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術超能] 類神 作者:沁紙花青 (已完成)

 
mk2258 2013-4-22 22:39:10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27 75658
GGCMEAT 發表於 2017-3-11 20:25
第一百六十一章 全貌

    但令人震驚的事情似乎並沒有結束。王遠偉感受到一陣寒意。

    寒意順著他的脊梁爬上來,眨眼之間就浸透了他的衣衫。好像夏日的時候吞了一大口冰淇淋,他覺得自己的半個腦子都被凍住了。

    他當即轉身,抬起一只胳膊擋在自己面前。然而並沒有預想中的什麼可怕怪物,海島還是那個海島。只不過地面上的奇怪黑霧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層急速成形的白霜。

    島上的季節仿佛在他剛才轉頭之後從盛夏變成嚴冬,當他懷著無比震驚將手臂放下的時候,地面上的白霜已經變成了薄薄的、堅硬的冰殼。他覺得自己身體里的熱意還沒來得急消褪,體表便已經被凍得生疼了。

    氣溫急劇下降,島嶼周圍的空氣變冷、下沉。而周圍的熱空氣從上方填充過來,形成了一次對流。熱帶海洋空氣之中富含的水分遭遇低溫冷凝,于是島嶼之上的陽光變黯淡下來,並且在下一刻被一層濃雲遮蔽。

    王遠偉覺得這是他這輩子看到的、最低也最古怪的積雨雲。

    于是雨點開始下落——沒有落到地面就變成紛揚的雪花。

    下雪了。

    雪下了五分鐘,他覺得自己快要凍僵了。在細細思量到底還會發生怎樣的變化之前王遠偉從那些倒在地面的尸體之上剝下了幾件衣服,將自己包裹起來。

    此刻他終于知道什麼叫做“絕望”。在這樣的力量面前他想不出任何應對的法子,甚至對于這一系列變化之後的原因都毫無頭緒。他眼下能做的只有被動忍受——或許在某一刻被殺死。或許僥幸逃生。他覺得前一種可能性要稍微大一些,他也知道擺脫這一切——這種被人玩弄于鼓掌之上而對方毫不在意的一切的最好方法就是自己先死掉。然而他無論如何都說服不了自己下這個決心。

    王遠偉認為自己的生命是無比寶貴的。這種想法使得他從前無比謹慎小心,不肯輕易涉險——除了這一次。也正是因為這樣的想法,他做出一個決定。

    跳下去。

    他的水性其實很差勁——從前住在一個內陸城市,在到了南呂宋之後才學會了游泳。然而那僅限于在不起一絲波瀾的游泳池里,他從未試過在野外,在深沉的大洋當中游泳。

    可眼下他意識到繼續待在這島上最好的結果就是被活活凍死,他至少得對自己做點兒什麼。

    在對于死亡的恐懼情緒趨勢下,他做出決定並付諸實踐的時間沒有超過三秒鐘。

    他大步跑到島嶼邊緣、深吸一口氣,奮力一躍。

    電視當中的高台跳水運動員總是很少濺起大蓬浪花——他們以優美的姿態入水。就好像一尾游魚。

    王遠偉搞的是理論物理。但並不代表他不清楚從十幾米高的地方跳進水里意味著什麼。當風聲在耳畔呼嘯的時候他試圖調整自己的姿勢、將雙臂伸在身前,以受力面積最小的方式破開水面。

    然而在下落不到一秒鐘之後他意識到自己正如一塊沉重的秤砣一樣,直面著水面墜落下去。

    于是他當即將身體縮成一團,用雙臂牢牢護住了自己的臉。沒留一絲縫隙。

    做完這個動作之後。他覺得自己仿佛被一柄大錘迎面敲了一下子。

    耳膜里傳來一聲巨響。手臂與雙腿一齊發麻。冰冷的海水將他包裹起來,腦袋里嗡嗡作響,失掉了方向感。

    他奮力張開雙手雙腿開始劃水。試圖遏制住下沉的趨勢。

    當他終于透過洶涌的氣泡看到從水面之上投射下來的陽光時,身上才火辣辣了地疼起來。

    沉得很深,頭頂的陽光一縷縷射下來。他用盡全身力氣往海面之上游去,覺得自己的肺部像是要炸開了。在水里沒法兒估計自己到底沉了多深,然而在努力了幾秒鐘之後他覺得自己離水面好像還是挺遠。

    或許是在島嶼上受到的不良影響並未完全消除,他覺得自己的頭腦越發眩暈了。

    一陣痛楚從右臂上穿過來——王遠偉絕望地意識到,他的手臂抽筋了。

    一口氣終于被吐出來。伴隨著這一陣氣泡王遠偉放棄努力,瞪大眼楮往洋面上最後看了一眼——

    隨後他昏迷過去。

    ……

    ……

    讓他清醒過來的是一陣驚呼聲,而他的意識還停留在前一刻——自己沉入水下的那一刻。王遠偉本能地想要伸手去抓住些什麼,觸摸到的卻是厚實的毛毯。

    意識如潮水一般翻卷過來,他張開了眼楮。

    周圍在晃動,空氣里有海水的腥味兒和陽光。他意識到自己正躺在一艘小型艇上,而他的頭發還是濕的……似乎時間並沒有過去太久。

    他的身邊有十幾個人——除了兩個醫務人員之外其他的都是軍人,似乎是他們將自己救起來了。

    眼下他裹著厚毛毯躺在小艇的中部,而艇上的十多個人卻沒有一個人在看他——他們都直勾勾地注視著小艇後方,每個人都像是被施了定身咒。

    一個不詳的念頭在王遠偉的頭腦中滑過——這些人也像島上的那些人一樣了?!

    他連忙粗暴地推了一下半蹲在他身邊的醫務官。

    幸好,後者回了頭,對上王遠偉的目光。

    這人的意識還是清醒的,因為他的眼中閃過了喜色。然而喜色很快重新被震驚與恐懼替代,他沒有去問王遠偉感覺如何,而是抬起手往船後一指,花了三秒鐘才擠出一句話︰“您看那邊——”

    然後又轉過頭去。

    王遠偉沒有計較他的態度,勉強撐起身子。

    隨後他感到一陣眩暈。因為在遠處的海面上。出現了一個可怕的大坑。

    哪怕是一個大漩渦都不會令人如此震撼,但那的確是一個坑——巨量的海水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擠到一邊,大洋當中仿佛出現了一個半徑將近三千米的碗。

    斜面上的海水平靜得好像緞子一樣,哪怕是海風都沒法兒掀起一絲波瀾。在“碗底”,海床已經露出來了。這片區域的海面下似乎原本有一個海嶺,這使得海洋的深度並不像人們預想得那麼深。

    可即便如此也有數百米,而在數百米的碗底正中心,那島嶼露出了全貌。

    王遠偉之前覺得那島嶼在海面以下的形狀也許是一個“雞蛋”,可現在他發現其實那是一個“元寶”。

    “元寶”正中間凸起的那一塊最高,露出洋面的那一部分就是曾經的島嶼。另外兩側也微微凸起。但並沒有那樣高。“元寶”的邊收束得並不厲害。同大洋之下的海床結合在一處。

    可實際上無論那東西是什麼形狀,眼前的情景都足可以讓任何一個人呆若木雞了。

    因為不單單是海水被蠻橫地排擠開來,就連那島嶼上也在發生著不可思議的變化。

    他跳進水里的時候整個海島都在飄雪,然而眼下冰雪消失不見。島嶼上被烈焰籠罩了。燃燒著的便是島上的樹木。升騰起來的濃煙在島嶼上空混雜進雲層里。就仿佛一個巨人的頭上長滿火焰的發冠。

    王遠偉搖搖晃晃地站起身,奪過一個士兵手中的望遠鏡,又往那里細細地瞧。

    于是他發現並非只有火焰。

    島嶼的周圍還縈繞著黑色的小點——從這個距離上看是小點。那麼實際大小或許就相當于一個重型卡車的輪胎。那些黑色的東西漂浮在半空,運動軌跡沒什麼規律。可王遠偉在觀察了幾秒鐘之後注意到一個現象。

    島嶼上的火焰實際上燃燒得相當劇烈,甚至會像日冕一樣,時不時地躥起一條長長的火舌。某一條火舌偶然地同一個黑點遭遇了——于是那火舌突入黑點的一部分消失不見。

    這種情況對于別人而言或許陌生,但對于王遠偉而言……

    他意識到那些“黑點”或許是由于“空間斷層”形成的。

    他放下了望遠鏡,呼喝一聲︰“別看了,快點離開這兒!”

    從他甦醒到現在過去了將近一分鐘,于是這一聲呼喝將人們從震驚的情緒里拉回來了。士兵們當即操起船槳奮力向前劃去,兩個醫務官則試著為王遠偉再一次做檢查。但王遠偉煩躁地揮退了他們,只是問︰“那東西什麼時候是露出來的?”

    島嶼是在三分鐘以前露出來的。那時候王遠偉已經在海水里飄了將近十分鐘。

    科學考察船上的人在更早以前注意到了那島嶼上空的異常——有濃雲形成。于是他們試著聯系島嶼上的隊伍。從船上發射出去的是一種加強型曳光彈——這東西可以升至一千米的高空,在強光下爆發出艷紅色的光芒。

    然而那時候王遠偉頭腦里一片混沌,並沒有做出回應。

    于是在十分鐘以後真理號上的人意識到隊伍有可能遇到麻煩,他們派出了這艘小艇。

    三分鐘以前小艇上的人發現了王遠偉,將他打撈上來——那時候他距離那島嶼將近四千米。

    他一個人當然不可能在十分鐘之內游出四千米。于是王遠偉意識到,似乎在他落水之後那股力量便開始發揮作用——它在緩緩將海水從島嶼周圍驅散,那“人為”形成的洋流在無意之中把自己送出險境了。

    而在三分鐘以前,那種緩慢增長的力量達到臨界點,于是奇觀在剎那之間形成。

    小艇在一分鐘之內被狂暴的水流推出上千米的距離,島嶼附近的洋面陡然陷落下去。沒有巨大的海浪也沒有悶雷一般的聲響,仿佛雲端之上的古神探出一只手,輕輕一按。

    而此時那種力量似乎重新變得平緩,洋流仍舊在把他們向外推。

    沒人知道一會兒還能發生些什麼,最明智的選擇是以最快速度回到科考船上,接著遠離此地。

    只有王遠偉還在看那座島。就在他剛才問話的功夫,島嶼上的火焰熄滅了,黑色的小點也消失不見。

    取而代之的是閃電。粗大的而密集的電芒從島嶼上空的雲層當中劈下,數千米之外人們仍舊被滾滾雷聲震得雙耳發麻。

    王遠偉皺起眉頭,他覺得這一系列的異常現象之後似乎隱藏著某種規律。

    一刻鐘之後,島嶼上的電光也消失了。

    但異象並未停止,王遠偉看到一片煙霧在島嶼上空成形。

    那的的確確是煙霧——通過望遠鏡看得到其中夾雜著很多磨盤大小的石塊。似乎島嶼表面的沙子、土壤、石頭、因為燃燒而產生的灰燼統統浮了起來,好像擺脫了重力一般懸停在半空當中。

    看到這一幕的時候,王遠偉瞪大了眼楮。一個念頭在他的心里模模糊糊的成形了。

    他因為這個念頭猶豫了幾秒鐘,數秒之後,他大喝一聲︰“別劃了——給我停在這兒!”

    船上的士兵一愣。王遠偉頭也不回地再次重復命令。

    人們早已習慣這位“部長”的獨斷專行,那種習慣帶來的壓迫力使得他們在如此狀況下也僅僅是一猶豫,便服從了命令。

    他們不安地面面相覷,王遠偉卻再沒說話,仍舊用隱隱作痛的雙臂端著望遠鏡。

    因為再行得遠了,他就沒法兒看清那島上到底發生什麼了。

    他們在海面上停留了十五分鐘。

    于是十五分鐘以後,島嶼上空那些懸浮著的東西忽然下墜,濺起大片煙塵。

    王遠偉抿了抿嘴唇,眯起眼。

    如他猜想的那樣,另外一種異像發生了。

    島嶼上空仿佛出現了一個小太陽,在剎那之間爆發出炫目的光亮。天地之間一片雪白,就連上空的陰雲都被映成了暖金色。

    于是王遠偉放下望遠鏡,轉身一揮手︰“劃船,走!”

    小艇繼續向科考船的方向前進,而他坐下了下來,影子被背後的強光映在身前。

    他在登島的時候帶了三個警衛,而三個警衛都是能力者。

    其中一人可以控制重力,另一人能夠在剎那之間再手掌中爆發出強光,使人目盲。

    他覺得自己知道一些事情了。

    的確有人在他們之前登島,而且是能力者。
GGCMEAT 發表於 2017-3-11 20:25
第一百六十二章月圓

西伯利亞。

火光在跳躍,將人影映在斑駁的墻壁上。這是一棟被廢棄了的木制別墅——不同于南方那些用薄木板搭建起來的建筑,西伯利亞的木制別墅都是用質量極好的原木建造起來的。粗大原木擋住了外面呼嘯的風雪,然而屋子里卻并不如何暖和。因為此地的氣溫已經將近零下四十度,是真真正正的“出口成冰”。

別墅客廳正中有一個火塘,這原本是當地人用于裝飾的傳統結構。但李真和榮樹一行人破門而入之后真的在火塘里生起了火,這為屋子帶來了令人心安的暖意。

距離摩爾曼斯克還有三十公里,從地圖上看,兩者之間的距離還不到半厘米。

榮樹推開門,伴隨著一陣寒意與冰雪碎屑走進來。他在火堆旁邊坐下,放下手里拎著的袋子,打開,從里面取出一堆東西。

“路那邊有家小超市。”他笑瞇瞇地說,“運氣真好——我估計這家超市是剛剛上完貨人就走了,貨架子是滿的。”

他一邊說一邊旋開一瓶酒的蓋子,灌了一口。酒精味兒在房間里彌漫散開,他又在包里挑挑揀揀,找到一個塑料袋子丟給李真。

李真抬手接住,翻開來一看,笑了笑。

是真空裝的“燕京烤鴨”,上面還寫著“燕京特產”。據他所知這玩意兒在燕京的火車站相當多,沒想到這里也有。

“就兩袋,咱倆一人一個。”他晃了晃手里的酒瓶,“來一口?”

李真擺擺手,將包裝袋撕開了。

里面凍得硬邦邦,還有冰碴,像一塊石頭一樣。他便拖過身邊的一張椅子折下兩條不銹鋼的腿,丟給榮樹一個。然后他用椅子腿把烤鴨穿透了,擱在火苗上。

榮樹也學了他的樣子,問:“王濛呢?”

“和那些人在二樓吧?”李真回答,“我剛才還聽見他們一起喊什么來著——我覺得是在做禱告或者別的什么東西。”

榮樹嗯了一聲,目不轉睛地盯著火焰上的烤鴨。

表面的冰層很快融化了,水滴掉進火堆里。過一會兒油也滴下來,在火焰中嗤嗤作響。他又抓起瓶子抿一口,把烤鴨縮回來試著咬了一下,然后皺起眉頭。

還沒熱透,里邊兒還是硬的。

李真便伸出手去。火焰微微一頓,上方微紅的火苗在剎那間變成亮白色,一陣熱浪洶涌而來。兩只烤鴨一齊發出輕微的悶響,被冰碴封住的腹部爆開了,誘人的香氣隨著熱氣彌漫了整間屋子。

榮樹豎起大拇指:“你行。”

吃掉半只烤鴨的時候榮樹已經喝掉了半瓶酒,他的臉微微有些發紅。其實晚餐已經吃過了,眼下是晚上八點鐘。他覺得肚子里暖融融,香氣和酒氣在胃里蒸騰著往上涌,讓他覺得自己有點兒吃不下了。

于是他把剩下的擱在包裝袋上,又伸手在帶回來的那個大袋子里摸。

李真撕著鴨腿肉在嘴里嚼,不知道是應該再待一會兒還是去睡覺。

這時候他看到榮樹站起身,走進客廳另一邊的廚房里。一陣翻箱倒柜的聲音之后他拿著一只落滿灰塵的碗走出來。

接著榮樹又打開門走出去,十幾秒鐘之后端著那只裝滿了雪的碗走回來。

李真有點兒搞不清這位想要做什么——他們這里是有飲用水的。

榮樹又開始搬桌子——客廳里有沙發,沙發圍著一只玻璃茶幾。他將茶幾上的東西統統丟在沙發上,將那東西拖到了火堆旁。

李真忍不住問:“你做什么?”

