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術超能] 類神 作者:沁紙花青 (已完成)

 
mk2258 2013-4-22 22:39:10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27 75666
GGCMEAT 發表於 2017-3-11 19:57
第一百四十一章 人質

    這個發現使得他對于這些人的印象稍微改觀了一些。毫無疑問這三位是那個“冷杉與鷹”雇佣軍組織的成員。之前看過雙方交戰之後的戰場,他總覺這些人可能殘暴嗜血,因而才會造成那種慘烈景象。但僅從這三個人的表現來看,他們似乎與平凡人類並無二致。

    至少眼下他被丟在後座上,倚靠車門垂著頭,並沒有遭受任何折磨。

    同時與真理之門和割據的軍方為敵的雇佣軍組織,到底是個什麼來頭?這種做法無論如何都不算明智之舉,最關鍵的是將自己俘獲的這三人說的都是流利的漢語,甚至有些北方口音。如果是在本土土生土長的帝國公民,何必要在這片凍土上盤桓不去呢?要知道南下可比北上要容易得多。

    第三個人說話之後其他兩位便陷入沉默。這種沉默持續了大約十幾分鐘,直到車身微微一震、減速。

    將他俘獲的男人抓緊手中的槍,發出輕微的聲響,低聲道︰“直升機。”

    直升飛機的轟鳴聲從北方傳來,不多時便移至越野車的上方。第三人用那種難以分辨出感**彩的聲音說道︰“看一看。”

    這個決定似乎是明智的,幾十秒鐘之後喊話聲從天空傳來。這架飛機似乎隸屬當地軍方,要求這輛越野車停車接受檢查。

    李真眯起眼楮透過車窗往外看了看。

    他們現在身處一條公路,兩邊是廣袤的雪原。但雪原上已不像之前那樣荒涼。依稀可見移動的人群以及車輛。他們位置有些偏,算是“離群索居”。從他的角度恰好看得到半空中那架直升機的樣子——不是武裝直升機,而是一架民用機。只不過外側懸掛了武器系統,又將機身噴涂成迷彩。

    越野車減速、未停。車廂里沉默了幾秒鐘,電子音響了起來︰“把臉遮上。”

    他所指的遮臉不是戴上帽子之類的東西,而是往臉上涂抹遮瑕霜一類的東西。這東西李真在萬州見過,粗粗看去倒是可以和普通人一樣。再考慮到這幾位遠比異種更加生動的表情語氣,大概的確就變成普通人了。

    他們顯然常做這種事,在幾秒鐘之內弄好了自己的臉,隨後停車。

    霜凍的車窗外可見兩個人士兵從飛機上垂降下來。邁步湊近了車窗。

    就在這個時候。李真睜開了眼楮。

    他身邊那位顯然沒有料到麻醉效果會這樣快便失效,出現短暫的呆滯。他的下一個反應伸手去按李真的頭,而此刻李真看清了那第三個人的樣貌。

    那人看起來就好像一個“弗蘭肯斯坦”。他的大半邊臉都被肉色的特種塑料遮掩著,左邊的眼眶里則是一枚義眼。喉嚨的位置上有一個灰白色的金屬裝置。導線一直埋入皮膚以下。這人無疑是曾經遭受過重創。導致半張臉都面目全非。連語言能力也幾乎失去了。能夠以現在這個樣子活下來,難以想象忍受過怎樣的痛苦。

    這人同李真對上了目光。而他見到的是相當鎮定的表情,完全不像一個剛剛從昏迷當中甦醒過來的俘虜。因此在經過不到一秒鐘的猶豫之後。他朝李真身邊那個男人遞了個眼神。

    就是在這個時候,車窗外的兩個士兵端起手中的突擊步槍,直指前排的一男一女,又將目光投向李真︰“怎麼回事?!”

    突如其來的緊張氣氛大概是因為李真的衣著。他的外套是一件軍用大衣,里面則是作戰服。這種北方冬季通用的作戰服具有良好的保暖性能且便于行動,更有數量眾多的口袋可以攜帶不少零碎的小部件,是他從上一個居民區的市場上高價買來的。

    現在他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北方軍人,臉頰上有摔倒時沾上的枯枝爛葉,姿勢則是側臥在後座上,顯得有些狼狽。

    一個斯拉夫族士兵在用目光詢問他。而他身邊的那個男人已經咬緊牙齒、握住了手中的槍。

    十幾分鐘車程以外剛剛發現了遍地殘肢,眼下又在這兩越野車中出現一個疑似北方軍人的家伙,便是神經最大條的人也不得不生出十二分的警惕來。

    經過空氣幾乎凝固的兩秒鐘之後,李真茫然問道︰“到了嗎?”

    于是所有人的表情也都變得茫然起來。

    隨後他才像是看清了從車窗里探進來的黑洞洞槍口,猛地坐直身子抹了把臉,驚叫道︰“怎麼了!?”

    假面的男人最先恢復正常。他便也畏懼似地舉起手,還不忘記虛弱地咳嗽兩聲︰“……怎麼了?”

    兩個士兵遲疑了一會兒,微微垂下槍口打量車里的四個人。男子手中的槍暴露在在他們的視線里,然而在此時此地一把槍說明不了什麼問題——這里可是西伯利亞。

    兩個人似乎有些猶豫要不要繼續問詢這件事兒。因為前一刻被他們視為受害者的李真如今倒表現得像是一伙兒的。實際上更加重要的一個因素是,他們只有兩個人。如果踫巧撞上了一車的“暴徒”,僅憑手里的兩把槍似乎並不能保證有效的武力鎮壓。在如今這種年代似乎每一個從前的良民都樂于為自己的性命和財產甚至是隨便什麼東西而亡命一回,這一點作為斯拉夫族人的他們體會尤其深刻。

    因而兩個士兵最終緩和了口氣,離車窗遠了些︰“你們也要去市里?”

    “是。”

    “那麼上那條路,前邊戒嚴了。別耍什麼花樣兒。”

    兩個士兵往遠處指了指。而李真也明白為什麼這三位會試圖蒙混過關而不是強行通過。

    因為前方的地平線上已經可見青灰色的樓房輪廓,與此地相距不會超過一公里。他們似乎來到了軍方的控制區域,並且行駛在進入市區的道路上。他之前那句話也算是歪打正著。

    士兵重新登上飛機。

    但直升機並未遠去,而是綴在越野車的上空跟了一段時間,直至這輛車依照他們所指的方向上了路、匯到之前看到的那些人群當中才轟鳴著離去。

    而在這段時間里,車廂當中保持著異樣的沉默。

    李真身邊的男子將槍口抵在他的肋下,假面人轉臉用完好一只黑色眼楮緊盯著他。李真則在後視鏡里看到了駕車那個女人的臉。這是一個白種人,有著漂亮的金發和碧綠色的眸子。或許這也是那兩個士兵最後放松警惕的原因。

    當直升機的轟鳴聲消失以後,李真才露出微笑︰“我覺得剛才那兩位已經猜出來你們是什麼人了。不過……看起來你們在這一帶凶名昭著啊。”

    假面人微微皺起完好的一條眉毛︰“你是什麼人?”

