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術超能] 類神 作者:沁紙花青 (已完成)

 
mk2258 2013-4-22 22:39:10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27 75659
GGCMEAT 發表於 2017-3-11 20:16
第一百五十一章它們從哪里來

十幾秒鐘之后,腳步聲在李真的房門前停下。而后輕微的敲門聲響起來。倘若這時候一個人真的睡去了的話,絕對會忽視它。

李真等了幾秒鐘,敲門聲又響一次。

于是他起身下床,打開了門。

外面的燈光暗黃,將站在自己門前的那個人的白發也映成了淡黃色。

來者是王濛。

李真無聲地笑笑,讓開一步。王濛走進房間,李真開門,開燈。

燈泡閃了閃,最終穩定下來。王濛低頭找到一張鐵椅坐下了,向李真微笑:“抱歉,深夜來訪。”

李真坐到床邊,擺擺手:“沒關系,我也沒睡。”

這樣兩句話之后兩人沉默了幾秒。這是一間很簡單甚至簡陋的屋子——一個高低床,一張漆綠的鐵桌,一張黑色的鐵椅子。兩個人之間隔了一張桌子,而桌上有半杯沒有喝完的水。

王濛抬起頭,用一雙淡褐色的眸子看著李真,臉上的神色很平靜:“其實我知道你——比你想象中的還要多一些。”

“所以我看得出你對我有點兒戒心。”李真回答,“這么說你在摩爾曼斯克的身份不像你對榮樹說得那樣簡單?”

王濛點頭:“對什么樣的人說什么樣的話,這是你們的哲學,我也很贊同。榮先生可以算是我們的‘生意伙伴’,所以某些事情沒必要說出來。至于您——我沒想到會在這里見到您。”

“那么你打算對我說什么?”

“就和榮先生一樣。我給你一些你想要知道的,然后您得給我一個承諾。”

李真笑起來:“承諾?這東西可不保險——你就這么相信我?”

王濛深深地看了李真一眼:“我說過。我了解您比您想象得還要多一些。”

李真愣了一會,收斂笑容,揉揉額角。

他可不會想到有一天一個陌生人會對自己做出這種評價來——被人信任是好事,但是被隨便一個人信任……他究竟聽說了些什么?

似乎為了解答他的疑惑,王濛微笑起來:“我知道您實際上……不應該算作是人類。恕我冒昧,您應該更像類種。您擁有這樣的身份,卻始終站在舊人一邊。我想這大概是源于您心中的自我認同,這同樣意味著世俗道德對于您這樣一個人來說具有很強的約束力。那么由這樣的一個人做出的承諾,應該是足以被信任的吧。”

“那么我同樣有可能因為我的那個立場……做出一些很可怕的事情。”李真毫不避諱地看著王濛,“你心里清楚。你們這些人在此時此地的出現是一種威脅。而我有能力將這種威脅及時撲滅。”

王濛點頭:“這是后話。我不奢望您可以像站在舊人那邊一樣站在我們這一邊,但我所要的承諾只是目前這么一段時間——在去北方的行動取得勝利之前,我希望您可以尊重心中的道德戒律。至于以后會發生的事情,都是主的意志。”

“好。這一點我可以保證。那么你有什么要對我說?”

王濛挪了挪身子。坐直些。低聲道:“實際上,我不是什么試驗品。我同另外兩百多個人一起出生,來到這個世界。就如我所說。絕大多數的同胞的生命周期都只有舊人的一半,然而我,我是完美的個體。”

李真點點頭,輕聲道:“怎么說?”

“我擁有……甚至遠比舊人更加漫長的生命。”王濛笑了笑,“我的理論壽命是三百到四百年,這是舊人的三到四倍。北方那群人對此的解釋是,這是因為我體內的某個有益基因突變。因此從一開始我就與其他人不同,那群人稱呼我為‘選民’,我擁有在摩爾曼斯克的某些區域之中自由行走的權力。”

“除此之外,我還是他們創造第二批選民的父本。雖然我了解得不多,但我知道一件事——用現有的技術手段創造我們這樣的人已經是他們的極限。這意味著他們做不到‘繼續改良’之類的事情,他們所能做的只有不斷地創造我們這樣的人,然后期待在每二百個人當中再出現像我一樣的突變者——女性突變者。”

“而實際上,在我帶領這三十六個人逃離之前,已經有數以百計的同胞慘死。”

李真一直看著王濛。通過對方的表情他覺得這個人似乎沒有說謊。

他說的是真的。依照他所言,真理之門的人稱呼他為“選民”。

這詞兒他從前聽說過。一開始,真理之門還沒有被人人喊打,甚至同西方某些國家有著微妙的聯系。那時候他們的門戶網站上宣揚伊甸園理論,要人們在末日審判之后成為選民。

再后來類種蘇醒,墨西哥城化為人間地獄,異種出現了。那時候他們稱呼被異化了的普通人為選民。

李真對這樣的稱呼一直不以為然——如果那種東西都可以被稱作選民的話,那么真理之門所宣揚的伊甸園和地獄也就沒什么兩樣。

可似乎直到今天,聽到王濛說出的這些話之后,李真才知道他們口中的選民到底意味著什么。

而眼前的王濛……或許真的能夠配得上“選民”這個稱呼?

李真蹙起眉頭,搓了搓手:“如果我猜得沒錯,如果你也知道的話——創造你們這些人的基因樣本,來自于那些異種?”

王濛點頭。

果然如此。萬年前的類種們將最初的人類異化,而那位主宰已被異化了的人類為樣本,創造了現在的人類。

眼下,北邊的那些人在試圖做同樣的事情。這就好像是一個輪回,而他們幾乎已經成功一半了。

李真嘆口氣:“只有這些的話,雖然聽起來新奇,可沒什么價值。還有呢?”

“還有那條胳膊。”

李真挺直了身體。

“絕大多數人都不會對那玩意兒感興趣。榮先生一定對你說那東西有可能是類種的手臂——其實摩爾曼斯克內部也是這樣說的。他們說圣靈憐憫選民們的疾苦,奉獻了自己的軀體。但那東西應該不屬于類種。今天您最后問了我那樣一句話,我意識到或許我們之間有更多的話題可以談。”

李真點頭:“不錯,這的確是我最感興趣的東西。”

他略一猶豫,輕輕出了口氣:“在此之前,我有些事情得先告訴你。這些事兒聽起來可能匪夷所思,也可能同你的信仰有沖突。然而你既然相信我的‘道德準則’,也請你懷著同樣的信任相信我接下來要說的話不是聳人聽聞,也不是什么路邊聽來的野史。我所說的,是掩藏在人類歷史背后的真相。只有知道了這些,我們接下來要談論的東西才會更有意義。”

李真的臉上露出前所未有的鄭重表情。這種表情令王濛覺得有些疑惑,但隨后也沉聲道:“請講。”

李真略一思量,緩緩說道:“在很久很久以前,有這么一群生物……”

他所講述的是類種與人類的歷史——他所了解到的那段歷史。這些事情他從未對人說。一方面或許是因為沒有那樣的機會,另一方面,則是不想與“普通人”分享……哪怕那個普通人與自己的關系再親密。

因為他知道自己在這段歷史當中也有一席之地,而他至今仍是一個游離在兩個族群之間的存在。或許他的精神屬于生活在這世界上的數十億人類,然而他的身體卻屢屢提醒他,他乃是一個異類。

從“主宰”到黃帝,到蚩尤,到一萬年前的新人類,再到鎮壓與被鎮壓——李真花了一個小時的時間來講述這段驚心動魄的往事,而王濛臉上的神色由疑惑到驚詫,再由驚詫到難以置信,最終轉化為死水一般的沉寂。

房間里的一個掛鐘滴滴答答地行走,最后指向凌晨三點三十分。

李真閉上眼睛想了想,最后說道:“所以,從我的角度來說,你們自稱為新人類也未嘗不可——歷史似乎打算再一次重演了。”

王濛顫了顫嘴唇:“很精彩。”

“你或許是第一個知道這段歷史的人類。”李真低聲道,“或者真理之門的某些人也知情,然而你的確是第一個同我分享這個秘密的人。”

“我是否可以問……為什么告訴我?”

“因為我忽然覺得我們兩個似乎有點兒像。”李真從床頭拿過自己的外套,摸出一包癟癟的香煙。想要找打火機沒有找到,便從指尖挑出一抹火焰點燃了,“我的處境你是知道的。至于你……同樣不屬于類種,同樣不屬于你口中的舊人。所以我覺得你更容易理解我的想法。當然,如果你足夠聰明的話,你應該意識到另外一個問題——”

王濛看著李真,但李真住了嘴,吐出一口煙霧來。

這位自比摩西的先行者微微皺起眉頭,意識到這是對方的一個考驗。

室內陷入沉默,不大的房間里很快煙霧彌漫。李真抽完了一支煙,王濛依舊沉默。于是他點起了第二支。

而十幾秒鐘之后王濛瞪圓了眼睛:“那么它們從哪里來?你是說……”
GGCMEAT 發表於 2017-3-11 20:17
第一百五十二章一座島

李真點頭:“沒錯兒,有這么一個問題,它們從哪里來?”

“a級以下的異能都可以被歸于仿生學——我們都可以在地球上其他生物的身上看到同樣的能力。大文學然而a級以上的靈能,是怎么來的?它們無論如何都不該屬于這個世界——就好比現在的隔離帶。”

“類種都擁有a級的靈能,能力者的能力也是因它們而來。但是它們從哪里得到那東西?如果說人類是被造出來的……類種呢?歷代主宰都保有一個有關最后一日的秘密,那么你覺得,有沒有可能,那一個秘密,就是有關類種們的造物主?”

他握了握拳:“類種想要毀人類——它們是人類的始祖。那么……一旦類種們的祖先也想要毀滅它們呢?就像它們對人類做的這樣?那或許就是所謂的‘最后一日’?”

他終于將心里那個最大膽的猜測對這樣一個同病相憐的人說出口了。而王濛愣了一會兒,遲疑道:“這樣的想法……會不會有些一廂情愿?畢竟你沒有任何證據可以——”

李真笑著搖頭:“不,我有。或許也只是我的猜測,但我沒法兒忽略那件事。”

王濛似乎等待李真說出他的那個證據,但李真閉口不言了。

王濛便聳聳肩,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然后他抬起頭:“那么你想說的是……那條手臂。你覺得它不屬于類種,那么它應當是屬于……”

“所以我得弄清楚你都知道些什么。”

王濛點頭。

“我也是知道那東西與眾不同的。”他說,“因為我在摩爾曼斯克見過一個人——其實算不得見到了他,因為兩次都是只聽到了聲音而沒有見面。那個人似乎在真理之門擁有很高的地位,更像是我們這個新人類計劃的主持者。那個人曾經提到過那條手臂。如果我的理解沒錯,創造我們這些人,除了需要異種們的基因之外,還同那條手臂有關系——甚至可以說是決定性的因素。大文學那東西……就好比一種催化劑。”

王濛的表情有些復雜。他看著李真,略停一會兒。輕聲道:“那人的聲音與你很像,而且,他自稱李真。”

李真無奈地笑笑:“他果然沒死。這么看起來,你已經知道我和他之間的關系了。”

“有心的話,這算不得什么秘密。”王濛點頭,“我知道你是‘好’的那一個。所以我說,我信任你。”

李真不置可否地點點頭:“說下去。”

“那東西是被挖出來的。真理之門的人在摩爾曼斯克建造他們的基地,同時修建地下工事——不過不是在摩爾曼斯克的地下,而是在更北邊的某處港口附近。那東西就好比我們現在待的這個防空設施,一條通道直通下去,深入海底。所以說這是一個海底地下工事。”

“那么就是從海底下挖出來的?”

“對。據說挖出來的時候。就只是一條手臂。”王濛微微皺眉,仔細回憶,“我見過當時的錄像片段。照理說一條手臂本該是長在身體上的,一旦掉下來,總會有創口。可那東西的末尾是閉合的——好像被截下來之后傷口自愈了。”

“的確有十幾米高?”

“精確數據是,到中指末端,全長十六點三米。如果依照人類的標準來判斷。這條手臂的主人身長應該在四十到五十米。當然,這是我離開時候的數據。”

李真皺眉:“怎么說?”

