉風做事了。”

    這種態度的轉變的確有點兒突然。按照年齡來說白小當要比李真大。現在過去了六年,她應該正處于一個女人兼具成熟風韻與青春年華的最後的階段。而她的相貌打扮也的確如此——看起來一點兒都不老。反倒比從前更加嫵媚漂亮。但這種嫵媚里又帶上了些從容大氣,配上她這麼個發型真的很像一個office-lady。

    但眼下她表現得有些局促扭捏,整個人看起來別扭了不少,似乎被他剛才那一句話觸動心事了。

    李真猶疑地看著她。這位白小姐臉上的表情似乎不是偽裝,但他並不敢就這麼肯定。他可以從別人的細微表情當中直窺內心這件事現在應該已經被不少有心人知曉了,而一些經過特殊訓練的人也的確可以將自己偽裝得天衣無縫——就比如朱狄龐。

    白小當抬眼看他:“自從那天……三寶顏那天之後,就不為他們做事了。”

    這一次,就算自己是個傻子都明白這位白小姐為什麼會露出剛才那種復雜表情了——如果她真的不是偽裝的話。

    “唔……”李真讓自己面無表情地點點頭。這事兒……

    在這種情況下說起來總覺得有些尷尬。

    她莫不是想說因為自己那天的舉動使得她被自己感染,然後就念念不忘洗心革面了吧?

    “其實那天之後我就想……怎麼會有你這樣的人?然後——”白小當抿了抿嘴唇,似乎因為李真剛才表示他對于那種病毒並不在乎而放松了不少,臉頰上竟然浮起兩團紅暈,“我就真的喜歡上你了。”

    李真咳嗽了兩聲。六年前就知道這位白小姐行事潑辣大膽,不想六年之後一點兒沒變,甚至猶勝當年。

    這還是他這輩子第一次被一個美女如此大膽直接地表白。

    他只得用笑容來掩飾自己的想法:“這是好事——不喜歡我的人有很多,喜歡的也不少,多一個總是好的,哈。”

    輕描淡寫地帶過,他做得還不夠圓滑自如。但白小當只微微一笑,低下頭又抬起頭。臉上的紅暈尚未完全褪去,語氣已經恢復如常,略顯俏皮地歪歪頭:“我一向有什麼說什麼的。我當然也知道你有女朋友,而且就是我們的那位女總統。不過這可是我的事,你們都沒法兒干涉我。”

    李真只能再略顯尷尬地笑笑,輕聲道:“嗯,當然。”

    白小當微笑地看著他,然後突然上前一步,伸手將他抱住了。

    突如其來的舉動令李真渾身緊繃,幾乎下意識地就要將她一把推開去。然而白小當就僅僅是那麼輕輕地抱了一下,隨即退開,眨眨眼:“你真的回來了,還活著。這真好。所以我就不計較你以前在天上嚇我了。”

    李真過了兩秒鐘才露出一絲無奈的苦笑:“你……剛才我差一點兒就動手了。這種事情你總得提前說一聲——”

    說完才意識到自己失言了。白小當就一笑,抿起嘴:“那好,以後我會先告訴你的。”

    這麼一段突如其來的小插曲,將兩個人之間之前那種凝重的氣氛稍稍沖淡了。

    可事到如今李真還在擔憂揣測——倘若這一位的立場不是她自己所說的那樣,會不會剛才發生的事也是某種計謀策略。但眼下他開始傾向于,這一切都是真的。所以說哪怕對方的確心懷不軌的話,她也成功了——任何正常男人對一個美麗女性恰到好處的“投懷送抱”都不會反感。或許沒有別的什麼心思,但就只是在面對一個“謹慎”地喜歡著自己的人的時候,心里的戒備總是會稍微放松一些。

    太陽漸漸高升,濃霧開始變得稀薄。李真試著轉移話題從這種曖昧的氣氛當中擺脫出來。于是他清了清嗓子:“他們現在可還好?你怎麼這麼快就知道我的消息了?”

    “我們知道得比你想象的要多些,我原本也是來查一些事情的——比如我剛才說的那種基因病毒。之前我在萬州那邊,前幾天知道你的事,于是我猜可能是你回來了——所以我來看。他們都還好,我想你還活著的消息很快就要傳到那里去了。但是……你打算怎麼辦?”白小當眉頭微蹙,看著李真,“你打算一直待在這里麼?說實話,渝州這一代並不安全,不單單是你這邊,就連萬州都有被真理之門滲透的跡象。”

    “唔。”李真點點頭。他又想到一個問題——

    “你把萬州的特使干掉了?總不會只有他一個人來吧?其他人呢?”

    “我們是從‘門’過來的。”白小當笑笑,“門一次只能通過一人,至于開門的人在短時間內能開幾次門,這就是要他自己決定的事情了。比如他恰巧身體狀況堪憂,那麼特使就真得一個人來了——要知道守門人也是我們的人。”

    李真點頭。到目前為止,白小當所說的一切都令人無從質疑。

    他想了想,微微一笑:“一起吃早飯吧。我還有些事情得問你。”

    白小當點頭應允。但她隨著李真走出了幾步之後突然又輕聲道:“那人本來就不是什麼好人——在萬州的名聲很壞。”

    李真愣了愣。隨後意識到,她所指的是那個被她干掉的特使。

    于是他笑著說:“嗯。”
GGCMEAT 發表於 2017-3-11 16:40
第一百一十一章 隕石

    李真出門的時候是早上六點多鐘,回來的時候已經是七點了。像前幾天那樣,將軍府內部的那個小廚房為他準備好了早餐——其實這也是從前肖恆的福利。雖然現在是一個新時期,但在這種事情上他並不介意搞一點點特殊化。更何況早餐也很簡單,都是尋常吃食而已。

    龐飛鴻從之前的住所也搬進來,當李真走進那間小食堂的時候,看到他正端了一個碗坐到桌旁。

    于是他略略往左邊走了一步,讓出身後的白小當來。

    龐飛鴻轉頭、站起身,要同李真打招呼。但在看到白小當的時候一愣,眨眨眼:“白小姐?”

    口氣略顯驚訝,卻沒有惶恐或者戒備之類的情緒。他的確認得她——于是李真終于真正松了一口氣。

    然而白小當的反應卻是在臉上露出疑惑的微笑,禮貌著應道:“嗯——您好。”

    李真看向龐飛鴻,發現他從臉上露出喜悅而略顯拘謹的神色:“嗯……白小姐,我是龐飛鴻。”

    見對方依舊有些不明所以,繼續補充道:“我在余老板手下做事的,久仰您的大名。”

    這時候白小當才從臉上露出恍然的笑容,向著龐飛鴻伸出手,就好像一個氣場強大的女強人那樣頷首:“抱歉,剛才一時沒有記起來。那麼你就是這里的情報員了——辛苦了。”

    李真在一旁看這兩位的簡短的對話,下意識地又瞧了瞧白小當。

    南呂宋……似乎的確是一個神奇的地方。

    二十五歲的張可松做了總統。比自己還要小的王遠偉成了首席科學家,從前不被特務府重用的滕安輝做了總理。在自己印象當中一身痞氣的余子青成了走私公司大老板,而白小當,從前快哉風的一個殺手,如今似乎也有了相當高的地位。

    ——她明顯不認識龐飛鴻,直到提起余子青才做出恍然大悟的樣子,眼下的姿態看起來也更像是上架親切地慰問下級,而龐飛鴻甚至並未感到不快。

    似乎這女人……也和之前提到的那幾位是同一個級別的“大佬”。

    那麼一個小小的地方,竟然被這麼一群年輕人控制著。而就目前的情況來看,這些年輕人做得相當好,不比任何一個歷史悠久、制度健全的國家要差。

    他下意識地想到了帝國——從前的帝國。一個看起來強盛而威嚴的國家,統治者則是一群垂垂老朽——並非指他們的年紀,而是指他們頭腦里面的某些東西。正是那些東西讓這個帝國漸漸走向末路,並且變得越來越不良于行。

    這樣兩個政權現在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一方苟延殘喘。而另一方則日漸興盛。李真在心里微微嘆了口氣——因為他忽然生出某種極其強烈的沖動,他想要去那里看一看。

    于是他微笑起來,一指飯桌:“坐。飛鴻現在算是我的特別助理——要知道很多事情我還不清楚,得虧他來幫我打點。”

    龐飛鴻嘿嘿笑著,略微局促的情緒因為這句話稍稍緩解,但並未完全褪去。李真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眉。旋即舒展開來。他知道是為什麼了——龐飛鴻的眼神,那種別別扭扭的眼神……

    呵……這家伙,似乎對白小當有好感。

    然而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在那樣一個地方,如白小當這樣看起來美麗知性而又武力強大的女人,自然會成為不少男人的夢中情人。而據龐飛鴻從前說。他妻子的確是在三年前便去世了的。

    只不過看起來這種好感僅僅是被藏在心底。大抵是覺得年齡地位相差懸殊,他僅僅處于一種“單相思”的狀態。

    挺有趣。李真微微笑了笑。不再多想。

    飯桌上談話一向是中國人的習慣,哪怕僅僅是簡單的早餐而已。除了龐飛鴻兩個人都僅僅是象征性地吃一點,因此有更多的時間用來交流。

    所以李真大概弄清楚了白小當現在在南呂宋,究竟是一個什麼地位。

    說起來同他以前的職位有些相似,只不過不是同一級別。

    她是南呂宋某一個隱秘情報部門的長官,全稱是特別事務第二處,簡稱特二處。只听名字便知道具體要做些什麼事,倒是完全發揮了她的特長。

    這種部門大概都會知道一校人不知道的東西,于是李真覺得,她應該可以為自己心中先前那個疑惑提供一些線索。

    他便在略微思索之後說道:“白小姐,有件事情我想從你這里得到些消息。”

    白小當放下手里的筷子,一改方才在後院親近的態度、端莊地坐好:“您說。”

    李真看了一眼龐飛鴻,在心里略笑了笑:“是有關那一位的事情。你是否知道,他是怎麼回來的?”

    “在月球上的時候我和他打了一場,是我偷襲了他。按照當時的情況來說,他絕無生還的可能……”李真繼續將那一天發生的事情詳細講來,沒有漏掉任何一個細節。這是他回到地球之後第一次毫無保留地說出這些事,兩听眾的臉上漸漸浮現起難以置信的神色,最終轉為深深欽佩。

    但李真所要的並非僅僅這個效果,他想要這兩位幫他完善自己的猜想——在當時的情況下,在那樣的一片空間里,那一位究竟如何逃出生天?

    他說完之後兩個人沉默了很久。然後白小當遲疑著開口:“您這麼一說的話,我想起來一件事。”

    “那是在2015秋天的時候,我們觀測到一顆流星。”她微蹙眉頭,用手指輕輕地撐住臉頰,“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為那顆流星比較怪,造成的破壞也相當大。”

    “飛鴻听該也听說過,15年的時候有一顆隕石撞擊了新西蘭,一個面積三萬多平方公里的小島幾乎陸沉,還引發了一次強烈地震,就是帝國沿海都有震感。”

    龐飛鴻一拍手:“對對,是有這麼回事兒。但是帝國這邊看不見,呂宋那邊可以看見,我當時正好就在帝國。”

    白小當點頭:“嗯。那天是陰天,到傍晚太陽剛剛下山之後,南邊一整片天空就被燒紅了。當時我們還沒弄清楚是怎麼回事,就看到一顆流星往南邊過去了——將軍,您見過流星麼?”