    “你知道我不是敵人就好。如果你還能帶我見到你們的說得上話的人,也許你也可以知道答案。要不然……”李真靠在後座上露出微笑,聳聳肩。

    他身邊的男人哼一聲,拿槍口使勁兒戳了戳他的肋骨。假面人沒有制止他,沉聲道︰“人可不是說見就能見。我怎麼知道你——”

    “我以為剛才我已經表明善意了。而且……”李真挺直身子,把手擱在抵著他的槍管上。

    那男人厲聲道︰“別動!”

    他就把手指在槍管上撫了撫,又抬起來,繼續道︰“而且我覺得你們也奈何不了我。”

    男人瞪著自己手中的那槍。槍口已經變成了螺旋形的錐子,泛著微微的淡紅色光芒,在寒冷的空氣里只一會兒就又重新變成烏黑色。

    李真覺得這三個人大抵是識貨的。現在從他們的表情來看果然是“識貨”的。大多數身體強化類型的能力者都可以很輕松地弄彎槍管。可像他這麼干——在持槍人沒有覺察的情況下把槍口弄成這樣子,所需要的就不僅僅是力量了。

    假面人的臉色變得鄭重起來。他猶豫一番之後說道︰“你的態度讓我很為難。如果你了解我們,應該知道我們的身份在這種地方很敏感。我們寧願冒險留在這里,也不可能帶一個來歷不明的人回去——哪怕你現在有能力脅迫我們。”

    李真理解地點頭︰“相信我,我的身份只會比你們更敏感。尤其是對北邊那群人來說。在我看來我們至少還有一個共同的敵人,我對這些搞分裂的軍政府也沒什麼好感。我同樣會擔心你們之中有人將我的信息泄露出去,那樣一來我的麻煩更多。”

    一直沉默著的女人突然笑出聲︰“听起來好像是中央政府派過來的。”

    李真溫和地一笑︰“這麼想也可以。總歸我是無害的。冷杉與鷹這樣一個名聲在外的佣兵組織,難道還會怕我在大本營里掀起什麼風浪?”

    假面人又緊盯著他瞧了幾秒,眼楮里露出稍顯疑惑的神氣來。

    這個人看起來與眾不同。他和開車的女人與自己身邊的男人不一樣,他的身材顯得要矮小一些,就好像是普通人類。當然這種矮小也僅僅是相對于那兩位而言——他們幾乎都擁有一百九十厘米以上的身高。
GGCMEAT 發表於 2017-3-11 19:57
第一百四十二章 別吃肉

    他的眼眶周圍沒有鱗片,牙齒也平整潔白,是一個徹底的純人類。但他卻擁有某種獨特的沉穩氣質,這種氣質使人很容易將他同“首領”這個詞兒聯系起來。因而當那種疑惑的神色在他眼中出現的時候,李真也有點兒訝然。

    因為對方所表現出來的疑惑似乎並非因為自己有可能是“中央政府派來的”,而是別的什麼原因。

    問題是,自己現在易容了,與原本的面貌大不相同,應該沒人能認得出來。

    就在這幾秒鐘之後,假面人轉過頭去,吐出一個字︰“好。”

    另外兩個人都沒有表示異議,顯然這一位擁有相當程度的威信。

    李真便重新靠回椅背上︰“那麼,我就跟著你們。看起來你們有事要做——我只看,不問。”

    他身邊那個男人不滿地挪了挪身子,將手里的槍丟在一邊。

    實際上現在李真對這兩個人更有興趣——他身邊的這個男人,以及開車的女人。

    他對異種的模樣相當了解。雖然那種生物是異化了的人類,但他們身體里的骨骼已經經過了某種形式的重組。要知道人類的身體結構並不是適合運動和搏斗的最佳結構,絕大多數的野生動物在這一方面都比人類做得好些。

    因而異種們便會表現出某些類似野生動物的特征——例如更長的手臂、更加粗大的關節、更為健壯的胸骨與脊椎骨。這些特征令他們看起來與人類的審美觀格格不入。

    可問題是,這兩位的外形輪廓似乎還是普通人類。只是身材更加高大修長。這樣的一男一女,在從前便是無可爭議的超模身材。

    但他們也同時擁有異種們的顯著特征——臉上的細小鱗片與尖利的牙齒。

    因而如今李真細細觀瞧,意識到這又成為了一件可以成功勾起他好奇心的事情︰這兩個人是什麼人?

    他們具有異種不具備的理性與情感,但也不是進化者——那種從南方基地和北方基地地下走出來的生化作戰兵器。同那些人相比,眼前這兩位的外貌特征反倒顯得更加狂野,充滿了原始的力量之美。

    實在要與那兩者衡量的話,他只能說這兩個人介乎人工培育的“進化者”與“異種”之間,是兼具了力量與智慧的存在。

    男人似乎被他打量得有些不滿,但考慮到李真之前所展示出來的本領,便只拿眼神將他的目光瞪回去。

    而假面人從後視鏡里看了李真一會兒。動動嘴唇。什麼都沒說。

    實際上氣氛有些怪異,雙方的態度也都相當不正常。

    在對方看來李真或許是一個還沒有弄清楚深淺便自投羅網的神秘人,可偏偏表現出了相當強大的自信。

    然而在李真看來,這三位對于他的認同似乎來得太快了些。他本想再多費些口舌甚至展示一下武力。但假面人竟真就說了一個“好”。

    于是他意識到。對方似乎也另有些自己未能看清的隱秘。也許眼下的這種情況就是對“各懷鬼胎”這個詞兒最好的詮釋。

    李真再一次細細打量這個假面人。但對方的外貌特征過于突出。他的確很難將這個人同任何一個自己見過的家伙聯系起來。

    他便抬眼透過車窗上的霜凍往前方看去。前面是一條擁擠的街道,街上有熙熙攘攘的人群。使用這樣的詞語來形容一座位于西伯利亞、且處于浩劫之後的城市或許不那麼妥當,然而這的確是李真的第一印象。為數眾多的人正涌進這座城市。並且發出各式各樣的嘈雜聲。

    人群當中有他從前見過的那種孤獨生活在原野上、以狩獵為生的獨居者,也有從小型聚居地趕來的幸存者。

    幸存者,他們的確這樣稱呼自己。因為今年的冬天來得的確早,在夏季時大雪就已經覆滿這片原野。倘若在從前或許這樣的天氣異常除了給人們帶來心理上的焦慮不安之外不會產生太大的影響,然而在如今這種物資短缺的年代,突如其來酷寒便往往意味著死亡。