榮樹笑著搖頭沒立即回答他。

李真看得出他有些酒意了——這個北方人的酒量似乎并不是特別好,他現在陷入了“微醺”的狀態之中。

他就只好默默地瞧著了。

榮樹擺好了桌子。然后他把地上的那些吃食——罐頭、火腿、袋裝肉之類的東西開封,擺到桌子上。接下來他把那只裝滿雪的碗也擺上去了,又從衣兜里摸出一包煙、點燃三根,插進碗里。

這個時候榮樹才后退三步歪頭瞧了瞧自己的成果,出了一口氣。

“今天是八月十五。”他輕聲道。

李真愣了愣,抬頭往窗外看。

可惜天空之上是濃重的陰雲,月亮不見了。

他便笑了笑:“我都忘了這茬兒了。”

頓了頓,又說:“要是有花生和毛豆就好了。”

這大概是北方的習俗了吧——他不清楚南方是不是同樣如此。

八月十五賞月的時候“擺碗”,還得敬香。不過眼下用三只煙代替香燭,不曉得月亮上的嫦娥抽不抽煙。

從前一直覺得月亮上有嫦娥,還有吳剛——盡管人類都已經登月了,可那種美好的幻想一直存于心里。現實和傳說畢竟是兩碼事,很多人都相信一日沒搞清楚“宇宙真理”,就一日不能證明那些神仙們是真的不存在的。

然而眼下……李真有些惆悵地出了口氣。

因為類種都出來了——蚩尤、黃帝、魃、燭龍、應龍,都是類種。那說不準嫦娥和后裔也是類種呢?

但他隨即又笑了笑。其實也不該這么想。八月十五么,幾千年過下來,與其說祭拜的是嫦娥與明月還不如說祭拜的是人們的思鄉之情。

八月十五團圓夜。

李真默然起來。

榮樹重新坐回到他身邊,又把半只烤鴨放在火堆上烤,瞇著眼睛看看那桌子,抿一口酒。

兩個人沉默相對半晌,榮樹問:“你家里人呢?”

隔了幾秒鐘,李真說:“還都在。”

他想了想,去掉一個字:“都在。”

“那挺好。”榮樹撓撓頭,“在呂宋那邊?”

“嗯。”

“你回來之后去看過沒?”

隔了一會兒李真搖搖頭,伸出手:“給我一口。”

榮樹將另一瓶暖好了的拋過去。李真旋開蓋子,聞了聞,喝一口。

冰涼冰涼的酒液滑過食道落進胃里,變成一團火。他轉動著瓶子借著火光看上面貼著的商標——葉卡伏特加,40度。

榮樹便歉意地一笑:“要是外國人的話這時候是不是得說聲抱歉?”

李真扯扯嘴角:“我沒那么矯情,兩個大男人。”

“其實也想去看。”他輕輕抿了第二口,皺皺眉,從鼻孔里將酒氣噴出來,“可是想了想,還是別去的好。”

“這幾年他們大概覺得我都不在了吧……現在我突然又回來,跑過去,三個人抱頭哭一天,然后我還得走。一旦又出什么事兒……”

他笑著搖搖頭:“還是不去看的好。等事兒都了了吧。”

“他們也該知道了。你不是說你和南呂宋那邊聯系上了么。”榮樹悶悶地說道,“等我這邊兒弄好了,我也想去那。這里太冷了,我都快忘了穿短袖是什么感覺了。”

“嗯,太冷了。”李真又灌了一口酒。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他沒試著盡快將那些酒精排出體外。于是眼下他覺得身體輕了一些,心里似乎也少了些什么。

他就笑了笑:“我第一次遇見你們的時候,嚇了一大跳。”

榮樹挑起眉頭:“哦?”

“不瞞你說,那天我剛剛學會飛沒多久。”他回想著那些已經快要模糊的記憶,“那天晚上我是去還錢的,飛到一半發現路上有車出事兒,我就過去看。結果地上突然躥起來人來——”

“電鰻。”榮樹點頭。

“對,外號是電鰻——把我拉住了。”李真搖搖頭,“我可真沒打算管閑事兒。其實后來你跳起來,拿一把刀,也把我嚇了一大跳。不過都過去了……那時候哪能想到咱倆今天坐在一起這么說話呢?”

榮樹笑了笑,低聲道:“電鰻人也挺不錯的,就是愛喝點兒酒。要是那天他沒死一直活下來……說不定也挺對你脾氣。”

他將酒瓶稍微傾斜,倒了些酒在地上,無聲說了點兒什么。

樓梯上傳來腳步聲。兩個人轉頭看——王濛走下來了。

他看到了火堆旁邊的桌子以及桌上的東西,微微一愣。

榮樹朝他舉了舉酒瓶:“來點兒么?”

王濛微笑著搖頭,走到火堆旁邊坐下,問:“這是做什么?”

榮樹說:“今天八月十五啊。”

王濛微微皺眉:“今天是七月二十號吧?”

榮樹一愣,笑起來:“我說的是農歷,你說的是公歷——這事兒你還不知道?”

李真才又一次意識到這個人的年紀可不像他看起來那樣。四年的時間可以學很多東西,但沒法兒學所有東西。看起來王濛將大部分的時間都花在了那些“真正有用”的地方,而對另一些事情不甚了解。

榮樹對王濛說了“中秋節”這回事兒,王濛這才理解地點點頭,又看了一眼桌上快燃盡的三支煙。

“對了,我記得你們信的上帝是不允許多神崇拜的。”榮樹說道。

王濛沒有意識到對方是在調侃,想了想搖頭:“這種事情是不同的。”

但他沒說究竟有什么不同。

屋子里再次陷入沉默。

過了一會兒榮樹忽然又沒頭沒腦地說:“有月餅就好了。”

“五仁的也行。”
GGCMEAT 發表於 2017-3-11 20:26
第一百六十三章 集 會

    昨天寫2020年7月20日中秋節,貼有友指出中秋節應該是在9月份。這個怪我,我很久不來地球記錯了,姑且這樣看著。

    今天是二十四節氣的“大雪”,大者盛也,至此而雪盛。

    ——加上上面那一句是不是我整個人都變得有文化起來了,哈哈。

    ============================================

    2020年7月20日。

    燕京。

    這里從前是帝國的首善之地,而冥冥中的某種神秘力量似乎也在降臨地球之日對這片區域采取了相當程度的“優待”——燕京附近地區算是帝國範圍內面積最為廣闊的一個“天然”隔離區。

    燕京的西郊從前本是不少達官貴人的宅邸所在之地,但隔離帶降臨之後,其中一條恰好從西郊附近橫越而過,將這里變成了燕京範圍的邊境地帶。

    因而大部分人已經遷走——一些人的生命總是要寶貴一些,他們不願意冒著隔離帶有可能再次活動的危險居住在這里,而是搬去了他們從前不屑一顧的市中心。

    這使得這片從前夜夜燈火輝煌的別墅區冷清下來,入夜之後,諾大一片住宅區燈火寥寥,好像一座廢棄已久的鬼城。

    但今夜這里似乎變得熱鬧起來,路上出現了車流。

    其實同數年前那種延綿不斷的車流相比也只能算得上零零星星,可這樣的景象在這里出現也已經是難得一見了。

    他們的目的地是別墅區東側的一棟大宅子。這棟宅子在前幾年間一直無人居住。只有幾個僕人常駐養護。但自從隔離帶降臨之後,這里就有了些人氣——主人回來了。

    主人從北方來,姓應。

    應決然站在二樓的陽台上,在濃重的夜色里輕出一口氣,往樓下看去。

    庭院當中的人比他想象得要多。一些人衣衫光鮮,好像剛剛從某次宴會中歸來。一些人滿面風塵,似乎趕了很遠的路。而另外一些人則普通得很——就是燕京街頭最常見的那種氣色懨懨的工薪族,對一切都失掉了興趣。

    這些看起來身份地位各不相同的人此時聚集在應家燕京西郊別墅的庭院里,臉上帶著謹慎小心的神情,偶爾會相互私語。再時不時地抬頭去看站在二樓陽台上的那個人。

    每當兩者目光相匯的時候。應決然便在嘴角勾起一絲微笑,朝著對方點點頭。

    庭院里的這近百人都擁有一個相同的身份——前特別事務府執行官。

    到晚上十點多鐘的時候,通向別墅的道路已經很久沒有車輛經過了。

    一個女人走到從房間里走到陽台上,輕聲道︰“人來得差不多了。”

    應決然點了點頭。

    女人略一遲疑。又說︰“比去年少了些。”

    見對方並沒有什麼反應。又補充︰“一年比一年少了。”

    “人數說明不了什麼問題。原因很多。”應決然轉身笑笑,“我們下去。”

    庭院里的燈光亮起來,場地當中響起低沉的“嗡嗡”聲。眼下是七月。本該是盛夏,可燕京郊區的夜色里已經滲進了讓人微微發顫的涼意,就仿佛已經到了黃葉落盡的季節。

    但在那低沉聲音響起的時候露天的庭院中多了暖意,溫熱而新鮮的的空氣從花木枝葉當中飄散出來,令不少人下意識地松了一口氣。

    應決然出現在一樓大廳的門外,庭院當中漸漸安靜下來。

    他走到台階上站定,將目光在每個人的臉上掃過,略沉默了一會兒。然後他開口說︰“又一個一年過去了,我沒想到還會有這麼多人來。這一年你們在外面做事,我知道大家辛苦了。我記得這句話我去年的時候說過,但是今天還是要說。因為除了‘辛苦’這句話,我不知道還有什麼能表達我此時的感受。”

    “今天站在這里的有九十六個人,去年有一百零二個人。少了孫定康、左松宇、馮淵,劉利敏,梁曉蘭,張盼會。這六個人里只有張盼會是從前和我說過話的,另外五位,我只知道他們的樣子——我很後悔沒能在去年的這個時候同他們多聊幾句。”

    “其實除了這六位之外,去年一年的時間里我們還損失了三十四個人。眼下在燕京以外,我們還有四百四十二個同袍——他們因為種種原因沒法兒趕回來,我在這里祝他們一切安好。”

    他說完之後鞠了一躬,面前的人群也像被風吹過的稻田一樣,緩緩低伏下去。

    應決然慢慢直起腰,繼續說︰“五年前站在這里的時候,我對大家說我們受到了不公正的對待——某些人沒有意識到我們究竟還能做些什麼,而我們得證明給他們看。但也許你們覺得當時我僅僅是憑借一腔熱血,不希望看到特別事務府這個名字就此湮沒——我是在這里學習、長大的,你們當中的絕大多數人也同我一樣。”

    “然而到了今天這個時候,我意識到我們當初的決定的確是正確的。”

    “這五年的時間里我們做了很多事——甚至比從前做的都要好。我們的人遍及大江南北,我們的情報網絡依舊覆蓋帝國全境。我們在緊盯著那些人的一舉一動,這天下沒有我們不知曉的內情。”

    “那麼經過這五年的時間,也許有人想在今天問我——為什麼我們還是在隱藏著?從前我告訴你們,我們听著,我們看著,我們將一切記錄下來,我們等待。”

    “那個時候我沒有告訴你們等待什麼,所以有一些人離開了。但是你們留了下來。但是到了今天,我覺得我可以告訴你們一些事情了——而這件事兒似乎也已經不是什麼秘密了。”

    應決然深吸一口氣,微笑道︰“他回來了。”

    私語聲音在人群當中響起,仿佛微風吹起了麥浪。

    應決然擺了擺手。隨後他看到庭院的大門外亮起燈光——車燈。

    人們注意到他的眼神,紛紛轉頭向外看去。

    那是一輛不大起眼兒的黑色商務車。

    低語當中又出現了些輕微的低呼——很多人在猜測,車里的會不會是應決然所說的“那一位”。

    車子駛進別墅庭院,在西側停下來。一些人又去看應決然。

    而他們的這位前局長似乎早已料到今夜會有這樣的客人,臉色平靜地走下台階,來到那輛商務車旁邊。

    車門打開了,兩個人走出來。

    可不是人們猜想的那一位。

    但盡管如此。庭院里的人們依舊在剎那之間變得沉寂無聲。

    來者一共兩人。都是他們無比熟悉的。

    一個人頭發花白,身形高大,穿了一身墨綠色的軍禮服。軍禮服的肩頭有肩章,肩章上是兩顆金色的蟠龍星。

    這是一位帝國中將——真正掌握著實際權力的將軍。

    對于這些人而言他的相貌甚至比他旁邊的那一位更加熟悉——他是戴炳成。

    不安而激動的情緒在人群中蔓延開來。甚至某些人在對他怒目而視。

    因為這些人都記得。正是這位戴將軍在五年前的時候促成了特別事務府的裁撤計劃。也因為這一樁“功勞”官拜中將,封了伯。

    此時他出現在這里,到底打算做什麼?

    而另外一位……

    人們幾乎都弄不清楚那一位來到此地又是做什麼的。但實際上也正是由于這個人的存在。人們將心中的憤怒與激動壓抑下來,沒有讓挑釁與咒罵的言語脫口而出。

    因為或許就在幾年之後,那個年輕人將成為帝國的象征。

    皇太子。

    戴炳成掃視這些人一眼,輕輕出了口氣。

    他看到了他們眼中壓抑的情感,但他反而笑了笑。

    于是應決然走到他的面前,微微躬身︰“院長。”

    而後向皇太子頷首︰“殿下。”

    應決然的舉動令人群當中再次生出波瀾。然而在疑惑的聲音被發出來之前,應決然轉過身,沉聲道︰“或許很多人的心中有疑惑,但這的確是一段很長的故事。”

    “諸君都不清楚,五年之前,院長給我留下了一句話——敵明我暗。”

    人們微微一愣。頭腦最聰慧的一些已經意識到了什麼,變得沉默而激動起來。

    “戴院長從未離我們而去。”應決然說道,“這五年的時間里,正是因為他的庇護,我們這個團體才得以存續至今。我能夠理解大家心中從前的想法,但今天,你們應該知道所有的事情。”

    他用十分鐘的時間來敘述那段往事。而在這個過程當中人們沉寂無聲,只是目光從猜疑警懼變成難以置信的崇敬,最終不可遏制地激動起來。

    五年前特別事務府遭遇兩百年來最艱苦的境地——面臨被裁撤的命運。

    實際上在近百年的時間里這樣的呼聲一直存在,只是從未變得像五年前那樣具有巨大的威脅力。

    在任何一個成熟的政權之中都不會允許一個強力機構擁有太大的權限,然而特別事務府的存在明顯是一個例外——只要同“能力者”有關系,執行官便可憑借自己的一份證件介入其中,動用海量資源。

    這樣的事實令許多人憂心忡忡。一些人單純地認為如此做法是對文明法治的踐踏,那使得帝國的法律體系出現了一個被特權生生鑿開的缺口,而一旦這個缺口在特定環境下擴大,也許將為這個國家帶來沉重而可怕的打擊。

    但另一些人僅從政治角度考量——在帝國從前數百年的歷史中曾有一個名為“錦衣衛”的機構。那個特權機構的畸形膨脹曾險些使帝國面臨滅亡的命運,而今天的特別事務府顯然有這樣的趨勢——政治斗爭的過程中又常常伴隨著武力的較量。沒人能保證對這樣一股強大的力量不動心。

    而那個時候恰逢類種甦醒、隔離帶降臨,帝國進入戰時狀態。越來越多的能力者的出現令某些人認為特務府作為一個du li機構已經不適宜再對同“能力者”有關的事件“專斷獨行”——能力者作為一個日漸龐大的群體應當被納入軍隊系統當中,唯有如此才能對他們進行更加有效的監管,且發揮他們的巨大作用。

    從政治角度來看,這樣的做法似乎無可厚非——特別事務府原本就是因為這個目的才誕生。

    然而在將近兩百年的時間,這個作為能力者聚集地的機構已經具有了自己的思維意識。

    他們所要做的並非僅僅是“監管”。

    他們還要為這樣一個群體爭取些別的什麼東西。

    而解散特務府,將能力者納入軍管體系之下的做法無疑是一次野蠻的倒退——他們的處境一夜之間重回1990年以前。

    然而最終令這個決定付諸實踐的並非僅僅以上那些原因,還因為另一個人在登月之後音信全無,所有人都相信,他已經死掉了。

    戴炳成無法力挽狂瀾——任何一個人都不行。于是決議最終被通過。戴炳成在最後一刻做出一個決定。他以適當的積極態度配合了這個決議。並且將他自己在某些人心目中的印象演繹得更加深刻了一些。

    他所做的僅僅是索要一些什麼。很少有人會懷疑一個平民出身的人——哪怕他是一個能力者——對于權力和財富的渴望。尤其是在這種印象早就被很多人所熟知的情況下。

    他突破了頭頂的那層“玻璃板”,他被接納為那個階層之中的一員。

    而應決然在那個時候來到了燕京——這並非他的本意。

    當時在燕京的東北方,出現了一條寬廣的隔離帶。這條隔離帶在發生變化以前使得東北方面諸省與更南的廣闊國土隔絕開來長達一整年。在這一整年的時間里,平陽成為東北諸省實際上的權力中心。

    為了避免某些不必要的猜疑。應決然被派遣來京協助處理特別事務府北方基地的裁撤事宜。

    于是在那一年中應決然同戴炳成“反目成仇”。兩人形同陌路。

    他試圖以自己的私人影響力為特務府保留一些東西。但沒人相信這樣一個年輕的公子哥能夠在燕京範圍內真正做出些什麼。大人物們因為對于東北方面那位老人的顧忌而默許了他的一些“小動作”,只不過幾乎沒有人知道,應決然其實不是一個人。

    庭院里沉寂了一會兒。終于有一個人忍不住問︰“那麼您說的‘他回來了’。究竟是指——”

    戴炳成第一次開口︰“就是你們所想的那一位。”