    李真點頭說道:“見過。”

    “那您一定沒見過速度那麼快的流星。”白小當微微出了一口氣,“在我眼前是一閃而過,尾焰留下的光在天上拉成一整條白線,過了好幾秒鐘我才恢復視力。如果說咱們平時見到的流星是被地球的引力捕獲、掉落下來的話,那一顆就更像是有人在太空對著地球開了一槍。”

    有這樣一個形容,李真可以大致想象出當時的情景了。就是說……

    “你覺得那個就是他?”李真沉聲道。

    “現在可以肯定了。”白小當長出一口氣,看向李真的眼神變得有些復雜,“那時候隔離帶已經降臨,被隕石撞擊的那個島被隔絕開了,是一年之後我們才登上去、實地考察。因為15年的秋天……那時候您和地面失去聯系已經過了一個多月,幾乎所有人都覺得那顆隕石不是自然天體,而有可能是您所在的登月飛船。”

    “因為那東西看起來很大。”

    李真微微點頭。白小當繼續說道:“我們原本是那樣猜測,等到了那個島上,很多人幾乎就肯定了。”

    李真看著她:“怎麼說?”

    白小當卻瞧了龐飛鴻一眼:“以下原本都是機密。但是對將軍您說起來當然沒有這個限制。至于飛鴻——”

    龐飛鴻愣了愣,挪挪身子。卻听見白小當繼續說道:“至于飛鴻,既然現在他是您的特別助理,那麼也無妨。”

    “因為在當時的撞擊坑里發現了大量的金屬。不是普通隕石里的那種金屬,而是人工鍛造的金屬。”白小當一邊回憶一邊低聲道,“到這種時候很多人幾乎就肯定這是登月飛船的殘骸了,等到我們見到一個保存還算完好的構件之後,這種印象幾乎就更加確定了。因為那東西是減壓閥上面的金屬部件,輪廓還算清晰。這東西就只有人類才造得出來。”

    “所以說……”白小當嘆口氣,攤攤手,“很多人才會覺得你的登月飛船遇到了事故,三個人都殉職了。那東西在大氣層高速飛行的時候幾乎就已經被完全蒸發掉了,再加上那麼一下撞擊,其實不剩什麼。我們甚至都沒有找到任何有機物。”

    “原本總統覺得你不會死,我也相信您不會死。但是等了這麼多年,很多人已經不再堅持從前的想法了。畢竟如果當時您真的從那里逃出來了,早就應該出現了。”

    李真點點頭:“我理解。但是——那東西到底有多大?你們到那里的時候又剩下多少?”

    “撞擊坑的直徑是三百多米,深度是十六米。”白小當說道,“根據估算,那東西到了地面的時候直徑應該是在三米左右。而在進入大氣層之前,直徑可能達到了三十多米。”
GGCMEAT 發表於 2017-3-11 16:40
第一百一十二章 可怕的幸運

    李真不再說話,緊皺起眉頭。直徑三十多米的金屬球……他哪里來的金屬?

    過了幾秒鐘,龐飛鴻忽然低聲道:“我……有個想法。”

    “你說。”

    龐飛鴻看了白小當一眼:“將軍說,在去月球的時候遇到一支轟炸機編隊。”

    這麼一句話就好比劈開一層幕布的利刃,李真的眼楮陡然亮了起來。他竟然將這件事忽略掉了。

    “您說經過那支編隊的時候,它們的航向和你們一樣,也是往月球方向去。但是它們的速度沒法和登月飛船比,肯定是到不了月球的,會偏離過去。那麼有沒有可能……那些金屬就是來自那些轟炸機?”

    李真和白小當對視一眼,然後輕輕地出了口氣。他意識到這已經不是“有沒有可能”的問題了,而是,“一定就是”。

    如果那一位當初真的走運遭遇了那個機群,那麼他當然有能力將那些鋼鐵化為己用。不單單是鋼鐵,還有……飛機里面的尸體。

    被宇宙空間的低溫凍住的、“新鮮”的尸體。每一具都富含大量的蛋白質。或許當時他用不著,但是回到地面之後——

    李真覺得有些惡心。但即便如此他依舊將自己代入了當時的境地。

    倘若是他,摒棄了一切道德情感,只為求生的他會怎麼做?

    他會進入機艙。他會將那些尸體收集起來——一架飛機里的尸體不夠,就兩架。那個人當時可以飛。他的確可以在那個機群當中自由穿梭。用拆卸下來的鋼鐵將其中一架包裹起來,變成一個龐大的金屬球。再用大量的尸體將機艙內部填充。

    外部是金屬的裝甲,內部是血肉的緩沖護墊。

    然後他在失掉意識之前拼盡全力做最後一搏——選定一個航向,朝著地球加速。

    其實即便這樣一來,他“正中靶心”的機會也微乎其微。然而他竟然做到了——就好比自己在六年前,成為了地球上幾十億人口當中唯一一個可怕的“覺醒者”一樣。

    可怕的幸運!

    接來下那個龐然大物在大氣層之中承受劇烈的燃燒爆炸,又撞擊在那一座小島上。

    然後……

    也許那一位的軀體已經在之前的階段分崩離析。但是同自己一樣,只要……只要還有那麼一塊血肉保持著活力,重生只是時間問題。更何況。他早就可以為自己準備重生的“養分”——那些尸體。

    李真深吸一口氣。這一切都因為那個人比自己多了一種能力——來自安若素的能力。

    白騎士可以用念力操控細小的碎片,那個人得到了它,並且徹底發揮出了那種靈能的巨大威力。

    那麼,他就是這樣回來了。

    巧合、勇氣、意志力,還有不可思議的好運。

    “我了解了。”李真低聲道,“那就是他。你們去得晚了。如果去得早……也許還可以活捉他。不過這是沒辦法的事,天意。”

    白小當點點頭。盡管這結論听起來令人沮喪。但時間畢竟過去了五年,他們現在只能面對現實。

    如果一定要說還有什麼好消息的話,那便是那一位似乎還沒有完全復原。否則依照他的個性早就會跳出來大殺四方,而非躲在西伯利亞同那些他曾經視為螻蟻的真理之門的瘋子們混在一處,搞些陰謀詭計。

    心里最大的一個疑團得到開解,李真便又同她談了些別的事——大部分是有關南呂宋的現狀。似乎清楚他的心事。白小當將很多事情說得很細致、近乎瑣碎。但李真就在這些瑣碎當中發現了不少線索,也將這些零碎的線索在腦海之中拼接起來,湊成了那一個小小國度的全貌。

    然後白小當又提到一件事。這件事兒她是當做談話中穿插來緩和氣氛的小笑料來說的。

    “……後來王遠偉說菲律賓的鐵礦品質不好,巴西那邊又是無人區,運不來。澳利亞的輻射也很嚴重,他就要親自去新西蘭看。結果他的船到了赤道附近的時候發生了故障。整船人困在那片海域上兩個星期,還是咱們的海岸警衛隊發現的——也就是兩艘巡邏炮艇。您能想象麼?那時候他可是一個把‘門’都搞出來了的首席科學家,見了我們的面兒之後差點兒就哭出來了——”

    白小當笑起來,龐飛鴻也連聲附和:“對,我听說過這事兒,哈哈哈……”

    但李真只翹翹嘴角,隨後就愣住了。

    兩個人察覺他的表情變化,收住笑聲:“……怎麼?”

    李真怔怔地轉過頭:“故障?赤道附近?”

    “對。”

    “……什麼樣的故障?”

    他的臉色變得凝重,但還有一絲隱隱的驚喜。白小當意識到他有可能想到了些什麼,便又認真地回想一遍:“故障……說不好。當時說是所有的電子設備統統失靈,那情形就好像前些年一樣,極光出現把電力給弄沒了——他當時還覺得是第二波極光降臨了。”

    “當時……他們有沒有發現附近有島嶼?”

    白小當皺皺眉:“應該是沒有。不過說起來的確很奇怪,之後也有人從那邊走,一樣出了事兒——就好像從前傳說中的百慕大。然後那一帶就被劃定為禁航區,王遠偉之後派人乘船去調查過,據說往那片區域里面深入了好幾海里都沒弄清楚到底是為什麼。”

    一海里大致等于一點八公里。李真在心里默默地換算了一下,那麼“好幾海里”……

    已經遠遠超出了三公里了吧。

    三公里。當初他被北川晴明帶去那座小島的時候,是在三公里的距離上失掉了能力。

    同樣的,當時北川晴明告訴他,那座島的影響範圍擴大了。

    也是在赤道附近。

    如果影響他們的,和當初影響自己的是同一種力量的話,這意味著那座島嶼的影響範圍再一次擴大了。

    而他之所以有那麼一絲驚喜,是因為他有可能再一次得知了那座島的位置。當初北川擔心那座島嶼的奇特能力翅被帝國官方濫用,不肯告訴他那地方的位置。但如今它似乎終于藏不住了。

    那種剝奪一切異能或者靈能的能量場,同自己現在所擁有的權能何其相似!

    或許在那里,他真的有可能發掘出隱藏在自己體內的最大秘密!

    于是他深吸一口氣,壓制住心中的喜悅與沖動,沉聲道:“好。這件事我們以後再談——你確定你們現在還找得到那片區域?”

    “確定的。”白小當答道,“如果您有興趣,那麼我們過幾天就可以啟程,我親自帶您去看。”

    李真笑笑,擺擺手:“不急。我還有別的事。”

    白小當微蹙眉頭。因為她意識到李真的態度有些奇怪——在她原本的印象當中,李真應當是急于去見那個人的。也就是因為在這段時間里,這位身處渝州的李將軍一直沒有她預想當中的反應,她才會在一開始覺得,“這一位”有可能是“那一位”。

    于是她誠懇地說道:“其實我們大家都很想念你。您越早過去,那邊的壓力就會越小一些——現在帝國的中央政府已經開始試著整合自己的力量了,情勢和從前相比,已經不那麼樂觀了。”

    李真笑了笑:“我知道。但就是因為這樣,我才得去做另外一些事。最後問你一件事——北川晴明這個人,她的骸骨從前在北方基地,這件事你清不清楚?”

    “她……”白小當愣了愣,似乎欲言又止。

    李真的心一沉:“怎麼?”

    白小當抿了抿嘴,低聲道:“听說一部分在燕京。”

    一部分。

    李真霍然起身,帶得桌上的碗筷叮當作響。

    這是龐飛鴻與白小當第一次見到他這個樣子——眼楮瞪了起來,臉色在一瞬間變成暴怒的淡紅,眉頭幾乎擰在一處,聲音冷得快要凝結成冰:“什麼叫——一部分?!”

    兩個人趕忙站起身來。白小當連聲道:“您先別急,听我說——”

    “你說!”

    “我也是後來才知道——接手特務二處才知道。從前她的遺骸被保存在北方基地,特務府被撤銷的時候大清理,而那時候大家都覺得您已經不在了,據說就有人打算把她的骸骨也銷毀。”

    李真深吸一口氣,從牙縫里一字一句地往外擠:“銷毀?不是——埋葬?”

    “對。”白小當小心翼翼地看著他的臉色,“原因就是說……這是您當初要保管的東西,所以不少人覺得一定有其特異之處。但是又沒人能看出來什麼,為了保險起見,決定銷毀。但是當時的戴炳成不認同這種做法,打算依舊保存下來。原本不是什麼大事,但是那天夜里……那個人潛入了特務府,打算奪走她的骸骨。”

    “他們爆發了沖突,骸骨在沖突當中一分為二。也就是因為這件事他們重新覺得北川的骸骨也許非常重要,于是就將另一部分保存在燕京了。”

    “……據說燕京那一部分是上半身。”

    “上半身。燕京。”李真咬著牙,“那麼就是說那個人奪走了下半身?現在果真在西伯利亞?”