    而這些人之所以能夠幸存下來,除了依靠自己的頑強意志之外還得益于當地駐軍的援助。

    他在前些日子便從一些人那里弄清楚了在最近這段時間里發生的事情。

    實際上嚴寒已經持續了六個月之久,或者說,去年的冬天幾乎一直沒有結束、斷斷續續延綿到了現在。在這種地方或許並不缺少燃料,但食物的來源卻是一個相當嚴重的問題。在經歷了最初的一段饑荒時期之後,小型聚居地的人口數量開始減少,各地都有人群開始向南方遷徙。而軍政府們在最初的毫無作為、無能為力之後,又幾乎不約而同地喊出了“以勞動換食物”的口號。

    大部分人認為這僅僅是無奈之舉——無論如何作為一地政府總得在這種時候表現出些明確態度、拿出來些實際行動。他們並不指望當地駐軍的這種“援助”能夠持續多久,也不認為能夠得到與自己付出的勞動相匹配的報酬。

    但結果出人意料,軍方所支付的食物是足量且新鮮的肉類。

    大量的、充足的肉類將更多的人吸引到軍政府的控制區,而這些人口重新建造了繁華的城市,也補充了因為連連征戰而帶來的部隊減員。即便是在更北方發生了那次驚天動地的核爆、很多人選擇南下之後,留在這里的人口數量依舊相當可觀。

    但李真認為事情沒這麼簡單。他總覺得軍方所支付的報酬有些問題。

    倘若他們原本就擁有充足儲備,斷然不會在饑荒持續幾個月之後才做出那樣的決定——就是從前一直被人詬病效率低下的帝國政府都會做得更好,更何況是這種獨裁性質的軍政府?

    在他看起來那種情況更像是軍方從前也庫存無幾,卻突然得到了一批飛來橫財,因而才開始“開倉賑糧”、試圖挽留自己轄區里所剩不多的人口。

    關鍵在于西伯利亞北海軍區附近大大小小的軍政府有十幾個,而這十幾個軍政府又幾乎是同時作出了這樣的決定。

    這意味著援助——軍政府從某處得到的援助是同時到來的。即,有同一個“供應商”同時向它們供了貨。

    其實在這之前還有一個傳聞。一些更加偏遠的地方的人說,軍方發放的是人肉。這事兒听起來駭人听聞,可歷史上在饑荒年月易子而食的事情並不少見。然而這種說法並未得到太多人的支持,就連李真這種陰謀論者都覺得是無稽之談。

    因為他雖然沒有吃過那種肉,卻見過。

    他所見的是極大一片,足有磨盤那樣大。肌肉縴維粗大且粗糙,斷然不會是人肉該有的樣子。他覺得要麼就是鯨魚肉,要麼就是大象之類的大型生物。

    可惜鯨魚早已成了歷史——在七十年代就已經被日本人屠戮滅絕了。而大象,大概不會出現在西伯利亞這種地方。

    所以他覺得那東西或許是某種人造肉、基因工程的產物。因為他從未見過那肉塊上附著皮。那東西就好像是從更大的一團肉上割下來的,甚至看不到稍微粗大些的血管。

    可就是這種東西幫助這北方酷寒之地的人們捱過了這段艱難的日子。因此無論這些軍政府的政治立場如何,在這事兒上可做得沒話說。

    而他更想知道的是,究竟誰是那個幕後老板。

    他們乘坐的越野車被人群裹挾著,慢慢朝城內移動。而車上的三位似乎並沒有急于離開,神情平靜沉著,似乎原本就打算來這里一趟。

    李真看了一會兒車窗外那些裹得嚴嚴實實的人和被白雪覆蓋的屋檐、街角、電線桿,低聲問︰“這麼說你們本來就是要進城?”

    于是他從後視鏡里看到假面人露出一個笑容︰“是。但是帶上了你,我們的事情就做不了了。”

    對方的態度變得溫和起來。而另外一男一女似乎都對他的態度顯得有點兒詫異。便是連李真也微微皺起眉,思索了一會兒,攤開手︰“我們以前見過?”

    他的確有這種感覺——這位對自己的態度相當奇怪。就好像是兩個相識過卻分別太久的人,彼此變得陌生,相見卻沒法兒相認。他越發篤定自己的推斷,倘若不是如此對方也應該不會這麼容易就接受自己近乎胡攪蠻纏的要求吧——尤其在敵我未明的情況下。

    實際上他自己也有這種感覺。不單單因為“冷杉與鷹”這個名字,還因為這個假面人看他的眼神。

    假面人咧開了嘴。這樣的笑容因為那半張面具而顯得有些扭曲,但李真瞧得出對方似乎因為他的那句話而覺得有趣。

    “或許呢?”他說道,“這世上,你我想不到的事情多得是。也許前一秒還是敵人,下一秒就成了朋友了。”

    他頓了頓,似乎不打算在此時將這個話題繼續下去。因而又正色說道︰“如果你還打算跟我們來,記住一件事。一會到了這城里,別吃肉——別吃這里的肉。”
GGCMEAT 發表於 2017-3-11 19:57
第一百四十三章 冷杉與鷹

    這麼一個建議、或者說要求,听起來听古怪。但李真卻並未覺得太過匪夷所思,反倒在心里微微松了口氣。因為他從前便覺得這些肉有點兒問題——雖然並未覺得會是什麼了不得的、可怕的東西,卻總覺得心里有那麼一點的抵觸情緒。

    這就好比你去一家超市購物時候看到這樣一片四四方方材質不明的肉類,包裝上卻沒標明是豬肉還是牛肉——大多數人都會本能地覺得不適。

    更何況是如今這樣一個時代——林林種種難以想象的狀況已經發生,哪怕是從前最不靠譜的憂慮與幻想都變得不是那麼難以接受了。

    他原本沒有急于搞清楚這肉究竟是什麼來源,但此刻听到對方鄭重其事地提起來,也就追問了一句︰“那肉有問題?”