    另一個人發問︰“那麼……您怎麼肯定他一定會回來?我們五年來就是為了等他?如果現在他的態度並不是你們所預想的那樣——”

    戴炳成溫和地笑了笑。他向旁邊微微一側,露出身後的皇太子來。

    其實大多數人此刻仍在心中對于這位“貴賓”的到來有所疑惑。因為無論怎麼看,這位皇室成員都不該出現在眼下這個場合當中。

    這個年輕人自臉上露出神秘莫測的微笑。他輕聲道︰“是我說的。至于我是如何得到這個消息……諸位應該知道,我們有一位先知。”

    “先知在數年前看到了將會發生在未來的某一件事,先知同樣告訴我,那人沒有死去。而當他回來的時候,就是我們重新出現在世人面前的時候。”

    當然人人都知曉那位神秘先知的存在,只不過沒人能夠想到皇太子似乎是知曉那一位的真實身份的。

    當然更多人也從今夜听到的這些話語里嗅到了某種危險的味道。

    作為前執行官他們聚集在此處實際上已經觸犯了帝國法律,這算得上是一次非法激會。然而戴炳成和皇太子竟堂而皇之地出現在他們面前——這里有一百多個人,隨便哪一位將今夜的情形泄露出去,都有可能使得燕京發生一場不小的“地震”。

    要知道,據說皇帝的身體已經不容樂觀了,而首相因為戰時特別條例,已連任了四屆——根據帝國法律,在戰爭狀態沒有解除以前,即便是皇帝也無法免去首相的職務。

    實際上沒人能夠預料到這“戰爭狀態”還會持續多久。也許是幾年、幾十年,也許是近百年——立法者們從不會想到某一天類種會在這個世界上甦醒,也不會想到帝國有朝一日會被卷入一個也許十年仍舊無法脫身的泥潭里。

    于是這些人意識到,自己或許已經參與進了某件足以被記載進史書里的大事當中。

    實際上某些人早就有那麼一點準備了。

    任何一個組織都會有自己的綱領以及思想,哪怕眼下的這個地下組織也不例外。倘若這五年的時間里李真一直身處其中的話,他會發現應決然對這些人所灌輸的那些東西,正是從前在平陽的靜湖別院里那位老人,平陽侯對他灌輸的那些東西。

    五年的時間已經將不認同的、不支持的、不堅定的統統淘汰了出去,今夜在這里的九十幾個人都是最虔誠的信仰者。

    因而他們對于皇太子的到來更覺驚詫。

    皇太子在夜色里輕輕出了一口氣,說道︰“幾百年前,有一個姓沈的人令這個國家脫胎換骨。”

    “而每每思及此處,我都覺得惶恐羞愧——尤其讀到帝國其後那段歷史的時候。”

    “因為那件事,當由一個姓朱的人來做。”

    “我沒有生在那樣一個波瀾壯闊的時代里,但我有幸生在了眼下。于是我知道,我也可以做些什麼了。”

    “這個國家已經病入膏肓。然而我的姓氏以及這個姓氏承載的歷史令我無法拋棄它,也無法放棄它。所以,如果諸君同樣願意令它變得更好一些,那麼在今夜,我們便是志同道合之士。”

    皇太子慢慢抬起自己的右手,握拳,置于自己的胸口︰“為了我們,以及這個帝國。”

    人們沉默了十幾秒。

    在十幾秒鐘之後,更多的手臂抬起來,庭院當中響起低沉、紛亂的,卻緩和堅定的聲音——

    “為了我們,以及這個帝國。”
GGCMEAT 發表於 2017-3-11 20:27
第一百六十四章 菊花

    “說實話,殿下,我沒想到您今晚會說出這些話。”應決然微微皺起眉頭,將指尖的香煙按熄在煙灰缸里,焦慮地踱了兩步,“這個時候攤牌是不是太早了?”

    室內鋪著厚重而柔軟的地毯,吸走了他的腳步聲。而坐在他對面沙發上的皇太子只略笑了笑,傾身向前。于是皮質的沙發發出吱呀的聲響。

    “實際上,我是覺得有些晚了。”皇太子帶著柔和的笑意搖頭,“不單單是這一次,我們打一開始就一直都有些晚了。”

    應決然停住腳步,看了看戴炳成,又將視線移回太子的臉上。他不清楚自己該不該將那個問題問出口,然而思量再三之後還是說道︰“您是說陛下……”

    戴炳成朝他輕輕搖頭。但太子似乎並不以為意。他向戴炳成擺擺手,重新靠在沙發上,嘆口氣︰“父皇的癌癥是晚期了,最多拖不過三個月。這件事沒什麼,你早晚要知道。但我說的晚不是指這件事。”

    “我是說對李真的態度。”

    “侯爺最初打算試試他、觀察他一段時間,這事兒無可厚非。但我們從一開始就沒意識到李真不是普通人。或者說雖然我們盡可能地高估了他,然而最後還是低估了。每一次我們要給他的東西,其實他都已經不那麼在乎了。”

    太子皺眉,又搖搖頭︰“其實這一次在他剛回來的時候我們就該全力配合他,而不是等到現在。我們以為他總會向我們求助,至少是尋求合作——但眼下他一個人去了西伯利亞了。”

    “把那個小姑娘的半具骸骨留在這兒等他來取……這是我的主意。現在我發覺這個主意很愚蠢。這是我的錯。”

    戴炳成不說話——這時候說什麼都不大合適。

    太子看了應決然一眼,笑起來︰“至于你擔心的事情——你可以放心。先知告訴我眼下是最好時機。”

    沒人真的見過帝國的那位先知,至少在這間屋子有兩個人沒見過。然而他們意識到以太子的為人不大可能在這種事情上冒失,因此算是默認了。

    “那麼,接下來怎麼做?”應決然遲疑著問,“我們暫時還弄不清楚他的態度。他在南邊做了一些事,但我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麼。他想要割據的話,大可在那里安頓下來,不想**心這些俗事的話,更沒必要發出那麼一個通電。我覺得我從前是了解他的,但是眼下,我有點兒看不明白了。”

    太子轉頭,看向戴炳成︰“你怎麼說?”

    戴炳成淡淡一笑︰“既然你從前了解他,那麼你現在就依然了解他。我們都知道北邊是一群什麼人。他既然想要自己一個人去那里,原因你也該能想得到。”

    “我們想到了,就也該做些什麼了。錦上添花總是不如雪中送炭——這件事還是由你來處理。同呂宋那邊派來的人溝通一下子,我們要抓緊時間。”

    ……

    ……

    “不過為什麼是你自己一個人來這里?”

    問這句話的時候,榮樹和李真行走在厚重的雪殼上。

    他們原本來了五輛車,然而在兩天之前就已經棄車步行了。因為即便那些都是雪地車越野車,仍然無法適應這里現在的環境。雪很深,幾乎有兩米,什麼樣的車都無法前行。

    但人是陷不下去的——極度酷寒已經在雪面上形成了一層冰殼,要想將這層殼子打破很是得花費一番力氣。

    這一帶方圓數里都沒有人煙,哪怕偶爾遇到的、從前建造起來的房屋也只有上半部分露出雪面,並且結了一層堅冰,遠遠看去就好像魔幻世界里矮人的住所。他們一行有三十幾個人,都是相當強力的戰士。可這樣的武力一直沒有用武之地,因為真理之門並未在摩爾曼斯克外圍設卡。

    這里的溫度達到零下六十二攝氏度,其冷酷常人無法想象。因此這個低溫因素成為了真理之門的天然屏障,比任何一個守衛都有效且高效得多。

    積雪表面覆蓋的冰層其實也是有“波瀾”的。倘若從天空向下看,這一帶就好像是凝固了的海面。這實際上是因為那枚核彈——核爆產生的沖擊波擴散了很遠,引發的高熱更是將附近的積雪都給融化了。但不知什麼原因那種毀天滅地的威力似乎釋放得有限,就好像剛剛露了一個頭就被什麼力量抓住尾巴給拖了回去,這也是他們最近還能夠找得到幾乎完好的房屋住宿的原因。

    李真裹在厚重的防寒服里,看著遠處鉛似的雲層與雪原,反問道︰“那麼還能跟誰一起來?”

    他往四周指了指,搖搖頭︰“你看。原本不該是這樣子的。我們現在距離核爆的地方大概有四十公里,但那可是‘太古星君’——照常理來說這里都應該是一片焦土。”

    “很顯然有人控制了這種力量。對方能夠做到如此地步,多一個人少一個人又有什麼意義?白白做無謂的犧牲。”

    榮樹愣了愣,在面罩里笑起來,甕聲甕氣地說︰“好吧,我不會將自己代入到你說的那些人里面。”

    但李真搖頭,低聲道︰“不,說實話,我剛才所指的也包括你們。”

    “你們比我熟悉那面的情況,所以我要你們為我帶路。但是如果沖突真的發生了,我給你的建議是有多遠逃多遠,千萬別回頭。”

    榮樹微微皺眉︰“我知道你現在很強,但是……”

    李真搖頭︰“不。你還不知道我現在究竟能做到什麼地步。”

    榮樹踩著厚厚的冰殼又走出幾步,仍是搖頭︰“我知道你在菲律賓殺死過一頭類種,也知道你有本事從天上回來。但我也不是從前的我了。關鍵的時候,我幫得上忙——只要你別忘記答應過我的事情就好。”

    李真停下腳步,隔著面罩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無奈地笑道︰“那麼你看著。”

    他略抬起一只手,遙遙指向遠處的那片yin雲。

    從這里看過去yin雲覆滿了半片天空,然而稜角分明,好像被外星人派遣來侵略地球的巨大飛碟。這碟狀雲此時就沉沉壓在摩爾曼斯克城區的上空,好像再低一寸便可觸踫到某幾棟高樓的樓頂了。

    榮樹疑惑地抬頭,順著李真所指的方向看過去。

    下一刻,他屏住呼吸、睜大了眼楮。

    因為鉛灰色的雲層當中漸漸出現了一個小小的漩渦——仿佛雲層更上方又出現了一股力量,而那力量正試圖將那些水汽吸走。

    起初僅僅是中間極小的一片區域發生這種異象,然而在十幾秒鐘之後,漩渦擴大,幾乎佔據了雲層一半的面積。天邊隱隱有風雷聲傳來過,那景象仿佛一個天外邪魔正試圖撕裂空間,降臨這片土地。

    陽光從漩渦里灑進市區,天空中出現一道“人造”的巨大光柱。

    榮樹在呆滯了幾秒鐘之後一把壓下李真的手︰“你瘋了?!他們會發現我們!”

    他們兩個人走在眾人之前,這時候身後的人趕上來,看著遠處的奇景面面相覷,並不了解這里發生了什麼。

    李真笑笑,眯起眼楮往遠處看︰“差不多了。也該讓他知道我來了。”

    然後轉向榮樹︰“一路上事情你都同我交代清楚了,那麼你們最好就待在這里。再向前,就不是屬于你們的戰場了。如果勝負分出來了,我會叫你。如果我出了事兒……”

    他又搖搖頭,否定自己的話︰“其實也不應該出什麼事兒。真到了那時候,什麼都沒意義了。”

    榮樹過了一會兒才說︰“剛才那個……你是怎麼做到的?”

    “挺簡單的道理啊。空氣遇熱上升,我只是把它們弄熱了。不過也不全是我的力量。”李真向前走出幾步,轉身擺手,“照我說的話做,好嗎?”

    榮樹抬頭又看遠方的雲層——這麼一會兒的功夫,鉛色的yin雲已經變成了一縷縷淡淡的白雲。它們正向四方散去,好像天空中盛開了一朵奇大無比的巨大白菊花。

    他便惆悵又無奈地嘆口氣,喃喃道︰“你不是人類。”

    “我有身份證的。”李真笑著說,“我是土生土長的平陽人。”

    一分鐘之後,身後的人已經看不到影子了。

    李真的面前是一片白茫茫的雪地,只不過眼下陽光將雪層映得閃閃發亮,好像波光粼粼的海面。

    地平線的那一頭出現一個人影。這兩個人之間隔著大片景色單調的冰雪,看起來仿佛身處用電腦建造起來的簡易三維空間。

    于是他們的腳步不約而同地一頓。

    幾秒鐘之後李真往前邁出幾步去,放緩步伐。他一邊走一邊剝掉身上厚重臃腫的防寒服,露出底下的單薄衣衫。

    一支前臂長短的奇怪武器被他握在右手,通體紅芒流轉,隨著他的腳步而愈發鮮艷起來。

    于是那個人便也動了。他們相距近千米,走到一處去的時間卻只用了一分鐘。
GGCMEAT 發表於 2017-3-11 20:27
第一百六十五章 突襲

    五年的時間足以改變很多事情,李真原本做好了見到一個“陌生人”的準備。

    只不過他並未想到這個“陌生人”會如此陌生——出現在他面前的那張面孔並非人類。

    他們之間相距二十步,停了下來。

    李真用審視的目光打量對方,在最初的驚訝之後隨即釋然——對方現在的樣子其實也應該在他的意料之中。

    他在萬州斬殺了路西法的一個分身,心里清楚地知道那將對那個類種造成重創。他同樣清楚北邊的另一個“自己”不會放棄這樣的大好時機——他早說要成為這個世界上最強大的存在,當然沒理由放棄這樣一個好機會。

    只是看起來,他做得遠比自己預想之中的要徹底果決。

    這算不算是“心有靈犀”?

    李真輕嘆一口氣,說道︰“這麼說你把它解決掉了。”

    對方咧咧嘴,露出唇下細密而鋒利的牙齒︰“有你的一份功勞。”

    兩個人對視了一會兒,對方歪歪頭︰“你知道,有很多人希望我們兩個打上一場,分出個你死我活——當然同歸于盡大概是他們最樂意見到的結果。從前我也想要干掉你,可惜你把那東西拿到手了。”

    他看著李真的右手。

    改變了形態的“朗基奴斯之槍”表面正縈繞著妖異的紅芒,以極緩慢的頻率微微跳動。

    “實際上眼下我改變主意了。”對方誠懇地說道,“五年前我了解的事情遠沒有現在這麼多。但眼下。我們似乎都陷入到一場很可怕的危機當中了。所以我們兩個可以試著坐下來談判——先將那個危機解決掉,然後再處理我們之間的事情。”

    李真認真觀察他的表情,試圖看出他的真正想法。然而對方臉上的細鱗遮掩了他的微小情緒,而略顯僵硬的笑容似乎並不能說明什麼。

    他便放棄自己的努力,肅聲問︰“你是指最後一日?你知道那是什麼了?”

    對方笑著攤開手︰“讓我們開誠布公地來談,你用不著這樣謹慎小心。我想你一定也猜出了些端倪——就比如說那座島。你覺得那座島會不會是另一種更加強大的生物的一部分——創造了類種的那種東西?”

    “你該應該知道,我身後的摩爾曼斯克市區里也有一條手臂。現在是八月出頭,這里就已經天寒地凍——這就是因為那條手臂里蘊含的力量被泄露出來了一部分。幾十台力場限制裝置,仍舊沒法兒徹底地制約它。這樣的力量,相比那座島又如何?”

    李真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冷靜地說道︰“就是說你認為那東西才是我們最大的敵人——甚至也是類種最大的敵人。而預言中的最後一日所指的就是那東西甦醒。然後試圖像類種毀滅人類一樣,毀滅這世界上所有的生物。”

    “是。”對方點頭。

    李真踱開幾步,想了想,抬起頭。

    他以一種陳述事實的語氣說道︰“那麼。你覺得事情是這樣子的——”

    “從前的那位主宰認為那個存在甦醒的日子越來越近。而類種卻在漸漸衰落。于是他覺得類種這個群體不足以對抗那次危機,因此造出了最初的舊人。”

    “舊人繁衍了一段時間,並沒有創造出驚世駭俗的文明。因此那位主宰借著舊人被異化的機會造出了新人——就是眼下的人類。”

    “然而他擔心類種還會毀滅掉這些新人類,所以將它們干掉了一部分,只留下一些最強大的。隨後它的時間也走到盡頭,分化成了兩個部分——黃帝和那枚卵。雖然這期間出了一些問題,然而黃帝作為主宰意志的繼承者仍然將余下的那些同族鎮壓了,給了人類文明繁衍發展的時間。”

    “就在六年前第一個類種亞當甦醒,隨後它又喚起了蚩尤。而因為另外一些外部因素的影響,其他那些被鎮壓的類種也甦醒了。那時候我們覺得類種這東西生性殘暴,天生為了毀滅人類而來。但後來卻意識到,它們並非在毀滅,它們僅僅是在試圖將人類轉化為異種。”

    “至于它們為什麼這麼做?我想理由是它們也知道最後一日將要到來,所以試圖在短時間內把這個世界上的人類盡可能地轉化為力量更強大的異種,以對抗那一次災難。”

    “然而它們似乎錯誤了領會了它們那位主宰的意圖——給人類數千年的時間繁衍壯大,可不僅僅是為了讓人類的數量變得越來越多,再被這些家伙轉化為數量巨大的廉價戰斗力——它們是大材小用了。”

    “實際上主宰一定是觀察到了人類在今天所取得的成就,因而將希望寄托在‘科技’這東西上。至于它的那些被鎮壓的同族們……大概它想的是,只要它們安心躲在地下就好吧。等待這次危機過去,之後它們便可以為所欲為了。”

    “我想類種們最終也弄清楚那位主宰的真實目的了。可惜那時候人類世界被破壞得不成樣子……即便它們有所收斂也為時已晚——隔離帶降臨了。”

    “那麼現在,你們躲在摩爾曼斯克,似乎試圖做一些補救——據我所知你們在造人。你們試著造出更聰明更強大的人類——就像那位主宰曾經做的那樣子。但你不覺得太晚了嗎?”