    “也許……”
GGCMEAT 發表於 2017-3-11 16:40
第一百一十三章 將軍的八卦

    李真揮揮手,站在桌邊想了想,沉默下來。

    然後就在兩個人略微松了口氣的時候,他一腳踢翻了飯桌。稀里嘩啦一陣響,碎片四濺。沒等兩個人回過神,他已經一把提起身邊的長槍大步走出去了。

    白小當與龐飛鴻面面相覷,隨後龐飛鴻露出苦笑:“白小姐,你……不該說這件事的。”

    白小當張張嘴:“他之前問過你?”

    龐飛鴻點頭:“問過的,我說不清楚。這下子……您得給我打掩護,就說這種事情我這個級別的確不曉得。唉……這麼一來,不知道還得什麼時候了。”

    白小當皺眉:“究竟什麼意思?”

    “之前將軍說,等這里的情勢穩定了他會先去一次燕京。去了燕京,見些人談些事,下一步就是南呂宋了。”龐飛鴻唉聲嘆氣,“現在知道這麼個事情……您覺得他還能去燕京?依照他的性格——”

    龐飛鴻往北邊一指:“我說他會單槍匹馬殺去西伯利亞,您信不信?”

    白小當往門外看一眼,深吸一口氣。

    “天哪……我都說了些什麼。”她吶吶自語。

    屋子里一片狼藉,幾個餐廳的工作人員在門外探頭看了看。龐飛鴻就招手要他們進來收攏。

    但幾個人剛進屋,外面突然又傳來一聲暴喝:“龐飛鴻,你給我滾過來!”

    龐飛鴻一哆嗦——抬眼看見李真又從門口看了他一眼,轉身大步走開了。

    他張大嘴。去看那幾個工作人員:“將軍他……”

    “剛才走出去又折回來了,好像要來跟你們說話。”一個年輕人低聲道。“當時您兩位也在里邊說話,他就听了听……”

    “呸!那你也沒說一聲!”龐飛鴻氣憤地一高跳起來,給他後腦勺來了一下子。

    而白小當同情地瞧著他。

    兩分鐘之後龐飛鴻站在李真的辦公室里。姿態極恭謹——微微彎著腰、低著頭、垂著手,就好像一個挨訓的小學生。

    李真站在辦公桌後怒視著他。

    “你敢騙我。”他咬牙切齒地說,“今天不是白小當在,我殺了你!”

    最後一個音兒拔了個高,龐飛鴻一哆嗦:“將軍……我這不是騙您,就是瞞著您。再說……我。這個……您別這麼嚇唬我,我這人真的膽子小……”

    “沒人比你膽子大!!”李真憤怒地厲喝,“你還瞞了我什麼?!”

    “沒了,就這麼一件事兒。”龐飛鴻哀聲道,“將軍我一直對您是忠心耿耿啊——您看這麼幾天我都沒怎麼睡覺,我——”

    李真一揮手:“你活該!”

    “是、是,我活該!”龐飛鴻連聲附和。

    “你活該”這麼三個字他听在耳朵里。就好像听見了仙樂。這種說法更好像是在賭氣——這至少意味著對方不是真的對自己怒不可遏,而更像是因為他的過失,揪著他發泄怒火來了。

    果不其然。李真接下來沒說話。

    龐飛鴻微微抬頭看了他一眼——臉色已經從微紅恢復如常,只不過依舊陰沉得可怕。

    相當驚人的自制能力呵……

    李真重重地坐了下來。而龐飛鴻依舊保持著那個姿勢沒敢動——一直過去了五分鐘。

    他開始覺得腰和脖頸都發酸,卻只能小心翼翼地輕輕扭扭脖子,偶爾再去看李真——他閉著眼楮在沉思。

    又過了五分鐘。李真才開口、聲音有些沙啞:“這幾天累不累?”

    平時听他這麼說龐飛鴻必定心中一暖。但此時此刻听見他這麼說,卻覺得有點兒摸不著頭腦、六神無主。怎麼看……這句話和眼下的氣氛都不搭調兒。

    但他也只能硬著頭皮擠出笑臉:“內個……不累,挺好。”

    “不累,就好。”李真冷冷說道,“往後有你累的時候。龐飛鴻——那麼我再給你一個機會。讓你做一件事。”

    “您吩咐!下官必定赴湯蹈火肝腦涂地!”

    李真冷笑一聲:“用不著說大話。你辦不好,我真就叫你肝腦涂地。”

    他又沉默了一陣子。說道:“我要走了。我走了以後這里就交給你。現在怎麼做的,以後還怎麼做,不能讓這里出半點亂子。你給我記住——你之前用那件事瞞著我,我很生氣。但是眼下我身邊就你這麼一個還算信得過的人。如果這次你再讓我失望,以後就繼續回去當你的情報員去。”

    龐飛鴻抬起頭,張大了嘴巴:“您真要去……西伯利亞?”

    李真瞪他一眼:“我的事情,用不著你來問。有本事的話,你就要白小當留在這里幫你,或者要你們那邊再派人來。但不管怎麼樣,我回來之後還要看到現在的渝州。”

    龐飛鴻嘆了一聲:“是。”

    “滾蛋。”

    他又瞧了李真一眼,灰溜溜地走出去了。

    一出門就看見了白小當——她靠在門邊听牆根兒。

    龐飛鴻趕緊沖她擺擺手,白小當跟了下來。兩個人一直走到走廊的另一頭才說話。

    “他真要去?就最近?”白小當皺起眉。

    “說‘最近’都是遲了。”龐飛鴻抹了把額頭的汗珠,低聲道,“我說他今天就走,你信不信?”

    白小當張張嘴,最後無力地嘆道:“信。他這個人……五年前我就該了解了。”

    “呵。”龐飛鴻一邊攀著扶手下樓,一邊苦笑,“怎麼說?”

    “北川晴明嘛。我是她死了以後才遇見李真的——那時候他去殺孫敬堂,這事兒你听說了吧?當時我是孫敬堂身邊的保鏢,听他的意思呢……好像是之前他們去李真家里的時候動了北川晴明的……內衣。然後李真就火了。”

    龐飛鴻停住腳步:“啊?然後,這個,將軍就他給——滅門了?”

    “還有些別的原因。但是這個肯定是導火索。”白小當信誓旦旦地說,“都怪我之前沒想起來這茬兒……不然說什麼我也會瞞著他,怎麼都不會說。”

    “唉,唉……”龐飛鴻連聲嘆氣,“將軍和咱們那位閣下不才是一對兒麼?這算怎麼回事兒。我當初哪兒知道?我就以為他是隨口問問——我那時候也不想他去燕京,我怕他被特務府那些人給纏住嘛……”

    兩個人下了樓。只不過剛剛從驚恐之中恢復過來的龐飛鴻已經將注意力轉移到了另外一些事情上——比如樓上那位的某些八卦。

    而此時李真仍然在閉目沉思。

    西伯利亞,真理之門的第二個大本營。

    五年前極光剛剛消失,聯軍便對南美洲發動了突襲。第一波攻擊失敗,第二波動用了大當量的戰略核武器。而那時候他在攀附在登月火箭的外壁上,只能看到大地表面亮起一團又一團的火光。

    這些事情現在回想起來就好是發生在一個月之前,但實際上已經的的確確過去了五年。

    第二波攻擊之後沒過多久,隔離帶降臨。這意味著當初沈幕的理論是正確的。極光的出現只是第一次峰值,隔離帶的出現則是第二次峰值到來的表現。第一次是電力失效,第二次則是時空都發生了變化。兩次突變都使得這個世界的物理規律在某種程度上發生了不可思議的變化,只不過這一次更加聳人听聞。

    這意味著波動在變強。倘若按照沈幕的宏量子理論來分析……就是說,兩個宇宙之間的交匯更加深入了。

    也正是因為這種東西存在,核打擊之後人類世界的信息交流就變得極為不暢,以至于在他從新查閱這五年前積累下來的資料時,仍有管中窺豹之感——管子的那一頭只露了一條小縫兒。

    他只能依靠自己的歸納總結盡可能地還遠一些曾經發生過的重大事件,再輔以自己的揣測得出一個大概的結論。

    例如那一次核襲擊的戰果。

    真理之門的大本營似乎的確被毀滅了,然而他們的核心人員應當沒有遭受重大損失,死去的大多數都是炮灰——那些異種。而人類的終極目標,名為路西法的類種,下落不明。

    官方說法是兩種截然不同的論調,一種說那類種實際上已經在核火焰中化為了灰燼,另一種則說類種自知無法抗衡、早早遠遁,放棄了整個淪陷區。

    但李真覺得其實正是那家伙保護了真理之門的人,才令他們有命來到了西伯利亞。

    從前他和很多人都覺得類種想要滅絕人類,重建一個只有它們和它們的僕從存在的世界——真理之門也是同樣的主張。但從這場戰爭的種種不合情理之處來看,它們似乎另有目的。

    例如路西法最初在墨西哥城市覺醒,幾乎是以摧枯拉朽之勢便佔據了拉丁美洲,又在之後很短的時間里讓自己的勢力覆蓋了整個南美洲、登陸澳利亞。

    它們可以“污染”普通人類,令他們變成變成悍不畏死的怪物。這種怪物大多沒有高級智慧,只懂得憑借蠻力沖擊人類的陣線。在電力尚未喪失的時候,這種攻擊面對被現代化武器裝備起來的成建制人類軍隊來說不值一提,但是在當時那種情況下卻變得具有壓倒性的優勢。因為他們不單單只有普通的異種,還有同樣可以轉化人類的、具有智慧的門徒。
GGCMEAT 發表於 2017-3-11 16:41
第一百一十四章 給自己一個理由

    如果自己是路西法,在電力失效的一年里,就是它進攻人類的黃金時間。

    可奇怪的是它一直蟄伏在南美大陸,從不曾染指其他區域。

    那時候人們對此現象的結論是,它也許尚未完全甦醒,或者說有什麼東西限制了它,讓它無法離開那里。

    後一種猜測已經被現在的事實證偽——它不但可以離開,還可以保護真理之門的那些家伙一同離開。

    那麼如今看起來……它就好像是在給人類喘息的時間。或者說,不想在一開始就將人類這個群體逼上絕境。

    最初的幾個月人類國家推諉扯皮、忙于內斗,並未對美洲大陸發生的一切產生足夠重視,而那時候便是淪陷區擴張最為迅速的一段時期。

    之後帝國的軍隊和其他國家的軍隊開始頑強抵抗,在各處建立前進基地,試著以落後的武器裝備收復淪陷區,並且付出了慘重代價。根據資料統計,在大規模反擊開始的兩個月時間里,陣亡人數就達到了驚人了六十萬。

    于是在這兩個月過去之後,淪陷區的擴張暫時停止了。

    不少人認為是人類的勇氣震懾了類種,令他們見識到了人類誓死抵抗的信心,于是舉國歡騰。而他自己就是在那段時間里被帝國官方塑造成了如今的戰爭英雄。

    但現在李真再回想那段日子,卻得出另外一個結論。

    類種的確是見識到了人類的勇氣,也意識到了人類聯軍視死如歸的決心。于是它們放緩了攻勢。但不是因為畏懼。而更可能是因為……

    不想消耗太多。

    不單單是不想消耗太多的異種,也是不想消耗太多的人類士兵。

    它們似乎從一開始就將每一個活生生的人類當成了某種“資源”——它們需要的是盡可能多的“異種”。而非遍地的尸體。

    如果用這種觀點來看之前發生的事情,很多疑團豁然開朗。

    在淪陷區的確沒有發生什麼大規模殺戮,它們所做的一切都是只污染、再污染。

    到後來人類抱著玉石俱焚的心態開始殊死抵抗的時候,它們就放手了。

    倘若這些都僅僅是猜測,那麼可以看如今這個世界。

    全世界都被自然偉力分割成無數小塊區域,人類很難進行大兵團作戰。其實這時候也是它們再度發動攻擊的最好時機。但從這五年來的資料來看,所記錄的只有某處有類種甦醒,再沒有發生像從前一樣。大片區域被污染的現象。