“那東西在變大。”王濛說道,“從被挖掘上來到我離開,將近一年的時間里它長長了兩米。”

李真注意到王濛的表情有點兒奇怪,他看上去玉言又止。大文學他便追問:“還有什么?”

王濛笑了笑:“另有一點,或許是我的錯覺,或許是……我的信仰還不夠堅定。在看到那東西的時候,我感到畏懼且無力。”

李真抿抿嘴,淡淡地問:“無力?你們似乎不該有這樣的感覺。”

“但那似乎是真實的,我感到羞愧。”王濛在胸口劃了一個十字。“我曾近距離接觸過它——那感覺好像所有的力量都離我而去,我的雙膝發軟。但你得知道這并不意味著我的意識要令我向它膜拜,而是的確失掉了力氣,我的雙腿幾乎不足以支撐我身體的重量了。”

李真清楚地知道這并非什么錯覺。這叫做威壓——潛藏在基因深處的本能意識。

類種對于人類形成威壓,他本身也可以釋放出來這種力量。然而兩者都是有意為之。至于那條胳膊……它具有自我意識么?

李真深吸了一口氣,令自己平靜下來。

倘若剛才他對王濛所說的話還僅僅是一個不成熟的推斷的話,那么到了此刻他覺得自己的那個驚世駭俗的推斷或許更加接近真相了。

王濛所描述的那條被挖掘出來的胳膊飽滿,好像一個健康人的肢體。李真知道類種同樣可以在地下沉眠,然而他也知道沉眠,或者說被封印的類種大多面目可怖——那更像是干尸或者骷髏。

那東西……顯然與眾不同。

這六年的時間整個世界在他的認知里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從前他覺得一個人能夠扛得起數百斤的東西是匪夷所思的,之后他見到了能力者。隨后他覺得一具軀體在地下深埋數千年以后還能生出肌肉來是匪夷所思的,之后他知道了類種的存在。

很多事情他已經見怪不怪,但時至今日仍有一件事深藏于他的心底,而他一直沒法兒得到合理的答案——于是他產生了那個大膽的猜想。

而那件事……就是那座島。

冰王孫慕然在太平洋上、在赤道附近發現了一座島,那座島嶼能夠限制王者的靈能。

他和北川晴明曾經誤入那座島嶼之上,同樣被限制了能力。

如果說這種神奇的限制力場令他感到震驚,那么他覺得更加震驚的便是,自己的能力在經過最初的幾天之后竟然緩慢地恢復了。

到眼下,在他自己重生以后,他也擁有了那種力量,他稱其為“權能”。

李真曾一度認為那座島嶼的深處同樣埋藏著一個無比強大的類種——那個類種的力量影響了附近的水生物,使得海蛇變成了巨大的蛟龍。

但在之后,他清楚地了解了有關自己的秘密之后,他意識到那似乎并非一個類種那樣簡單。

并沒有證據表明黃帝曾將一個類種鎮壓在那里。而普通的類種,即便是黃帝似乎也不具備“權能”的力量。

李真知道自己的“身世”。他是黃帝的后裔。他體內的基因覺醒,繼承了作為下一任“主宰”的黃帝的血統。這意味著他同樣擁有接近“主宰”的血統。

這是自己的與眾不同之處,那么就是說,那座島嶼上的那個存在同樣擁有這種與眾不同之處。

依照他大膽的猜想,倘若那東西是不同于類種的其他存在,那么被人從海底挖掘出來的那條手臂或許也同樣如此。

到此為止也都僅僅是推斷與猜測。

而王濛極有耐心地看著李真細細思索,又看看墻壁上的時鐘。已經將近四點了。因而他輕咳一聲打斷李真的思路:“李先生,我得離開這兒了。再過半個小時,外面會有很多人走動。”

李真略有些茫然地抬起頭,隨他站起身。

王濛走出幾步來到房門前,低聲道:“您覺得我所說的可有價值?”

李真笑了笑:“對我而言是有的。至于榮先生那方面——你說或許在摩爾曼斯克會有能夠治愈葉小姐的方法,是真是假?”

王濛點頭:“是真的。”

他又笑著搖搖頭,臉上的細小鱗片在燈光下閃閃發亮:“您懷疑我有可能通過欺騙的手段借助榮先生達成自己的目的?您得知道,我信仰我主。那種事對我而言是不可原諒的。”

“即便從我這里聽說了這么多,你的信仰依舊堅定?”李真輕聲問。

“地上的一切都是主的意志的體現,我堅信這一點。”王濛低聲道,“或許在您看來我這樣的信仰顯得可笑而荒誕,但是,李先生,相信我,不到我們死去的那一刻,你永遠沒法兒弄清楚這世界上究竟什么才是真實的。您以心中的道德準則自律,我則以我的信仰自律。”

李真便笑著擺手:“好,我尊重你的信仰。這樣的年代,真正的虔誠者已經不多見了。你需要的承諾我在今日給你,希望你和你的同胞們能有一個更好的明天。”

王濛微笑,出了門。

李真的臉色便冷下來。

那人說謊了。他弄不清楚究竟是哪一句撒了謊,但他本能地認為這個人方才的言語或許有諸多不實之處——也許都是些“無傷大雅”的小細節,然而很多小細節隱藏在基本事實當中,也極有可能掩蓋對方的真實目的。

王濛一直有些緊張,盡管他很好地掩飾了自己的情緒,可那些細節瞞不過他的眼睛。

“虔誠者……呵呵。”李真笑起來。
GGCMEAT 發表於 2017-3-11 20:18
第一百五十三章 冰封

    沉沉鉛雲覆在天頂之上,終日不曾散去,鉛雲之下則是厚重而一望無垠的冰層。

    但冰層上還有鋼鐵鑄就的冰冷軀體,那身軀被牢牢固定在冰雪之中,就好像失掉了生氣的洪荒巨獸。那是三艘撫遠級重型巡洋艦,只是眼下這大洋已不是任由它們縱橫馳騁的戰場,而化為一座巨大而沒有邊際的墳場。

    此處是摩爾曼斯克,帝國最北方的不凍港。

    海岸邊有高聳的冰牆。冰牆保持著向陸地翻滾拍擊的勢頭凝在半空,成為一道上百米高的天然屏障。見到這牆壁的人或許可以想象得出當日那是如何驚心動魄的景象——海浪波濤發出山崩地裂一般的怒號向著內陸挺進,沿途粉碎一切障礙。而沉重的巡洋艦在這巨大力量面前就仿佛幾片小小的樹葉,幾乎快要顛簸傾覆。

    但就在某一瞬間,一切歸于沉寂——某種可怕的力量令這片天地間的熱度陡然消散,紛揚的雪花與冰屑在剎那時間浮現于半空,前一刻還滾滾向前的波濤突然發出巨大的聲響,在一秒鐘之內化作厚實的堅冰。

    于是大雪就在北冰洋的洋面上下起來,一直下了三天三夜。

    實際上,就在此時此刻,北冰洋已經從這世界上消失了。

    北極的冰蓋一路向南方延展,一直推進到摩爾曼斯克港的門戶。廣闊的大洋變成一整塊巨大的冰坨,從洋面到洋底最深處都連成一體。與生活其中的無數海洋生物構成了人世間最豐富多彩也最驚心動魄的巨大標本庫。

    一個人走上撫遠號重型巡洋艦的甲板。

    極度低溫令甲板上覆了一層嚴霜,但這人衣衫單薄,步伐從容,似乎行走在五月的春日里。

    他的面目隱藏在黑袍的兜帽底下,就好像中世紀的苦修士,或者某部小說里面的魔法師。但他的雙手卻**在外——他抬起手,在空中輕輕揮舞,似乎打算感受空氣中某些若隱若現的存在。

    過了很久之後,這人重新將手攏回衣袖里,長長出了一口氣。白霧變成利箭。直射出好遠才在空中凝為紛紛揚揚的雪花。飄散在甲板上。

    “你究竟是什麼東西。”他低聲說道。

    極遠處傳來低沉的轟鳴聲。冰層因為這轟鳴而微微顫抖,表面覆著的雪層紛紛揚揚地彈起,再簌簌落下,好像又下起了一場雪。

    于是這人走到船頭微微俯身向下看去。冰層底下似乎有什麼東西。而那東西並不安分。它急切地想要掙脫出來。然而可怕的負重令它的掙扎顯得軟弱無力。一整個大洋的力量將它牢牢壓在海底,再沒法重見天日。

    沉悶的轟鳴聲在持續了十五分鐘之後歸于平靜,船頭的人微微搖頭。低聲道︰“他就要來了,你該覺得高興。”

    沒人回應他,但他繼續說道︰“今天來還是要跟你說同樣的話。你是否願意帶我去那里?”

    洋面上仍舊沉寂,只有烈風像刀子一樣掠過,濺起大蓬的雪花。

    “你這樣的固執沒什麼道理。你該知道,即便沒有你,我找到那座島也只是時間問題——兩三個月之後我可以帶很多人去南邊,我可以花一年或者兩年的時間找,而你就得在這里再受一年或者兩年的苦。”他頓了頓,話語間帶上一絲笑意,“你可不是孫悟空,還能指望有一個唐僧救你脫困麼?”

    “其實我可以理解那個人的想法以及立場,但我無論如何都沒法兒理解你的所作所為。你是類種,究竟有什麼理由這樣固執?”

    但冰層之下的那個存在似乎打定主意不再做出任何反應,那人的話湮沒在烈風之中,同紛揚的積雪一道飄散向天地各處。

    他沉重地嘆了口氣,轉身走過空曠的甲板,拉開門走進船艙。

    船艙里並不如何溫暖,但相對于外面而言,至少杯中的酒水不會凝結成冰。

    兩個女孩子坐在桌邊,手中各自捧著一杯熱飲。這是兩個白發的女孩兒,藍瞳。她們穿著單薄的白色連衣裙,縴細的小腿在半空輕輕地蕩著,好像正在一個悠閑的午後啜飲下午茶。

    男人關上門,除下帽子、抖抖身上的雪花。

    露出來的是一張詭異的臉。實際上這張臉的輪廓仍屬于人類,擁有人類常見的五官。然而他的眸子里卻是兩條火紅的細線,面孔上則是淡金色的鱗片。

    他笑了笑,一排鋒利的牙齒滑過唇角︰“今天感覺怎麼樣?”

    桌邊的兩個女孩兒抬眼瞧了瞧他,略顯不安地搖頭。于是這人就徑自走到她們對面坐下,打桌上拿起一瓶伏特加為自己倒了滿滿的一杯,一飲而盡。

    酒精的味道在房間里彌漫開來,他意猶未盡地舔舔嘴唇,又飲了一杯。那是白色的馬克杯——或許酒量不佳的人飲盡這一杯伏特加就會覺得頭暈目眩飄飄欲仙,然而男人似乎覺得這杯子也嫌小了。

    他便將杯子隨手丟碎在地上,抓起了瓶子。

    酒液沿著喉嚨汩汩而下。兩個女孩兒將手中的熱飲放在桌面,不安地對視一眼。

    酒瓶很快空了。男人將空瓶握在手中,從桌子的這一頭直視兩個女孩兒︰“那麼你們有沒有記起來自己叫什麼名字?”

    左邊的女孩想了想,低聲道︰“北川……晴明。”

    男人的臉上露出微笑,撫掌︰“好,很好。那麼你再想一想……你有沒有去過一座島,一座太平洋上的小島。那時候你和我一起去,我們或許在島上待了幾天……”

    女孩迷茫地搖頭︰“不,我沒有和你……”

    “我叫李真!”那男人皺起眉頭、噴著酒氣,“我叫李真——你和李真在那座島上待了好幾天,現在你想一想,那座島在哪里??”

    他發火了。不知是否由于酒精的作用,他在發火的時候還試著從臉上擠出微笑。但這樣的微笑配著他因為憤怒和焦躁而變得格外細長的雙瞳顯得有些恐怖,兩個女孩情不自禁地往後縮了縮,緊緊靠在椅背上。

    一片冰霜在桌面蔓延開來,“李真”手中的那支空瓶發出一聲脆響,凍裂了。

    他猛地站起身,身體傾過桌面,瞪著那兩個女孩︰“你還是記不起我?你們的腦子里裝的究竟是什麼?!!”