    對方極有耐心地听李真說完這些話。

    似乎李真的認同令他的心情也舒緩許多,那一位輕嘆一聲︰“的確是晚了的。然而那個計劃被啟動的時候我們並不清楚那東西會這麼快就甦醒過來。你知道,類種概念當中的‘很快’,有可能是一天。也有可能是一千年。”

    “既然你已經了解事情的真相,那麼你應該意識到我們現在已經沒有非要打一場的理由了。”

    李真在寒風里又走出幾步,看了看對面那位,突然輕笑起來︰“從前的事情你還記得多少?”

    而“李真”不明白對方為什麼會轉向這個話題。他在略略一愣之後說道︰“你有的我都有。”

    李真微微搖頭︰“那麼你還記不記得,從前我最討厭看腦殘電影——那種角色智商偏低,毫無邏輯可言的腦殘電影。”

    “其實我剛才說的那些東西就可以用來拍一部b級片。只不過我本人看到之後一定會痛罵編劇腦殘——這麼多的漏洞竟然都沒看到麼?”

    “如果你是那位主宰的話,為什麼不將秘密說出來,而是遮遮掩掩、仿佛一旦人人知曉這世界就要提前毀滅一般?”

    “它的力量那樣強大,甚至可以造人——那麼它為什麼不早早就把它的同族全部鎮壓掉,而非要殺死一批。再讓自己的繼承者鎮壓一批?倘若人類文明沒有發展到現在這個高度。哪怕僅僅是提前100年甦醒……十個類種和十萬個類種對人類而言,可有什麼區別麼?”

    “最關鍵的是這件事情——有關‘最後一日’的秘密,傳承了數億年之久……你相信這麼重要的一件事真的是因為‘某個巧合’而消失不見,非得要我們現在這些人猜來猜去?”

    李真微笑起來︰“你就不用心想一想?”

    對方沉默。李真注意到他的嘴角輕輕抽了抽。

    他便從微笑變成大笑︰“那麼我是猜對了。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吸收了核心的力量。那一部分力量讓你變成了另外一個人。那時候你本有機會將我也融合掉。可你說那樣一來你會失掉‘自我’——拜托。我就是我,這一個我才是真正的自我,有什麼可失去的?”

    “現在看起來你所謂的‘自我’。就僅僅是那些無關感性的、作為人類的記憶吧。你不想失掉它,可又實在找不回作為一個人的感覺,所以你還是管自己叫‘李真’?那麼你又吸收掉了路西法……我打賭現在你的頭腦混沌一片。”

    “現在這個站在我眼前同我談什麼過去的人……我覺得是一個徹底的類種,而非人類。”

    “李真”眯起眼楮,眸子里浮上一層淡淡的血色。他試圖壓抑心中的某些情感,然而話語里仍摻雜了一絲不可遏制的怒意︰“你想要說什麼?作為‘純人類’的優越感?”

    “不,是智商上的優越感。”李真收斂神色,淡淡說道,“最後問你一個問題。你還做夢麼?”

    “李真”暴躁地一揮手︰“那又有什麼關系?”

    “關系很大。一個夢——第一次躺在醫院里的時候,做的那個夢。”李真沉聲道,“我想你現在已經快要忘記它了。”

    “那麼,似乎你就永遠失掉了解那個秘密的機會了。”

    “李真”死死盯著對面那個“人類”。他花了將近一分鐘的時間遏制住心中沖動嗜血的**,說道︰“我可以讓你這樣……好好發泄一番。但你還是不應該否決我的提議——我們沒理由拼個你死我活。”

    “或許你說的有一點是正確的……我的記憶暫時有些混亂。我想要知道那座島的位置——我們可以做一個交換。北川晴明的骸骨就在我身後的摩爾曼斯克——我將那東西給你,你把那座島的位置告訴我。”

    李真的嘴角漾起一絲笑意︰“奇聞。一個從前不惜與類種同流、不惜毀掉世界也想讓自己變成最強大的存在的人,今天反而打算拯救世界了?”

    對方陰沉地看著他︰“如果我可以無視那個存在的威脅,我的想法自然不會改變。”

    “但很多事情不是道個歉就可以一筆勾銷的——何況到目前為止你還沒表現出一丁點兒的歉意。”李真冷笑起來,“你用她的骸骨搞出那麼多事,又試著給我下毒,你認為我會滿足于拿東西、走人?”

    “李真”終于徹底地暴躁起來。他一揮手,指甲便化作修長猙獰的利刃︰“那麼你想怎麼樣?我身後那座城市里有將近一千人,隨便哪一個按下按鈕,她的那具骸骨就會在百分之一秒的時間里變成焦炭。你打算冒這個風險?”

    “總比讓你如意的好。”李真抬頭往天空之中看去,“誰知道你想要找到那座島,又是不是打算吸收那個東西的力量呢?”

    他最後說道︰“還有,你就不覺得,我同你零零碎碎說了這麼多,其實不是在敘舊……”

    “而是在拖延時間?”

    “李真”的雙瞳一縮,化作最鮮艷的血色。然後他猛然轉頭順著李真的目光看去。

    東南方的天空之中出現了一點微弱的光芒。

    眼下是上午十點二十五分,摩爾曼斯克上空的雲層已被驅散。天空在陽光的照耀下重新變成純淨的藍色,而東南方的位置原本積聚了一層淡淡的“雲線”。

    其實在如今這個世界的很多地方都能看得到這種“奇觀”——那是因為天空中的水汽與雲霧堆積在隔離帶的邊界附近,因為某種暫時不為人知的作用化成了一條長線。

    在多雲的季節這種長線能夠清晰地標示出隔離帶所在的範圍,而不至于讓人一頭撞上去。

    摩爾曼斯克的東南方天空處便有這麼一條雲線。

    光芒就是從雲線里爆發出來的。

    炫目的白光一閃即逝,三秒鐘之後五個黑點迅速接近那片空域。

    黑點在兩人超強的視線範圍之中漸漸擴大,最終從黑點變成反射著太陽光芒的銀色亮點。

    那是五架遠程戰略轟炸機,天空堡壘。

    它們似乎在以驚人的速度撞上那一層致命的隔離帶。然而就在雙方發生接觸之前,先前爆出光亮的一片區域突然變成七彩的顏色。一個由七彩光芒構成的六邊形區域飛快擴散,發出尖銳的爆鳴聲,最後形成一塊剛好能夠讓這五個龐然大物飛掠而過的通道。

    預想當中機毀人亡的場面沒有出現,五架重型轟炸機穿透屏障,進入摩爾曼斯克空域。

    隨後兩條火線從當先那架飛機的機腹處延伸出來,一眨眼的功夫便襲至摩爾曼斯克城正上空。
GGCMEAT 發表於 2017-3-11 20:27
第一百六十六章 灰飛煙滅

    天空里傳來兩聲輕微的爆鳴,導彈在城區上空炸開了花。然而爆炸時並未產生怒放的火焰,就是連彈片都寥寥無幾。它們所釋放的是另外一種可怕的力量——整個市區陡然陷入沉默當中,所有的燈光一齊黯淡。

    至此為止過了十秒鐘。“李真”終于怒吼一聲︰“你這是找死!!”

    他放棄了身後的李真,而後身形一頓,化作一道黑影往天空之上射去。

    但李真冷冷一笑,下一刻身影便出現在對方的身後,一把抓住對方的腳踝,向下一甩——

    “李真”的身體被這巨大力量拉扯下來。然而在撞上冰層以前便化作一片白茫茫的霧氣,緊貼著地面線往遠處疾奔。極高的速度撕裂了空氣,沿路的空氣便因為這種震蕩形成一條切割刀。他所過之處冰面爆裂開來,兩條由冰晶和雪沫形成的長線高高濺上天空,就好像有一艘摩托艇在海面上高速行進。

    但李真隨即趕了上來——沒超過兩秒鐘。他做了三次連續跳躍,在半空中舒展身體、腰腹發力、將自己彎成一柄長弓之後猛然下擊!

    當空中的身影還未消散的時候,地面便已經發出巨大的轟鳴。兩米的雪層被徹底清空,噴射上天,而後是巨量的灰黑色土壤以及土壤當中深埋的枯枝爛葉。

    一個直徑數十米的深坑出現在“李真”前行的路線之上,邊緣因為空氣的急速摩擦而產生高溫。在零下幾十度的酷寒當中冒出裊裊青煙。

    坑底現出兩個人影。

    “李真”的胸腹處被破開一個大洞,脊椎骨幾乎被斬成兩截。破損的肌肉正以驚人的速度進行自我修復,而他的臉上帶著難以置信的驚詫,終于第一次用略顯驚慌的聲音問︰“怎麼可能?!”

    他的目光落到李真手中的那柄朗基奴斯之槍上——眼下這槍又變成兩米多長,只不過不再是象牙白,而是布滿了如同血絲一般汩汩流動的東西。

    他便又重復一遍︰“怎麼可能?”

    他當然知道這東西可以對自己造成傷害,因而在出城之前便已做好了萬全打算。即便眼下他自己無法理解、無法感受李真從前對于北川晴明的那種情感,但他依舊清楚那半具骸骨是極有分量的東西。

    他可以用那東西為代價同對方達成協議,哪怕是暫時性的。

    實際上最壞的打算也僅僅是徒勞無功、不歡而散——因為骸骨被安置在摩爾曼斯克地下某處,正如他所說。只要隨便某個人按下按鈕。那東西就會在百分之一秒的時間里變成焦炭。

    更何況他認為自己還在某些方面佔據優勢。對方誠然擁有威力巨大的朗基奴斯之槍,然而他們兩個人也同樣具有“權能”的力量。這種力量使他們之間的戰斗沒法兒像其他人一樣使用異能或者靈能,而僅可依靠身體本身的速度以及強度。

    “李真”不認為對方會像自己一樣主動吸收類種。因而他覺得眼下的自己,身體的強度和速度相對于對方而言已經具有壓倒性的優勢。

    然而現在他意識到事情同他料想的有些偏差。

    對方強大得可怕——盡管只是比自己強上那麼一點點。可是在眼下的局勢當中。的確已經算得上是可怕了。

    他沒法兒逃掉。沒法兒趕回去阻止那一切。

    而他如果沒有記錯的話,對方在追上自己的時候進行了三次“跳躍”——那是在自己身前的空間當中制造一片虛空,然後令虛空牽引自身達成“瞬間移動”。這種本領他自身也掌握得爐火純青。可是問題在于……

    李真剛才距離自己僅有十幾米遠!

    他在自己的權能領域當中動用了靈能!

    李真一振槍身,將槍尖的一點血液甩在地上,輕輕出了一口氣。

    在對方發愣的三秒鐘時間里他平復了體內沸騰得要快溢出血管的血液,令狂跳不止的心髒舒緩下來。

    “你想要得到一些東西就必然還得失掉一些東西。這世界是很公平的。”他笑了笑,“如果當初是我吸收了核心那一部分而不是你,今天你做得不會比我更差。”

    “一著不甚,滿盤皆輸。你走錯了路,那麼就可以去死了。”

    心髒再次瘋狂地跳動起來,他握緊手中的那柄槍。實際上在握槍之前他已經用指甲刺破了掌心,並且在傷口沒有來得及痊愈的一瞬將把它緊緊壓在了槍身上。

    一股蓬勃而熟悉的力量從傷口里遍及全身,仿佛一群發了狂的公牛沖進血管,並且在血河當中掀起濤天巨浪,直向心髒沖去。

    這種的沖擊令他的肌肉緊繃起來,視界從寬廣的一片變成血紅色的一個點——點的正中心只有對面那個人略略扭曲而模糊的面容。

    狂暴、神秘、古老的力量在剎那之間再一次突破權能的束縛,纏繞血色的長槍化為一條電芒,直射對方的頭顱。

    “李真”的身軀側移、飛退,險之又險地避開這一擊。但他的視野當中隨即變成一片亮白,又听到一聲轟鳴在耳畔炸響——對方從另一只掌心里轟出一道炸雷,高壓的電流擊穿空氣攀爬上他的身體,帶著逼人的熱意焦灼了皮膚、麻痹了神經。

    只需要一個瞬間——哪怕是不到百分之一秒的一個瞬變,生死便成了定局。

    長槍在刺空之後又向左側一振,槍身正擊中對方的頭顱。

    發生在百分之一秒當中的接觸所引發的後果卻相當可怕。接觸點響起一聲輕微的爆鳴。堅逾鋼鐵的頭顱在這一次打擊下出現裂紋,而後裂紋飛快擴散成蛛網。並且向下塌陷。骨骼與皮膚的碎片在顱壓的作用下向四周濺射,紅色的鮮血與白色的腦漿在噴射出去之前就已經被攪成一團,又在暴露在空氣中的一瞬間化為顏色濃重的霧氣。

    仿佛爆裂開來的不是頭顱而是一個裝滿了沸水的皮球,血肉濺滿了整個坑底,甚至將邊緣露出來的石塊都擊打得千瘡百孔。

    無頭的身體軟軟傾倒下去,從頭顱斷口處噴射出更多的血液。傷口的肌肉里剎那間露出密密麻麻的細小眼球,那些眼球瘋狂地翻轉蠕動,似乎試圖令傷口重新愈合。然而朗基奴斯之槍的力量使得這具無頭軀體的努力徒勞無功,十幾秒鐘之後那些眼球就變得蒼白僵硬,化成了灰白色的石質。

    長槍並未乘勝追擊——槍頭深深插進了土層當中。

    而持槍的那個人以這柄槍支撐著自己的身體。大口喘息、用力眨眼。似是不堪重負。

    忍耐幾秒鐘之後,血液終于從他的七竅當中流了出來。

    如果此刻有人站在附近,定然听得到明顯而瘋狂的心跳聲——那好像一面小鼓正被急促地敲擊。

    李真試圖將手中的槍拔出來,再次揮舞它。然而身體上傳來的感受告訴他自己的力量已達極限——這種他剛剛掌握不久的力量還沒有被徹底馴服。任何一次更加猛烈些的動作都有可能令自己無法承受、落得和地上那個人同樣的下場。

    于是他在眼前不斷出現的黑視現象中瞪大眼。透過一層血色看地上的尸體。

    他知道事情還沒有結束。自己不會這麼容易死,這個人更不會。

    尸體在慢慢分解——好像時間的流逝加速,它將耗時數年的腐爛過程在這十幾秒的時間之內統統完成了。

    軀體上的肌肉脫落、暗紅色的血液滲入土壤。裸露出來的骨骼在同空氣相遇的那一刻就迅速脫水、千瘡百孔。變成細細的白色粉末同樣滲入地下。

    李真焦慮地等待了二十秒鐘,他的心跳再一次平復。而這個時候,地上的尸體已經消失不見了——就連之前濺在石頭上的那些液體都消弭無形。

    他毫不遲疑地一揮手。

    失去某種程度的制約,靈能的力量終于被徹底地發揮出來。

    千里冰封之地瞬間化作紅蓮煉獄。積雪與冰層在剎那之間蒸發成水汽,方圓數百米之內被驚人的熱意籠罩。瞬間霧化的蒸汽同上方的冷空氣相遇,劇烈的冷熱物理作用引發一聲驚天動地的爆鳴。滾滾的沖擊波以這大坑為中心點向四周狂暴擴散,高溫將面前的一切化作焦炭。

    原本冰冷堅固的土層在這一秒變成濕泥,又在下一秒化為徹底脫水的粉末、被卷上天空,成為滾滾擴散而去的沙塵暴。

    在如此摧枯拉朽的力量面前,大地顯得脆弱不堪。當地面的土層被生生剝離掉將近三米的厚度之後,蒸汽同沙塵慢慢消弭不見。

    四周變成了一片小型的沙漠——放眼所見之處地面平整光潔,鋪著一層細細的薄紗。而李真從土坑里走出來,看到西北方幾十米遠處,正有一個人形在緩緩蠕動。

    剛才近千攝氏度的高溫洗禮還沒有將它徹底摧毀,然而它的表面變得龜裂,溫熱的鮮血再一次從裂口中滲透出來。它的一只手臂還在成形——

    李真走過去,將長槍插在它的肩頭。

    于是手臂那邊那些蠕動聚攏的血肉散成一片,變成死灰色。

    這個人形發出一聲低低的呻吟——似乎他的頭顱已經重新凝聚了。

    李真深吸一口氣,用腳尖將他挑翻過來。

    露出來的是一張沒有皮膚覆蓋的臉——相比解剖圖片上的那些人類面孔更加恐怖。因為在它的肌肉縴維之中還有翻滾的細小眼珠。

    現在那些眼珠齊齊地看著他,顫抖著,不知是驚恐還是憤怒。

    李真同他對視了一會兒,那面孔終于可以發出聲音︰“……到底怎麼回事?”