    假面人挑了挑唯一一條完好的眉頭,用那種刻板呆滯的聲音說道︰“有問題。”

    他說完了這三個字,又在後視鏡里看李真。他只有一只眼楮完好,然而即便那只眼楮也顯得有些渾濁,就好像一顆原本透明的塑料珠子被火焰灼燒之後又冷凝下來,確然輪廓模樣未變,卻再也沒法兒像以前那樣清澈了。

    可李真覺得他在這眼楮里看到了一絲熟悉的味道,還有某種含義相當復雜的眼神。

    他自詡是一個察言觀色的高手——能夠從很多人的細微表情當中看到對方內心最隱秘的情感。然而或許是因為眼前這一位有半張臉都被生生毀掉的緣故,他總是沒法兒看清這一位到底在想些什麼——哪怕他知道對方定然也對自己有某種同樣的情感或者疑惑。

    可若是非要說他瞧出些什麼端倪的話。那便是對方接下來的話語當中有某些試探的意味。

    “那可不是牲畜肉。那可能是類種的肉。”

    李真瞪了瞪眼楮,毫不掩飾自己的驚訝的表情。

    這種驚訝並不是因為“那可能是類種的肉”這樣的結論——實際上他已經隱隱有了些這樣的推斷。那肉只出現在西伯利亞,不是軍方搞出來的,也不會是這個“冷杉與鷹”搞出來的。那麼唯一有能力搞出如此大手筆的,大概就只有真理之門了吧。

    而一旦事情同真理之門有關,他毫不懷疑也就與類種有關。因此他幾乎沒踫過那東西——不是因為擔憂那肉里含有某種有害因素,而是心理有一種本能的抗拒。

    令他驚訝的是這人篤定的語氣。這事兒無論如何也應當算得上是一個大秘密——一旦人們知道自己吃的是那東西,混亂與憤怒必然是不可避免的,沒有任何一個政權會將這種事情輕易泄露出去。

    類種的存在不是什麼秘密。盡管它們出現的時間很短,然而大多數的人類已經對于它們有了一個模糊的認知——那是一種古老而可怕的智慧生物。它們數量稀少。卻擁有毀滅人類文明的野心與能力。

    對于這種敵人絕大多數人的態度都是恨不能“食其肉、飲其血”。然而這僅僅是一種形容——同類之間也會生出如此強烈的仇恨情感,但在現代社會、在如此發達的一個文明環境當中,又哪里真的會有一個正常人去吃掉敵人的血肉?

    哪怕是類種。

    因為那同時也是一種智慧生物。智慧生物同畜類終究有著本質區別,更何況“無知”的百姓又怎會知道那傳聞中如惡魔一樣的生物的肉會不會含有更加可怕的毒素?

    這短暫的驚詫讓李真微微一愣。便也是在這微微一愣的時候。一道電光忽然從他的腦海之中劃過——他意識到。自己似乎抓住了某個念頭。

    听到“冷杉與鷹”這個名字的時候他便有種微妙的感覺。而在見到這個假面人之後,那種微妙的感覺越來越強烈。直至現在從他的口中听到這樣一句話,見到他的這種表情。李真意識到這人似乎並非僅僅是“三人小隊的首領”這樣簡單。

    一個三人小隊的首領可不能輕易地做出帶自己去他們那個組織老巢的決定——尤其是在自己的身份還顯得相當撲朔迷離的情況下。

    他意識到……

    自己或許真的遇到了一個熟人。

    盡管那曾經的熟人看起來已經面目全非,然而第一次會面時,他留給自己的印象至今仍然牢牢刻印在腦海里。

    因為在那里時候,除去已經異化了身體不談,他似乎還仍舊是一個普通的少年人——一個會驚慌、會恐懼、同時也因為初步掌握了強大神秘的力量而欣喜雀躍的少年人。

    便是這個人在夜色下、留給自己一張可怖而猙獰的臉。

    也就是在那個夜晚,他第一次踏進了殘酷而神奇的能力者世界。

    而那個男人並非獨身一人,他還有一個強大的同伴。

    冷杉與鷹……

    原來如此麼?!

    李真定下了心神,終于自臉上露出一個如釋重負的微笑來︰“原來如此。出門遇貴人——我猜得沒錯兒的話……”

    “你就是冷杉?”

    車身微微一頓。

    李真從後視鏡里看到那個金發美女略顯詫異的眼神,但一閃而過。他身邊的那個毛手毛腳的男子一皺眉頭似乎打算本能地呵斥他,但或許是想到了之前李真空手將槍管擰成了螺栓,或許是看到了假面人的眼神,他只挺了挺身子,便又重新轉過頭去。

    假面人沉默片刻,隨即哈哈大笑起來。他的電子音高低頓挫,顯得有些詭異。但他說出的話卻證實了李真的猜想︰“那麼你就是李真了?你竟然還能認得出我?”

    “第一次見面你給我的印象太深刻——雖然那段記憶不大愉快。”李真微微搖頭,又換上鄭重的語氣,“但沒想到我看錯了你。我得謝謝你,為了清清。”

    假面人翹翹嘴角,仿佛那電子音里帶上了些傷感的意味︰“沒必要謝我。那孩子……呵,就像我的女兒一樣。”

    “只是沒想到你們竟然從真理之門的手里逃出來了,還活著。”李真笑著嘆口氣,“這麼說她是鷹?”
GGCMEAT 發表於 2017-3-11 19:57
第一百四十四章 她是鷹

    “她是鷹。”假面人點頭,喃喃道,“對,她現在是鷹了。”

    李真看得出這位“冷杉”,或者說“榮樹”的神色里有些落寞的情緒。或許兩個人之間發生了一些事情,但他並不打算去關心那段八卦往事。

    他和榮樹與夜鳶之間原本是水火不容的對立態度,但因為于清清的存在又變成如今這種微妙的關系。從“大義”上來說這兩位先是“匪”後又“叛國”,如論如何都歸不到“好人”的行列。然而從個人情感的角度來說,這兩位救了清清,又冒死將她送了出來。

    虎毒不食子這種事情或許是有的,但清清可不是他們的孩子。李真很難真正理解這兩個人為何會為一個陌生的女孩做出如此犧牲,但並不妨礙他對這兩位從一開始的敵視變成心生淡淡的好感,由此更加意識到,很多人很多事你都沒法兒僅僅用一個“好”或者“壞”來武斷評價。

    兩個人的談話由清清開始,算是有一個良好的切入點。但接下來便陷入短暫的沉默——因為這可算不上是老友重逢。當初李真是險些將榮樹給打死了的。

    車上的另一對男女大概花了十幾秒鐘的時間才意識到榮樹口中的那個名字意味著什麼,之後臉上的表情變得相當精彩。如果此刻不是已經進入市區,李真毫不懷疑這兩位會跳出車外然後拔出腰間的手槍對著自己——要知道這些人同當地軍方是“生死之敵”,而自己恰恰又是軍方人物。

    榮樹在沉默片刻之後用那種奇異的電子音說道︰“那麼,你來這里做什麼?為了我們?”