    兩個女孩終于畏懼地尖叫起來。她們像兩頭小獸一樣從椅子上彈起來,雙手在身前揮舞——好像要把撲面而來的恐懼統統給揮走。

    一道冰雪的牆壁當即在半空中成形,只花了幾秒鐘的時間那牆壁就將這間屋子隔絕成兩個部分,冰稜還在飛速蔓延,很快就爬滿了房間的地板與頂棚。

    但下一刻這些冰雪仿佛遇到了盛夏的驕陽,房間里忽然變得炎熱不堪,冰霜在剎那之間消褪,蒸騰的水霧阻隔了兩個女孩的視線,等到她們再能視物的時候,兩只手掌扼住了她們的咽喉。

    她們只來得及發出第一聲呻吟,頭顱便軟軟地垂下去。稚嫩而脆弱的頸椎在手掌當中折斷,火焰攀爬上她們的軀體,幾秒鐘之後身體化為兩蓬蒼白色的灰燼,混著水汽落在地面上。

    水汽消散,“李真”重新坐回到椅子上,盯著地上的灰燼看了一會兒,然後起身走到房間另一頭拿起電話。

    “再給我送兩個過來——我要聰明的,我只要最聰明的。”

    ……

    ……

    “他還要兩個。”薇薇安放下電話,嘆了口氣,攤開手。

    安若素閉上眼楮,也像薇薇安那樣嘆口氣︰“這麼說……他又殺了她們?他到底想要做什麼?”

    “我覺得他是個變態——或許是個戀童癖,或者是個虐待狂。”薇薇安皺眉在房間里走,柔軟的地毯吸走了她的腳步聲,“他從前不是這個樣子。可是從那時候到現在……一個月而已,他已經殺死了八個了。”

    安若素抿了抿嘴,沒出聲。

    實際上她並非因為“殺死了八個小孩子”這樣的事情而沉默。令她心緒不定的是薇薇安無意中提及的“那時候”……

    薇薇安同樣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也在她身邊坐下來。

    這時房門被推開,弗勞德走進來。他笑著聳肩︰“怎麼了?”

    薇薇安只問他︰“實驗室里還有多少個克隆體?”

    弗勞德驚異地挑起眉頭︰“你不會是想要告訴我,那一位……”

    他朝北邊指了指。

    薇薇安點頭︰“他又要兩個。”

    “我的天。”弗勞德頹然長嘆一聲,“他是一個變態麼?”

    “很高興在這件事情上我們達成了共識。”安若素笑了笑,“有的時候我甚至在想,會不是因為克隆實驗室是由你負責,而你的靈能又是弱化意識……所以他總覺得那些孩子都太笨?”

    “這個笑話一點都不好笑。”弗勞德在屋子里踱了幾步,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現在恰好也只剩下兩個了。其他的還都在胚胎里,但是……”

    他晃了晃杯子里的冰塊,將酒一飲而盡,“但是那兩個都在克里斯蒂娜那邊。”
GGCMEAT 發表於 2017-3-11 20:20
第一百五十四章 “弒神”的陰謀

    薇薇安同安若素對視一眼,同情地看向弗勞德。

    她們當然知道“在克里斯蒂娜那邊”意味著什麼——她們的那位小先知又在玩“交朋友”的游戲了。

    那意味著她會要求兩個克隆體小女孩日夜不許離開她的視線,哪怕在睡覺的時候都會將她們束縛在自己的床邊。依照她的話來說,只有這樣才能保證她們永遠不會背叛自己的偉大“友誼”。

    幾乎人人都知道這到底是為什麼。

    如果說數年前的克里斯蒂娜還僅僅是一個稍有些任性,但心地仍舊算得上善良的小女孩的話,那麼自從那個叫于清清的孩子從他們這里逃走之後……

    她就變成一個小惡魔了。

    實際上有不少人也在用評價北邊那一位的話語評價他們的這位小先知……

    變態、虐待狂。

    如果說她比北邊那一位要好一些的話,那便是她從來不會殺死她們。她只會日夜將她們限制在強大的立場限制裝置當中,直到那些被克隆出來的女孩子尖叫著自殺死去。

    而一旦這樣的事情發生,克里斯蒂娜便會連續幾天情緒暴躁——因為她覺得自己的友情又被單方面背叛了。

    “唔……那麼,或許你可以這麼想。”薇薇安聳聳肩,“你從克里斯蒂娜手里將那兩個女孩子奪走,送到北邊的船上去,她們至少可以換一個環境,哪怕是死。也死得快些。”

    弗勞德嘆口氣,無奈地轉過身︰“謝謝你,我現在感覺好多了。”

    一刻鐘之後弗勞德出現在另一個房間的門口。他猶豫了一會兒,才抬起手去敲門。

    敲了六次之後,房門後傳來一個聲音︰“請進。”

    弗勞德皺了皺眉頭,他覺得事情有點兒不妙。

    倘若現在克里斯蒂娜的心情是極好的,那麼她一定會說︰“別煩我!”

    倘若她非常有禮貌地使用了“請”這個字,那意味著她眼下就是一座隨時可能爆發的火山。

    弗勞德推開門。

    克里斯蒂娜的居所面積極大,這是因為她得在她的房間里裝上四台力場限制裝置。弗勞德推開門看到的景象是……克里斯蒂娜在給兩個小女孩梳頭。

    兩個大概七八歲的女孩子並排坐在梳妝台前,背靠著椅子。一動不動。克里斯蒂娜正試圖給其中一個女孩兒編發結。

    鏡子里兩個白發的女孩緊閉雙眼。臉龐白得妖異。

    她們兩個沒在力場限制裝置的範圍之中,而平時套在她們脖上的頸圈也被取了下來,丟在地上。

    弗勞德打心底發出一聲呻吟。他意識到這兩個女孩子……

    也死掉了。

    他靠著門,嘆口氣︰“北邊那位要我帶你的兩個小朋友到那里走一趟。但似乎她們兩個沒法兒過去了。”

    克里斯蒂娜微微轉頭。隔著她長長的金發看了弗勞德一眼︰“那麼你可以再弄出四個來。兩個歸我。兩個歸他。”

    “來不及了,這種事情又不是造玩具。”弗勞德皺起眉,“他一定會發火兒。我不知道該怎麼跟他解釋。”

    克里斯蒂娜直起身子,轉過臉。

    五年的時間已經讓她變成了一個美人兒——白種人的發育總是要更加迅速一些。她出落得身材高挑,美麗明艷,看起來已經提前進入了青春期。

    克里斯蒂娜翹了翹嘴角︰“那麼要他親自來問我。”

    弗勞德避開她的眼神,說道︰“很高興听到這句話。”

    然後他轉身掩上門,匆匆離開了。

    于是在四個小之後,“李真”真的出現在了這房間里。

    克里斯蒂娜已經將她的兩個朋友打扮一新。眼下她們被架子支撐著,一左一右站在女孩的床邊,臉上帶著詭異而僵硬的微笑。

    李真微皺著眉,用冰冷的目光打量她們,一腳踢開了地上的頸圈。

    克里斯蒂娜笑起來︰“您生氣了。”

    “她們對我而言很重要。她們可不是你的玩具。”他硬邦邦地說,“你該知道事情迫在眉睫,我不能再因為你的變態嗜好耽誤我的時間。難道你想落在帝國人手里?或者你想死在洪水或者岩漿里?”

    克里斯蒂娜驚訝地看了他一眼︰“我以為你本該有一顆知道感恩的心——難道你就不想想你如今的強大力量從何而來?”

    “李真”皺了皺眉,在一張沙發上坐下來︰“我們只不過是各取所需而已。據我所知你對那個‘聖靈’早就懷恨在心。帝國有句古話,天予不取,必受其咎——如果真有‘天’這個東西,那麼你僅僅是傳達了上天的意志罷了。”

    克里斯蒂娜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微嘲地說道︰“您可真是一個強大的精神勝利者。不過我很好奇……”

    她走到李真面前,在他的腿上坐下來,環上他的脖頸,“那天晚上我們的路西法在最後一刻究竟同你說了什麼?打那之後你就變了一個人。”

    李真微微側臉避過她呼出的熱氣,冷笑道︰“你想知道?你當真想知道?”

    “如果是有趣的事情,我當然想知道。”克里斯蒂娜湊得更近了些,“如果那件事能讓我開心,我以後就不再搗亂——好不好?”

    十三歲的少女說出這樣的話來總有些不一樣的味道。李真不動聲色地推開她,站起身。

    他在房間里走了幾步,踱到那兩具尸體之前。

    伸出手,將她們化為灰燼。

    克里斯蒂娜蜷在沙發上瞧著他,並沒有出言阻止。

    “好,那麼我告訴你。”李真猛地轉身,冷笑起來,“這事兒我已經忍受得夠久了,總得有一個人跟我分擔。”

    “核爆那天晚上,摩爾曼斯克本來也該被波及——這里和安置太古星君的地方只隔了二十公里,最好的情況也是只有我能夠活著。但你知道為什麼這城市安然無恙麼?”

    “難道不是你抵御了沖擊?”克里斯蒂娜漫不經心地問。

    “當然不是。”李真冷笑,“是路西法。那個家伙當時引爆了核彈,可它的第一反應是用自己的分身降臨摩爾曼斯克,將沖擊統統擋在了外頭。我說是我……是它要我這樣說的。”

    克里斯蒂娜拿過沙發上的天鵝絨抱枕,挺直了身子瞪大眼楮︰“它?你和它說話了??”

    李真笑笑︰“你沒有想到吧?你在三個月之前對我說路西法可能隕落,要我把握機會將它干掉,再將它的力量融合——到一個月前這事兒的確發生了。他不自量力跑去招惹那一位,結果被斬了一個分身……我們又引爆了核彈……呵呵,天意弄人。”

    “你預料到了這一點,我們也做好了準備。但是你我都沒預料到的是……”李真搖頭笑了笑,“你我以前還都不了解這種生物。”

    他想了想,在克里斯蒂娜的床上坐下來,用低沉而緩慢的語氣來說那件事。

    藏在他心中一月之久的事。

    核彈“太古星君”,實際上並非是被路西法引爆的。

    安置太古星君的導彈基地在摩爾曼斯克二十公里之外。實際上引發核爆的條件很苛刻,如果僅僅是因為意外——哪怕用一萬噸ntn炸藥將一枚核彈埋起來、再引爆,也僅僅會造成一次威力較為可觀的常規爆炸而已。

    但李真與克里斯蒂娜早就做好了準備。

    實際上雙方早有此打算,只不過因為某件事恰好交換了看法,一拍即合。

    對于“李真”而言,他早站在了人類的對立面——並非僅僅是因為心中的“惡念”或者單純的對于“力量”的追求,而是來自他心中的“自我認同感”。

    他認為自己不屬于人類,但也同樣不屬于類種——站在人類的對立面並不代表他可以輕易接受一個陌生的族群,他覺得自己……

    應該是比類種更加優秀的存在。“吞噬”的能力讓他意識到自己可以通過更加便捷的方式達成目的,例如吞噬掉那位真理之門的守護者,“聖靈”路西法。

    可懷有如此“大逆不道”想法的並非只有他一人,人類的念頭往往瘋狂而難以捉摸,這一點在克里斯蒂娜的身上得到了淋灕盡致的體現。

    沒人能夠猜得到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心里在想些什麼,尤其是當這個小女孩孤身一人長大、身處某個見不得光的組織當中,同時又被眾人視為王冠上的某一刻最璀璨的寶石的時候。

    這顆瑰麗的寶石在某一天遇到了于清清。于是那時候她得到了一種全然不同的體驗——她感受到了一種名為“友情”的東西。這感覺是如此深刻,以至于在她當時幼小的心靈之中留下了不可磨滅的烙印,也同樣因為幼年好友的“背叛”而令那烙印轉化為傷痕。

    一種強烈的憤懣情感總需要一個發泄點。

    克里斯蒂娜找到了一個發泄點,並且將她的憤怒與仇恨統統傾注到了某一個存在的身上。

    在她的意識之中那個家伙當日賦予了于清清某樣東西,而正是那種東西,或者說天賦令那個小女孩得以平安脫險。而有能力制止這一切的那個存在、那個高踞雲端的存在選擇冷眼旁觀。
GGCMEAT 發表於 2017-3-11 20:23
第一百五十五章 愚蠢的決定