    細小的眼珠齊齊斜向李真手中的那柄長槍︰“這個……到底是什麼東西?”

    李真沒說話。

    他將長槍拔出來,插進對方的頭顱。狠狠攪了攪。于是那些眼珠再次變得慘白。

    軀干一動不動了。

    他抬起手,將烈焰與電光灑在這身體上。

    焚燒的過程持續了三秒鐘。三秒鐘之後原地只留下烏黑的、堅實的土壤,似乎一切有機物都已經碳化了。

    李真抬頭向摩爾曼斯克城的上空看過去。

    從兩枚導彈被引爆到現在,過去一分四十六秒。

    實際上,空降才剛剛開始。

    五架同溫層堡壘壓低高度掠過摩爾曼斯克城上空,灑下一朵又一朵白色的傘花。傘花的數量近百,然而分散在天空之中顯得相當不起眼兒。眼下那些空降的突襲者正在漸漸聚攏,似乎在身上還有助動裝置。

    但與此同時炮火聲響了起來。電子系統被摧毀,可地面火力並未完全癱瘓。防空火炮向空中射擊,一又一朵黑色的雲霧爆裂開來。對方使用的應當是霰彈。李真注意到在短短幾次呼吸的時間里。就已經有超過十個人受到了致命重創。

    在敵軍地面火力沒有受到徹底壓制的情況下空投突襲顯然不是明智的決定,然而他清楚空降一方並非全無準備。或者說,空降一方似乎不大在乎。

    因為下一刻那些被射向空中的炮彈似乎統統啞了火,再沒有一發能夠爆裂開來。這情景就好像某部電影當中的“子彈時間”——數以百計的彈頭密密麻麻地停滯在半空。而一個人影在空中擺脫了白色的降落傘。飛快下墜。

    下墜勢頭在他突進炮彈群之後減緩下來。他像一個神祗一樣懸浮在半空中了。

    一整片光點在藍天的背景下閃耀——那是那些被停滯的炮彈。但李真意識到那並非是炮彈本身在發光,而是它們在反光。

    在某種力量的作用下,炮彈彈頭被壓扁、拉伸、反轉。它們從錐狀體變成薄薄的金屬面板。發出悠長的、令人牙酸的金屬摩擦聲,最後在空中連成延綿的一整片,變成一張巨大無比的、遮蔽了整個摩爾曼斯克上方空域的薄膜。

    李真知道,那一位同樣來到此地了。

    于是他笑了笑︰“好久不見啊,老戴。”

    實際上初期的炮彈彈頭的確是銅質的,然而現代的彈頭銅質的只佔極小的一部分,而絕大部分僅僅是鍍銅。

    可眼下看起來即便是那麼薄薄的一層也足夠讓那位“青銅之王”釋放他的力量——一層極薄的銅膜將更里面的其他金屬包裹起來,拉成了一片巨大的護盾。

    但這面護盾似乎並非被用作防御——在越來越多的彈頭飛上空中、被吞噬同化之後,空中那層金屬板變成了“雨雲”。

    金色的細芒反射著陽光射擊下去,如同一場暴雨一般將市區里為數不多的幾個防空火力點洗禮了一遍。遠處的市區里隱隱傳來彈藥殉爆時候的轟鳴聲,濃重的煙霧升騰起來。

    于是半空當中又出現細微的扭曲、火焰的軌跡,甚至有土石碎片飛射上天空——摩爾曼斯克城內的能力者在發動反擊。

    迎接他們的是來自天空的彈藥傾瀉——這時候突襲者已經下降至幾十米的高度,很多人的身形被樓群遮掩住了。

    等待他們的將是一場巷戰,可能是以一百對一千。

    然而有那位青銅之王壓陣,李真並不如何擔心城內的戰局。

    他轉了個身,向遠處看去。那是他來時的方向,數百米外的冰雪沒有受到剛才的影響,依舊以冰冷的姿態反射日光。

    他便朝著那個方向慢慢走了幾步,而後加快步伐。

    前行大約百米。冰層微微震動……就像是有一尾大魚在水面之下潛行。

    而他循著那震動的軌跡餃尾不放,終于在一分鐘之後,冰面下隱隱出現了淡紅的顏色。那東西驚慌起來,左突右竄。可惜它的速度並不快,幾次改變方向甚至試圖潛入地下也都只是再一次被李真逼了出來。

    最終李真舉起手中長槍,像叉魚一樣往冰層之下一刺——

    一小股熱血躥起來,那東西不動了。

    李真跺碎厚重的冰殼,蹲下來嘆口氣︰“這是你最後的手段了吧。那麼燭龍和路西法就是這樣的形態?”

    被長槍刺中的好像一條蛇。

    一米來寬,背後生著三對鰭。然而已經不再是光輝的六翼,而變成破損的、滲著血絲的魚鰭。

    可這條蛇卻生著人類的面孔,那也是李真覺得相當熟悉的面孔。

    對方被他刺中後腦,本該當即死去。然而他還有最後的力氣說話。不再見從前的惶恐驚懼,而變成純粹的絕望。

    “……我不該這樣死的。現在的我所能做的……你想象不到那有多可怕!”

    “我相信。”李真心平氣和地說,“你只是挑錯了時間挑錯了對手。據說高手過招勝負只在一瞬間,我們已經算得上是拉鋸戰了。你很強。”

    對方沉默了一會兒,又說道︰“那麼,那到底是什麼東西?你又怎麼可能不被我影響?”

    “……你說我們從前做的夢,又是什麼夢?那有什麼關系?”

    李真的臉色變得稍稍有些猶疑。

    對方便又說道︰“你知道我這次沒法兒跑了。”

    最終李真嘆口氣,俯下身去去。

    他在對方的耳邊輕輕說了些什麼,一共說了五分鐘。

    隨後那張人臉吃力地仰起頭,翻著白眼盯著李真瞧了一會兒,從臉上露出古怪而詭異的笑容。

    “那麼我感覺好多了。”

    他說道。

    隨即化為一長條黑色的飛灰。
GGCMEAT 發表於 2017-3-11 20:27
第一百六十章 謝謝你

    摩爾曼斯克市區,“綠洲”。

    這其實是一個小山崗,名為“綠洲”。山崗上矗立著一個雕像——一個穿著一戰時帝國制式軍大衣、手持步槍的士兵雕像。這尊雕像名為“北極保衛者”,是為了紀念一戰時帝國軍在此陣亡的將士而建。

    摩爾曼斯克算得上是一個山城,這個小山崗就是全市的制高點。在這里向下看,山坡上“盛開”這各色山花和掛滿枝頭的小野果——歐洲越橘。不過現在它們統統被封印在冰雪里——五顏六色的花瓣外面包裹著一層冰殼,似乎極度低溫在一夜之間到來,還未等它們打蔫就令它們統統冬眠了。

    這里還可以看得到摩爾曼斯克城的港口科拉灣。但現在用肉眼已經難以分辨得出洋面同陸地的區別了。厚重的冰雪將兩者連為一體,只有被凍結在冰層上的那幾艘重型巡洋艦才能令人意識到那里從前是冰冷而幽深的大洋。

    科拉灣的南岸曾經被濃密的白樺林與落葉松林淹沒,可眼下那邊的樹木也成了冰雪的雕塑。這里曾經是摩爾曼斯克市的“綠肺”,現在同樣變成另一番景象——紛飛的槍彈穿過叢林將那些挺拔的樹木撕扯得粉碎,更遠處的街道上有濃重火雲升騰,殘肢斷臂如同天女散花一般紛然下落。

    突襲部隊已經集結完畢並且發動猛攻。戴炳成就站在綠洲山頂的那一尊雕像旁,用高倍望遠鏡向市區里看過去。

    現代戰爭中指揮官身處這樣的地形遠眺純屬自尋死路。但目前的特殊狀況令他們可以高枕無憂。南呂宋提供的超越當前科技足足五十年的裝備令這一次的攻勢算得上摧枯拉朽——盡管他們眼下面對的還僅僅是守衛外圍的異種大軍。

    對方的高科技武器都已經被徹底癱瘓掉,而十分鐘之前我方狙擊手已經清除了附近十公里範圍內所有可能存在的隱蔽打擊點。在更加強大的能力者出現在戰場上以前,市區外圍的街道上正在發生的事情與其說是戰斗不如說是屠殺。

    異種昔日令帝國正規軍束手無策的人海戰術現在顯得相當無力。因為它們面對的並非普通的人類士兵,而是被高科技武裝起來的能力者——來自特別事務府的精英。

    這些人在很長一段時間里不得不隱姓埋名,而今日終于可以大開殺戒。連年積聚在心中的怒氣使他們格外嗜血——反正面對異種的時候也用不著考慮什麼人道主義壓力。

    異種相對于普通人的優勢在于超強的身體素質——幾乎人人都是c級的身體強化者。但這樣的優勢在有單兵外骨骼系統輔助的前執行官們面前蕩然無存。眼下的局面更像是奇幻小說里的成建制法師部隊橫掃人類重裝步兵,由異能或者靈能激發出去的火焰冰霜同子彈炮彈混雜在一處,一落到人群當中便會炸開大片大片的血花。

    執行官們分為十幾個六人小隊,他們如同小股颶風一般從街面上橫掃而過,樓宇之間回蕩著隆隆的炮火聲與密集的子彈射擊聲。敵人的老巢在市中心,但是到目前為止那里還沒什麼動靜——不見有人試圖突圍。也不見有人前來增援。

    戴炳成放下望遠鏡。又往南邊看了一眼。

    他等的那個人還沒來。

    他身邊的一個女性軍官便低聲道︰“將軍,他們明顯是在拖延我們的時間,事情宜早不宜遲。”

    戴炳成看了一眼自己的這個“老部下”。在特務府被撤銷的五年當中呼雁翎一直跟在應決然的身邊,歲月並未在她的臉上留下多少痕跡。只是因為那種強大力量的影響。這個從前被定為c級的小姑娘現在也成長為可以獨當一面的a類強者了。

    十公里距離上的精確狙擊。即便人類科技所能達到的最高成就也沒法做到。然而發生變化的似乎不僅僅是她的能力。還有她的性格。從前那樣一個跳脫活潑的姑娘現在表現出異乎尋常的沉穩,這幾天來戴炳成幾乎從未在她的臉上看到過笑容。

    他微微搖頭,沒做聲。

    隔了一會兒。似乎想起了什麼,忽然問︰“你和小杜還有聯系麼?”

    呼雁翎顯然沒有意料到在這種情況下戴將軍會問這種事。她愣了好一會兒,輕輕皺起眉頭︰“將軍,這種事情——”

    戴炳成笑起來,眼角的魚尾紋擠在一起︰“別人都叫我院長,你怎麼叫我將軍?”

    呼雁翎抿起嘴,將視線投向別處。

    戴炳成長出一口氣,坐在了覆滿冰雪的草地上,說道︰“你放松些,咱倆聊聊。”

    不遠處的警衛兵打算跑過來為戴炳成送一張折疊椅,但戴炳成擺手示意他們後退。

    其實呼雁翎想說沒關系我站著就可以。但隨後她意識到那樣一來將軍得仰頭同自己說話——那更無禮。于是她只好像戴炳成一樣屈膝坐在雪地上,用大衣將自己裹得更緊。

    “小杜現在在南呂宋,這事我知道。”戴炳成眯起眼楮說,“這一次我們和那邊合作,負責接洽的就是杜啟溪。他本來打算要見你,但當時實在不方便,他也就沒有過來。”

    呼雁翎捋了捋垂到耳邊的一勾頭發,抬起頭說到︰“將軍,我覺得現在不是討論這些的時候。敵方在拖延時間——或許他們還有地下通道。我們的人推進到市中心還需要半個小時,到那時候或許已經人去樓空了。”

    戴炳成笑道︰“你現在是把心思都用在這種事情上了。你自己的問題就沒有再考慮過?”

    呼雁翎抿住嘴唇,用鼻子深吸了一口氣,轉過臉、正色道︰“我現在不想談這些事情。”

    她的臉上微微泛起一層紅暈——那不是因為羞澀。而是因為稍稍的激動。

    戴炳成看著她的神色,在臉上露出微笑︰“為什麼不呢?”

    呼雁翎張了張嘴,又閉上。她轉過頭去盯著一片探出雪面的草葉看了一會兒,忽然轉過頭,說︰“因為我不想讓同一件事情給我帶來兩次傷害。我不想有下一次——一個什麼人又突然從我眼前消失不見,可是我什麼都不知道。”

    戴炳成點頭︰“嗯。那件事我感到抱歉。”

    “您不必這麼說。為了工作,我可以理解。”呼雁翎硬邦邦地說道。

    “你還沒完全理解。”戴炳成輕嘆一聲,“小杜這幾年去南呂宋,也是我的意思。”

    呼雁翎瞪大眼楮。即便隔著厚重的衣物仍可看得出她的胸膛在急劇起伏,軍靴下的冰雪被她踩得咯吱作響。她握緊自己的手。可還是覺得手指在微微發顫——

    身邊這個將近五十歲的男人從前是自己的上司。現在更是自己的上司。可她忽然從胸膛里、對這個人——生出一股無可遏制的怒意與憤懣。她試圖將這種情緒壓抑下來,然而在努力一番之後終究宣告失敗——

    呼雁翎猛地轉頭,直勾勾地瞪著戴炳成,再沒法兒保持之前那種肅然沉穩的語氣。大聲喊出口︰“您和我究竟有什麼仇?!”

    她站起身。雪片從她的身上紛紛揚揚地落下︰“我到底哪里對不起您?您為什麼要這麼干?!難道杜啟溪他是您的奴隸麼?難道除了他之外您就找不到第二個人了麼?!難道您就非得看到我現在這個樣子麼?!”

    不遠處的警衛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但仍然條件反射一般地抬起手中的槍口,打算沖過來。然而戴炳成朝他們擺手——警衛將槍口垂下了。

    戴炳成又揮了揮手。幾個警衛兵對視一眼,慢慢退得更遠了。

    這些話一喊出口。呼雁翎覺得自己的胸膛里變得空洞起來。北極圈冰冷的陽光照射在她身上,雖是正午卻感受不到一絲暖意。她對戴炳成怒目而視,覺得對方肩膀上的兩顆將星耀得刺眼——那是用多少人的性命與痛苦換來的?

    但對方顯然沒有因為她的那些話動怒——或許就是有意讓自己喊出來吧。呼雁翎不清楚他為什麼要在這種時候同自己談這些,可對方顯然成功地達成目的了。

    戴炳成站起身,嘆息道︰“這些話憋了很久吧。其實類似的話小杜也同我說過——或許知道這個會讓你好受一點。這幾年他不和你聯系是我的意思,因為起初在我看來,南呂宋那邊和當初的南方基地一樣,都是很危險的地方——我不能讓他冒著暴露的風險和除我以外的人有一星半點的交集。”

    “但我也是從年輕的時候走過來的——你們兩個經歷過的我也都經歷過。我知道你心里的想法,但這件事你不該怪杜啟溪,的確應該怪我。”

    戴炳成在雪地上踱了幾步,抬頭看著呼雁翎蒙上水汽的眼楮,誠懇地說道︰“這些年過去,南呂宋那邊的事情也告一段落——我打算讓小杜回來了。無論是作為補償也好、單純地希望我的兩個老部下能更幸福美滿一些也好,我還是想要看到你們……”

    呼雁翎站在戴炳成的面前愣了一會兒。隨後她微微垂下頭,低聲道︰“他要回來了?”

    沒等戴炳成回答,她又抬起頭︰“還是您想要他回來?”

    戴炳成笑了笑︰“不是一碼事麼?”

    呼雁翎眼中的水汽漸漸散去,微皺眉頭疑惑地看著對面的中將。過了幾秒種她忽然輕笑一聲︰“那麼我明白您的意思了。”

    戴炳成笑了笑。呼雁翎也笑了笑。然而不同的是她的笑容里帶上了一絲幾不可見的嘲諷——這種情感被她隱藏得極好,以至于在其他人看起來倒更像是一個女孩子被人打開了心結,又或者是因為某個突如其來的好消息變得明媚開朗。

    她沉默一會兒,輕聲問︰“他現在在南呂宋做什麼?總不會像是當初在南方基地一樣,還是個小角色吧?”