    “別誤會,和你們沒關系。”李真聳肩笑笑,“不必介意我的身份。在我看來這些人——”

    他眯起眼楮瞧了瞧街道邊那些荷槍實彈的士兵以及呼和奔走的軍官,冷聲道︰“在我看來他們都是叛軍。”

    “但你顯然對我們很有興趣。”榮樹冷靜地說道。

    這時候車輛已經駛進市區,行人逐漸變得稀疏。一些進城的流民涌向救助點,另一些則匯入這座小城的街巷當中,顯然並非一般意義上的“良民”。而他們所乘坐的這兩越野車則沿路直直向前開去,深入市中心。街道旁的士兵取代了精察,神色懨懨,似乎在這種世道里心情也隨之陰霾起來。

    李真看了看他的臉,略一思量之後決定實話實說。榮樹相對于他而言是個老油條,“江湖經驗”遠非他這個年輕人可比,他沒把握編造出一套天衣無縫的說辭來。更何況原本就打算見了這個“冷杉與鷹”的最高領導人之後試探一下對方——如果能夠對他此行提供一些幫助最好,倘若不能,那麼就拍拍屁股走人。在如今這種情況下,很難有人能夠阻擋他的腳步——從前的榮樹和夜鳶不行,現在的同樣不行。

    因而他抬手往前方指了指︰“我要去北邊處理一些事情。一路走過來都听得到你們的名字——似乎你們同兩邊的關系都不大融洽。我本想,有可能的話,也許我們可以合作。”

    榮樹的那半張臉似乎微微一愣。

    “北邊?你要去摩爾曼斯克?”

    “如果你是指真理之門的地盤,是這樣。”

    李真身邊的男子發出一聲。輕輕的嗤笑。這位自始至終對他抱有些微的敵意,哪怕在榮樹與李真各自表露身份之後依然如此。李真不清楚這種敵意從何而來,但並不如何在意。榮樹倒瞥了那人一眼,做了個意味不明的手勢,低聲道︰“如果是這件事的話,我們一會兒再談。”

    說完之後他轉過身去,而越野車拐進一條小巷。

    李真微微皺眉,不清楚為什麼對方會突然表現出這種態度。

    這條巷子似乎是某一家酒吧的後巷,yin仄的角落里有殘雪和嘔吐物混作一團,凍得硬邦邦。天光也被高高的牆壁阻擋,在地上拉出濃重的yin影來。越野車的車身幾乎將整條巷子塞滿,只勉強能讓人將車門打開一條小縫擠出來。

    車子停住了。但似乎沒人打算下車。

    下一刻,李真感到車身微微一抖。兩側的牆壁在升高,而原本就暗淡的陽光越來越遠——他們在下降。

    這里有一架升降梯。

    這事兒有意思。李真不清楚他目前所在的這個城鎮叫什麼名字——這意味著在六年前這里是一個地處西伯利亞的普通城市而已。因為那時候他已經做到了特務府保衛局的代局長——軍方的機密資料他幾乎都可以調閱,而他也的確在這方面下了一番功夫。西伯利亞倒是有幾個大型的、位于地下的軍事設施,然而這座城市的名字從未在他的腦海中出現。

    這意味著軍方沒有此地做特別部署,同樣意味著這麼一個位于小城中心區域、能夠承載一輛suv的隱蔽升降機是後來興建的。

    而依照眼下的情勢來判斷,這里十有八九是“冷杉與鷹”這個組織的秘密據點。

    李真意識到他不得不在心里對這麼一個組織進行重新評估——不是他從前所想的那種擁有可觀武力的游擊隊,而是的的確確的、能夠在一城一地範圍之內同軍方抗衡的準軍事組織。

    就比如眼下,他們在軍方的實際控制區又弄出了這麼一個東西來。

    “那麼你們的基地在這里?”李真說。實際上他沒指望能得到答復。

    然而榮樹咧咧嘴︰“以前是,但今後不是了。今天你來得巧,我們一起來談一件事情——和這里的軍zh ng fu。”

    這邀請來得突兀而直接。在李真找到拒絕的理由之前對方又補充一句︰“你一定會感興趣。”

    “如果你真想去摩爾曼斯克的話。”

    他沒來得及考慮太久,車子停住了。出現在車窗外面的是一片類似地下停車場的空間。

    粗大的方柱支撐著頂棚,地面和牆壁都是鉛灰色。頂棚的慘白色燈光並未照亮所有區域,更遠處的空間被黑暗吞沒。

    離著越野車十幾米遠的位置,站了一群人。這群人穿著軍綠色的制服,手持黝黑冰冷的槍械,正沉默地看著車內。

    或許正中間的那一位是領頭的——他的肩頭有中校肩章。而他身後的六個人只穿作戰服,身上不見任何標識,眸子里都閃爍著冰冷殘忍的神氣。

    毫無疑問,這些是軍方的人。李真在一瞬間做好了戰斗準備——他同這些“賊”同乘一輛車,如果這些軍方人士是在他們降下來之前就已經埋伏好了,大概不會給自己解釋的時間。

    但榮樹瞥了他一眼,低聲道︰“稍安勿躁。”

    然後他打開車門,三個人下了車。

    李真當即意識到自己或許想錯了——這一行人偷偷摸摸地來到軍方控制區、來到地下,或許就是為了這幾個軍人而來。看樣子他們真要談判——在某些時候“兵”和“賊”也不一定就得拼殺個你死我活。

    只不過這麼一來他認為自己對于“冷杉與鷹”這個組織的評價還要再高一些——至少在某種層面上它們似乎已經擁有同帝國正規軍割據勢力平起平坐的資格了。

    至于兩者到底要談什麼……似乎踫巧和自己有那麼一點關系。榮樹說自己想要去摩爾曼斯克就得一起來,一點兒都不介意自己是否會攪了局。這意味著對方相信這次“會面”當中會有自己無法拒絕的信息。

    他覺得自己正好有一點“靜觀其變”的資本,于是深吸一口氣,也下了車。

    榮樹邁開了大步。

    雙方相隔十幾米,他便急吼吼地邁開步子,花幾秒鐘的時間就跨越了兩者之間的距離,然後——

    扭腰、抬臂,一拳砸到了中校的臉上。

    這麼猝不及防的一拳令中校身體傾倒,他身後的兩個士兵連忙扶住了他。與此同時響起的還有連成一片的槍械聲——三支突擊步槍對準了他的腦袋,另外三支則對準了越野車邊的三個人。

    氣氛有些詭異。因為自始至終都沒人說話。

    榮樹揮出一拳,便冷眼打量嘶嘶吸著氣的中校。然而後者竟沒有惱怒,反倒揉著漸漸紅腫起來的臉頰笑起來︰“你們的命可真大——冷杉名不虛傳。”

    “我以為雖然我們不是友軍,但至少在談判期間可以保有起碼的誠意。”榮樹渾不在意身邊的槍口,一把揪住中校的脖領將他拉扯到自己胸前,用僅剩的那只眼楮盯著他,“但是你們的誠意就是三波伏擊?”

    中校試著掰開榮樹的手,但並未成功。他便放棄努力聳聳肩︰“可你還沒死。”

    “你的意思是我要感謝你手下留情?”