    如此莫名仇恨在她的心中醞釀五年之久,直到“李真”來到此地。

    因而在經過周密而漫長的策劃與觀察之後,兩個人達成了“弒神”的計劃。

    而類種對于人類文明的好奇心令這個計劃得以順利實施。

    核彈——人類最強大的武器。即便是類種也應當對它的力量感到畏懼。真理之門的人在摩爾曼斯克以西二十公里處發現了那個導彈基地,而路西法佔據了那個基地,並且試圖弄清楚人類這樣脆弱的物種究竟是通過何種身段達成了如此不可思議的成就。

    克里斯蒂娜的預言能力看到了那一夜將會發生的可能性——她透過未來的重重迷霧意識到李真同路西法的某個分身之間或許將有一次激烈戰斗。而她“觀察”的結果表明,那個真理之門的守護者將是敗落的一方。

    于是人類最可怕的武器提前被動了手腳,而類種並不了解那些復雜的機械與電子元件背後跳動閃爍的光斑意味著什麼。

    實際上在陰謀當中仍有陰謀。克里斯蒂娜或許並不了解一顆千萬噸級當量的核彈在二十公里之外爆炸意味著什麼,“李真”卻清楚地知道那一場爆炸將會把摩爾曼斯克夷為平地。然而他並不在乎這一切——實際上除了力量,他在乎的東西有限。

    計劃最終被實施。那天晚上太古星君在世界之北展現了它的威力。

    依照“李真”的計劃,摩爾曼斯克將被徹底摧毀。而他應當隱藏在地下掩體,憑借自己的強大力量躲過一劫,成為唯一一個幸存者。而後他應該趕去二十公里之外,將奄奄一息的類種吞噬,變得更加強大。

    但就在沖擊波滾滾而來之時,類種的力量突兀地出現——路西法的一個分身便真如一個守護者一般將整座城市從核爆的沖擊之下拯救出來,而後煙消雲散。

    對于克里斯蒂娜而言這都在計劃之中。但對于“李真”而言……他感受到了無比驚詫火鳳凰︰庶女遮天。

    他完全沒法兒理解為何類種會在這樣的極端條件下庇護真理之門的這些人——要知道他們在類種的眼中也僅僅是奴僕與爬蟲而已!

    但他仍舊趕去了二十公里之外。

    那里已經形成了一個深深的山谷。強烈的核爆引發了地層不安的顫動,余震一波接一波地傳來,將“山谷”四壁的土石震下,幾乎將那深坑填平。赤紅色的紅岩又將那些岩石包裹其中。整片區域好像一鍋可怕的濃湯。

    “李真”在山谷的谷底發現了那個類種。

    當時它已經不再是光輝奪目的路西法。而變成一枚暗紅色的、向四周伸展著細小觸須的核心。

    這樣的核心再無法擁有強大的力量,“李真”使用權能輕易地捕獲了衰弱到極點的它。

    然而類種依舊具有自我意識。它對于這位不速之客的到來沒有感到憤怒,也沒有感到驚詫。相反的,它以相當的理性與平和告知了“李真”另外一件事。

    “李真”深吸一口氣。看了克里斯蒂娜一眼。

    克里斯蒂娜的表情變得有些麻木——尤其是在知曉了“李真”一開始的打算之後。她意識到倘若沒有自己一直痛恨的那個存在庇護了他們這些人。眼下她早應該化為一具枯骨了。

    于是她抓緊抱枕。又向沙發深處蜷了蜷。

    李真輕笑起來︰“怎麼?震驚?這世界就是如此——當你準備出賣一個什麼人的時候,最好能做好被其他什麼人出賣的準備。公主殿下,這世界是黑色的。不是粉色的。”

    克里斯蒂娜抿了抿嘴,用冰冷的語調說道︰“它告訴了你什麼?”

    李真閉上眼楮︰“它告訴我……我們或許做出了一個愚蠢的決定。”

    類種當然知曉“李真”的目的為何——它們並非單純善良的物種。只不過它似乎沒能想到這一天會如此迅速地到來。

    因而它說出了一件事。

    有關“最後一日”。

    在數千乃至上萬年前,世界的話語權被牢牢地把握在類種手中。那時候的人類作為類種的僕役而存在,智慧並不如何高明。那時候整個世界上最強大的力量不是科技,而是異能與靈能。

    很難說這兩種力量在漫長的進化史中究竟誰更佔優勢,但僅就如今來看,“新人類”的科技文明似乎已經獨闢蹊徑,走上了一條與類種們的文明全然不同的道路。

    這意味著某些難以被破解的秘密或許可以通過這樣一種方式被揭示出來——哪怕只有那麼一點點。

    在類種的文明當中沒有基因學一說,然而人類卻在這方面取得了相當的成就。路西法甦醒之後吸收了這一部分的成就,並且以這樣一種全然不同的視角重新回溯往事以及種族歷史,注意到了某個曾經被它們忽略的問題。

    就如南方的那個李真所想的一樣,它意識到,類種絕不是突如其來地出現在這個世界上的。人類同類種之間的關系如此親密,那麼類種以及它們自己的創造者呢?

    很多時候只需要給一個人一丁點兒的提示,意識便會不受控制地馳騁起來。

    李真想得到,路西法同樣想得到。

    有關那座島嶼的秘密應龍知道,燭龍也從它那里得到了信息。因而在最後一刻路西法向“李真”闡述了它的判斷,它認為,所謂“最後一日”或許並非什麼神秘莫測的天災,也並非什麼超越了它們認知的力量美夫俊郎最新章節。

    那極有可能是另一種更加強大的生物——類種們的創造者。

    它問“李真”,為什麼會有《聖經》這東西?

    倘若這世界沒有發生眼下的巨變,人類依舊是大地上唯一的主宰,那麼那部經典或許也僅僅是一部宗教經典。但山谷之下的兩個存在都清楚那部經典上記錄的很多事情有據可查——那是萬年前的那位“主宰”所遺留下來的信息。

    類種的主宰大概不會有心思去“教化”人類——這種道德層面的“小事”不應該是它所關心的。而它更沒有必要通過這麼一部經典以無比隱晦的方式提醒人類“審判日”將會來臨,由類種們所扮演的“天啟四騎士”將毀滅人類——那時候它盡可以做得更加干淨果決一些,將它的同類殺戮殆盡,而不是給它新造的寵兒留下巨大隱患。

    但它在留下了一部分同族的同時又創造了新的人類,而它的繼承者黃帝也僅僅是“鎮壓”而非“消滅”。路西法在很長一段時間里認為那種行徑相當殘忍,但在又經過很長一段時間的思考之後它意識到,那位主宰或許還是偏愛著它的同族的。

    如果有這樣的可能性的話——它之所以創造了人類,會不會也僅僅是想要借助人類的力量對抗那最後一日,而令自己的同族存活下來——哪怕是在人類的陰影之中苟延殘喘?

    所以說……那一部經典,那一部名為《聖經》的經典,或許不是在警示這個世界上的人類,而是在警示人類以及類種。而所謂的“審判日”,所指的並非類種在這個世界上甦醒……

    它所指的是那些更加可怕的存在在這個世界上甦醒!

    房間里沉默起來。幾分鐘之後,克里斯蒂娜強笑一聲︰“那麼你就相信它說的這些?”

    “李真”歪歪頭︰“很難不信。”

    “否則在五年之前你們為什麼停止了攻勢?否則在這五年之間你們為什麼沒有像從前一樣,向整個世界擴張?否則在這五年之間……為什麼它要你們試著創造出更加強大的新人類?”李真攤開手,“它從前希望我能夠成為那個‘主’——它認為如此便可以拯救它們。然而在這五年的時間里,它再沒有向我表達過同樣的意願。克里斯,我認為它後悔了——它覺得自己發起了一場愚蠢的戰爭,它自己毀掉了自己的‘救世主’!而它在試圖補救!”

    克里斯蒂娜煩躁地晃晃頭,尖聲道︰“可是這和我有什麼關系?和我的那些玩具又有什麼關系?”

    “李真”大笑起來︰“你的玩具?我同你分享了這些,你在意的還是你的玩具?”

    “那麼我告訴你……我們可能已經發現了那也許存在的可怕的生物的蹤跡。”

    那座島。

    路西法同“李真”提起了那座島。

    而李真對于那座島的記憶無疑還是清晰的。他記得在那座島上渡過了幾天,他記得在那座島上吃了些什麼,他甚至記得自己從水中搬來輪胎一樣大的扇貝,在雪白的沙灘上燒烤。

    盡管這記憶並非他獨有,然而一切歷歷在目。

    北川晴明拒絕透露那座島嶼的詳細位置,當時他覺得自己或許可以憑借記憶輕易再將它找出來——這畢竟是現代世界,這世界上已經很難再找到那一塊沒有被人類踏足的土地了。

    同南邊的那一位一樣,當時的“李真”清晰地回憶起了那座島嶼的異常之處。

    實際上不單單是因為那種強大的“權能”,還因為他在那座島嶼上體驗過的一次不同尋常的經歷。
GGCMEAT 發表於 2017-3-11 20:23
一百五十六章 心跳

    那時候他在一顆椰子樹下。

    然後,他覺得自己听到一聲心跳。

    那心跳就好像在與自己共鳴,整個世界都因為那一聲心跳而遠去。那種感覺是如此突兀而奇異,以至于他在很長一段時間里將這件事埋藏于潛意識之中,並未太過在意。

    然而一旦听到了路西法所說的一切,他意識到那一次的體驗或許是一個關鍵點。

    那座島嶼之下……

    或許真的埋藏著一個可怕而危險的生物!

    “李真”意識到,倘若路西法所說的是真的,他便有必要再去一次,好弄清楚那里到底是不是他們所想的危險之地。

    路西法對他所說的只有這些。“李真”意識到這個類種的話語或許是屬于“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但這種想法並未令他對于路西法心生憐憫。他清楚地知道一旦對方重新取回了力量,雙方就絕不會再像從前那樣和平相處。

    因此他最終吞噬了那枚核心。

    這是他第一次吞噬一個完全甦醒的類種。然而在一刻鐘之後,他意識到自己做了一件蠢事。路西法的核心不同于菲律賓的那枚核心——它擁有更加強大的力量以及自我意志。

    這種意識影響了他,直到現在。

    他的記憶混亂了。

    盡管他清楚地知曉自己的身份、經歷,然而從前種種過往在一瞬間變成了煙雲——記憶里的人和事被蒙上了一層輕紗,他知道自己曾經同北川晴明在那座島嶼上共渡了幾天的時間。然而那座島嶼的模樣……

    竟然漸漸從他的腦海里淡去了。

    數百萬乃至數千萬年的記憶沖擊著他的頭腦,他花了四個小時的時間令自己從崩潰的邊緣恢復過來,卻發現四個多小時之前的線索一經在頭腦里斷裂成了片段,而他很難再將它們拼湊起來。

    他失去了那座島嶼的位置。

    “所以你該知道我現在究竟在做什麼。”李真閉上眼楮,嘆氣,“我在試著重新將那個北川晴明克隆出來——我在試著克隆出她的記憶,兩個人格的記憶。我要找到那座島的位置。”

    克里斯蒂娜沉默了一會兒。她似乎剛剛從麻木的狀態中擺脫出來,試著在自己的臉上重新弄出那種滿不在乎而癲狂的微笑︰“那麼你可以去吞掉冰面底下的那條龍。你說它也到過那座島。”

    李真搖頭︰“太冒險。路西法的記憶已經讓我感到混亂了。如果再吞噬了那條龍——也許好的結果是我得到它的記憶,也許壞的結果是我徹底失掉了自我,連現在的片段都沒法兒想起來。不到萬不得已。我不會那麼干。”

    克里斯蒂娜撇撇嘴巴。想了想,又說︰“那麼那東西呢?”

    李真轉頭看著她,笑起來︰“原來你也有聰明起來的時候。沒錯,我懷疑那條胳膊……就是那種生物的一部分。”

    “但我並沒覺得那東西又什麼不同尋常的地方——除了味道還不錯。”

    李真搖搖頭︰“那是因為你沒有直面過它。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麼在那東西外面加裝了六十三台力場發生器?”

    “實際上也正是它的存在讓我更加堅信路西法所說的那些話。那種力量……我至今心有余悸。”李真嘆息一聲。“可到了現在。即便是這六十三台力場發生器也顯得過于脆弱了。克里斯。我問你,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今年的冬天來得這樣早?”