    按照李真的推測來說的話,這是因為,在隔離帶降臨之前這世界的總人口是五十二億,而到了如今的五年後,總人口已經不足三十億。

    他想起了自己從前玩過的一款單機游戲。那游戲的名字叫“饑荒”。

    在那個世界里玩家得靠采集植物、殺死野生動物獲得食物。而在游戲地圖草原上生活著的犛牛群則是肉類食物和衣物材料的主要來源。只不過那種犛牛群雖然可以繁殖,卻相當緩慢。他曾經在剛剛接觸這個游戲的時候屠殺了所有的牛群,于是在之後的幾年時間里草原上犛牛絕跡。他再很難找到那種豐富的食物來源,最終是活活餓死的。

    之後他就學會了“可持續發展觀”——在每年牛群發情誕下小牛之後他才會屠殺兩三頭,將它們的頭風干起來作為儲備糧。但是某年的冬季他的老窩附近出現了名為“冬鹿”的可怕怪物,于是他在無奈之下將那怪物引去了草原上。

    怪物和牛群發生戰斗,在付出損失三個牛群的代價之後冬鹿才被消滅,最後他發現。他的草場上只剩下三頭牛了。

    從此之後他對那三頭牛呵護備至,在五年的時間里都忍饑挨餓沒有去屠殺它們,看著它們慢慢從三頭變成十三頭。

    就是想到這里,他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冷戰。

    如果將現在的人類比作那犛牛,那麼……

    類種就是當初的自己。

    現在人類的數量銳減一半。所以它們收手了。

    它們在養著。

    路西法的分身曾經同自己在海邊有過一次對話。

    它說,最後一日即將到來。

    而它現在就在為那一日做準備。它還說。一旦到了那個時候,要人類代替類種這個群體去接受滅亡的命運。

    現在他將所有的脈絡一一理順,最終意識到當時路西法所言非虛。即便不清楚那個“最後一日”到底是不是確有其事,然而要人類代替類種去接受毀滅這件事似乎的確是它們的真實想法。

    而且它現在就是這麼做的。

    要達成這個目的,似乎要求人類的數量達到一個臨界值。于是它們在第一次峰值到來之際、在世界人口超過五十億之後開始覺醒,並且付諸行動。

    眼下他想要知道的是,所謂“最後一日”到底是什麼?路西法說人類宗教當中的“審判日”便是“最後一日”的訛傳,那麼是不是意味著在某種程度上,兩者具有驚人的相似之處?

    “審判日”到來之際會有天啟四騎士行走于大地之上,毀滅人類。

    而最後一日到來之際……應該接受審判的便是類種了吧。

    是什麼、能夠以無可匹敵的力量,毀滅強大的類種群體?

    而它們,似乎對此毫無反抗之力,只一心想要找到一個替代品?

    其實他對此並非毫無頭緒。他甚至覺得解開這個疑團的鑰匙現在就被抓在自己手中——並非比喻,而是真的就被抓在自己手中。

    這柄朗基奴斯之槍。

    這東西可以鎮壓類種。除此之外便是那座島,還有……自己本身。

    那島嶼可以限制一切異能、靈能。而自己融合了那枚卵,第二次重生之後所擁有的力量、被他命名為“權能”的那種力量,也有同樣的效果。起碼就目前而言,異種所表現出來的能力也僅僅是異乎強大的靈能而已,它們還不具備自己的這種特能力。

    那麼就是因為自己擁有這種能力,路西法才說,自己就是那個“主”?

    自己是“主”……

    李真微微皺起眉頭,深深嘆息一聲。

    實際上他的心中一直有著某種隱憂。路西法說要麼讓人類毀滅,要麼讓人類與類種一同毀滅。如果它所說的確是無可置疑的現實,那麼最理性的方法便是,要人類去死。

    他並非一個超越種族的博愛主義者,可如果真的設身處地想——究竟想要一個毫無生氣、沒有智慧存在的地球,還是一個至少還有類種這種智慧生物存在的地球?

    他覺得自己更傾向于後者。因為在他的身體里,似乎的的確確也流淌著類種的血液。

    可他之所以拒絕同對方合作,一方面是因為身為人類的認同感令他無法徹底摒棄感性、只存理性,另一方面也是因為他始終不相信對方如此肯定的說法。

    就如他從前所說的那樣,或許人類文明真的有一天可以強大到直面那個不知所謂的“最後一日”,活到最後。

    更是因為,他隱藏在心底的那麼一絲警惕,而以上的兩個借口又似乎都是在為那一絲警惕尋找開脫的余地。那便是他本能地覺得,類種對于自己,似乎並非看起來那樣“友好”。

    它們說自己是“主”,它們為自己“送”來了那枚卵,然後兩者融合,產生一個新的個體。

    如果以最大的惡意來揣度對方的心思,他只得出一個結論——它們令自己變得更加強大,或許……也是在令自己變成某種意義上的“祭品”,或者是某種武器。

    一個“主”自然應該庇護它的子民。那麼當巨大的災難來臨之際,這個“主”又應當做什麼?

    犧牲自己來“庇護”它們麼?!

    李真用手撐上額頭,輕輕吐出一口氣。聰明人做事都會留有余地,路西法不是人,但是同樣很聰明。那麼,焉知自己不是它們在想要毀滅人類之後的第二步棋?

    自己同那一位都有同樣的能力。而路西法說那一位的性格不是它們想要的——他過于殘暴。

    現在再回想它的話,李真覺得它簡直就是在說——

    那個人的確過于殘暴,很難對我們這個群體產生最終的認同感,所以它不適合成為“主”。因為,他的這種性格使得他在大災難降臨之際,不會為了我們犧牲自己!

    于是他握緊了手中的那柄槍,強迫自己從這種可怕的揣測當中擺脫出來。

    他試著開始繼續回憶從前看過的那些資料,那些零零碎碎的,有關西伯利亞方面的資料。他知道“殺過去”這個決定很倉促,也知道自己準備得還不夠充分。但實際上每一個人都很難有機會將一件事計劃得完美圓滿,又真正能一絲不苟地執行下去。

    況且從他踏入這世界到現在,又有哪一次是真正準備充分了,然後才伺機而動呢?

    一直都在被林林種種的理由推著走……而他現在覺得,這實在沒什麼大不了。

    因為這一次是他自己給了自己一個理由。

    我還有一個承諾。
GGCMEAT 發表於 2017-3-11 16:41
第一百一十五章 眾生之門

    一個上午的時間過去。到了中午的時候,白小當試著去敲門李真辦公室的門。但她在門外等了一分鐘,門里無人答話。于是她略一猶豫,推開門。

    里面空無一人。

    她走到桌前,看到桌面上的東西都已經被收攏好,正中間放了一張寫滿字的信紙。她就拿起那張紙,細細看了一會兒,然後將信紙折疊好,放進自己的衣兜里。

    門口傳來腳步聲,然後是龐飛鴻的聲音:“真走了?”

    “是。”她點頭,並且轉過身,“留了一張紙——是給我的。”

    “怎麼說?”

    白小當似笑非笑地看著他:“是給我的。關于你的——他只說要你按著他的話去做。”

    然後她徑自走出門去,想了想:“我有些事,三天以後回來。”

    早上起霧,到中午的時候悉數散去,太陽高掛在天頂。地面被曬得發燙,知了沒命地叫,路邊的雜草有氣無力地微微晃動,似乎也被這高溫折磨得失掉了最後一絲力氣。

    李真站在路邊往前看去——前面還有幾十人,隊伍挪得很慢。

    這里是隔離帶的缺口,天然形成的缺口。

    其實這東西早就是有的,只不過肖恆當政的那個時期將這里嚴密封鎖,普通人很難由此走出渝州的範圍之內。但三天前他將這里解了禁,從前封鎖缺口的士兵變成了維持秩序的看守者,同時兼任邊界哨兵。

    于是這里就變得熱鬧起來——畢竟百萬人口的一個區域。定然有很多外來者。而這些外來者在過去的幾年時間里無時無刻不期盼著歸家探親——哪怕還並不清楚自己的親人是否存活于世。

    他花了五分鐘的時間來細細觀察這自然形成的“門”。但看起來並沒有什麼特殊之處,如果不是邊界上被一邊安置了一個裝有兔子的鐵籠。尋常人只會以為這片區域同其他的隔離帶一樣,是普通人觸著便亡的死地。

    唯一的特別之處就是那兩個“裝有兔子的鐵籠”。兩個籠子之間隔了三米多遠,這就是這扇門的橫距。他已經在和人閑聊的時候搞清楚為什麼要放這種奇怪的東西了。

    據說很多自然災害來臨之際——比如地震、火山爆發、海嘯之類——很多動物都會提前警覺。就是因為這個緣故他們才搞了這樣兩個東西,而這還是更早的時候,民間在隔離帶上找缺口的時候想出來的法子。

    至于這種辦法是不是真的行之有效……似乎沒有人親身驗證過。因為據說這種“門”一般出現得毫無規律,消失的時候似乎也沒什麼規律。或許鐵籠里面的兩只兔子真可以提前覺察周圍自然環境的變化,然而那種覺察大抵也只能留給人們一兩秒鐘的反應時間。

    那人這樣說的,李真就記在心里。

    其實他當然可以讓龐飛鴻用南呂宋造出來的那種“門”將自己送出去。然而就如白小當說的那樣。眼下的渝州可不是白紙一張——也許某個平日里時常同他見面的工作人員就擁有另外一個身份,他不想打草驚蛇。

    照理說寬三米的門要通過的幾十個人的話應當是相當容易的事情。但之所以隊伍挪動得如此之慢,不僅僅是因為守門的衛兵得查閱證件,還因為門邊另有其他一群人。

    那些人同衛兵站在一處,大多是四十來歲的黑瘦中年人。他們也穿著迷彩服,不過是那種略顯破舊骯髒的、在路邊商店里買來的迷彩服。這類人李真從前在平陽的時候見過——他們大多三五成群地聚集在雙城區一帶的路邊,手上擎著紙牌。寫著自己精通的活計。要麼就是流浪在大街小巷之間用無神的目光打量路邊人,一旦見到哪個單身男子或者女子走進小巷子里,便會丟掉手中的煙頭悄悄跟上去——

    這類人最怕的其實不是警察,而是移民局的官員。他們的名字叫非法移民。

    但現在隔離帶降臨,即便將所有的非法移民統統抓起來也無計可施——因為沒人願意動用大量資源把他們從“門”里送走——要知道一片區域的門那邊實際上還是帝國領土,而對方也不見得就願意看到自己的轄區里又多出這樣的不穩定分子。

    所以帝國的移民法在災難降臨之後名存實亡。如今這星法移民們終于達成了自己從前的心願——可以無限期地滯留在帝國境內了。只不過在這種情況下取得了居留權,倒不知該哭該笑。

    不過眼下這些人似乎又找到了一份新工作。這也和自然形成的“門”的某些特點有關系。

    隔離帶向上延伸,上限未知。但可以肯定的是,高度似乎已經超越了大氣外層。

    而“門”的高度也是極高的。它們並非那種古代城門的形狀,而更像是一面木欄牆被抽掉了一片木板之後形成的缺口。但隔離帶不是木板。這種自然形成的“門”也並不意味著可以容許每一個人安然通過。