    中校嘆了口氣,攤開手︰“可以先把我放開麼?你該清楚這不會是我的主意。”

    依照他的口氣來看兩個人似乎相識已久,而這句話似乎的確產生了效果——榮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將他推開了。

    中校後退一步站穩,揮手令士兵放下手中的槍械。

    “實際上誠意我已經帶來了。”他從衣兜里摸出一包煙,抽出一支點著了。

    李真注意到他點煙的時候手指似乎有些輕微的顫抖。
GGCMEAT 發表於 2017-3-11 19:58
第一百四十五章 第三方

    “今天我在這里,就是誠意。”中校深呼一口煙氣,煙頭在不甚明朗的地下室內閃閃發亮,“三波人殺不了你們,這六個人一樣殺不了你們,而你可以輕易殺了我。不過似乎我今天走運——你只給了我一拳。”

    “之所以我還會出現在這里,就是想把這件事做下去——當然如果你對我們極度失望,也可以在這兒殺了我。”

    李真認真瞧了瞧這個中校軍官,微微翹起嘴角。經歷了這麼多事情之後很難有什麼人能在很短的時間里就在他心中留下一個不錯的印象,但眼前這位做到了。

    這位中校似乎是個技術軍官——在他的身上瞧不見一般軍人那種彪悍血腥氣,相反的,他的眼神算是比較柔和的——在那樣一群彪悍士兵當中尤其明顯。而剛才榮樹大步走過去給了他一拳的時候,他明顯是在害怕——到剛才他的手指還微微顫抖著。

    然而這人竟有膽量挺了過來,帶著額角細密的汗珠又說出那種話來。

    通過兩個人的對話李真大致弄清楚了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似乎這兩者之前達成了某種協議,要進行一次會面。然而在榮樹來此的途中卻遭遇埋伏,一共有三波人——李真最後見到的那一地殘肢似乎就是其中一波。可依照中校的說法,這並非他的主意,而是他上官的主意。

    這種事情的確是可以理解的——官匪談判,總會有人生出些別的什麼心思。如果能在來路上將兩個“土匪”頭子之一干掉,也算是不小的收獲。

    然而由此可見,這位中校的上官似乎並不如何看好這次會面,完全是一副可有可無有恃無恐的態度。

    雖說眼下的軍政府在某種意義上已經脫去了“官衣”,但數百年遺留下來的習氣畢竟一時無法改變——那種帶有濃郁帝國風格的、傲慢而自大的習氣。

    顯然榮樹也能夠想到這一層。

    他憤怒地看了中校一會兒,讓自己平靜下來︰“你的那位將軍會知道他這麼干到底有多蠢。不過今天我不想節外生枝——我還想談正事。東西帶來了麼?”

    中校略微松了一口氣,點頭︰“帶來了。”

    “那麼進去談。”榮樹轉身走到一根水泥柱旁,伸手叩了叩。水泥柱微微一震,頂棚地落下些泥土殘渣,而後水泥的外壁緩緩降了下去,露出其下金屬的材質來。這看起來就好像一個圓柱型的電梯,能容納四個人。

    榮樹看了中校一眼。中校尷尬地笑笑︰“這里我們的確檢查過,但沒找到這東西。”

    他想了想,又補充︰“實際上……將軍已經後悔了。不然今天這里也就不止我這七個人了。”

    榮樹第一次露出了微笑——不過是嘲諷微笑︰“你以為我會在意麼?”

    中校訕訕。

    榮樹在電梯的外操作盤上點了幾次,將門打開,先踏進去,忽然又對中校說︰“要麼你來跟著我干?”

    中校一愣,隨後從臉上擠出笑容︰“說笑了。”

    榮樹低哼了一聲,伸手招呼李真也走進來。

    電梯只容納得下四個人,榮叔將那兩位留在地上了。而中校在略一猶豫之後也示意身後的士兵留在地上,只是在看到李真的時候輕輕皺起眉頭。

    榮樹知道他的心思,便在關上電梯門的時候輕聲道︰“這位,是第三方,不是我的人。”

    電梯下行,狹小的空間里傳來輕微的“嗡嗡”聲。中校皺眉打量李真,過了一秒鐘說︰“你沒同我說過這事。”

    “臨時起意,計劃有變,就和你們一樣。”榮樹淡淡笑著說。

    中校用猶疑的眼神打量李真,眼楮里是難以信任的神色。過了一會兒他移開目光,沒有問李真是什麼人,像是生起了悶氣。

    電梯停住,門打開。

    外面是一個寬廣的房間。李真意識到這房子在從前或許就真是“冷杉與鷹”的聚點之一。房間里有很多通訊設備沒有來得及撤走,資料和文件也散落了一地——或許是故意留給入侵者看的假情報。

    榮樹邁步走出去在牆壁的觸屏上按了幾下子,于是原本依靠牆壁熒光照明的室內明亮起來,還未撤走的顯示屏幕重新活過來了。

    榮樹在幾塊屏幕之間查看一會兒,回身坐到一張轉椅上,又朝身邊散亂擺放的其他幾張椅子一擺手︰“請坐吧,就在這里談。”

    中校走到他身前停住腳步、環視四周,沉默了一會兒之後說道︰“從我們第一次打交道開始到現在已經五年了,我是什麼人你該清楚。”

    榮樹笑笑︰“我清楚。”

    “那麼你何必這麼意氣用事?”中校深吸一口氣,用余光瞥了瞥李真,“我敬佩你的為人。這里只有我們兩個,話我也可以說開——我不想和你為敵。你說要我跟著你干,我也想要你跟我們來干,所以我才說服將軍搞了這麼一次談判。雖然有意外,但大體上,將軍的態度已經確定下來了。”

    “我們可以談判,甚至也可以合作。今天這里只有我們七個人就是最好的證明。”

    榮樹的半張臉浮現出微笑︰“老邢,你究竟想要說什麼?”

    “他可不會是什麼第三方。”中校轉身指了指李真,“在北方有幾條過江龍你我都清楚。除了摩爾曼斯克的那群人之外,這片土地上沒什麼第三方勢力。如果你還是覺得氣憤難平,我可以再對你道一次歉,然而不要用這種事情開玩笑——我們的時間並不多,機會也不多。”

    榮樹微微搖頭,笑起來︰“老邢,其實你該先問我他究竟是誰。”

    他用目光去詢問李真,而中校的表情變得有些疑惑。

    于是一直沉默著的李真咧嘴笑笑,低聲道︰“我是李真。第三方。”

    為了免于一些不必要的口舌之爭,他用手在自己的臉上輕輕撫了撫。于是偽裝被卸下,面孔重見天日。

    中校花了兩秒鐘的時間來消化這句話,然後驚異地瞪大雙眼。他在這一瞬間顯得略微慌亂,臉上陰晴不定。但最後他還是並攏腳跟,朝李真敬了一個軍禮。

    實際上這個軍禮倒並非完全地發自真心,也並非完全因為李真那個貨真價實的將軍身份——大部分是因為中校覺得這是目前為止唯一一個不會讓自己看起來顯得那樣手足無措的動作了。

    渝州半城發出的通電西伯利亞也有耳聞,但這里的將軍們不認為身處渝州的那位會有空來這苦寒之地管閑事,因而仍舊我行我素。可眼下這一位忽然出現在此地,並且同“賊人”攪在一處……

    中校的心里隱隱有了些不好的預感。這種預感令他覺得自己像是被浸到了一桶溫水里,而且還不清楚水桶下面是不是燃著火焰。

    李真回敬一禮,在榮樹的身邊坐下。直到這時候他才問︰“這事兒究竟和我有什麼關系?”