    克里斯蒂娜皺起眉︰“因為核爆造成了核冬季?”

    李真輕輕哼了一聲。走到房間另一頭的櫃子邊為自己倒了一杯酒,喝下去,又問︰“那麼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二十公里之外的核爆……這樣說吧。為什麼一個月之前在二十公里之外有一枚核彈爆炸了,而僅僅在一個月之後我們就又可以在室外行走了?你有沒有考慮過那些致命的輻射,都到哪里去了?”

    克里斯蒂娜愣了愣,不做聲。

    “正是因為它。”李真沉聲道,“在那天晚上之前,路西法一直在用自己的力量鎮壓那東西。而那天晚上它庇護了摩爾曼斯克,一方面是因為不想讓此處的研究成果毀于一旦,另一方面……它不想讓那東西從束縛中解脫出來。這意味著它對于那條手臂的恐懼大過了對于自己本身的在意程度,所以你覺得,那東西是否尋常無奇?”

    “而眼下沒有了路西法的鎮壓,它開始釋放出自己的力量了。”李真看著窗外,“如果你的頭腦還算清醒,你該記得,真正的嚴冬就是自那一夜之後降臨的。”

    “整個北冰洋凍成了堅冰,整個北方開始飄雪,核爆產生的輻射統統被吸收殆盡……它在一夜之間生長了三米。”

    “這就是它的力量,而我不清楚那東西是怎樣做到的——要知道它現在還是被束縛著。”

    李真轉過身︰“而這,還僅僅是一條手臂。”

    “是的,我現在可以這樣說——無論那可怕的東西究竟是什麼,我們已經得到了它的一條手臂。而我接下來要做的……還是找到那座島,盡我所能去毀滅它。”

    克里斯蒂娜目不轉楮地盯著“李真”看,過了很久悠悠說道︰“你真的不是被換成了別的什麼人?為什麼听了你這麼一番慷慨激昂的發言……我覺得你變成了一個好人?你打算做救世主?”

    “救世主?我沒興趣——哪怕全世界的人哭著喊著來求我。”李真翕然一笑,“但這也是我自己的事——如果世界毀滅了,我又能去哪里?如果你真的覺得我是一副救世主做派的話,那也僅僅是我無意之間賜予你們一些福祉——從我的指頭縫兒里漏出來的。”

    克里斯蒂娜笑起來,拍拍胸口︰“原來你還是真的。”

    李真走到她面前,傾下身子︰“所以說,今天我給了你一個很好的故事。那麼希望你以後能夠收斂一些——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如果你還是對你的那個小朋友背叛你的事情耿耿于懷,那麼我保證有一天我會把她拎到你這里來。然後……你可以試著把她做成標本,你們就可以永遠在一起了。”

    克里斯蒂娜慢慢抬起頭,迎上李真的目光。她的睫毛顫抖了好一會兒之後……

    忽然從沙發上跳了起來,一把將抱枕摔在李真的臉上,發出尖利的嚎叫︰“滾!你給我滾!你這個變態,快滾出去!!”

    李真哈哈大笑,隨手將半空中的抱枕化為灰燼,大步走出門。

    克里斯蒂娜咬牙切齒地看著他,在他關門的那一刻忽然又叫起來︰“他就要來了!你還是關心你自己吧!反正——你也只關心你自己!!”

    李真的腳步沒有停。

    克里斯蒂娜從沙發上跳下來,追到門口,探出頭,朝他的背影繼續喊︰“你誰都不關心!你就是這樣的一個人!你還可以讓我去死!!”

    李真伸出一只手擺了擺。

    克里斯蒂娜覺得眼楮里一下子被淚水給填滿了。她的嘴唇顫抖著,隔了好一會兒才低聲道︰“總有一天你得求我的——我看得到、我看得到,我都看得到……”

    弗勞德從走廊的另一邊縮回了頭,咧嘴笑笑,走進薇薇安的房間︰“我們的公主殿下真的生氣了。”

    “我听得到。”薇薇安舒了一口氣,“不過小公主對那一位發火總比那一位對我們發火要好。”

    安若素的表情則有些肅然︰“克里斯說……‘他就要來了’。”

    “那種事應該由那一位和長老們勞神,和我們有什麼關系?”弗勞德在她身邊坐下來,安若素則又往一旁側了側,皺起眉。

    “是啊,和我們有什麼關系?”薇薇安發出低沉的嘆息,用手撐起額頭,轉眼去看安若素,“安,你說,現在這一切和我們有什麼關系?”

    安若素不明所以地“嗯”了一聲。

    薇薇安笑了笑︰“你還記得從前我們是因為什麼走到一起麼?因為人類的世界丑陋骯髒……所以我們想要一個伊甸園。但是現在……”

    “薇薇安,別說了。”弗勞德的語氣變得嚴肅起來,“你知道這些話被長老們听到會有什麼樣的後果。”

    “那麼你會告訴他們麼?弗勞德?”薇薇安斜著眼楮去看安若素,“你呢?安?”

    “也許會有那麼一天的。也許一切都還只是考驗。”安若素從兩人之間站起身,往門外走去。

    走到門口的時候她忽然听到低低的抽泣聲。于是她加快了幾步走出門,拐出那條走廊,走到一扇窗口前。

    從窗口向外看,天地間一片愁雲慘霧,白雪茫茫。

    她覺得自己也有點兒弄不清楚這一切究竟是為什麼了。而這種心里空蕩蕩的感覺從何而來?是從她第一次得知真相的時候麼?

    知道那從前被他們奉為聖靈的存在也會死去的時候麼?

    她覺得寒意從窗欞牆角逼進來,一直滲透到骨縫兒里。

    于是她看了看這條空曠而寒冷的走廊,忽然覺得有些想念一個人了。
GGCMEAT 發表於 2017-3-11 20:24
第一百五十七章 王遠偉

    太平洋海域。東經137度,北緯9.5度。

    艷陽高照,萬里無雲。南呂宋共和國科學考察船“真理”號正行駛在這片廣闊洋面上。

    實際上這並非一艘嚴格意義上的科考船——它是由一艘游艇改裝而來。它的前身是“帝國公主號”豪華游艇,原本屬于香港島的某個豪門巨富。在大災難降臨時它正從印度尼西亞返港,隨後被一群海盜俘獲。在兩年的時間里這艘豪華游艇六次易手,最終被南呂宋購入,經過改裝之後成為這個嶄新國度最先進的一艘科學考察船。

    王遠偉躺在躺在白色甲板的一張長椅上,手上端著一杯酒。

    他保持這個姿勢已經長達一個半小時,酒杯里的冰塊融化成水,同琥珀色的酒液混在一處。

    他的周圍另有三個全副武裝的警衛人員——這三個人在烈陽之下也這麼站了一個半小時,不曾挪過位置。他們跟隨這個共和國最年輕的頂尖科學家三年之久,早知道此時他已陷入了某種“呆滯”狀態。

    這意味著他在進行深層次的思考。一旦有人在這個時候打擾了他,必然迎來一番劈頭蓋臉的咒罵。

    這艘船上幾乎所有人都知道這個位高權重的年輕人性格極其古怪——除了他自己的那些事情他幾乎什麼都不在乎。他可以連續四天四夜不休不眠地獨自發呆思考某些問題,也可以因為房間里的半杯水被人挪了位置而喋喋不休地破口大罵三個小時。

    不少人覺得他是一個神經病。卻又不得不承認這是一個天才型的神經病——因為這艘船上的許許多多人們勉強可以理解或者壓根兒就無法理解的裝置基本都是出自他的手筆。

    然而據說他從前不是這個樣子的。

    據說從前他還是一個性格沉穩謹慎、略有些靦腆的年輕人。但隨著時間的流逝,他的性格變得越來越古怪——越來越像他的那位老師。

    王遠偉從不避諱提及自己那位老師名字,也從不吝于對那位老師的贊賞——盡管一些知曉內情的人實際上對他的那位老師的人品頗有微詞。

    一些人說他是因為長時間的思考而累壞了腦子——就像他的那位老師一樣。

    科考船緩緩行進,一群海鷗跟在跟隨在船尾盤旋不去。俄頃,一只大鳥從王遠偉的頭上掠過,撲騰著翅膀落在船舷上站穩,歪著腦袋盯著王遠偉瞧了瞧,又轉頭去梳理自己的羽毛。

    但在它剛在掠過天空的時候,一枚飛羽飄飄蕩蕩地落下來——那白色羽毛打著旋兒,輕輕落到了王遠偉的額頭上。

    于是他的眼皮劇烈顫動起來。

    三個警衛不安地交換了一次眼神。稍稍後退一步。

    王遠偉張開了眼楮。用空洞的目光直視藍天,在三秒鐘之後用力地深吸一口氣,就好像一個溺水者重新浮上水面。

    隨後他緊鎖眉頭,帶著憤怒而神氣往周圍看了看。並且用左手摸到了額頭上的那枚飛羽。

    下一刻他看到了船舷上的那只鳥。于是他猛然挺直身子。將手里的酒杯一把甩出去。

    然而他的準頭差了些。酒杯在半空中潑灑出酒液,從海鷗的身旁一掠而過。大鳥受到驚嚇,張開翅膀飛上天空。

    王遠偉立刻憤怒地吼叫起來︰“殺了它!!”

    他伸出一只手指向那鳥。指尖發顫,再一次重復︰“殺了它!!”

    身邊的警衛沉默而迅速地拔出腰間的手槍,朝天空中隨意開了一槍。一蓬血光在半空中綻放,海鳥直直墜落水面。

    王遠偉從躺椅上跳起來,踹開身邊的小圓桌大步走到船舷邊往海水里瞧了瞧。

    海面上有小小的一灘血跡,已經快被科考船拋在身後了。他盯著那血跡瞧了兩秒鐘,又開始大叫︰“撈上來——給我撈上來!”

    這奇怪的命令立即得到執行。另一個警衛大步跑到船邊,躍進海水里,如一尾游魚一般在海浪中穿梭,很快撈到了那海鷗的尸體。

    王遠偉仔細打量那**的鳥尸,又圍繞著它轉了兩個圈。隨後他神情凝重地揮手︰“送去化驗——化驗……把它給我碾碎了好好檢查一遍……”

    在這艘船上他所發布的命令無疑是最高指令,而他的神情又是如此凝重而嚴肅。因此六個工作人員急匆匆地跑過來,戴著手套小心地捧起那鳥尸,將它放進一個透明的箱子里,轉送往下層甲板的實驗室。

    而王遠偉像是避開瘟神一般遠離了那個因為跳進海水里而渾身濕透的警衛,走到船舷邊,厭惡地對他揮手︰“你就站在那里——不要動!”

    警衛似乎對他的這種態度習以為常,恭順地抿著嘴,站在烈陽之下。

    他站了半個小時,身上的海水被陽光蒸干,臉上密布一層白色的海鹽。又過了半個小時,兩個工作人員的臉上帶著忐忑的神氣走過來,低聲道︰“部長……那東西好像沒什麼問題。”

    王遠偉審視著他,問︰“沒什麼問題?”

    “是。”對方不安地說道,“身上有幾種寄生蟲,但在這類海鳥的身上很常見。頭部槍傷,那是致死的原因。除此之外——一切正常。”

    王遠偉抽了抽嘴角,長長出了一口氣。

    “也許下一次就有問題了。”他低聲說道,好像是在喃喃自語,“也許有人想要殺我……這可說不準。”

    他抬起頭,瞪著面前那個人︰“說不定什麼時候你就會把我掐死,是不是?!”

    對方惶恐地後退一步︰“部長——”

    王遠偉哼了一聲,轉過頭去擺手︰“滾,都給我滾!”