    在某些條件下——某泄不為人知的條件——即便是“門”里也會出現異常。比如一閃而過的“時空紊流”。這種東西就好像一絲輕薄的煙霧那樣在門的範圍之中一閃而過,轉瞬即逝。

    但問題是這種“轉瞬即逝”已經足以殺死一個普通人。大概每一百個從門里通過的人當中。便會有五到八個人遭遇這東西。後果也只有一個——死亡。

    所以那些人在這里做的買賣就是,探路。

    比如現在正在發生的一幕。

    看起來是一家三口,排在隊伍的最前端,打算走過去。男人女人衣著得體,手里牽著的小姑娘也干干淨淨。他們身後拖著的旅行箱是從前的某個奢侈品品牌,到今天來看依然精致華美,沒有破敗損壞的痕跡。

    這意味著這一家三口的經濟狀況相當良好。

    三個人在門口止步不前,而衛兵並沒有催促他們,而是自顧自地在一旁吸煙聊天,偶爾才向隊伍里掃幾眼,呵斥那些試圖插隊加塞的人。

    于是那群人便擁了過來,嘈嘈雜雜地自我推銷。

    李真看著他們,微微皺了皺眉頭,但什麼都沒說。

    一家三口似乎被這種陣勢搞得有孝慌,一時間手足無措。于是門邊帶隊的軍官就走過去呵斥了幾句,令那些人退去,然後低聲同男人說了些什麼——大致便是在介紹這些人的“工作項目”。

    男子先從臉上露出略微驚訝的神色,然後看了看他的妻子。女人又低頭瞧瞧自己的女人,在男人胳膊上推了一把。

    那男人就皺著眉、又嘆口氣,抬眼打量環繞在身邊的那些人。

    其實不單單只有中年人,還有那麼一兩個年輕人。這男人琢磨了一陣子,伸手指了指。于是其他人就發出嘆息聲,紛紛離開了。

    留下的那個人看起來年紀最大,大概已經有六十多歲了。他朝那男人點點頭,臉上是客氣的笑容,卻沒有一絲一毫的擔憂恐懼,顯然已是輕車熟路。

    李真搖了搖頭。而排在他身後、之前同他聊了一陣子的男子似乎看出了他在想什麼,就笑了笑,低聲道:“你可用不著擔心他們。”

    李真意識到這人在和自己說話,轉過身去。

    那男人就繼續說道:“一百個人里面遇到那種倒霉事兒的也就五六個而已——百分之五六,什麼概念?比出車禍的概率還小。那咱們從前還不是照樣開車上路?”

    其實倒的確是這個道理——僅就概率而言。

    但問題是……

    這似乎是在花錢買命。是明知前方有不可測的風險,用手里的錢財要另一個人代替自己承擔這風險。而替代者似乎並未如他們這些行人一樣戰戰兢兢,反而相當愉悅。

    也許身死的概率真的很低。又或者,他們早被生活折磨得麻木不仁,對自己的生命已經看得不那麼重了。

    而那男人看起來也不是能夠心安理得地接受這種“交易”的人。他這麼做大概更是為了身邊的妻女吧。所以那人選了一個年紀最大的——似乎也只是為了尋得某種心理安慰。

    李真就無言地點點頭,又轉過身去。

    這時候男人已經付了錢。老人將手中的鈔票點了點、揣進兜里,朝門邊的那酗伴們擺擺手,抬腳走過去。

    隔離帶有兩到三米的寬度,他就在兩個鐵籠之間的區域慢慢地走了幾個來回。

    士兵與那些移民們神色如常,甚至還有人幾個人在嘻嘻哈哈地同老人說笑。然而排隊的行人們卻是一片靜默。十幾秒鐘之後老人停在門的正中間,笑著朝一家三口招手,示意一切正常。

    于是男人拉起箱子、牽起妻子的手,邁步朝門口走過去。

    然而就在這時候,兩側鐵籠的里的灰兔忽然發出一陣尖叫。這是李真第一次听到兔子叫——他從前從不知道看起來溫順的兔子會發出這種淒厲刺耳的尖叫聲。

    這聲音似乎比警報更加刺耳,站在門正中的老人一下子變了臉色。他的笑容凝固在臉上,嘴角還微微揚起,但面皮變得慘白。
GGCMEAT 發表於 2017-3-11 16:41
第一百一十六章 買命

    即將跨進門里的男人渾身一哆嗦,趕忙向後退了兩步。

    門邊的士兵大聲喊,要那老人站在原地別動。似乎這時候安靜地停留在原地更加保險,想著沖出來反倒更有可能撞上那玩意兒。

    老人顯然也清楚這一點,于是直挺挺地站在那里,只有渾濁的眼珠左右亂轉,似乎在試著找到那看不見摸不著的殺人惡魔。

    這樣極度緊張的氣氛持續了足有十秒鐘。

    十秒鐘之後,鐵籠里的兔子忽然安靜下來。它們不再左突右竄,而是順服了長耳朵,安靜地縮到鐵籠一角,繼續去嚼那些打蔫的草睫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兩只兔子的身上。又過了幾秒鐘,一陣喘息聲響起——就好像這些人同時從水面以下浮出來,又像是一片蒸汽機同時噴出了白霧。

    老人斜著眼珠又瞪了那兩只兔子一會兒,然後慢慢抬起手抹掉額頭滲出來的冷汗。于是人群里又爆發出一陣喝彩聲——似乎遇到了這種事而不死,是極大的榮耀、極體面的喜事。

    而他咧嘴笑著朝同伴們又招招手,試著抬腳走出去一步、兩步、三步。接下來又在門里走了兩個來回,終于重新站定,朝那一家擺手:“來、來、快過來!”

    一家三口忙不迭地拖著箱子跑過去——弓著腰、低著頭,好像這樣便可令自己更加安全。

    兩三米寬的距離,跑過去大概還用不上兩秒鐘。

    所以兩秒鐘之後三個人已經在隔離帶的那一邊了。老人便轉身要走回來。這時候那男子將老人叫住。伸手又在自已的衣兜里掏了一陣子,掏出一疊紙幣來。

    他帶著大難不死之後那種如釋重負的愉悅而又感激的表情說:“來。這些錢你也拿著——”

    老人轉過身去,臉上是為難而歡喜的笑容,略一猶豫之後伸出手,口中連聲道:“謝謝謝謝——那我就——”

    聲音戛然而止。

    因為他的腦袋忽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干癟下去。在零點一秒的時間里變成漏了氣的氣球,又在之後的一秒鐘時間里“坍塌”、分解,化作一陣朽塵。

    無頭身軀又朝男子邁出一步,才搖椅晃地倒下來。蒼老干癟的身軀好像破舊的麻袋一樣躺倒在地,甚至並未流出多少鮮血。

    細細的血流在發燙的土地上匯聚成幾道細線。蜿蜒流向隔離帶門旁的邊界,隨後迅速化作粉塵。

    那男人捏著手里的錢愣了幾秒鐘,隨後才眾人的驚呼聲中癱倒在地,又手腳並用地往後躥出去、站起身,抓住行李箱、拉起妻女的手,向遠處驚慌地跑過去。

    李真轉臉看了身後那男人一眼。而那男人現在盯著老人的無頭尸體,喉嚨里咯作響。沒有說話。

    現在的沉默與之前的歡喜形成鮮明對比,就連那些等著“工作”的移民都默不作聲,只偶爾往那尸體上瞥幾眼,面有哀色。

    李真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這種事情,在五年前是絕對不會被接受的——任何一個成熟的政權都會立法禁止此類交易行為。而眼下他就是這里最高長官,只要他一句話。這種事情也可以被禁止。

    但問題是……這已不是從前的世界了。士兵們對此已經習以為常,這些移民對此似乎也已經習以為常。法令當然可以被制定出來……然後呢?

    在這種世道,只要有需要,就必定還會有提供需要的群體。只不過到那個時候,這些士兵不會再像現在一樣站在旁邊看了吧——也許這種事的組織者、代理人。就會變成他們。于是更多的不公與欺壓也會隨之滋生。

    更何況這樣的移民,不允許他們做這種事。他們又能做什麼呢?現在不是從前,一個勤勞的人總可以想法兒生存下去。即便福利已經好了很多,然而這類人卻不在覆蓋的範圍之中——因為他們的數量的確很多,而且將會變得越來越多。

    那邊的軍官開始說話了。他試著用自己的錢雇佣兩個人,要他們將尸體抬出來。

    但這一次沒人上前,似乎剛才那死亡的陰影仍舊在眾人頭頂縈繞不去,更何況,兔子沒什麼異常表現——就在剛才,老人死去的時候,它們也沒什麼異常表現。

    街了一分多鐘。

    于是李真嘆了口氣,從隊伍里走出去。

    他身後那男人“哎”了一聲,他沒有理會。

    他在眾人不解的目光里一直走到門邊,掃了一眼那個軍官肩上的一杠一星,低聲道:“這種事情,應該由你們來做。”

    軍官一皺眉。但李真踏進門里——身後響起一片低沉的驚呼聲。

    他走到那具尸體前,俯下身去用一只手拉住他的腳踝,往後一用力,將尸體送了回去,然後踏出了門。

    他轉身又看看這些驚詫的軍人與平民,想了想,終于還是說:“命是你們自己的。別人的命也是命。”

    再回頭看看那一家三口的背影,低聲道:“我猜他們以後一定睡不好。”

    然後他就邁步走開了。

    身後的那些人似乎仍在沉默著。其實他剛才還想再多說幾句,卻始終不曉得該說些什麼好。

    現在的這些人,無論是死去的、看客,還是軍人,都是同樣的人,都是和五年前一樣的人。

    只不過這世界變化了,這些人也就變化了。哪怕一些人的心底仍存善良之心——例如那一家三口的男主人——也得在這種世道當中讓自己冷下來、狠下去。人心不古,也是因為這世道不古。

    然而這些東西,不像類種,或者真理之門的那需子——他沒法兒想到什麼辦法能夠徹底解決它們,實際上也的確沒有任何人能夠做得到。

    在這種自然力量面前,任何憤怒或者怨恨都顯得極其蒼白,且找不到發泄點。

    李真踩著地上發燙的砂礫咯吱咯吱地走著,有諧躁地甩了甩手。

    抬眼看去,四周都空曠無人。他原來那一邊看起來很熱鬧,這一邊卻異常冷清。不但沒有人試著想要跑過去,更沒有軍隊的士兵把守。

    這種情況有些奇怪——他一開始就留意到了。

    不過這種情形總算可以略微分散他的注意力,令他從剛才的那一幕之中擺脫出來。這里其實也應該屬于市區,而且是渝州從前最繁華的地帶之一。抬眼朝前看,便可見隱約的高樓。只不過那些樓群都在數百米之外,而這一片區域的地面上都是平整且細小的砂礫。

    這意味著當五年前隔離帶剛剛降臨的時候,這里都被那種力量侵蝕過,是之後才慢慢褪去的。而地上的這些砂礫,一部分來自建築物的殘骸,另一部分……大抵就是構成人類軀體的那些東西了吧。只不過現在它們統統混在一處,就算收尸都無從下手。

    照之前的計劃來看,他應該往北邊走。因為這另外的渝州半城有兩個“門”——一道往西,一道往北。對于這里的資料他還算了解。雖然之前肖恆不允許平民通過門隨意出入,但他也不可能毫不關心自己的鄰居——實際上雙方的關系還算得上融洽,會不定時地派遣聯絡員交換信息。

    這里掌握最高權力的人,在從前也是一個軍隊將領——應當是受到了肖恆的影響。

    然而在肖恆伏誅之後,據說這里的那位“孫將軍”主動讓位,重組了半城的議閣。這種事情自然是走走形式,因為那位孫將軍現在還活得好好的。倘若他真的徹底交出了一切權利,大概早就死得連渣都不剩了吧。

    不過這至少表明了一種態度——他那邊發生的事情的確有效威懾了這邊的孫將軍。眼下還在將軍府旁邊賓館里住著的那個半城特使就是最好的證明。當年龐飛鴻已經同他接觸過,據說他的態度相當謙恭,反復強調“孫將軍”只是因為形勢所迫才不得不建立一個效率更高的軍政府以解燃眉之急。

    那麼這邊沒有守軍,也是這個原因麼?防止雙方發生沖突、引起不必要的猜疑?