    中校略一猶豫,也坐在兩個人的對面。然而臉上的神色嚴肅緊張,指節發白,只拿眼神去無聲地問榮樹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榮樹伸手在身邊桌子的某塊觸屏上漫無目的地按了按,開口。

    第一番話似乎是對李真說的。

    “你要去北邊,去摩爾曼斯克,所以我把你拉來了。北邊的情況,我們比你了解得多,而他們比我們了解得多。我知道你見多識廣,然而你有可能想象不到那邊到底是個什麼狀況。”

    他又微微轉頭,像是對中校說︰“我在路上遇到他,所以就帶了他一起來。你可以把心放在肚子里,我覺得目前為止這一位對于你們還沒有什麼想法——你們畢竟是軍方,而我們從前可是賊。”

    他開了個玩笑,但中校沒有笑。

    于是榮樹繼續說道︰“所以我覺得這位加入到我們的談判里來有百害而無一弊。說實話,老邢,不是你們在路上埋伏了三波人,我也不會這麼快就做出這個決定——有這位在身邊,哪怕你們在這里埋伏一個裝甲師我也不會怕。”

    中校看了看李真,又看了看榮樹,苦澀地嘆口氣。

    “好吧。”他說道,“李將軍在此地的確是貨真價實的第三方勢力,我沒有意見。”

    到此為止,雙方達成一致——但李真仍不清楚他們所謂的“談判”到底是指什麼,而榮樹口中自己難以想象的狀況又是何種局面。

    但幸好他現在最不缺乏就是耐心。

    因為這耐心,他在半個小時的時間里終于弄清楚了這一次會面的來龍去脈。

    西伯利亞雪原上軍政府不止一家,然而“冷杉與鷹”這個組織的活動範圍卻相當廣——幾乎同這麼幾個政府都有交惡。

    而這一次的談判主要目的是一次交換和一個承諾︰冷杉與鷹承諾不在本地區再做出敵對行為,而軍政府將以同摩爾曼斯克有關的情報進行交換。

    李真再次看了榮樹一眼。

    這個組織的實力令他有些心驚了。

    他們是以一群游兵散勇之力,把政府正規軍生生打怕了——哪怕本地政府是北方較為弱小的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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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六章 才剛剛開始

    但李真的心中有一個疑惑——“承諾”這種事情總是口說無憑,僅僅因為“冷杉”的一個承諾對方便拋出寶貴信息未免兒戲了些。即便中校同榮樹“相交已久”,這事兒總還是沒什麼說服力。

    或許雙方另有協議,他沒有多問。一個人一旦擁有像他現在的這種力量,絕大多數的陰謀詭計都會變得相當可笑。

    他更在意的是中校帶來的情報——後者正以相當鄭重的語氣在說一件似乎不那麼重要的事情。

    人們吃的那種肉。

    榮樹曾經很鄭重地告訴他,別吃肉。

    “你猜的沒錯,的確是從北邊運來的——從摩爾曼斯克運來的。”中校沉聲說道,“那東西……我總覺得透著一股邪氣兒。”

    中校似乎是一個北方人,聲音略顯粗糲。這種語調和用詞令李真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小時候听老人講故事——“邪氣兒”。這個詞語從他的口中吐出來,好像室內的溫度也下降了幾分。

    “老百姓說那不是什麼好肉,是人肉,這當然是無稽之談。可是就我看,也的確不是什麼好東西。基因工程之類的玩意兒我也懂——戰前咱們吃的很多肉制品就是基因工程搞出來的。但是現在北方,那群人沒心思搞這個。他們用肉來跟我們換資源,可是數量太大了。我在西伯利亞呆了十幾年,我從不知道那座城市可以供應這麼大的數量——幾乎養活了半個西伯利亞。”

    “我親眼見過那東西。”

    中校說了這句話之後陷入沉默,而李真和榮樹都沒有催促他。兩個人看得出他似乎有些失神——也許當日見到的景象至今仍舊能夠給他帶來足夠的沖擊力。

    足足半分鐘之後。中校繼續說道︰“就像一棟樓。”

    “那東西就像一棟樓……有十幾米高。我看到它的時候它在一個架子上,看不清楚下面是什麼樣子。它在的那間庫房其實也容納不下它——那些人就開了天窗,頂上都是玻璃,讓太陽照下來。”

    “嗯……其實更像火箭發射塔,你們知道,那種大玩意兒。他們就從那東西上面割肉下來。”

    榮樹略顯驚訝地揚起眉頭︰“十幾米高?”

    中校點頭。

    “我見過基因工程的肉胚車間。”李真遲疑著開口,同時看向中校,“我見過像一頭牛那麼大的整塊肉,是人工培育出來的——你說的就是類似這東西?”

    中校咧開嘴,搖頭︰“您說的那東西我也是見過的。我看到的和那個不同。基因工場里面的肉塊就真的只是肉塊——沒什麼骨頭。就連粗點兒的血管都少見。但是將軍,我看到的,就好像是把一個人的胳膊給放大了幾百倍!”

    他長舒一口氣,像是自言自語︰“對。其實我怎麼看那就是一條胳膊。倒著放的。我見的時候。肱二頭肌那邊——”

    他在自己身上比劃著,“就抵在地面上,已經被切掉一整面了。那里面的血管密密麻麻。動脈和靜脈就好像輸油管道一樣。第一眼看的時候還有挺多管子通進肌肉底下去,我本以為這真是基因肉,那些管子是輸送養分的。但是我後來越想越覺得……”

    “其實那些管道是通進那條胳膊的血管里,往外抽血的——不然那麼粗的動脈噴出血來,怎麼說也得濺起幾十米高!”

    榮樹的臉上露出不以為然的神色,顯然他認為中校的說法過于滑稽。一個荒謬的大前提是,那是一條什麼生物的胳膊。但問題是一條胳膊離開了身體血液早該流盡了,何必還要什麼管道來抽血?

    他想要打斷對方的敘述,問一些更加實際的問題。

    然而他听到了李真的聲音︰“那胳膊什麼樣子?”