    幾個人如蒙大赦般地退開去。

    王遠偉搓搓手,低頭走到那個警衛的身邊,給他整整衣領,輕聲道︰“辛苦了。”

    對方面無表情地一挺身。

    王遠偉便又拍拍他肩膀︰“保護好我。我不能死。”

    對方簡短地回道︰“是。”

    王遠偉笑了笑,重新坐回到椅子上。

    這艘船已經在洋面上連續航行了一個月。他們在搜索一個位置,或者一個什麼東西。

    異常狀況是在一個月前的某個夜晚出現的。

    東經137度,北緯9.5度,太平洋海域附近忽然被探測到有異常震動出現。起初人們以為那是小規模的海底地震,但很快意識到這種“地震”來得蹊蹺——那震動極有規律。

    每隔三小時震動一次,強度由里氏3.1級到峰值里氏5.1級,隨後漸漸變弱,在第三天夜晚的時候歸于沉寂。

    在三天,72個小時的時間里,一共震動了24次。

    而就在同一天夜晚,西伯利亞的北方,摩爾曼斯克附近被探測到有核爆發生。

    這兩點之間的距離跨越了半個地球,但如此巧合很難令人不去想一想兩件事情之間到底是不是還有什麼微妙的聯系。

    王遠偉因為這件事進行了這一次遠洋科學考察。

    如果放在和平年代,單單因為一個念頭便如此興師動眾的事情絕對不可能發生,但王遠偉認為,或許那震動意味著在海底某處將有一個類種甦醒。他的提議得到了共和國總理的首肯,而總統對此也無異議——實際上他的要求都會被盡可能地滿足,哪怕那要求顯得匪夷所思、不可理喻。

    但如今一個月過去,他們仍舊一無所獲。這使得王遠偉變得越來越煩躁,並且性情愈發古怪。

    眼下他半靠在椅子上,眯起眼楮朝遠處的海面看。那里是海與天的交接點,一條亮線將兩片空間分隔開來。

    他瞧了一會兒,從身邊警衛的手上拿過通話器︰“有沒有什麼發現?”

    那邊的回應一如往常——一切毫無異常。

    王遠偉頹喪地嘆口氣,將通話器塞回警衛的手中,語氣變得平和起來︰“你說——會不會是那東西已經逃走了?或者真是地震?”

    警衛沒有說話。長期相處早讓他們明白此時的王遠偉其實也是在自言自語,他壓根不想听到任何有可能同他的思考結果相悖的可能性。

    而王遠偉也果然沒有對警衛的沉默流露出任何不滿。他只是再一次眯起眼楮往遠方看去,隨後就愣住了。

    因為海天的交界處出現了一個小小的黑點。那黑點似乎是一座島嶼……一座半圓形的島嶼。

    他立即再抓起通話器,大吼道︰“那是什麼?前面那是什麼??”

    通話器里很快反饋回信息——探測結果表明那有可能是某種大型海洋生物,或許是巨型章魚,或許是已經被認為滅絕了的藍鯨。

    但王遠偉從椅子上站起來,怒喝道︰“去你嗎的章魚藍鯨——它們有那麼長??”

    因為就在說話的功夫他已經從警衛身上扯過了高倍望遠鏡架在面前。透過電子鏡片他清晰地看到,剛才被他認為是一座島嶼的東西實際上是某種巨大海洋生物的脊背——而那些看起來好像是孤零零的樹木的東西實際上是脊背上生長著的骨刺。

    在這個過程中,那東西一直在運動——它長長的脊背從海面之上掠過,過了將近三十秒鐘的時間還沒有見到它的尾部。
GGCMEAT 發表於 2017-3-11 20:24
第一百五十八章 打擊

    一分鐘之後,科考船制動。此時雙方之間的距離為九千米。

    王遠偉出現在船長室的時候,那東西已經隱沒于洋面之下。一整艘船都緊急動員起來,加裝在船上的武器系統從休眠中甦醒,這艘科學考察船在兩分鐘之內變成一座巨大的武裝堡壘,每一個邊角都在陽光下閃耀著致命的氣息。

    因為反饋而來的探測結果已經表明,先前那肉眼可見的東西似乎並非人類認知當中的任何一種大型海洋生物。它的體長達到了一千二百米,是這艘武裝科考船全長的六倍。而它的形態近乎一條巨蛇,眼下在洋面四百米左右的深度運動,試圖接近這艘考察船。

    但奇怪的是,那生物每每在距離考察船四千米左右距離的時候便折返回去,仿佛具有相當程度的智慧,就好像是在不停地挑釁。

    面對如此巨大的生物,幾乎所有人都認定,或許這便是他們此行的目標——一個甦醒了的類種。

    王遠偉盯著屏幕上的成像,抿了抿嘴唇。

    “盡可能活捉它。”他說道,“活捉它,把這玩意兒拖回呂宋去。”

    他身邊的首席武器長想了想,低聲道︰“或許可以試,但沒法兒保證活捉它。我們沒有對付過海里的類種,也沒有對付過這麼大的家伙。我擔心的是一旦傷得不重又激起它的凶性,沒準兒它會把我們的船給掀翻了。”

    王遠偉皺眉說道︰“那是你們的事情。我要你活捉它,同時保證我的安全。至于你說的那些……”

    但他的話沒有說完。因為另一個疑似類種的巨大生物出現了。

    它出現在成像屏幕上的時候整個船長室內都響起刺耳的警報聲,武器長有那麼一秒鐘呆若木雞,隨後不顧觸怒王遠偉的可能性,一把將他從屏幕面前推開,帶著難以置信的神情確認那上面顯示的信息——

    **二。長度一千九百米。體圍一百四十米。深度六百五十米。前方距離一萬一千米。

    出現的第二個生物更加巨大。

    “有兩個!”武器長倒吸一口涼氣,“這是兩個類種,它們……”

    然而他的話也沒有說完,因為警報聲再一次響起來。

    這一次出現在屏幕上的不是“第三個”,而是“更多。”

    代表著這種巨大生物的紅點在淡綠色的屏幕上不斷出現,從三個增加到四個,又從四個增加到五個、六個、七個……直到十八個。

    至此,人們已經用不著從屏幕上去看那東西的模樣了。因為在科考船的正前方,六千米以外的洋面上,一座不停翻滾的“島嶼”升了起來。

    那是十八條疑似類種的巨大生物糾結在一處,掀起了滔天的巨浪。它們似乎因為這艘科考船的到來而感到憤怒,不斷地從大洋之下躍起到洋面上,仰頭發出悶雷一般的怒吼。

    那聲音滾滾而來,震得艙壁微微顫動,仿佛下一刻就會分崩離析。

    巨大的頭顱從洋面之下升起來,並且張開血盆大口。隔著四千米的距離人們仍舊看得清那些可怕生物的模樣——它們擁有巨大黝黑的鱗片、**鋒利的牙齒、蛇類一般分叉的舌頭、還有蒼青色的長長觸須。

    平靜的海面變得波濤滾滾,船體劇烈顛簸。然而這種顛簸比不上人們心中的震撼,因為那種巨大生物的模樣……

    分明就是蛟龍。

    蛟龍出現的時候王遠偉張大嘴,畏懼地後退了幾步,並且被身後的警衛扶住。第四條出現的時候他的額角有冷汗滲出來,並且試著掙開警衛的雙手向後退去。

    然而當第五、第六條出現的時候,他呆立在原地,抬起頭瞪著遠處掀起波濤的洋面,默不作聲。

    當十八條蛟龍纏繞一處,不斷向這艘科考船發出怒號的時候,他推開了身後的警衛,扶著面前的顯示器站穩了。

    武器長緊抿著嘴唇,問他︰“部長,現在怎麼辦?”

    船長室里的人幾乎都在看他。而王遠偉死死盯著前方那些可怕的生物,好像要用目光殺死他們。

    過了一分鐘,當武器長第三次詢問他的時候,王遠偉長長地出了口氣,微笑起來︰“你怕?你們怕什麼?”

    “它們根本就不敢過來!”

    這個原本最“膽小”的人在此刻表現出了超乎尋常的勇氣。他走到船長席上坐穩,自顧自地發布第一條指令。

    “轉向。”

    指令被迅速執行。船體在洋面上輕巧地掉頭,整個過程不超過三十秒鐘。

    科考船背對那些可怕的生物了,王遠偉從屏幕上盯著那些東西的投影看。

    人們略松了口氣,因為他們听到王遠偉的第二條指令︰“前進四。”

    指令很快得到反饋︰“前進四待命。”

    就在所有人都認為王遠偉即將命令科考船遠離這片海域的時候,王遠偉面無表情地看向首席武器長︰“鎖定三號、五號、十一號目標,給我打死它。”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王遠偉的身上——那是飽含著驚詫、畏懼、難以置信等種種情緒的目光。

    這艘船上的絕大部分人都參與過對類種的作戰。不是舊時代那種依靠能力者肉搏、用活生生的性命往上面填的戰斗方式,而是使用威力強大的新式武器在超遠距離之上進行精確打擊的戰斗方式。

    可盡管如此,對于類種的戰斗也並非輕而易舉。它們大多具有不可思議的強大生命力,整個戰斗過程仍然稱得上險象環生、危機重重。

    因而這些人更知道如果他們此時面對的是十八個可怕類種的話……一旦選擇開戰,那意味著什麼。

    首席武器長澀聲道︰“部長……”

    王遠偉再一次重復︰“給我打死那三個。”

    武器長深吸一口氣︰“部長,這是自殺。”

    王遠偉盯著他,咧嘴笑起來︰“自殺?連我都不怕死,你們在怕什麼?難道你們的生命比我的更有價值?”

    他忽然冷下臉,厲聲喝道︰“不要叫我部長——我是這艘船的船長。如果你拒絕執行命令,那麼你就馬上離開我的船。”

    武器長沉默了兩秒鐘,最終走到通訊器前下達指令︰“鎖定第三號、五號、十一號目標。基準二。”

    武器長的命令得到執行。

    真理號武裝科考船的船尾處,升起一個直徑十米的碟狀物。

    這東西看起來就好像從前科幻小說里描述的那種飛碟,不過飛碟的中心處伸出了一條長長的細線。

    實際上人類的肉眼很難看到這條長達二十米的細線——在未充能的狀態下,它的直徑只有0.2毫米,比頭發絲還要細。

    但眼下這細線上鍍上了一層金光。這金光比赤道附近的驕陽投下的陽光還要耀眼,就仿佛一柄直指天際的利劍。

    倘若仔細觀察的話,會發現這柄“利劍”附近的空間出現了奇特的扭曲。淡淡的七彩光線順著“劍身”流淌,黑色斑點在附近十公分的範圍內不斷出現又消失于虛空之中。低沉而微弱的嗡嗡聲傳遍了整個船體,每個人都覺得自己也隨著那聲音一同共振起來了。

    武器發射之前的準備時間長達十分鐘。

    十分鐘之後,“利劍”陡然黯淡下來。

    似乎什麼都沒有發生。

    然而就在數千米之外,被鎖定的那三個疑似類種的巨大生物毫無征兆地消失了。

    如果有人能夠將它們消失那一瞬間的情景攝錄下來並且回放,會發現那是一個相當奇妙的過程。

    在百分之一毫秒的時間內,它們巨大的身體先被鍍上一層七彩的毫光。而後毫光迅速湮滅為細小的黑色斑點——那些斑點就好比最最微小的黑洞,貪婪地吞噬著所接觸到的任何一種物質——哪怕是光線也不能幸免。

    于是在又過了百分之一毫秒之後,蛟龍的形體只剩下由黑色斑點所構成的輪廓。那些斑點飛快擴散,最終連成一片將它們的軀體徹底包裹,而後消失不見。

    那蛟龍便也一同消失不見了。

    船長室內陷入一片沉默。

    這一次打擊取得的戰果出人意料,人們本該歡呼雀躍。然而此時這里的人們卻面面相覷,滿臉都是活見鬼的表情。

    因為剛才那一幕對于他們而言就好比一個人在一條漆黑的巷子里遇到了一個全副武裝的劫匪,而且這劫匪肌肉雄壯,身高八尺。

    你本來覺得那人只要伸出一根手指就能將你捏死,而你戰戰兢兢地抬起手,照著他的胸口錘了一下子。

    然後那個可怕的大個子就當即倒在地上渾身抽搐,不一會兒就死掉了。

    火力“基準二”,對于類種而言的確是可以致死的。

    但過程不該這樣迅速、不該這樣輕而易舉。類種們具有靈能的力量,同樣對很多靈能具有抗性。代號“達摩克里斯”的碟狀武器所發射的力場實際上是一種空間力量——就如上野觀柳的力場可以以空間力量切割一切堅固物體一樣,“達摩克里斯”所發射的力場同樣可以對類種的身體造成足以致命的破壞。

    可大多數類種們是在經歷了十分鐘的身體崩解過程之後才死去,並且在這期間它們會造成驚人的破壞,而非如同剛才的三條巨大蛟龍一樣,就那麼不聲不響地消失了。
GGCMEAT 發表於 2017-3-11 20:24
第一百五十九章 實地考察

    王遠偉笑起來。他擺了擺手,以嘲弄的目光看著船長室里的人,說道︰“還怕麼?”