    這種做法倒算得上合情合理。因為兩個半城都叫“渝州”——什麼時候需要在渝州的市中心駐軍了?

    他是一個人,又幾乎沒什麼行李,只有身後的一個背包。而手里的那柄槍因為登山包的存在而變得不那麼引人注目,就好像一根杖。

    因此他的腳步輕快,很容易就趕上了之前的那一家三口人。

    距離他們十幾米遠的時候,他就已經能夠清楚地听見他們在說什麼了。

    那男人在嘆氣,而那女人在安慰他,女孩則在小聲抽泣,似乎是被剛才的一幕嚇到了。

    女人反復提到的一個詞兒是“生死有命”。男人邊嘆氣擺手,表示自己看得開。

    李真的腳步聲音在他們身後漸漸響起,男人轉臉警惕地看了一眼。

    大概是他的相貌很容易令人心生好感,也大概是因為他的服飾整潔。男人掃了一眼之後朝他擠出一個微笑,點點頭。
GGCMEAT 發表於 2017-3-11 16:41
第一百六十七章 奇怪的事

    李真也笑笑,從他們身邊走過去。

    走出了兩步,听到那男人遲疑的聲音:“你……也是買過來的?”

    李真微微一愣,隨即理解了他的意思。他想了想,放緩腳步,轉眼看那兩個人的臉,然後覺得心里五味陳雜。

    因為這兩位的臉上都有不易覺察的期盼——似乎是希望听到一個肯定的答案,那樣會令他們心里的負疚感減輕許多。

    但他搖搖頭:“自己走過來的。”

    女人疑惑地上下打量他。就好像在揣測他是不是因為沒有足夠的錢財,所以才冒了險。

    而男人倒是自嘲地笑笑,低聲道:“嗯。我們……我們……”

    “我懂的。”他看了看那小女孩,試著轉移話題,“你們往哪邊去?”

    男人略一猶豫,回答:“我們往萬州去,老家在那邊的。”

    女人白了他一眼。李真覺察了這眼神,意識到對方自己並不想要向自己這麼一個身份不明的陌生人透露太多信息,于是笑笑打算離開。

    其實他本意的確想和這三個人一起同行一段路——因為如果現在真的有什麼身份特殊人在那邊發現自己已經離開了的話,說不定消息也就傳來這里了。三個人一起走——尤其是這兩位的年紀勉強可以算得上自己的長輩,總是不那麼引人注目一些。

    而且從這男人之前的表現來看——其實也可以算是一個善良、有良知的人。雖然並不屬于那種能夠在這種亂世依然堅持自己底線的高尚者,可也難能可貴了。

    但如果是這種氣氛。那麼就實在沒有同行的必要了。

    于是他加快了步子。但那男人卻好像急于找一個人說說話,竟然又加了一句:“呵……我們是來找女兒的。”

    這句話令李真的腳步再一次放緩。“萬州”與“找女兒”這兩個詞兒跳進他的腦海。他又下意識地再次瞧了瞧他們的穿著打扮。

    然後他問:“您貴姓?”

    女人湊過來扯了扯他的胳膊,但男人沒在意,笑道:“免貴姓郭。”

    李真一愣——他覺得……應該不會這樣巧吧?

    但還是又問一句:“您大女兒,名字叫郭錦媛?”

    這話一出口,男人和女人一起停下腳步,瞪大眼楮看著他。于是李真知道,事情還真就是這麼巧。

    不等這兩位再開口,他就往後邊指了指:“我是……嗯。郭錦媛的校友。五天前還見過她,那時候她在西南聯政。”

    但這句話之後兩個人的臉又垮了下來。男人嘆口氣,拉了拉妻子手,再次走起來:“唉——晚了。我們昨天去那找的她,但是她已經不在了。”

    倒是女人第一次和李真說話了。她微微皺著眉頭:“那個,那個……”

    “我姓李。”

    “啊。那個,小李……你是我家媛媛的同學啊?”

    “不是同學。是同校的校友。”李真扯了個謊,“我比她大一屆,兩個系的,我們是在學生會認識的。”

    女人似乎並不在意這一點。她隨即又問:“那媛媛這幾年過得怎麼樣?瘦沒瘦?身體好不好?”

    聲音里帶著點兒哭腔。

    但男人打斷了她的話。他問的問題似乎更現實一點——“她跟沒跟你說她要去哪啊?”

    李真笑了笑:“別擔心。五天前我見她的時候她還好好的——每天早上去學校體育場跑步。至于瘦沒瘦……我覺得她當時的樣子挺健康。”

    一個念頭在頭腦里一閃而過,于是他繼續說道:“不過當時她倒是在說……”

    他停下來,有些為難地瞧瞧兩個人。

    男人果然皺起眉頭。擔憂地問:“說什麼?”

    “嗯……她說,為什麼你們還沒來找她。”李真慢慢說道,“她說你們家在萬州很有影響力,說你們找到她應該不費什麼事兒,為什麼五年了還沒有消息。然後那時候她就想要自己回家去找你們——你們沒找到她。是不是她也已經過來了?”

    女人眼圈一紅,忍不住低聲抽泣起來。而男人則重重地嘆了口氣。伸手拍拍妻子的肩頭。

    這時候一段平路已經走到了盡頭,他們踏進樓叢里。

    一般來說城市總有過渡帶——先是稀疏低矮的平房,然後是挨挨擠擠的小樓,接著是五六層的破敗老樓,接下來才是光鮮高聳的樓群。然而可怕的自然之力生生造就了這樣的奇景——前一秒鐘他們還走在烈陽之下,後一秒,他們已經踩上了柏油的路面。而路面被鱗次櫛比的高樓投下的陰影遮蓋,不但不熱,甚至有些微微的寒意。

    街面上空空蕩蕩,幾輛被廢棄的銹車丟在路邊。一邢紙與舊報紙在路面上微微飄蕩,還有覆滿灰塵的碎玻璃渣。

    這完完全全就是末世的景象,甚至比那邊最落後的區域更加破敗。

    李真有些疑惑。于是他看了看身邊的這兩位。但他們對此似乎並未表現出額外的驚訝,似乎已經見慣這種場面了。

    他暫時安了心。听男人說道:“怎麼不想找她呀。我們一直都想來找她。這里前幾天門一開,我們听說了就趕緊過來了。可是去到他們學校一問——說人昨天就走了!”

    “那麼……之前呢?”李真問。

    男人看了女人一眼,深深嘆息一聲,苦了臉:“之前,之前喲……”

    這時候原本在微微抽泣的女人像是突然發了火,抬手往男人的胳膊上打,邊哭邊喊:“都是你都是你都是你——!!”

    小女孩被嚇得又哭起來,那女人只好收了手。將手里的箱子丟開,把女兒抱起了。

    男人皺著眉拎起地上的箱子。往李真這邊靠了靠,連聲嘆息:“我也不想的嘛、我也不想的嘛,誰知道出了那種事啊——我們以前就是往西伯利亞那邊跑的嘛!”

    李真心中一跳——西伯利亞!

    他原本打算暫時避開這一家三口的家務事,等他們的情緒穩定了一些再說話。然而此刻听到這個詞兒,他意識到自己或許真的走了運!

    有內情。而且因為這兩個人的情緒有點兒激動,當著他的面兒就說出來了。于是李真微微一皺眉,決定再加一把火。

    他也嘆氣:“唉……郭錦媛跟我說的時候好傷心,覺得是你們嫌麻煩不想來找她了。她說萬州那邊如果也和渝州這邊的情況一樣的話。搞不好您也變成個什麼部長了——那找她就更容易了。”

    男人終于唉聲嘆氣的狀態中擺脫出來——變得無奈而憤怒。他一腳踢開路面上的一張報紙,大聲說道:“錘子部長喲!我們家以前是那樣沒錯,可是後來就不得行了嘛!那狗日的西伯利亞的那些龜兒子!”

    李真露出疑惑的表情:“怎麼說?西伯利亞怎麼了?關他們什麼事?”

    然後他就從一連串飽含怒意的髒話當中大致歸納出了一整件事情的詳情。

    這男人叫郭包榮,早年算是白手起家。先是開長途運輸車,然後倒賣建材,接著做河砂生意。到他三十多歲的時候,手里很是攢了一些錢。于是他打算繼續回去做老本行——運輸行業。只不過不再是自己開車,而是買了車組成車隊要別人開。

    然後這車隊變成一個運輸公司,敲在兩千年初趕上西南建潮,大賺一筆。因此他用手里的錢再次擴大規模,最後幾乎壟斷了萬州的運輸行業。到這時候他的確算是在萬州一帶比較有影響力了。

    接下來他開始投資房地產,可惜本身了解得不夠多。賠掉。

    然後投資金融行業,又賠掉。

    于是在兩千年到一零這十年的時間里,都是在失敗當中度過——幸好本行沒有丟,還維持得下去。

    到一零年初他又打算投資電力行業。這一次成功了——的的確確賺了不少錢。可惜後來發生的事情每一個人都清楚,極光來臨。電力中斷。

    不過這也還好,他還有車隊。用最後一點資金改造了公司里的車。在那段時期之中因禍得福,生意做得紅紅火火——萬州一帶終歸是內地,人們不像沿海地帶那樣惶恐。

    而郭錦媛口中的“很有影響力”,指的就是這一段時期。

    據說郭包榮還曾經打算競選當地的閣員。

    接下來,隔離帶降臨。這件事兒對于他的生意影響也不算大,一家人運氣都很好,沒有在那場災難當中受到絲毫損失。

    然後政府重組,同樣是軍人上台。

    新上台的軍人不像從前那樣好說話。那時候郭包榮就打算去渝州找女兒,但被叫去“談話”了。談話的內容是,希望他的運輸公司支持新一屆的政府,並且拿出實際行動來證明。

    而這個“實際行動”就是指,跑一次西伯利亞。

    在那種時候世道混亂,人心浮動,沒有哪家公司願意去那樣遠的地方。而那位“將軍”並不要他免費做工,許諾事情一旦辦妥了,他便是新政府的核心成員之一。

    說到這里的時候,李真忍不住問了一句:“那時候是哪一年?”

    男人想了想,咬牙切齒地說:“17年!那時候才剛剛安定下來嘛!”

    他所說的安定所指的應該是被隔離帶佔據的區域逐漸收縮,變成如今的這種面貌。

    但是2017年……李真微微皺起眉頭。

    似乎比肖恆去西伯利亞的時間要早一些。

    郭包榮繼續說下去。

    在那種時候他當然沒法兒拒絕。因為對方在得知他要去渝州找女兒的打算之後許諾他,會知會渝州半城的官方把人給遣送過來——要知道那時候南呂宋的“門”還沒有大行其道,各個區域之間的通行只靠他們之前通過的那種門。而在那個時候,“時空紊流”出現的概率還相當之大。如果真的是有官方幫忙,總是會更加方便安全一些。

    于是他就答應了。

    公司里所有的車輛傾巢出動,由軍方押運,往西伯利亞去。

    “西伯利亞。”李真低聲問,“是運東西過去,還是要運東西回來?去西伯利亞的哪里?”