    戴炳成略一猶豫,說道︰“是情報長官。金子在哪里都會發光。這些年他做得相當不錯。”

    呼雁翎捋了捋頭發,又說一遍︰“那麼我清楚了。謝謝您。”

    戴炳成盯著她看了一會兒,但沒在這個女孩子的臉上發現其他表情。于是他微微點頭,轉過身去。

    說話的這幾分鐘功夫,突擊隊已經接近市區中心了。兩個人沉默了一會兒,戴炳成先開口︰“正主兒該登場了。”

    似乎為了緩和剛才的氣氛,他轉向呼雁翎,講解一般地說道︰“他們跑不了,或者從來就沒想過要跑。”

    “這些年你們做得很好——真理之門的十二聖徒被你們消滅了七個,現在就只剩下三個。至于他們的四騎士。唯一還有戰斗力也就是白騎士了吧。呵呵……安若素。”

    “不過他們還是有長老的。從前我們知道第一長老是貝亞特-朗基努斯。其他兩個都是智囊型的角色。有這些人在,他們的根基就還沒有動搖。如果我是他們,也會打算拼死一搏。因為這一次他們再逃了,就真成了喪家之犬。”

    “更何況他們還寄希望于那邊的那一位。”戴炳成朝李真的方向看了看。“不過既然現在還沒動靜。想必這次他們要失望了。”

    呼雁翎也朝那邊看了看。但她只看得到雪線和淡藍色的深遠天空。她意識到那一位自己也許久未見了。

    “而我們的首要目標是找到北川晴明的骸骨。”戴炳成說道。“所以不能把他們逼得太急。”

    呼雁翎微微皺眉,忽然說︰“那他也會感謝您的。”

    話一出口她就後悔了——連她自己都不清楚為什麼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之前的沉穩似乎都因為那一次的發泄而消失無蹤了。

    戴炳成只笑了笑︰“是他想給我們這個機會。”

    隨後他輕輕出了一口氣,喃喃道︰“貝亞特-朗基努斯。”

    “……無名之王啊。”

    ……

    ……

    分散的突擊小組最終匯合在一處。留在他們身後的是血紅色的街道。

    城市的下水系統早被冰雪覆蓋。因而那些溫熱的血液統統積聚在地面上,又很快被零下幾十度的低溫凍結,成為暗紅色冰殼。冰殼里還混有大量的、黃澄澄的子彈殼,它們反射著正午的日光,令這些街道變得華麗起來——一種血腥而殘酷的華麗。

    高大的建築物因為強大火力的洗禮變得殘破不堪,這座城市眼下看起來就好像經歷了末日浩劫,成為人類史前文明遺留下來的廢墟。

    甦照辛所在的小組落在最後面。因為在之前他們遭遇了一組智商相當高的異種——那種同樣可以將普通人也轉化為可怕怪物的家伙。

    這使得他們的猛烈攻勢暫時受挫,在一條街道的拐角奮戰三分鐘之後又不得不追擊進鄰街的一棟大廈里進行清剿。

    清剿的過程持續了十二分鐘。當最後一個異化者被甦照辛以燃燒著火焰的手刀劈開胸膛之後,友軍部隊已經將他們甩開一整條街區了。

    他抹掉臉上迅速變得冰冷的血液,朝那尸體啐了一口︰“他娘的怪物。”

    他們六個人所在的這間屋子從前或許是一個辦公室。房間里很寬大,排滿藍色的小隔間。這里從前的居民被異化的時候沒來得及收攏各自的隨身物品,桌上甚至能夠看到早就凍得硬邦邦的咖啡和吃剩一半的食物。

    然而激烈的戰斗再一次讓這里的環境大變樣兒——房間當中已經找不到一張完好的桌椅了。他身後的另一個執行官急吼吼地招呼︰“快快快——去晚了就沒得玩了!”

    甦照辛不慌不忙地朝窗外看了一眼,嘆道︰“急什麼。你瞧。”

    那條他們還沒有清剿過的街道上面已經變成了血色,顯然兄弟小組給他們代勞了。

    那人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頹然嘆了口氣︰“真他嗎耽誤事兒——怎麼就是我們遇到這東西了。”

    甦照辛點了一支香煙長長呼出一口氣,然後看一眼手臂上的淡綠色屏幕。

    上面顯示的數字是66.3%。這意味著他們體外覆著的那一架輕薄且堅韌的單兵外骨骼系統還能在高強度作戰的環境下堅持一個小時左右。

    其實這東西和他認知里的“單兵外骨骼”大不相同——它看起來不像是用金屬構建起來的架子,倒更像是一套復古的鎧甲。早幾年的話,這東西就只能在科幻電影里面看得到。

    他輕輕抬腳,外骨骼上傳動過來的力量便將他送出一大步。

    門口距他只有三米遠,再邁開一步他就出門了。

    然而就在這時候他听到了某種絕不應該出現在此地的聲音。

    好像有一個瓷杯被擱在桌子上了。

    身上的肌肉在剎那之間繃緊,甦照辛猛然轉頭。他的身後跟著五個人,當他轉頭看過去的時候,發現身後的五個同僚也已經將視線集中到同一點了。

    他們追著五個異化者進這大廈里來,在門口殺了一個,在大廳殺了一個,在這間屋子里殺了三個。因此他們沒有再費心思將這房間做一次徹底的檢查。于是在看到眼前的情景時作為隊長的甦照辛意識到自己似乎輕敵了。

    就在這間屋子的西北角,陽光照不到的地方,一張紅木桌之上,裊裊熱霧正從一只馬克杯里飄散出來。有兩只手擱在桌面,因為沒有開燈,桌子後面坐著的那個人面孔並不清晰。

    下一刻那個人微微傾身向前,嘆了口氣︰“這里從前是一家出版社的編輯室,沒事兒的時候我就喜歡來這里寫點兒東西。可是今天你們這麼一鬧——叫我以後怎麼辦?”

    甦照辛看到了那人的臉。

    那是一個白種人,額頭寬闊,有兩條劍眉。頭發或許是灰色,或許是栗色,被打理得一絲不苟。

    他手里握著一支筆,臉上帶著懶洋洋的笑。在同甦照辛的目光接觸的一剎那咧開嘴︰“我是弗勞德-撒爾坦-迪格斯。真理之門,第一聖徒。”

    “幸會。”
GGCMEAT 發表於 2017-3-11 20:28
第一百六十八章 腦殘光環

    似乎為了能夠讓這六個人清楚地明白自己的意思,對方用的是漢語。

    “弗勞德-撒爾坦-迪格斯”這個名字對于甦照辛而言有些陌生,但他不會搞錯之後那句話里面的含義。在這一刻他意識到自己撞見之前那樣一隊不同尋常的異化者顯然不是偶然的——有精英出現的地方同樣意味著會有一個小波ss。

    長期的訓練令他在一瞬間做出反應。他下意識地屈膝、持槍、躬身,同時試圖向其他五個人發布命令。他不清楚第一聖徒的能力究竟是什麼,但他知道那必然是靈能無疑。

    真理之門戰力最強的除了王者、四騎士之外便是十二聖徒。在這幾年的時間里他听說自己的一些同僚消滅了七個聖徒,然而在那個過程當中也付出了慘重代價。或許第九聖徒和第十聖徒這種存在究竟孰強孰弱並不好說,然而排名前幾位的卻必定都是棘手的狠角色。

    據說在消滅真理之門的第二聖徒的時候,南邊那些同僚們付出的是五死一傷的代價——五個a級能力者全部殞命,余下的一個傷者至今還躺在床上。

    眼下自己的小隊同樣是六個人,雖然不是六個a級,但卻配備了能力強大的單兵外骨骼系統。在這種時候撞見這個第一聖徒明顯不是偶然,或許對方早就在這里等著自己了。

    因而他打算利用這幾個人的機動性和耐久力暫時地牽制住敵人——能夠在此消滅他當然再好不過,可即便自己這六個人全部殞命。他至少可以在向友軍發出警訊之後拖延一段時間——為戰友們的到來拖延時間。

    在一刻甦照辛的頭腦當中念頭飛轉,從他做出攻擊準備到下定決心、第一個詞兒脫口而出的時候沒超過一秒鐘。

    他說的是︰“纏住他。”

    但就在這個時候,桌子後面的人雙手一撐,站了起來。

    他穿一件灰色的風衣,里面是襯衫與領帶——就好像這里不是戰場、不是頹敗的都市,而真的是一間整潔有序的辦公室。

    隨後這個年輕人笑了笑,一聳肩︰“難道我們就不能坐下來談談?”

    甦照辛的手指已經勾住了突擊步槍的扳機,只要再一用力便會打出一個點射。然而在听到這句話的時候,他忽然覺得對方的聲音挺好听。

    外國人講漢語總會有些口音,這一位也不例外。但他的這種口音卻使得他的話語里多了些輕松俏皮的味道。仿佛一個多年不見的老友站在你的面前。你們的一邊是行人如織、車流不息的街道,而另一邊則是一家茶樓。

    而他的肩膀上沐浴著午後的陽光,微笑著對你伸出一只手,說︰“難道我們就不能坐下來談談?”

    甦照辛遲疑了一下子。

    他愣在原地。從嘴里呼出一口白氣。疑惑地眨了眨眼。

    弗勞德就又說︰“其實你們用不著這樣拼命。你知道。無論黃種人、白種人、黑種人,都是人類。甚至無論人類、類種、動物,也都是這個星球上的生物。茫茫宇宙何其寂寥。我們為什麼非得為了眼下的爭端拔槍相向呢?吶,做人嘛,最重要的就是開心啦。發生現在這種事呢,大家都不想的——你們趕了這麼遠的路,累不累?不如我沖幾杯咖啡給你們喝?”

    甦照辛又眨了眨眼。

    他覺得事情有些不對勁兒——對方的態度的確是友善的。

    這種友善而而關切的語調令他覺得自己有些愧疚——要知道現在他的槍口還是在指著對方的。他覺得如果自己被一個人這麼指著,肯定說不出這樣的話。

    這個念頭讓他覺得自己的臉上有些發熱,于是看了看另外五個戰友。

    他們的目光相交,從彼此的眼神里讀到了同樣的東西。

    于是在遲疑兩秒鐘之後,甦照辛訕訕地放下槍。

    他想要將步槍背在身後,卻又覺得把這東西掛在肩膀上實在有煞風景,因此干脆丟掉了。

    槍支同冰冷的地面踫撞,發出六聲脆響。

    弗勞德便和善地笑起來,重新坐回到椅子上︰“你瞧,還是這樣最好——過來坐。”

    一分鐘之後,六個突擊部隊的執行官已經坐到了那張紅木桌前。

    弗勞德盯著他們看了一會兒,嘆口氣︰“說實話,我理解你們。千里迢迢跑到這樣一個天寒地凍的地方作戰,一不小心就會有生命危險,這是挺難的事兒。如果我是你們的指揮官話,就不會做這樣的決定——你們可都不是一個人,你們如果死掉了,你們的家人怎麼辦?”

    甦照辛感到一股暖意從自己的頭頂一直流到腳底——多好的人啊。

    從前可沒人對自己說這樣的話。

    他在心里微微嘆了口氣、搓搓手︰如果這個人是自己的指揮官的話……如果自己能夠跟著他的話……

    弗勞德又笑笑︰“其實你們打不贏這場仗的——要知道這里是我們的基地,我們是在主場作戰。”

    這一次,甦照辛听到了吸氣聲——連同他自己的、贊許而驚訝的吸氣聲。

    對方太聰明了!他連這種事情都能預料得到!

    于是弗勞德站起來,身子微微一顫︰“這樣如何?從今往後,你們都跟著我干——咱們一起闖出一片新天地?”

    在這一瞬間,甦照辛覺得自己的眼眶有些潮濕。第一眼看弗勞德時候,他還覺得這個年輕人有些單薄、有些文弱。可眼下他站在桌後,室內微弱的光線映著他的身體,而自己在仰視他。

    這令他覺得對方的身軀猶如猛虎一般雄壯,而那身軀微微一震的動作——

    那是王者之氣!

    狂霸四溢的王者之氣!!

    他再也沒法兒掩藏自己內心的激動。與其他人一樣從椅子上站起了身,緊握自己的拳頭,哽咽著說道︰“您放心,從今往後我們這幾個人就是您的人了——我們還要發誓永不背叛!”

    弗勞德長出一口氣,大步跨過桌子走到甦照辛的面前,緊握他的手,虎目含淚︰“兄弟!”

    “大哥!”甦照辛流下激動的淚水。

    而另外五個人也早已淚流滿面,有節奏地鼓起了掌。

    一分鐘之後,弗勞德微笑地看著甦照辛通過通訊器與另外一組突擊隊員取得聯系。

    六個人已經徹底臣服,並且死心塌地——至少目前是這樣。

    而甦照辛正在試圖說服另外一組的六個人來到這里。他意識到在這樣一座城市當中作戰並不是明智之舉——有什麼人能敵得過身後那一位的雷霆一擊呢?

    但那些人無論如何都是自己昔日的同僚。他沒法兒眼看著他們去送死。因而在得到那一位肯定的答復之後。他開始行動了。

    善意的謊言。如果一個善意的謊言能夠拯救六條性命,那麼這也就是一樁善舉了。因此他告知對方自己的小隊在這邊出了點兒狀況——有將近二十個變異的異種據守一間密室頑抗,他手中的火力不足以將其完全消滅,而再來六人增援將會是最優選擇。

    眼下在摩爾曼斯克城當中正有無數條作戰指令以電磁波的形式穿梭不息。而這一條並不起眼兒的信息便也淹沒其中。

    對方並未起疑。因為無論是甦照辛的措辭還是語調都表明他此刻頭腦清醒。意志堅定。更何況他所說的情況在城市作戰中的確常見。而對方剛剛完成自己那個街區的清剿任務,戰意正濃。

    因此在五分鐘之後,另一個六人小隊沖進這棟大廈。

    他們在小心翼翼地進入辦公室之後看到的場景是甦照辛的六人小組環繞在弗勞德的身邊。正以一種相當熱情的目光關注著自己。

    戰場上出現一個便衣人引起了這個小隊隊長的警覺,但使他疑惑的是,甦照辛小組似乎並不認為那一個是敵人。疑惑令他們猶豫了幾秒鐘,沒有在第一時間舉槍射擊。

    因此弗勞德面帶微笑,大步走到這個小隊的六人面前,虎軀再震——

    “兄弟們,辛苦了。”

    這一次他花了三分鐘時間,說了十句話。三分鐘之後,他的身邊又多了六個忠心耿耿的、宣誓“永不背叛”的“兄弟”。

    于是弗勞德建議這十二個人每人從身上拆下一樣東西——一頂戰術頭盔,或者一只戰術手套,或者一雙軍靴,或者一片單兵外骨骼的部件。他將那些零零碎碎的東西裝備在自己身上,變成第十三個執行突擊任務的“執行官”。

    十六分鐘分鐘之後,他身邊的“兄弟”變成了二十四人。這一次他只用了五句話就使得那些人納頭便拜。

    分散在市區的突擊小組共有十六個,總計九十六人。眼下有四隊人成為了他最忠誠的屬下。這意味著有四分之一的兵力被敵人牽制在這麼一棟大廈里,于是此處的情況終于引起了指揮官的重視。

    戴炳成切入戰場通訊頻道。他得到的答復是,敵人似乎在采用抽添戰術——每當我方來人增援的時候敵人的數量就變得更多。為了避免無謂的消耗、節省時間,四個小隊的隊長一致認為應當集結優勢兵力盡快了結此地的尷尬局面。

    前線指揮官的意見無疑是最寶貴的。因此戴炳成點了頭。

    大廈所在的這條街道名為青年路。十分鐘之後,余下的十二個小隊趕來此地集結。

    這時候是上午十一點三十五分。

    七十二個前特別事務府執行官包圍了大廈入口,四面的其他出口也被嚴密封鎖起來。增援部隊通過步話器了解了大廈內的“戰局”——先前抵達的四個小組表示他們將暫時撤離出來,然後同大家一起攻進去。

    盡管這個戰術听起來有點兒怪,但考慮到或許還有他們暫時沒能了解的特殊情況,增援部隊也表示了贊同。

    于是幾分鐘之後。他們看到那二十四個人毫發無傷地走了出來。二十多個人並不是一眼就能數得清的數目,因而在弗勞德開口說話之前,沒人發現其實那些同僚之中混進了一個西貝貨。

    弗勞德-薩爾坦-迪格斯,跟在甦照辛的身後。

    當他走到街道中央、走到這九十多個人的正中央的時候,他深吸一口氣,露出了暢快的笑容。

    從六個人到十二個人,再到二十四個人,他的影響力已經在逐步增強。而眼下,他站在九十多個人的正中央。這意味著,他終于不必再像之前那樣小心謹慎。而可以在再一次增強的靈能領域之中。毫無顧忌地玩一次他最喜歡的那種游戲了。

    他一把扯掉自己的戰術頭盔,將面孔暴露在冰冷的空氣里,大笑起來︰“你們——都看到了我嗎?”

    空曠的街道上忽然響起這樣一聲呼喊,幾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過來。

    他們看到的是一張白種人的面孔——這些執行官里當然也有白種人。然而他們彼此之間是熟識的。所以這表明。這位是一個陌生人。

    眼下這陌生人張開雙臂、高昂頭顱。在瑟瑟冷風當中直挺挺地站立著、沐浴著陽光,看起來就好像——

    人們面面相覷。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們覺得自己感受到了某種強大的氣場——某種狂放不羈的、令人禁不住心生敬仰膜拜之情的氣場。

    他們覺得這個人這樣站在街道上。看起來就像是……

    一個王霸之氣狂暴四溢的絕世梟雄!

    街道上陷入詭異的沉默。而弗勞德像一個演員那樣轉一個身,再次高呼起來︰“你們看到我了——你們感受到我的力量了——那麼你們想不想像我一樣,變強?!”