    “現在,給我轉過去——給我沖過去——給我殺干淨!”

    王遠偉並不在意這些人會有什麼樣的心情以及感觸。對于他而言只需要意識到一件事——那些東西不是什麼類種,它們表現得色厲內荏。

    因為就在三個體型最大的目標被干掉之後,剩下的十五條蛟龍當即怒吼著後退了上千米。它們仍在虛張聲勢,然而人類看得出它們的畏懼。

    真理號在半個小時的時間內以“基準一”的火力再發動三次打擊。

    三次打擊之後,聲勢無比駭人的蛟龍被從這片海域上徹底抹去。

    “他們不是類種,是異種。”王遠偉從船長坐席上站起身,走到首席武器長面前和善地笑道,“真正的類種必然就在附近。而且那東西虛弱得很——直到現在還不敢露面。”

    首席武器長尷尬地笑著,點頭,顯然在為自己剛才的退縮畏懼而感到羞愧。

    于是王遠偉再拍拍他的肩膀︰“不礙事的。”

    一滴冷汗從武器長的額角流下來。

    人人都知道王遠偉用這種口氣說話的時候意味著什麼。

    “因為現在你被解職了。返航之後會有人送你上軍事法庭。你的罪名是臨機怯戰。”他指了指首席武器長身邊的副官,“現在你是首席。別讓我也送你上軍事法庭。”

    船長室內的人寂靜無聲。

    王遠偉揮了揮手。面如死灰的首席武器長深深看了他一眼,轉身走出門去。

    “現在,繼續向前。”他下達指令。

    乳白色的科考船在洋面上拖起長長的尾跡,直向前方而去。

    剛才的十八條蛟龍離科考船最近的時候是距離四千米,人們意識到在那附近或許有隔離帶的存在。

    因而在科考船行至附近的時候,船上的設備對那一片水域進行了詳細的檢測。但檢測結果出人意料——那里並沒有什麼超自然的力量,完全是一片再平靜不過的水域。

    那麼這便有另外一種可能性——這里是那個類種感染範圍的最邊緣。一旦超出這個範圍,那些被異化了的生物就會失掉那種令它們變異得強悍無比的力量,在極短的時間之內死去。

    謹慎起見,科考船釋放了無人機。

    三架無人機飛上天空。在懸停幾秒鐘之後呈品字形往前方飛去。

    科考船的最大探測範圍是十八公里——一萬八千米。這意味著在一萬八千米的範圍之內都沒有那個甦醒的類種的存在。而無人機的探測範圍是兩公里。這意味著無人機至少要飛行十六公里的距離才能反饋回有效信息。

    這種無人機的自重較大,因此飛行速度並不快。理論上來說,人們需要安心等待將近十分鐘的時間。

    然而僅僅在不到一分鐘之後,異變就發生了。

    當先的一架無人機在飛過那片疑似有隔離帶存在區域之後。一頭扎進海里。

    隨後兩架在一秒鐘之後同樣墜落下去。

    王遠偉猛地挺直了身子。直愣愣盯著那片洋面。

    被蛟龍掀起的波濤已經平靜下來。海面上籠著金色的陽光,波光粼粼。艦載探測器並未檢測到任何異常,而在三架無人機墜落之前也未發現任何異常。

    但詭異之處在于它們仿佛遭遇了無形屏障。機體上所有的信號統統中斷,一頭墜落下去了!

    他愣了愣,喝道︰“怎麼回事?”

    隔了幾秒鐘,工作人員給了他一個簡單而直白的答復——“……不知道。”

    五分鐘之後一架用于近距離作戰偵查任務的小型無人機又被派了出去。

    它遭遇了同樣的命運。

    這種事情簡直匪夷所思,無論用王遠偉頭腦中掌握的哪一種理論都沒法兒解釋。

    他走到舷窗前死死盯著那片水域看了一會兒,然後轉頭默不作聲地打量艙內的人。被他目光掃視的人都微微垂下頭去,然而卻沒有哪一個人敢于做出明顯的逃避姿態。

    隔了一會兒,他低聲道︰“派個人,坐救生艇過去。”

    半個小時以後一個隨船執行保衛任務的士兵連同一艘小艇被放到洋面上。王遠偉站在船舷邊,緊抿嘴唇看著他。

    小艇發動,在洋面留下雪白的尾跡向前駛去,一刻鐘之後抵達指定位置。

    船上的士兵首先放下了一個籠子——那里面有一條藍鰭金槍魚。籠後自帶的助推器推動它前進,前行了五米遠。而後助推器上的螺旋槳轉速變緩,最終完全停轉——鐵籠帶著那一尾金槍魚漸漸沉向海底。

    但在這一過程中,金槍魚仍舊活著。

    王遠偉的聲音傳進士兵的耳中︰“你也駛過去。”

    士兵面無表情地、忠實地執行了命令。他發動小艇,緊抿嘴唇往前方行進。駛過五米之後,馬達傳動聲消失,小艇在慣性的推動下繼續前進。士兵試著回報這邊的情況,但他發現身上的通訊器材失靈了。

    士兵覺得有些心神不寧。

    他覺得有點兒恐懼。

    在接下來的六個小時時間里,遠洋科學考察船真理號對附近這一片奇怪的海域進行了大範圍的勘察測定。

    最終擺在王遠偉面前的報告表明,那片詭異海域的面積大致為一千三百平方公里。

    那是一個近乎標準的正圓形,半徑大致在二十公里左右。

    在這片區域當中,現代科學儀器會因為某種莫名的力量而失效,即便是能力者的異能或者靈能也會被限制。

    然而那種力場並不會對生命體造成傷害。最明顯的影響也僅僅是令人覺得稍有些心慌氣短,就好像在隱隱畏懼著些什麼。

    而這似乎並非類種的力場——否則六小時前那個越過邊界線的士兵就應當成為異種。

    一個難題擺在王遠偉面前︰他究竟應該怎麼做?

    坐標是吻合的——一個月前的震動應當就是發自這片海域的中心點。但失去現代科學儀器的協助,他們沒法兒搞清楚在這個正圓形區域的中心到底有什麼。

    他從資料庫里調集了兩個世紀以來附近海域的船支航行資料,卻驚訝地發現並沒有任何一份關于這片海域的水文狀況報告。這意味著在長達兩百年的時間里,人類的航行器從未踏足此地。

    或許在五年前還可以借助太空軌道上的衛星對這片區域進行觀察,然而眼下顯然已經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那片水域里有類似蛟龍的“異種”,卻不會對人類造成影響,這樣的情況,他聞所未聞。

    最終他在日落以前做出一個決定,派遣重型無人機升空。

    水面區域是一個半徑為兩萬米的正圓。他推斷或許那個中心點所造成的影響範圍乃是一個球型。因而他試圖令無人機升空。盡可能升至兩萬米的高空。在那個高度可以拍攝到中心點的狀況,即便無人機的爬升能力有限,在兩者之間也可以拍攝到更加清晰些的畫面。

    實際上重型無人機的最大升限是三千米,再向上就顯得極為吃力。它最終攀升到七千米的高度。進行了幾次航拍。而後墜毀。

    反饋回來的照片帶給了王遠偉驚喜。他從那極度模糊的畫面一角發現了一座島嶼的邊緣。

    真理號在這片海域停泊了一整天的時間。在第二天的正午,南呂宋方面派來了唯一的一架遠程戰略轟炸機。

    轟炸機在兩萬一千米的高度進行了一次高精度航拍之後返航。

    王遠偉終于看到了那座島嶼的全貌。

    島嶼的面積為2.9平方公里,為近似正圓的橢圓形。島嶼上植被茂密。是赤道附近的熱帶區域常見的樹種。照片上出現了鳥類活動的痕跡,一只身形巨大的海鳥被攝入鏡頭——依照照片的比例來看,那東西比人類已知的最大型的空中生物,神風翼龍的體型還要大。

    王遠偉不認為那是自然生成的物種,也不認為那座島嶼是有史前生物活動的“失樂園”,他認為那些鳥類同樣被某種力量影響、異化了。

    在第四天的時候,他做出一個決定——派遣一個十五人的考察小組前往那座島嶼。

    十五人小組乘坐的是一艘用輕質材料制成的小型艦艇。這東西可以在失掉機械動力的情況下依靠海水的濃度差提供助力航行,還臨時配備了二十個對船槳。考慮到在那個範圍之內高科技儀器將會失效,十五人小組攜帶的是較為落後的半自動火藥武器。

    這是十五個人都是戰斗人員——他們會在島上進行為期兩天的實地考察再返回,以確定那座島嶼上並沒有能對人類造成巨大威脅的變異生物。

    在陸地上行進十九公里或許並非難事,但海面上可就是另一回事了。幸運的是從十五人小組出發到返回的這六天時間里,這片海域一直風和日麗,沒起半點兒波瀾。

    之前消滅的十八條蛟龍似乎是這里僅剩的變異生物。考察小組同樣在島嶼上觀察到了照片上的巨大鳥類。然而那種鳥類似乎並沒有對人類表現出太大的興趣,它們的食物乃是海洋生物。

    但考察組還是帶回了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他們在島嶼上發現了人類活動的痕跡。

    那是一枚紐扣。這東西你可以在世界上任何一家雜貨店或者裁縫店買到——乳白色,上面有四個小孔。找到它的時候它恰好被海浪沖出沙灘,依照磨損程度來看它已經在那島嶼上待了好幾年。

    而考察隊晚歸一天的原因也是他們試圖在島嶼上找到其他人類活動的痕跡——例如一具人類的骨骼。如此偏僻荒涼的海域,倘若真是幾年前有人在所乘坐的船舶失事漂流到那里的話,大概是不可能生還的。

    但結果自然是一無所獲。

    不過他們並不清楚的是,那枚紐扣的主人的確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至少暫時是這樣。

    隨後王遠偉做出一個真理號上人人都沒有想到的決定——他要親自登陸那座島嶼。

    這一天是2020年7月28日。

    赤道附近驕陽如火,而北方萬里冰封。

    經過一天又四個小時的航行之後,王遠偉踏上那片雪白的沙灘。

    而他心中某種惴惴不安的恐懼感並未因為他腳踏實地而褪去——他起先以為那僅僅是由于自己不大適應那種小型艦艇的顛簸,但距離這座島嶼越近,他就越發感受到某種隱約的敬畏感。

    好像這座島嶼並非由岩石和土壤堆積而成——它更像是用無窮的真理與奧秘建造出來的。當他遠眺這島嶼圓潤的弧度的時候,他覺得這東西無比優美——那是一種最原始的、返璞歸真的美感。

    他懷著如此敬畏在沙灘上走了幾步,遏制住自己心中想要俯身親吻這片土地的念頭,轉身向後看去。

    似乎並非僅他一人有此感覺。

    原本精干的隨行人員都從臉上露出莫名的茫然之色,遲疑地踏足這片土地,然後瞪大眼楮朝四周看過去。

    接下來,他們放緩步伐、面面相覷。

    一共有六艘小型艇登陸,載人六十二個。

    而此刻除了他以外的那六十一個人幾乎都站在了沒膝的海水里,好像變成石像了。

    原本喧鬧的海灘上變得一片沉寂,海浪輕輕拍打小艇的艙壁,發出單調的聲響。王遠偉驚慌地後退一步,遠離了這些人,又去看自己的三個警衛——這三個訓練有素且忠心耿耿的能力者同樣也陷入了某種呆滯狀態之中。

    他遲疑了幾秒鐘,顫抖地深吸一口氣,試著叫他們的名字。然而三人對此並無反應。

    王遠偉終于感受到了真切的恐懼。他伸出手去,一把從一個警衛的腰間扯下手槍,打開了保險。

    然後他想起了第一次被派出的那十五個人的異常之處。

    他們在回到船上之後顯得情緒低落——當時王遠偉認為那是由于他們並不願意執行如此危險的任務。但當時他並未放在心上——他的注意力已經被那枚紐扣吸引了。

    然而如今他忽然覺得自己似乎落入了一個巨大的陰謀當中。

    那樣一枚輕飄飄的塑料紐扣,倘若真是在幾年前遺落在海灘上的……又怎麼會恰好在這個時候被沖刷出來?
GGCMEAT 發表於 2017-3-11 20:24
第一百六十章 異變