    “說是去塔森科,在很北邊兒。”郭包榮嘆了口氣,仿佛幾年前發生的一切歷歷在目,時到今日仍像割了他身上的肉那樣疼。

    從萬州到西伯利亞的塔森科,即便是在和平年代也是難以想象的遙遠路途,更不會有人去做這種事。然而在當時鐵路運輸與航空運輸統統中斷,只有機動性更高的汽車才可擔此重任。

    至于是運東西過去還是運東西回來……

    郭包榮說不清楚。

    因為在出發之前軍方就說這一次是絕密任務,只大概告知了他一個地點。從他公司里的車駛進軍事基地之後,他就再也沒有見過。

    據說車隊是在17年春天的時候出發的。而從17年春天到18年夏天這段時間,他一直被監視居住。官方對此的解釋是車隊的事情涉及絕密事件,決不允許任何人泄密。也正因為此,他也沒辦法往渝州這邊來。

    到了2018年夏末的時候,終于有了消息。那一天在他家附近的哨兵統統撤走,只有一個面目生硬的軍官登門通知他,車隊在西伯利亞遭遇了隔絕帶紊流事件——就是指大片的隔絕帶忽然發生位移——所有的車輛全部損毀,人員也無一幸存。

    他早就做好了損失慘重的準備,卻沒有想到煎熬了一年得到的是這樣的消息。但當時他仍舊心存僥幸,以為會有賠償。然而等他再試圖登門拜訪那位將軍的時候,卻被轟了出來。

    不但沒有賠償,萬州也像肖恆治下的渝州半城一樣被封閉起來,嚴禁出入境。

    事情的起因經過便是如此。直到前些日子,門才再度開放,他就迫不及待地挾著妻兒趕來渝州尋親。只不過不再是那個“相當有影響力”的男人,而變成一個平凡的普通人。

    原來如此。李真微微嘆了口氣。

    但他現在沒有心思感慨世事無常、亂世流離。他想了想,在向對方表達了強烈的同情之後再次問:“那麼之後還有人去西伯利亞麼?”

    郭包榮傾訴發泄了一番,已經略微冷靜下來。听他這麼一問,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李真便攤攤手:“只是覺得奇怪,他們跑那麼遠到底做什麼?不出那件事,您這一家大概早就團圓了。”

    于是郭包榮搖頭:“沒了。再就沒听說過。”

    “那麼,也沒什麼奇怪的事情發生?”

    郭包榮看了他一眼,無奈地笑笑:“我哪還有心思去管那麼多。奇怪……這世道還有什麼好奇怪的?萬州人變多了算不算奇怪?”
GGCMEAT 發表於 2017-3-11 16:41
第一百七十八章 大旱

    李真愣了愣,呵呵笑幾聲,沒有立即追問,而是轉移了話題。

    事事都急不得。原本是以郭錦媛的師兄身份來說話,到這時候卻盯著萬州的事情問東問西,正常人都會覺得奇怪。

    于是他隨意挑了些泛泛的空話來講。比如某某天在食堂里遇見了郭錦媛,又比如和某某副院長談話的時候听到對方夸贊郭錦媛——都是他之前在那個學校里的所見所聞輔以自己的加工,听起來相當可信又沒有具體透露什麼令人生疑的細節。

    這些話說得夫妻倆又哭又笑,只有小女孩忽閃忽閃眨著眼,不明所以地到處瞧。

    情到濃時,李真停下來不再多言,讓情感在這兩位的心中發酵。

    一個人情緒激動的時候對外界的環境的變化總是有些遲鈍。而等到激動的情緒平復下來——比如現在郭包榮抹了抹眼,就覺得稍微有些尷尬了。

    無論怎麼說兩個四十多歲的人在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面前哭鼻子,都是一件令人難為情的事。

    所以李真試著轉向另一個話題,以“緩解眼下這種令人尷尬”的氣氛。

    他輕咳兩聲,低聲道︰“您剛才說的萬州人變多了,是怎麼回事?”

    郭包榮顯然對這個年輕人的“明事理”感到相當滿意,于是順著他的話說下去︰“剛才就是說說嘛,我也不是很清楚的——就是自己這樣想。你知道的,那東西來了之後。很多人都死掉了——所以很多房子也就空出來了。”

    李真點點頭。

    隔離帶的確是在白天的時候降臨的,大多數人都在戶外。于是有很多人就再也沒回到家里。如今的渝州半城就有大量空置的房屋,成為從前那些流浪者或者居無定所的非法移民們的樂園。

    郭包榮繼續說︰“我家附近那些小區,頭兩年的時候冷清得都要鬧鬼了,晚上一棟樓亮燈的就只有那麼十幾戶。結果到了這兩年的時候,樓里面住的人越來越多,現在到了晚上在外面一看就和從前一樣。有的時候我晚上睡醒過來往外瞧,就真覺得還是回到前些年的時候了——”

    “那您有沒有弄清楚都是什麼人?”李真從臉上露出驚訝的表情,“這可真是奇怪。這種世道怎麼還會人越來越多?逃來的難民?”

    “不是難民的、不是難民的。”郭包榮擺手,“看樣子更像是當兵的。”

    這時候女人懷里的小女孩細聲細氣地喊起來︰“媽媽我餓。我累……”

    于是女人摸了摸她的腦袋。往路邊瞧了瞧,低聲道︰“咱們歇一會兒吧。”

    男人看了看李真。于是李真笑起來︰“我也累——那就歇一會兒。”

    歇一會兒總是好的。因為幾個人坐在某處,總不好什麼話也不談。他們前行了近百米,兩旁的樓宇仍舊空無一人。于是在尋覓落腳點的當口李真問︰“這里……怎麼就看不見人影?是這邊的人都跑去你們萬州了?”

    郭包榮擺手︰“不是的。你不曉得。這里的人都在南邊。因為這里沒水。南邊才有水的。”

    他湊近一家冷飲店的門口,抹掉玻璃門上的灰塵往里面瞧了瞧,然後試著推門。門應聲而開。屋子里還算干淨整潔。于是他招呼妻子和女兒走進去,又試著按牆壁上的電燈。然而此處的電力供應似乎也中斷了,他們就只好挑靠窗的位子來坐。

    李真也和他們一家三口隔了一條過道坐了,問︰“渝州缺水?”

    這事兒他還真沒听說過。或者說之前在將軍府並沒有過多關注這種事。大大小小的瑣碎事務都由龐飛鴻分派給那些官員們去做,他最在意的只有和那一位有關或者同類種有關的信息。倘若這里都缺水,那麼那一邊想必情況也不會太好。他在市中心或許沒什麼感覺,然而更偏遠的區域,大概也同這里是一樣的情形吧。

    他不禁在心里微微嘆息了一聲。早知道自己經驗不足,難以承擔一城一地的領導者之責,卻沒想到竟然失職到如此地步。

    不過就像他之前問的那樣,渝州怎麼會缺水?

    要知道渝州臨江,而且是長江——世界第二大河。這里都缺水的話,那麼其他地方還能活人麼?

    郭包榮似乎看出他的疑惑,取出行李箱當中的瓶裝水抿了一口,又遞給李真。李真笑笑,擺擺手。于是他去喂小女兒,邊喂邊道︰“是嘛,誰也想不到。誰也想不到長江要斷流了嘛!”

    李真的第一反應便是因為隔離帶的影響。這的確有可能。隔離帶里面有時間和空間的亂流——時間亂流還好說。如果是空間的話……

    那些江水被弄到別處的什麼空間里了?!

    他第一次意識到這樣一個大問題,不禁深吸了一口氣。

    怪不得。從他回到這個世界到現在已經將近一個星期了。然而在長達七天的時間里,在渝州這種地方,竟然一場雨都沒下。地面都被曬得發燙,空氣也干燥。他之前覺得渝州的夏季本該如此,卻並未料到竟然是由于缺水的緣故。

    郭包榮嘆息一聲︰“不但缺水,還大旱,氣溫高。萬州那邊現在天天四十多度,街上都沒有人走動了。我家那個小區就在太子湖附近,連太子湖都干得要見底了。”

    李真皺起眉,總覺得哪里有些不對勁兒。但思緒有些混亂,他又在記掛些別的事情,只好暫且放下這個念頭,重新提到剛才那件事︰“那麼,剛才您說您那邊人多,看起來像是軍人?”

    “看著像。都好像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臉上冷冰冰不笑也不愛說話,白天晚上在路邊亂晃,瞧來瞧去。一開始我還以為是在監視我……”他苦笑著搖頭,“後來知道人家沒把我放在心上。”

    李真覺得自己似乎隱約抓住了一個什麼苗頭,但還不確切。他看著夫妻倆低頭喂小女孩吃了些東西,過了一會兒才問︰“那麼那些人——是不是就在你們家附近那個太子湖旁邊走動?那湖有多大?”

    之所以這麼問是因為他意識到自己剛才為什麼覺得奇怪了。

    如果說長江要斷流是因為受到隔絕帶的影響,那麼太子湖呢?

    渝州一帶是帝國的四大火爐之一,夏季氣溫達到四十度左右並不算“極其罕見”。但如果僅僅因為溫度高,一個湖泊就要見底……這事兒似乎有些說不過去。哪怕因為江水水位降低沒有河流注入的話,光是蒸發掉也要好一段時間吧?

    更何況他說那湖在小區里,更不見得就是和長江連通的。

    郭包榮奇怪地看看李真,皺了皺眉,問︰“你怎麼……”

    李真意識到這次沒法兒再用“閑聊”這個借口搪塞過去了。于是他又扯了個謊。

    “我就是搞這方面的調研的。”他笑了笑,“我畢業之後考的是渝州大學的研究生,在搞大氣動態調控——”

    這詞兒是他亂編出來的。听著神神秘秘,但總能和自然環境之類的東西扯上邊兒。

    “這次出來就是想要多看看。您知道那東西,隔離帶,我們總不能就這麼只看著,總得想點法子。”他露出微澀的笑容,抓抓腦袋,“我知道自己一個人可能得不到什麼進展,但好歹多了解一些機會就多一點。”

    郭包榮從臉上露出恍然的神色,贊許地點頭︰“你說得對。有志氣。”

    這麼一來他說得就更加詳細了。很多事情不要李真問,他便自己一一做了補充。

    不過李真听了之後,眉頭皺得更緊。

    事情的確蹊蹺……

    太子湖是與長江連通的,但湖區面積不算小。從郭包榮的敘述來看,時至今日兩者之間的水道也未斷流,還有江水在向湖中注入。

    于是眼下的情況是,這邊的江水——盡管量並不大——流進來,那邊的湖區水面卻在日益下降。據說有的地方已經見湖底了。

    而郭包榮口中那些看起來挺奇怪的人,也的確是住在環湖周遭的小區樓房里。

    他妻子還補充了另外一件事——某天她外出的時候見到過其中一位。據說力氣特別大。大到了一腳踢在路燈柱上,那鐵皮便微微凹陷下去的地步。

    那麼就是能力者。

    大批能力者跑到那里去……

    “大批能力者”。而且看起來都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李真先想起的是那些他曾經在陵縣見到的生化戰士。這意味著那個奇怪的太子湖或者隱藏著什麼內情。

    能力者、干旱……這兩者似乎很難聯系到一起去。這意味著或者中間缺少了關鍵的一環。他思索了很久,但沒有弄清楚,只得暫時放下心中的念頭。

    于是眼下他面臨一個選擇——西伯利亞在北,而萬州的地理位置偏南。要不要去那里瞧一瞧?