    仿佛為了回應他的話,穿越樓宇罅隙的寒風一下子猛烈起來,一整條街道都開始嗚嗚作響。

    甦照辛覺得自己又想流淚——但他對自己說,這是男兒淚,沒什麼大不了的。

    而第一次看到弗勞德的那些人,則下意識地深吸了一口氣。他們覺得事情似乎有點不對勁兒——這個人不應該出現在這里,也不應該說這些話。

    但是……他應該出現在哪里呢?該說什麼話呢?而自己又應該做什麼呢?

    在眼下,這似乎變成了一個相當復雜又難以捉摸的問題。

    在這麼一種混沌又矛盾的情緒當中,終于有一個人皺起眉頭,試探著問了一句——

    “……可是我們為什麼要變強?”

    弗勞德的目光猛然定格在那人的身上。他咧了咧嘴,仿佛想到了什麼好笑的事,反問道︰“不變強……你怎麼殺人奪寶?”

    那人愣了愣,目光變得疑惑起來。

    弗勞德聳聳肩︰“或者說,不變強……一旦有人得罪了你,你怎麼去殺他全家?”

    那人還是皺著眉頭。

    弗勞德便走過去,摘掉他的頭盔與目鏡。露出來的是一張略顯蒼老的臉——似乎已經是四十上下的年紀了。

    他恍然地嘆了口氣,喃喃道︰“怪不得。”

    他拍了拍那人的肩膀,決定換一種說法︰“好吧,無所謂。你只要知道跟著我是一件好事就可以了——你覺得我是不是又炫又酷?”

    那人終于點了頭。

    弗勞德心滿意足地大笑起來。然而當他還打算再說些什麼的時候,街道另一側一棟三層矮樓的樓頂出現了一個女人。而對方似乎已經在那里觀察了有一段時間,一露面便厲喝道︰“弗勞德,夠了!你那套腦殘光環的游戲還要玩到什麼時候?戴炳成已經趕過來了!”

    但這突如其來的喊聲並未吸引這些執行官的注意力——眼下他們的目光都匯聚在弗勞德的身上。而後者微微一愣,悻悻地放下揮舞著的手臂懊惱地回應道︰“別這樣,薇薇安,你知道不是每天都能找到這麼多的a級——現在被他們環繞著,我覺得自己已經是世界之王了!”

    薇薇安跳了下來——仿佛有一層輕柔的風將她托到地面上,甚至沒有發出一點聲響。

    她大步走到弗勞德的面前、緊盯著他的眼楮,一字一頓地說道︰“那一位,已經死了!”

    弗勞德眨了眨眼,笑起來︰“你也在開玩笑——”

    “是真的。”薇薇安臉色冰冷,看著弗勞德的眼楮,“現在長老要你做另一件事——你得帶著我們的小公主馬上離開這兒!”

    笑意慢慢從弗勞德的臉上褪去,他皺起眉頭︰“你是說真的?這怎麼可能?他怎麼能這麼快就死掉?他可是——”

    這時他耳邊的通訊器里傳來戴炳成的聲音︰“你們那邊到底是什麼狀況?!”

    通訊器一直是開著的——實際上在原本的計劃中,弗勞德並不介意在目前這種的情勢下讓對方得知自己的這一杰作。

    然而薇薇安沉默地看著他,用目光讓他明白,她所說的一切都已成冰冷的事實。

    弗勞德咬了咬牙,忽然憤怒地跳起來,大叫道︰“fuck-you!”

    然後一把扯掉了耳邊的通訊器。
GGCMEAT 發表於 2017-3-11 20:29
第一百六十九章 超低溫

    弗勞德喊出那句耳熟能詳的粗口的時候可謂振聾發聵。

    因而戴炳成被通訊器里傳來的聲音震得皺了皺眉,然後意識到這一聲絕不是他的任何一個老部下說出來的——幾天之前或許某些人會在心里這樣對自己說話,然而這時候他們之間的關系重新回歸蜜月期,他已再次成為那個人們心中大樹一般的“戴局長”了。

    他對之前從通訊器里傳來的對話感到疑惑,到了這個時候他不得不讓自己相信,此刻市區內執行突擊任務的九十多個人似乎遭遇了某種不可思議的狀況。

    他試圖聯系其他人,然而盡管線路依舊暢通,那些人卻沒有給他任何回應。一分鐘之後,執行突擊任務的執行官們集體從戰場頻道脫線了。

    戴炳成微微嘆了口氣,將通訊器從自己的耳邊扯下來,問一旁的呼雁翎︰“你覺得會是誰?”

    呼雁翎便也從戰場頻道切出來,臉色凝重地搖頭︰“我猜不出。”

    特務府將真理之門視為最大的假想敵多年,實際上也的確經常打交道。但對于那樣一個組織他們仍舊談不上完全了解——對方也是一樣。

    在大災變沒有降臨之前特務府曾有一個間諜潛伏進了真理之門高層,然而後來因為有關亞當的機密信息而不得不暴露,最終令他們失掉了一個寶貴的情報來源。

    眼下他們知道就在摩爾曼斯克城內大本營里,對方還有幾個相當強悍的高端戰力——例如三位長老當中的那位“無名之王”。十二聖徒當中僅存的三聖徒。

    第四和第六聖徒在舊世界就算得上是鼎鼎大名的人物——他們被超過二十個國家列為極度危險、一經發現便可就地格殺的通緝犯。

    但是要說到那位第一聖徒的話,對于很多人來說他便是隱形的。有關他的信息少得可憐——這不是指人們不清楚他的模樣姓名,而是弄不清楚他究竟憑借何種能力在十二個人當中被列為第一。

    這個人在特務府的情報系統中顯得相當無害。他大部分時間縮在老巢里,極少離開美國境內。據說在成為聖徒之前他也僅僅是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美國公民——就連罰單都沒吃過。

    所以呼雁翎口中的“猜不出”的意思應當是,她猜不出究竟是不是那個第一聖徒。

    因為他們對于其他幾位的信息都相當了解,所做的應對措施也極其充分。

    原計劃當中無論是那位長老出手還是白騎士出手,這九十多個精英戰士都可支撐一段時間。而身為青銅之王的戴炳成就是作為後備戰力而壓陣,隨時準備提供支援。

    可如今的情況是,先頭部隊幾乎是全軍覆沒了。

    戴炳成沒有急于進入市區,而是遠遠地看了一會兒——異種沒有反撲的跡象。城區里的槍炮聲也歇止了。對方不大可能準備反攻。而應該是在準備防御。

    這消失的九十多個人並非這次作戰行動的全部力量——裝備精良的正規軍地面部隊也在趕來,而戴炳成已經在南方的地平線上看到了滾滾煙塵。

    因而在這種情勢下他做出一個冷酷而保守的決定︰“等一等。他們跑不掉。”

    犧牲掉那九十多個人並不會對戰局產生根本性的影響——因為他知道李真已經達成了這場戰爭的第一個也是最重要的目標。

    他將那一位擊殺了。

    雙方的實力對比已經產生巨大差距,他不介意打得更穩妥一些。

    呼雁翎能夠理解戴炳成的想法——她覺得這的確是他的行事風格。“為了大局犧牲一些人”,這個道理很多人都能夠說得出來。然而沒幾個人真正做得到——哪怕那些是與自己無關的人。

    她不知道該敬佩這樣的戴局長還是厭惡這樣的戴局長。于是她便禁不住想起兩個人之前說的那番話來。

    戴炳成從應決然手里身邊把她要過來帶她上戰場。她原本有些疑惑——她知道自己並非武力卓絕之輩,也算不上運謀帷幄謀略過人。然而就在幾十分鐘前她終于明白對方的心思了。

    他找到這樣一個難得的、兩個人可以單獨相處的時間說出那些話……

    要自己和杜啟溪“重歸于好”。

    其實她自己並不懷疑戴炳成為杜啟溪所做的那些辯護——杜啟溪是一個合格的軍人,他的確能夠忍得住“相思自苦”同自己扮作路人。

    一切都有合理的解釋。無論那些解釋是有關“大局”“國家”“人類”這樣的大道理還是其他的什麼東西。

    然而她就是覺得自己很難過。

    從進入特務府附屬學校的那一天她就知道自己的這一生將會與眾不同。再大些的時候她開始憧憬愛情,然而她同樣知道自己這樣的人大概很難擁有普通人眼中的那種愛。

    她或許沒法兒和愛人在鍍著落日余暉的林間小路上漫步,也沒法兒手拉手去看通宵場然後在天邊露出魚肚白的時候喝一杯熱豆漿。甚至就連撒嬌佯怒這樣的小事也可望不可求——因為她是一個戰士。

    後來她遇到杜啟溪,又覺得或許一切還沒那麼糟。

    只不過那時候沒想到上天只肯給她兩年的時間而已,然後就是令人絕望的悲傷與痛苦。

    而且她還得經受兩次。

    于是她站在戴炳成的身邊笑了笑,將刺骨的空氣吸進肺里。

    她覺得有點兒好笑。自己現在又不是小姑娘。

    又不是從前那個把情愛背叛看得比生命還要重要的小姑娘。

    戴炳成那個年紀的人通常很難理解自己這一代——在大多數人眼中自己這一代的愛情毫無理性可言而且任性瘋狂。但她清楚戴炳成是一個例外——或許他的心中同樣不以為意,然而他懂得如何利用那種執拗的情感。

    戴局長不會僅僅因為關懷下屬的情感生活就花這麼多的時間和心思與自己交談。呼雁翎從一開始就意識到。似乎是杜啟溪那里出了什麼問題。

    而她所能想到的最大的可能性便是,他“叛變”了。

    他奉命去南呂宋收集情報,最終卻坐上高位——無論哪個人在這種情況下都很容易生出別的心思,更何況他是杜啟溪。

    呼雁翎苦澀地覺得,或許他與自己,在面對戴炳成的時候懷有同樣的怨念。

    也許這種怨念讓他做出了另外一個選擇,而今戴炳成試圖用自己來挽回他。

    想到這里她就想要大聲笑起來,並且覺得胸腔被一種快意的痛楚給填滿了。

    我又不是小姑娘。她對自己說。

    戴炳成看了她一眼︰“怎麼了?”

    呼雁翎收起嘴角的笑,搖搖頭︰“看到增援來了很高興。”

    ……

    ……

    “他們的增援來了,我們的時間不多。”薇薇安向南方看了一眼。憂心忡忡地說。“而且里面那東西已經失控了。”

    弗勞德煩躁地走了幾步,最終無奈地攤開手︰“你的意思是說——之前我們花了半個月的時間制定計劃,打算戰略防御。而眼下過了不到一小時,我們的計劃就完蛋了並且我們還得從戰略防御轉成戰略轉移了?”

    他怪笑起來︰“你之前有沒有想過那家伙會那樣不堪一擊?五分鐘?我覺得我都能至少拖上五十分鐘!”

    薇薇安皺眉︰“現在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這種事情我們以後有的是時間慢慢研究——現在你要做的是帶克里斯蒂娜離開這里。哪怕犧牲你自己——”

    弗勞德吹了個口哨︰“好極了——哪怕犧牲我自己。那麼你們是打算留在這里給我們兩個拖時間?你用用腦子——我和那個小姑娘逃出去能做什麼?”

    “還有a計劃。”一個蒼老的聲音傳過來。

    弗勞德和薇薇安同時回頭。看到的是滿頭銀發的朗基努斯——真理之門三長老之一。

    這位平時只穿長袍的老人此刻穿的卻是作戰服。厚重的防彈衣披掛在他身體上。沒令他看起來威武卻顯得有些狼狽。而他的手里牽著克里斯蒂娜——這個姑娘眼下的狀態相當詭異。

    她滿臉都是憤怒而悲痛的神色。正試著用腳去踢朗基努斯的腿,並且試圖從他的手中掙脫開來。

    然而一切都是慢動作——仿佛她身上的時間流速變成了三分之一或者更慢,當朗基努斯輕輕挪開身體的時候她還在保持著躬身發力的動作。

    他看了看弗勞德身邊圍繞的那些“忠心耿耿”的兄弟們。點點頭︰“你做得很好。現在你還得做得更好——你們兩個必須逃出去,我們還有a計劃。”

    弗勞德泄了氣。他把手搭在額頭上,頹喪地說道︰“其實我們可以一起走——您知道我並不適合做那些事兒,就連安若素都比我強得多……”

    朗基努斯嚴肅地看著他︰“那人手里有那柄槍。沒人比我更了解那東西的威力。”

    薇薇安將手搭在弗勞德的肩頭,傾身過去,在他的額頭上輕輕吻了一下,低聲道︰“你走吧。帶著克里斯蒂娜連我們那份一起活下去。”

    弗勞德說不出話了。他看看朗基努斯,又看看薇薇安,深深地嘆口氣︰“你們別指望我說什麼保重之類的話。我知道你們都會死。”

    然後他從朗基努斯的手里接過了克里斯蒂娜。

    于是這個姑娘瞬間恢復了正常——她那一腳踢到了弗勞德的腿上,並且大叫起來︰“我不走!我要留在這兒!我要殺了那個冒牌貨!”

    三個人憐憫地看著她。弗勞德嘆了口氣︰“我的小公主……這有可能是你最後的任性時光了。接下來,咱們兩個得趕緊逃。”

    克里斯蒂娜用力抽出手,憤怒地看著三個人︰“我不!”

    弗勞德苦笑︰“那麼,我不得不——”

    “你敢對我那麼干!——”克里斯蒂娜瞪大眼楮。試著轉身逃開。

    但弗勞德已經朝她招招手︰“來吧,我們走。”

    克里斯蒂娜退出了一步。可隨後她又慢慢轉過身,用兩只手捏著自己的衣角,看起來相當害羞。

    弗勞德又說︰“好嗎?”

    小姑娘點點頭,兩抹紅暈飛上臉頰︰“……好。”

    “那麼,跟我來。”弗勞德轉身對那些執行官們招招手,沒看身後的兩個人,大步走出這條街道。

    ……

    ……

    天氣愈發寒冷起來。

    這是一種詭異而刻骨的寒冷——氣溫在短短一個小時之內下降了將近二十個攝氏度。對于矗立在摩爾曼斯克城中的那些沉默樓宇而言這無非意味著它們身上那些厚厚的冰層變得更加堅硬了一些。但對于人類或是一切有生命的物體而言,這意味著可怕而致命的殺傷力。

    零星一些游蕩在街道樓宇之中的異種開始死去——即便他們高度異化的強悍身體也沒法兒對抗如此低溫,而自南而來的滾滾煙塵聲勢變小了些——哪怕之前已經做了充分準備。增援部隊仍未料到在這里等待他們的會是零下八十二攝氏度的自然環境。一些作戰車輛開始拋錨。另一些大意的士兵被嚴重凍傷致死。

    如果不是提前知道一些信息,他們定然會以為真理之門的人研發出了可怕的超低溫武器。

    李真同樣躲在一輛裝甲車內——在十分鐘以前他與增援部隊匯合了。

    他在幾天前與燕京方面取得聯系。對方使用了來自南呂宋的超時代科技裝置,透過隔離帶找到自己,並且傳達了作戰計劃。而他也有所保留地透露了一些信息。最終決定協同他們一起行動。

    眼下即便是他也沒法兒待在外面了——酷寒一樣會凍傷他的身體。而他身體的再生一樣需要能量。他補充了將近二十支濃縮的高能針劑。覺得自己剛才失去的那些力量又重新回到了體內。

    他用五分鐘干掉了此行最大的一個威脅,但沒人知道那短短五分鐘的時間對于他而言也稱得上驚心動魄。因為他做出了一個到目前為止還不清楚究竟是明智還是愚蠢的決定——他要求空降部隊首先癱瘓了摩爾曼斯克城內的一切電子設備。

    這意味著,一直約束著那只手臂的力場發生裝置同樣失效了。

    于是就像他這些天來一直猜測的那樣。他手中的朗基奴斯之槍同那條手臂產生了共鳴。隨之而來的強大力量讓他終于有限度地突破那一位的權能領域,因此那一場戰斗變成了一個“普通人”和一個“能力者”之間的戰斗,毫無懸念。

    但眼下正在發生的事情也在告訴他,他似乎打開了潘多拉的魔盒。

    氣溫已經降低到零下八十二攝氏度,並且這個趨勢還在持續下去。盡管作戰載具已經進行過抗低溫改裝,然而這種溫度仍舊使得將近三分之一的車輛拋錨。而隨車的那些士兵不得不待在車里取暖——沒人敢于僅僅穿著身上的那一層抗寒服就走出車外。那衣服抗的是零下六十度的低溫,卻不是目前這樣的超級低溫。

    這一切都是因為那條手臂。失去了人類科技儀器的束縛,它開始狂放地展現自己的力量。

    李真沒有預料到事情會到如今這個地步,榮樹也沒有預料到。他帶來的幾十個人有一部分被遣了回去,只有他和王濛跟李真一起上了車。

    眼下他在李真身邊嘆了口氣︰“看起來我什麼忙也幫不上了。”

    李真微微搖頭︰“或許也是好事。”

    榮樹愣了愣,表達反對︰“這讓我想起了1911年了。你應該還記得北極圈保衛戰。”

    “嗯。也是在摩爾曼斯克。”李真點頭。

    1911年十二月到次年二月,北極圈保衛戰。

    那場戰役也發生在摩爾曼斯克附近。當時歐洲人的聯軍試圖從帝國手中重新奪走西伯利亞,將帝國兩個師的兵力圍困在摩爾曼斯克城里。

    面對將近十萬的敵人,帝**只能固守待援。然而那時候南線戰事同樣遭遇困境,因此在這三個月的時間里他們沒有等到一個援兵。

    但誰都沒想到那一年的冬天出奇的寒冷——在十二月的時候氣溫達到了零下四十攝氏度,大雪一場接著一場,晴天的時間不超過半個月。

    聯軍打算等雪停升溫再發動總攻,但他們一等就等了三個月。

    三個月之後帝國援軍趕來,歐洲人的聯軍不得不撤退。而那個時候,他們的人數從十萬人變成了不足五萬。

    榮樹的意思是,真理之門的人也有可能這麼干。

    沒人敢下車——零下八十二攝氏度,就連呼出口去的二氧化碳都凝固了。他們所能做的只是依靠這些載具圍困那座城市,而對方則可躲藏在溫暖的室內——即便現在電力中斷,也沒人會懷疑對方仍有應急措施。

    在南呂宋的科技支持下,空襲或許是一個不錯的選擇。但他們並非單純為了消滅而來——城里還有他們想要的東西。

    李真明白他的意思,他也笑起來︰“所以我說,也不見得是壞事。這就變成能力者之間的戰斗了——用不著巷戰攻堅,只要在幾個人之間決出勝負即可。”

    但就在他說完這句話的時候,車前的士兵突然開口︰“將軍,您看那邊!”