    懷疑一旦在心中滋生,便會瘋狂地蔓延起來。

    然而此刻王遠偉心中的焦慮與恐懼卻沒法兒找到一個發泄點——倘若還在船上他或許會找到一個什麼人破口大罵,但是在這座島嶼上,他甚至連破口大罵的心思都失掉了。

    因為那六十幾個人似乎都變成了白痴與弱智。他們的目光沒有焦點地投向遠處,臉上帶著麻木而淡薄的神氣,就好像看透了世間百態的垂垂老朽,對周圍的人和事沒有任何興趣。

    王遠偉緊握著手槍,慢慢走到他的警衛面前,狠狠踹了他一腳。

    警衛便如同一截木樁一樣倒下去,整張面孔都埋進海水里。他那樣臉朝下待了十幾秒鐘,忽然劇烈地咳嗽起來。于是他又用雙臂撐起身子爬上沙灘,只留了下半截身體浸泡在海水里。

    接著他維持這麼一個姿勢,也不再動了。

    王遠偉難以置信地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又踹倒了另一個警衛。

    這個人沒有仰面倒下——他是朝後倒的。這令他的面孔露出了海面,只有後腦勺浸到了海水里。不過十幾秒之後這一位仍舊一動不動,並未像之前那人一樣爬到沙灘上。

    王遠偉覺得自己似乎隱隱明白了些什麼。

    某種神秘力量讓這些人失掉了自主意識,只剩下本能了。在生命沒有受到威脅的情況下,他們就真的好像植物一般。

    他覺得自己的脊背發涼——那種“神秘力量”的主人顯然具有高度智慧。它的智慧可以讓它以某種方式迷惑那第一批登陸的十五人,又將更多人騙來了此地。

    而那個存在的目標……無疑就是自己。

    即便在如此環境當中王遠偉仍有此自信。而眼下的實際狀況似乎也證實了他的這種自信。

    這些人當中只有他是清醒的,但沙灘上除去如樹木一般矗立的六十幾個人之外並無異常。

    他轉身看向沙灘盡頭的叢林。那些蔥郁樹木沐浴在陽光與輕柔的海風之中,看起來就好像一處再尋常不過的度假勝地。

    他握著槍,在沙灘上煩躁地踱了一會兒,留下一行又一行深深的足跡。而後他終于沒法兒忍受這種詭異的寂靜,向著遠處大喊起來︰“你在哪?!你到底是什麼東西?!”

    但回應他的只有海風與海浪聲。

    王遠偉原本就沒指望對方會在這時候給他回應。因此他在大吼了幾聲之後便停下來,打算將小艇上的某些物資搬運到沙灘上。他是一個聰明人,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眼下的處境——無論他接受不接受,現在他都成了別人案板上的魚肉了。

    于是他現在所能做的就只有讓自己盡可能舒適地活下去——這樣他才可以不被身體上的病痛疲勞折磨,試著在有限的時間里思考出一個脫身之計。

    一共有六艘小艇。他將上面的物資統統搬空了。他還試圖將那些船只都拖到沙灘上——因為退潮或者漲潮的時候海水極有可能將這些寶貴的交通工具帶走。然而即便是用輕質材料制成的小艇也不是他一個人能夠應付的。他在試了三次以後終于放棄。坐在沙灘上疲憊地喘息了一會兒。

    然後他又試圖去驅趕那些人。

    昔日對他俯首帖耳的船員們此刻變得“冥頑不靈”,哪怕他抓住對方的胳膊往前拖,他們也像賴皮的孩子一般不肯向前邁出一步。

    最終他想到了一個辦法——他從警衛的腰間抽出了鋒利的野戰刀。而後用這東西抵住那些人的後腦勺,用了一些力氣。鮮血從他們的皮下流出來。于是這些人就像被鞭策的牲口一樣。一步一步地向前挪了。

    他如此往復六十多次。從未覺得自己這樣累過。

    眼下,這六十多個人站成兩排。王遠偉又試著向天空當中叫喊了一遍,然而還是沒有得到任何回應。于是他坐在地上。拆開一包野戰口糧撫慰腹中的饑火。

    或許因為太過疲勞,四個小時過去,到了下午的時候,王遠偉覺得自己的腦袋有點兒發漲。頭腦昏昏沉沉,好像連續了熬好幾個通宵。

    他揉揉太陽穴,又搓搓自己的臉。

    太陽應開始西沉了,白色的陽光漸漸變成金黃色。

    眼下是七月,在赤道,在一座擁有綠樹與白沙灘的海島上。在這麼一個地方看日落本該是一件挺浪漫的事情,然而當王遠偉抬頭的時候,他看到的是身邊的那六十多個人。從下往上看去,他們的面孔隱藏在落日的余暉里,好像一具具矗立在自己身邊的、死而未僵的朽尸。

    他下意識地往後縮了縮,然後,他盯著海面之上那一輪橘紅色太陽,忽然就愣住了。

    因為他意識到一件事——自己竟然覺得疲憊!

    這種疲憊不是指身體上的疲憊,而是頭腦當中的混沌感。而當自己的能力,那種同老師一樣,將人類的腦力發揮到極限的能力覺醒之後,他有多久沒有沒體會過這種感受了?

    王遠偉緊握手中的手槍與野戰刀,渾身不可遏制地顫抖起來。

    他以他的那種能力為傲。在任何時候都能夠進行理性分析——哪怕當時他正大發雷霆、喋喋不休。但現在他意識到,他失去它了。

    他變成了一個頭腦還算清醒的普通人,僅此而已。

    王遠偉不知道自己是怎樣度過在這島嶼上的第一個漫漫長夜的。赤道附近的夜晚溫度並不高,甚至還略有些炎熱。但每當他不經意地看到那六十多具站立著的人體的時候,他便覺得自己身上的寒意又重了一些,于是在經歷了無法入眠的前半夜之後。王遠偉終于忍不住遠遠離開了那些人。

    他用一頂未撐開的軍用帳篷將自己包裹起來,在一顆孤獨生長在沙灘上的椰樹下度過了後半夜。

    到了第二天清晨,仍然沒有什麼異常。

    隱藏于這海島上的某個存在似乎僅僅是想要將他們吸引過來,就好像一個孩童拿到了某樣新鮮的玩具、看了幾眼,便又將它丟到一旁了。

    實際上真理號科學考察船上還有留守人員,然而他們得在七天之後才能發現這一支六十多人的考察隊延期了。七天的時間並不長,王遠偉在平時“廢寢忘食”地工作一次就有可能長達四天四夜。但眼下他覺得自己變得軟弱無力——不是指他的身體,而是指他的意志。他不得不保持每天最少七個小時的睡眠,否則他就會覺得頭腦混沌,仿佛在下一刻就要變成那些矗立在沙灘上的行尸走肉。

    這樣的日子變得越發難熬——尤其是在他意識到。自己的狀況逐漸惡化的時候。

    因為到了第三天。他發現自己開始變得健忘。他在晨起之後花了五分鐘的時間才確定了自己究竟在這座島嶼上度過了多少個小時,隨後用了更久的時間才想起了自己那三個警衛員其中之一的名字。

    這種狀況讓他感到畏懼,這畏懼甚至超越了對于自己所處的未知環境的畏懼。他開始懷疑這島嶼上的那個存在或許並非有意對自己“寬容大量”,他認為或者是由于自己的腦力過于發達。因而才比普通人需要更久的時間進行轉變——那成那種毫無生氣的模樣。

    恐懼在他的心中積蓄。最終在第四天的時候爆發出來。

    這一天。他覺得自己已經有點兒弄不清楚手上的那柄手槍應當如何擊發了。他的智力在以可怕的速度衰退,因而他開始試著在一個本子上做筆記——他打算將這幾天發生的種種詭異情況統統記錄下來。

    可他又發現自己沒法兒將這個念頭付諸實踐。

    因為他忘記了如何書寫。

    心底的絕望與混沌令他發了狂。他用雙手握住了槍,下意識地扣動扳機。

    子彈被他一股腦兒地射出去——一些射向天空。另一些則射進了那些“行尸走肉”的身體當中。頭腦中僅存的清明被瘋狂發泄的**攫住,這使得他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之內並未意識到自己究竟做了什麼。

    當一具又一具軀體撲倒在白沙灘上的時候,王遠偉癲狂地大吼起來——

    “至少讓我知道你是什麼東西,至少讓我死個明白!!”

    他用僅存的一絲理智支撐自己,對著空曠的海岸將那兩句話反復大喊了十幾遍。

    但令他更加絕望的是並沒有人回應他那些自認為是用最後的生命力呼喊出來的話語。這時候他不知道為何想起了很久以前听到的、那些真理之門的信徒所說的一句話——

    主不在乎。

    大概,就是這樣子了吧。

    王遠偉覺得眼前一片黑暗。

    他沉重地僕倒在地。

    ……

    ……

    混沌之中不見歲月,他不清楚自己昏迷了多久。

    而當他意識到這件事的時候,先是愣了很長一段時間。

    隨後他感受到某種強大的、沛莫能馭的力量。那力量似乎從他身下的土地之中發散出來,宛若山岳汪洋、星辰日月一般重壓下來,令他無法不生出頂禮膜拜的情感。

    他感受到這一切的時候眼前一片黑暗,直到幾分鐘之後王遠偉才意識到,自己的確是清醒著的。他並非墜入了什麼不可名狀的空間,造成眼前這片黑暗的罪魁禍首乃是某種有形無質的東西。

    他掙扎著揮動手臂,掌心傳來砂礫的觸感。听覺漸漸恢復,海浪與風聲令他的耳膜激蕩起來。他覺得自己的頭腦稍微清醒了些,這讓他感到驚喜。一絲驚喜激發體內殘存的力量,王遠偉將雙臂猛地一撐、站起身來,像一只沒了頭的蒼蠅一般選準一個方向,狠命地奔跑過去。

    短短十幾步的距離,他便重見光明。而擺脫黑暗的過程很奇妙——那黑色就好像濃重而黏稠的霧氣,將他整個人都包裹起來。但那東西似乎沒法兒阻止他以這種方式脫困——當他扶著一顆椰樹氣喘吁吁地站定的時候,他發現這一整座島嶼的地面上都彌漫著這種令人心驚的黑霧。

    仿佛高踞蒼穹之上的神明拋下一條黑紗,而這黑紗將這近乎正圓形的島嶼籠起來了。

    地上的一層黑色將他膝蓋以下的部位淹沒,島嶼上不見那些蔥郁蒼翠的樹木——它們也被包裹其中了。兩條宛若裊裊青煙一般的黑色細線依依不舍地從他的身體上縮回去,很快與地上的那些黑氣融為一體。

    王遠偉驚魂未定地往地面上看去。

    他清楚地記得那股磅礡的力量便是發源于這片土地,然而除了這些黑霧之外他看不清其他的東西。于是他又下意識地向沙灘與大海的交界處看去。

    他終于知道為什麼剛才听到的海浪聲如此巨大了。

    島嶼的面積擴大了。原本的白色沙灘變成了“內陸”,而更向外,是一片濕潤的、生長著珊瑚、附著著各種貝類的區域。海岸線至少後退了三十米,三十米之外,是一道陡然向下收縮的懸崖。

    這驚人的變化令他暫時忘記了自己目前的處境,他小心翼翼地走到那海岸邊緣,往下看去——足有十幾米高。

    他意識到自己現在就好像身處一個巨大的“雞蛋”之上——原本那雞蛋的一頭淺淺地露出洋面,可眼下這座島嶼升高,于是邊緣不再是平緩的沙灘,而變成了更加陡峭的崖壁。

    他看了看腕上防水手表。表盤顯示他剛才大概昏迷了三個小時,但就在這短短三個小時的時間里,他腳下這片土地發生了令人驚詫的變化。

    倘若這是因為海底運動而導致版塊相互擠壓、令這島嶼升高,那麼必然是一次驚天動地的大地震,然而他真的沒有絲毫警覺?

    似乎一切常理都不適用于這片土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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