    幾乎可以肯定萬州方面同西伯利亞的那群人也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而這種聯系的建立時間甚至比肖恆更早。白小當也告訴他萬州當面的滲透有些嚴重,這說明在肖恆被轉化以前,那群人的重心在萬州。
GGCMEAT 發表於 2017-3-11 16:42
第一百一十九章 有怪獸

    李真閉上眼楮沉默一會兒,然後輕輕出了口氣。

    總不能當做什麼都發生。或者說無論自己有多麼心急,總不能在後院還有可能起火的時候便沖到敵人的老巢當中去。

    那些人的確有可能是生化戰士。但並非只有帝國才搞得出來生化戰士。要知道在這一方面真理之門的技術據說要領先十到二十年,更何況安若素——那位白騎士,當初就從北方基地獲取了大量的資料。

    而聯系到郭包榮之前所說的西伯利亞一行,他覺得那些人屬于帝**方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倘若這麼一群人真的聚集在萬州,在距離渝州如此之近的一片區域當中圖謀著什麼,他無論如何也找不到坐視不理的理由。

    于是他向郭包榮笑了笑︰“那我們也許可以繼續同路走了。我得去那邊看一看。”

    他本以為還會在在渝州的另外半城遭遇一些事情,卻未料到在這里的旅途竟然出乎意料的平靜。這里比不得他那邊,似乎人煙更加稀少,街道更加冷清。他們一直走到市中心才又瞧見人群。人們三三兩兩地站在路邊,用麻木不仁的無神目光去看路上的行人。很多人衣衫襤褸,街邊更難見巡邏的士兵與警察。

    其實兩邊的本質差異並不僅于此——不僅僅是體現在富有或者貧困這一方面,還體現在這些人的精氣神上。

    至少在門那邊的那些移民還在想著法兒地生存下去。他們試著出賣體力甚至生命得到一些東西,而不像這些人一樣。渾渾噩噩。李真對于這種差異感到有些疑惑,但在走出這邊那道門的時候終于知道是因為什麼了。

    之前走過來的時候,這邊空無一人是有原因的。原來時至今日這里的當政者仍舊對這里的人們采取了某種限制——借道此處的人可以過,而這里的原住民則被限制了自由。他不清楚這樣做的用意何在,但很多時候很多決定之所以被實施出來,很大程度上就僅僅是因為當政者拍了一下屁股。

    在從前這類情況尚不少見,更何況如今這個時代。

    而他們在打算經過這里的門去往萬州的時候,發現那些守門的士兵在從事一項相當古老的職業——收“城門稅”。

    “城門稅”,他們的確是這麼個叫法。每個人都得付出相當的代價才能安然通過,從他們的神情來看做這種事情已經輕車熟路。

    而之前他又偶然看到兩個兵在搜那些路邊行人的身。沒有任何理由或者程序。僅僅是叫停下來。然後搜索一番帶著“戰利品”揚長而去。

    那麼,在這樣一個個人財產很難得到有效保障的區域,能夠有人有動力辛勤勞動才是怪事。

    似乎這里的那位孫將軍……還沒有切實地表達出自己的誠意啊。

    但至少現在李真不打算理會這邊發生的事情。他甚至也向守衛那扇門的衛兵繳納了一些東西,然後同郭包榮這一家三口踏上了萬州的地界。

    他能夠感覺得到。溫度的確越來越高了。這里的溫度比高樓林立的渝州主城區還要高一些。而現在他們也僅僅是在萬州的郊區一帶。尚未抵達城區。而一旦到了萬州的主城區,因為熱島效應,那里的溫度的確可以輕松達到四十攝氏度以上。

    就好像真的有一個巨大的火爐被安置在那里。然後朝著四周釋放出洶涌的熱量。

    在路上遇到一輛車,他們搭了上去。李真安靜地听郭包榮與車主閑聊,將一些信息記在心里。僅從這些只言片語來看,這里的當政者還算得上正常。其實說起來肖恆也可以算正常,甚至是屬于比較“有作為”的那一類——在民生方面。

    似乎自從三年前他坑了郭包榮一次之後,那個人就再沒做什麼出格的舉動。

    但問題是肖恆從前也算正常。

    于是他就只去看車窗外面的景色,偶爾同郭包榮交談幾句。兩個人打算繼續在萬州尋找自己的女兒,但李真想要先去那個太子湖瞧一瞧。

    原本就是萍水相逢,相熟也僅僅是因為李真是自己女兒的“校友”而已。在從前也許這夫妻倆會熱心地為他張羅住宿。一盡地主之誼。但在這樣一個時代,他們也就僅僅叮囑李真萬事小心,然後就在他們居住的那個小區門外分了手。

    從前的門衛門禁統統失效,整個小區看起來有些破敗。眼下是上午,但太陽已經開始散發出驚人的熱量。遠處的景物在升騰的熱氣當中變得微微扭曲,一根傾倒的路燈柱子橫在小區內的一條小徑上。

    他依照郭包榮之前的指點,踏上右邊的一條路。

    其實在這里就已經能夠依稀看得到太子湖了。湖邊密植了一排景觀樹,只不過現在樹木葉片發黃、枝椏打蔫,看起來已經快要死掉。樹木枯死總有一個過程,大多應是先落葉,再枯萎。但這些樹木的死亡似乎來得尤其猛烈,更像是生命力被一下子抽走了。

    李真背著包慢慢走過去,手從樹干之上劃過。

    又走幾步,轉過一個街角,他看見了人。

    那些人眼下三五成群地站在湖邊來回走動,偶爾會轉頭相互交談。如果天氣不像現在這麼熱,如果這些人是上了年紀的老人,這一幕還算合情合理。但問題是那些人都是年輕人,年紀最大的似乎也沒有超過四十歲。

    李真停下腳步遠遠地看他們。郭包榮說得沒錯,這些人看起來的確相當嚴肅。都是板著臉、抿著嘴,臉上帶著警惕戒備的神氣,好像在執行某一項警戒任務的士兵。

    一個人瞧見了他,于是其他人也往這邊看過來。

    一模一樣的冷厲眼神。帶有無聲的告誡意味。

    李真笑了笑,慢慢退開去,回到街角之後。

    然後他皺起眉頭。

    郭包榮的妻子觀察得還不夠仔細。而他注意到了一件事。

    天氣很熱,這些人也出了汗。相隔十幾米的距離,一般人看不清他們臉上的樣子,但李真看得清。于是他發現那些家伙的臉上竟然沒有汗水。

    也許這可以歸結為他們都很耐熱。然而這些人裸露在外的手臂、脖頸上,卻都有細密的汗珠。不是他們不會出汗,只不過他們的臉上的不出汗。

    再回想那種死板的表情和與那表情並不相符的敏銳眼神,李真意識到,他們應當是在臉上做了什麼手腳。而現在他自己的臉上就有那玩意兒——某種特殊的涂料。用來遮掩本來的面貌。防水、輕薄、可以配合底下的肌肉做出並不復雜的表情。卻不怎麼透氣。

    那些人的臉上都用了這東西。而據他所知,只有某一群人才需要使用這東西來掩飾自己的與眾不同。

    或者說他們已經算不得人類了——

    異種。

    萬州果然有問題。是大問題。

    那麼這個太子湖就也有問題。

    一堆具有智慧的高階異種將這里圍起來,還一圍就是一兩年……吸引它們的是什麼?

    或者不應該用“圍”這個字眼兒。而應該是,保護。

    它們壓抑自己嗜血好殺的天性。在長達兩年的時間里對附近的居民“秋毫無犯”。能夠令它們做到如此地步的事情或者事物必然非同尋常。而他能夠聯想到的、最合理的解釋便是——

    這些東西的主子。

    類種。

    想到這里。李真深深吸了一口氣。並且覺得將自己牢牢包裹的灼熱空氣都變得有些發涼。

    每一次類種的覺醒都必然伴隨著慘重傷亡。無論是蚩尤還是路西法,又或者那枚卵,都給他留下了難以忘懷的深刻記憶。

    那麼這一次……

    他握了握手中的那柄槍。如果真的猜對了。他就絕對不容許那種家伙在萬州的市區覺醒過來。

    因而他慢慢退去,轉進附近一個陰暗的街角。

    這是一個推測。他需要更多的證據來證明,並且讓自己準備得更加充分。實際上除了剛才那個大致推斷以外,還有另外一些疑點需要解答。

    例如,倘若這是一個等待復甦的類種,那麼為什麼是一群高階異種在守護它?

    難道更好辦法不是控制當地政府的首腦,將這里變成那群瘋子的勢力範圍麼?

    或者,干脆直接將它挖掘出來,運送回他們在西伯利亞的大本營。

    而花上兩年的時間“等待”,無論如何都不是明智之舉。

    況且還有另一件事——郭包榮被訛去的那個車隊,究竟去了西伯利亞做什麼?

    于是他花了一整天的時間在附近的區域亂晃,並且發現異種似乎比他想象中的還要更多些。除去在湖邊的那些之外,附近的街巷當中也會偶爾出現他們的身影。這些家伙似乎承擔著外圍警戒的任務,就好像從前那些街頭混混一樣用陰森的眼神打量每一個它認為略顯可疑的人。

    一整天,他在附近轉了六圈。這是從前在北方基地學到的東西之一——如果你認為某地有可疑卻又一時看不出什麼端倪,那麼就在不會引人注目的情況下多走幾次。如果第一次是沿著順時針的方向走,那麼第二次就沿著逆時針的方向走。視角發生變化,總能覺察到很多之前被自己忽視的東西。

    他這麼做了,並且的的確確收獲了一些東西。

    所謂的外圍哨探的分布也有規律。他們在某幾個區域比較密集。

    李真在傍晚的時候找到一家小旅館,然後弄來了紙筆,又從房間里的電腦上下載了太子湖一帶的平面地圖。

    太平湖不是圓形或者橢圓形,它是一個l形。

    他將白天記憶當中那幾個異種密集處也在地圖上標注了出來,然後雙手離開桌子,微微皺起眉頭盯著那張紙認真看。

    這麼瞧了五分鐘,始終沒能得出什麼結論。每一個據點之間的距離有遠有近,甚至距離湖岸也有遠有近,似乎沒什麼規律。一共九個點,就好像九只蒼蠅,搞得他心煩意亂。

    于是在繼續僵持二十分鐘之後他疲憊地站起身,打算洗一個澡再下樓去弄點兒吃的。然而進了衛生間卻發現牆壁上貼了一張紙——每日早六點至九點、晚八點至十二點供水。

    這時候他才記起現在不是在將軍府,而是在干旱的萬州。

    他便只得搖頭苦笑,推門走出去只打算吃些東西了。

    旅館的隔壁是一家菜館,看裝潢從前應當是屬于高端大氣上檔次的那種類型。然而現在菜館外面立了一個牌子,上書“家常菜”三個字。其下一排蠅頭小楷密密麻麻麻地寫滿了菜名、標注了價格,在如今這世道也算是物美價廉。

    李真抬腳走進去,點了三個菜、點了一盆飯。

    飯菜很快被送上來。他以極高的效率填飽了肚子,然後才松了口氣。接下來他就靠在椅背上打算歇一會兒,順便听听餐館里的這些人能不能為自己提供些有價值的情報。

    但入耳的大多是些毫無價值的家長里短,並且飽含著滿滿的負能量。

    他便將目光挪回到桌面的碗碟上,心里打定主意再听個幾分鐘,就起身離去。

    可這麼一看,眼神就挪不開了。因為三大一小的四個碗碟此刻擠在一起,構成了一個三角形。

    李真怔怔地瞧了它們十幾秒鐘,隨後霍然起身、結賬,大步回到了自己的房間里。

    他將那張紙攤開在桌面上,然後開始用筆以那些聚集點為圓心畫圓。嘗試三次之後,他丟下筆長長地出了口氣。

    一共九個正圓形,恰好將太子湖以重疊區域最小的方式完全覆蓋上了。

    隨後,盡管心中已經大致確定,他已經重新在電腦上看了一遍那張太子湖區域地圖的比例尺,又用系統自帶的繪圖功能將自己剛才繪出來的那些圓圈加了上去。

    每一個圓圈的實際直徑是二百米左右。而這恰好就是基站式力場限制裝置的最大半徑!

    也就是說,那些之前被他看做是外圍哨探的家伙,實際上是基站式力場發生器的守衛者!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mk2258

LV:9 元老

追蹤
  • 1120

    主題

  • 100531

    回文

  • 46

    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