    李真當即走到車頭的顯示屏前。

    于是他看到,就在遠方,在摩爾曼斯克的城區里,有一整片高樓都被鍍上了一層銅——一層赤紅色的、猶如岩漿一般的銅膜。
GGCMEAT 發表於 2017-3-11 20:29
第一百七十章 埋伏

    即便他早見過無數次平凡人類無法想象的、匪夷所思的情景,但在第一眼看到這景象的時候仍然愣了一下子。

    之所以知道那東西是銅是因為在那片區域的邊緣,銅膜仍是金黃色。

    眼下銅膜將一片街區都包裹了起來,他們遠遠看去,那些樓宇好像都變成了金色和紅色的了。

    這無疑是戴炳成在使用自己的能力。

    李真試圖聯系他,然而對方的通訊器似乎被損毀了,耳麥里只有一片沙沙聲。

    他皺了皺眉,大步走到車輛中間,打開密封的艙門鑽了出去。

    裝甲車在顛簸行進,他的左側與右側同樣是兩片鋼鐵的洪流。他們距離摩爾曼斯克城已經不足兩公里,因此溫度已經下降到了令人發指的地步。

    在他鑽出車體的一剎那,他的眼前就黑了下來——低溫瞬間殺死了他裸露在外的體細胞,他連感受到疼痛的機會都沒有。因而他當即發動了繼承自菲律賓那枚核心的靈能,周圍一片空氣很快變得灼熱。

    他的自愈速度是驚人的。一秒鐘之後蒼白而渾濁的眼球重新變得清澈,他再次看到遠方的景象——那遠比在屏幕上看來更要震撼人心。

    樓宇上的銅流不是靜止的——它們好像具有了生命一般在飛速流轉。從一棟樓到另一棟樓,化作無數條灼熱的觸手穿行,所過之處冰雪融化、水汽升騰,甚至有幾棟樓內開始燃起火焰。

    李真意識到。戴炳成似乎也突破了“王者”這個級別的局限。

    他在兩個小時之內達到了兩次巔峰狀態,而眼下的情景顯然也不是他從前可以做到的。這位將近五十歲、身體早該開始衰竭的能力者已經將他操控“銅”這種金屬的靈能發揮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眼下正是他在令那些原子瘋狂地運動,才能使得冰冷的金屬自己產生可怕的高溫,甚至變成了流體。

    這種高溫加熱了一大片的空氣,也令他無需具備像自己這樣的能力便可在室外進行作戰。

    顯然他的敵人相當難纏,以至于他不得不先一步以身犯險。李真甚至能夠推測,眼下戴炳成有可能處于劣勢——否則按照他的性格,他只會將對方拖住,而不是在增援部隊沒有趕來之前便制造出如此聲勢。

    身為白騎士的安若素曾經與戴炳成勢均力敵,是一個棘手的敵人。然而以她的實力絕不至于令如今的戴炳成手忙腳亂。以至于沒有時間向他們這些人發出警訊。那麼便是另外一位——那位真理之門當中的長老。

    在a級都屬于鳳毛麟角般存在的舊時代。真理之門有一位公認的王者——大地之王。但大地之王威廉死得無比委屈,他是被李真活活撞死的。

    但實際上除此之外這個組織還有一位“王”,他就是那個姓氏為“朗基努斯”的長老,無名之王。

    雖然這個稱呼听起來有些別扭。然而那位長老從前的處境更“別扭”。

    對于能力者的評級沿用的是美國人搞出來的標準。但這種事情並沒有一個絕對嚴格、精確的體系。因為你沒法兒把所有的能力者都集中起來然後搞一場天下第一武道大會。所以關于等級的評定。尤其是王級的評定更多看的還是此人在實戰中所表現出來的能力。

    除了戴炳成之外還有其他人也能控制金屬,然而戴炳成是最強且遠超其他人的那一個,因此他是“青銅之王”。

    除了孫慕然和北川晴明也有其他人能夠控制冰雪。但哪怕是“世界第二”同“第一”之間的差距也有如天壤,所以他們是“風雪與風之王”。

    可對于朗基努斯而言,他是沒有參照物的。

    他的能力是操控時間。這種匪夷所思的、違反了舊時代一切人類已知物理規律的靈能是他所獨有的,誰都沒法兒弄清楚在同類能力之中,他到底是個什麼程度。

    因此最終他還是被人們謹慎地認為是a級。但另有一個共同的認知便是,他在實戰能力方面早已達到了“王者”的級別。

    李真站在裝甲車上,疑惑地皺起眉頭。

    事情有些不對勁兒。

    真理之門的人應該知道那一位已經被自己干掉了。不自謙地說,眼下他自己就是一枚“太古星君”,擁有掌控全局的能力。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們竟然會主動出擊?

    控制時間這種能力听起來霸道無比,但對于現在的他而言卻毫無威脅。在這種時候跳出來,除了“送死”之外一定還有其他的解釋。

    他便將視線投往城區的另一處。

    ……

    ……

    城中火勢已經越發的大了——在上千度的銅流漫過之後,很難還有什麼東西不會燃燒起來。被冰雪封凍數月之久的摩爾曼斯克城區仿佛迎來了春天,街道上遍布涓涓細流,稀泥和血跡混雜到一處。那些被深藏在冰層之下的殘肢重新裸露出來,又在灼熱的銅水漫過之後變成一截截的焦炭。

    在戴炳成的周圍,局部氣溫已經達到零上。他正被一層純粹的銅膜包裹著懸浮于半空,身邊則是無數條猶如火紅長發一般朝天舞動的融化金屬觸手,這情景看起來就好像是深淵地獄降臨了人間。

    十分鐘之前他遭遇了突襲。那一次突襲來得“緩慢”而“迅速”。

    先是眼前的視界陡然一暗,隨後他看到一個人影瞬間出現在自己的面前,將一柄格洛克抵在自己的額頭,開了一槍。

    他在那一刻便意識到那人的突然出現絕不是因為什麼“瞬移”——實際上對方是慢慢走到自己面前、慢慢掏槍、慢慢扣動扳機的。

    無名之王,朗基努斯。

    他的靈能可以操控時間——放緩一片區域的時間流速。從容不迫地去做他想要做的任何一件事。

    這種能力本該天下無敵,然而冥冥之中似乎另有一股意志不肯讓這世界上出現過于強大的存在——他同樣也有一個弱點。

    在被放緩的那片時間區域當中,受到影響並非只有敵人,同樣包括他自己。盡管那種靈能對于操控者本身的影響僅為敵人的一半,可便是這一半令戴炳成得以保住了自己的性命。

    從他的意識一動到一層堅硬金屬攀爬上頭顱只用了一瞬間——真正的一瞬間。

    而子彈飛行的速度明顯無法同意識流轉的速度相比,因此戴炳成撿回一條命,代價則是輕微的腦震蕩以及被燒焦一片的額頭。

    下一刻叢生的金屬硬刺從地下躥起,被他埋伏在自己身邊的殺招露出猙獰爪牙。一個平方公里的範圍之內冰雪沖天,黃燦燦的銅刺鋪滿地表,又飛速生長為一片金屬的叢林。

    這些直接被他的意識操控的金屬的速度比子彈更快。而細小致命的毫針則織成一片濃雲。在這種速度的攻擊下。即便朗基努斯處于時間結界當中也感到力不從心——如果說他是一只擁有鋒利爪牙的猛虎,那麼此刻的戴炳成就成了一只生長著青銅尖刺的刺蝟。

    因此他在局面完全失控之前抽身而退,代價是一片灑在銅刺之上的血跡。

    從突襲發生到對方退走只過了一秒鐘。

    而呼雁翎以及戴炳成身邊的衛兵甚至沒弄清楚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麼。

    下一刻戴炳成便化作一尊“金人”,而他的腳下銅流涌動、散發出驚人熱量。如同波濤一般朝著敵人退走的方向卷去。

    無論是呼雁翎還是戴炳成的衛兵都沒法兒跟著他追出去——因為一旦離開這個溫暖的臨時指揮所他們便將化為雕塑。

    這真正成為了兩個王者之間的對決。

    在遇襲那一瞬間戴炳成看得相當清楚。對方穿著一身像是宇航服一樣的東西。他可以讓身邊的這些金屬散發出驚人的熱量取暖。但朗基努斯顯然沒有這種能力。因此他不得不依靠衣物保暖。

    可眼下來看,對方的那一層防寒服已經被刺破了。

    他同樣清楚朗基努斯不該在這種時候來招惹自己,但事到如今他同樣無法再待在那個臨時指揮部等待增援。因為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對方是這個世界上最強大的暗殺者之一——哪怕身處一片廣袤平原他也可以突兀地出現在自己面前。除去主動追擊。在李真抵達之前這段時間里沒有什麼方法能夠保證自己的安全。

    對決在城區中心開始——這似乎是對方選定的地點。

    朗基努斯擁有幾乎是這世界上最快的相對速度,而今天他終于棋逢對手。戴炳成操控他身邊的銅——並非通過肢體,而僅僅是意識。

    在這世界上沒什麼東西的速度比“意識”的速度更快,哪怕在四分之一或者五分之一的時間流速狀態當中他仍舊具備相當程度的優勢。

    他的敵人從種種意想不到的角度發起攻擊——戴炳成以前從不知道那個老人除去是真理之門的精神領袖之外還是一個武器專家。大量作戰兵器被提前安置在城市當中,而朗基努斯依仗他的優勢一次又一次發起遠程打擊。

    回應他的是戴炳成的青銅洪流,每一次堪堪抵御了對方的突襲之後他便以無比粗暴有效的方式進行回應——巨蛇一樣的銅流一股腦地傾瀉過去,所到之處一切化為灰燼,高樓千瘡百孔。

    摩爾曼斯克的城區最終燃起了熊熊大火,滾滾濃煙直沖上天。在這樣一座煙霧彌漫的城市里戴炳成暫時取得了意想不到的優勢——霧霾遮蔽了對方的視線。

    通過幾個回合的交鋒他已經大致了解了對方的能力——巧合的是朗基努斯所能控制的範圍竟然與自己旗鼓相當。然而對方的年紀畢竟要大了些,他常常在大範圍地遲滯時間之後便顯得後繼續無力,會出現相當一段空窗期。

    時間流逝,勝利的天平在向他這里傾斜——對方隱藏在建築物里的武器已經快被他摧毀殆盡。遠程打擊的間隔變得越來越長。

    然而就在摧毀了將近四分之一個城區之後,戴炳成心中突生警兆。

    他懸浮在一棟高樓廢墟之後,感受到了又一次的遲滯。

    但上一次的遲滯感是十秒鐘以前,這意味著對方在短時間里連續兩次發動了能力——而在之前對方發動靈能的間隔大概是一分鐘。

    他下意識地在自己身邊的空間里編織出一片銅網——在他看來那些由銅單質所構成的毫針像是三月的春雨,細細密密慢慢騰騰地匯集過來。可就在那些東西距離他不足兩米遠的時候,他敏銳地注意到一片金燦燦的光芒之中還夾雜著幾絲銀閃閃的亮色。

    他的瞳孔一縮,毫針瞬間融合一處,變成了銅膜——而後听到幾聲極輕微的脆響,仿佛有什麼東西狠狠擊在了銅膜上。接著他看到慢鏡頭——三根“銀針”緩緩穿透那一層薄膜,帶著塵埃般的金屬細屑、緩緩旋轉著。直奔他的額頭而來。

    在這樣的距離之上他甚至可以擋得住子彈。

    但那三枚針的速度似乎比子彈還要快一些——就如他所能做到的那樣。

    下一刻遲滯感陡然消失。他只來得及側了側頭,便感到右邊的臉頰處傳來一陣涼意。

    他被那東西擊中了。

    但至少沒有被貫穿頭顱,而僅僅從右側臉頰上穿過,擦出兩條血線。

    他瞬間明白了對方的意圖——那個被他視為最強之敵的老者還僅僅是一個餌。殺手 則是那個在平陽曾經與自己交手的人。

    安若素。

    對方試圖拖到自己力竭。卻先將自己拖得力竭了。于是那位白騎士不得不提前登場。並且險些得手。

    他瞪圓了眼楮掃視四周,最終在對面一棟高樓的頂端看到那個人影。

    安若素也被裹在一層厚重的防寒服里。

    但下一刻她的影像被撲面而來的一層陰影取代——那是由土石碎片、殘肢斷臂、雪塊冰稜所構成的集群武器。城市的廢墟為安若素提供了足夠多的細小攻擊道具,此刻她如魚得水。傾盡全力。

    戴炳成試圖再次構建防御。然而遲滯感突如其來,他眼中的世界又成了慢鏡頭。

    隱藏于某處的朗基努斯謹慎地控制了自己的能力,那一片時間結界堪堪覆蓋到戴炳成身前一米之地,而在更前方,由安若素所操控的那些致命武器速度未減,撕裂了極度冰冷的空氣呼嘯而至。

    十分之一秒後結界陡然消失,因而那些東西去勢不減——半空中騰起一片煙霧與血光。戴炳成第一次被狠狠擊中,被那些東西裹挾著撞上身後的樓宇廢墟,消失在濃煙里。

    原本懸浮在空中的銅針與薄膜在這是一瞬間微微一頓,隨後雨點般掉落在街道上。而那些舞動如狂蛇一般的銅流也去勢一滯、開始急速冷卻,重新變成了冰冷而堅硬的金屬。

    安若素只微微翹了翹嘴角,然後便又抬起雙手。

    她身邊的積雪陡然一震,便被遠遠地驅散開來。她的靈能領域毫無顧忌地開始擴張——那些還留在半空中的雜物匯聚成一條巨大而粗壯的蛇,纏上了那棟高樓。

    高速運動產生的摩擦像一柄最鋒利的鋸子,將樓體剝蝕了一層又一層。而脫落下來的碎片無疑令那條巨蛇變得更加龐大——只在兩次呼吸的時間里,高樓的外壁已經徹底消失不見,里面殘破燃燒著的房間像內髒一樣裸露出來。

    在這個過程當中她始終留意那些散落于地的銅片。在第一次與戴炳成交手之前她曾經思考過這樣一個問題——如果說青銅之王可以操控他身邊一切含有大量銅元素的東西,那麼在遇到自己的時候——這樣一個以念力控物的能力者時,那些被他操縱的東西會歸屬誰?

    這個問題在他們第一次交鋒的時候被解答了——她對于那些被戴炳成所控制的東西無能為力,甚至就連那些被一層銅膜包裹的東西也無能為力。或許她再強大一些可以接管對方手中的控制權,然而就目前為止,她明白了自己同一個真正的王者之間的差距。

    但眼下那些銅片躺在地上,沒有一絲一毫的異動。

    她明白這或者意味著對方已經死去或者已經昏迷,或者意味著那個戰斗經驗無比豐富的人正示敵以弱,企圖來一次絕地反攻。

    因此她沒有半點猶疑便將那棟高樓化為了一堆廢墟——眼下只剩下幾面牆壁矗立著、淹沒在由砂石構成的洪流當中。

    一個無名的王者和一個逼近王者的a級能力者聯手對付那位青銅之王,安若素想不出對方如何逃得一死。

    或許那個李真是一個不確定因素——她這樣想,然而那也僅僅是一個“不確定因素”罷了。

    她並未同李真交過手,但知道另一位“李真”的實力。然而即便如此身為白騎士的自傲也令她微微搖了搖頭。

    ——再只要一分鐘而已。再過一分鐘,朗基努斯可以再一次發動他的時間領域。而到了那時候無論戴炳成是假死還是真死,事情都會變成定局——

    她不認為那一位會強到能夠從他們的手中將人救回去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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