    榮樹轉頭驚訝地看了他一眼。李真的表情很嚴肅,好像若有所思。于是他沉默下來。

    中校顯然樂意看到這位將軍對自己說的話感興趣,因而清了清嗓子,微微眯起眼︰“就是胳膊的樣子。要我說,和咱們人一樣,有皮,有肌肉,有血管,但是我沒瞧見有沒有骨頭。”

    “你和它之間隔了東西?”李真問。

    中校驚訝地看他一眼,點頭︰“對,那東西好像在溫室里——我們之間隔著厚厚的一堵玻璃牆。”

    “就只是玻璃牆?沒別的東西?”李真繼續追問。

    中校不解地看了看他。對方似乎的確是第一次听說那玩意兒,然而他怎麼會知道……

    “有。牆上連著一些裝置,個頭很大,我看不出是什麼。其實里面沒人,都是機械——切肉、運輸……”

    李真第三次追問,並且微微挺直了身體︰“你是說你在看到它的時候,還有肉從那上面切下來?你仔細想,不要放過任何一個細節。”

    中校頓了頓,看向榮樹。再遲鈍的人也看得出李真對這方面的信息相當感興趣,因而中校猶豫了。萬事都是有代價的……

    李真知道他在想什麼。他冷冷一笑︰“最好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我不清楚你們之間有什麼協議,但是這件事……和你們之間的協議關系不大。唔……或者說你們這樣的個人、組織,關系不大。這或許是攸關整個世界命運的事情。”

    這帽子扣得好大——世界命運。這種話從任何一個人的口中說出來都會教人發笑,然而中校知道他此刻面對的可不是“隨便什麼人”。

    他愣了一會兒,語氣變得更加鄭重。一個念頭在他的心中成形,因而他用微微發顫的聲音試探著問︰“您是說……類種?那是類種的肉?”

    李真輕聲笑了笑,搖頭︰“你只管說——最多以後,我也不管你們這里這些狗屁倒灶的軍政府。”

    中校抿了抿嘴。他細細思量一會兒,繼續說道︰“要說細節……很多現在記不清了。但是我在那里的那個車間的確是在工作著——切肉、運出去,那里只有這麼兩道工序。我在那里看了約莫一分鐘,就切了幾十次,成品就是我們看到的那種肉塊,挺厚,挺結實。”

    “那種肉塊有十公分厚。”李真沉聲道,“你說切了幾十次,就是幾十個十公分——好幾米。但是你說那整條胳膊也不過十米長,那麼這意味著……”

    “它在邊切邊長,就在你的眼皮底下。”

    中校一愣,瞪大眼楮。隨後他一拍膝蓋︰“對啊!我怎麼能沒想到?!”

    李真略笑了笑,輕聲說︰“情理之中的。”

    中校不清楚這個“情理之中”是什麼意思,但李真又問了他幾個更加詳細的問題,他一一答了。

    隨後李真靠上椅背閉了眼楮,擺擺手︰“您二位談吧。”

    于是在短暫的沉默之後,中校與榮樹低聲交談起來。李真在思考一些很不可思議、很可怕的事情,同時也在听這兩個人說話。

    榮樹並不避諱他,或許是有意讓他知道更多的信息。

    因為軍政府同真理之門所盤踞的摩爾曼斯克之間達成某種秘密協議的緣故,雙方在私底下實際上保持了有限度的聯系——例如中校就曾經去往摩爾曼斯克近距離觀摩了他們的生產車間。因此對于更北方事情,軍政府所知的信息更多。

    而“冷杉與鷹”需要的就是這方面的資料。從榮樹的只言片語當中李真覺得他們似乎僅僅是“未雨綢繆”,想要提前對敵人了解得更多。然而往更深里想去——北方剛剛經歷了一次核爆,損失必然慘重——或許他們想要趁火打劫。

    但兩個小孩打架或許只是因為一個極不起眼的原因,但冷杉與鷹這樣的組織真要做些什麼的話,就一定有非做不可的理由。而無論是“未雨綢繆”還是“趁火打劫”作為榮樹來到此地孤身犯險的理由似乎都有些牽強。

    兩個人交談了兩小時,期間伴隨一些輕微的爭吵,最終達成了一個協議。而李真也知道了一些他想要知道的東西。盡管中校和榮樹在某些時候的用辭相當隱晦,但這並不妨礙他透過表象知曉背後的某些東西。

    例如……同在車里的那兩個人。

    那兩個人很奇怪。身材高大健美,眉眼之間卻有類種的特征。在李真所見的一切生物當中,或許清清是最和他們相似的了。但這兩個人絕不會是“門徒”,他們還都太“弱小”。

    而“冷杉與鷹”這個組織里,這種人似乎佔據了大多數。榮樹相當細致地詢問了摩爾曼斯克大本營當中的一些細節,對于那里的研究設施尤為關注。李真覺得這兩者之間必有聯系——或許那兩個人同真理之門之間的聯系比他想象得還要更加密切一些。

    但如此種種在中校口中的那個手臂面前統統顯得微不足道。

    而那東西……他不知該如何去描述它,或者說不該如何去面對它。

    李真意識到,倘若他那個大膽的猜測是真實的、可證的,那麼……

    也許這個世界的苦難才剛剛開始。
GGCMEAT 發表於 2017-3-11 20:01
第一百四十七章新人類
  
  又一個小之后,李真和榮樹重回到越野車里。
  
  酒吧后巷仍舊冷清,看不出有什么異常。中校已經先一步離開,或許正為今天所見的“第三方”而忐忑不安。
  
  李真則看了看坐在駕駛座上的女人以及副駕駛座位上的男人,輕聲問榮樹:“你是指他們?”
  
  “就是他們。”榮樹點頭,“新人類。”
  
  前面的兩個人無疑聽到了這兩位在談論自己。李真看得出他們的平靜的表情底下實際上還有一絲掩藏不住的自得。
  
  但如果事情真像他之前聽說的那樣,那么這兩位的“自得”也算得上理所應當了。
  
  他們是中校以及榮樹口中的“新人類”。
  
  早些年能力者出現在這個世界的時候,也有一部分激進人士認為擁有那種與眾不同的能力的人是“新人類”。這種稱呼大概來自于一個名為“xman”系列的影視以及漫畫——那里的主角們同樣擁有各種“異能”以及“靈能”,甚至于不少人懷疑那個系列的作者是否也是能力者當中的一員。
  
  但這種稱呼一直沒有被主流社會認可,甚至在能力者這個群體當中也應者寥寥。除去某些人認為自己其實是個“怪物”這樣的原因之外,另一個主要原因就是,能力者們的特殊本領大部分都是各不相同的。
  
  但凡一個擁有同一稱呼的群體也都會具有某種高度相似性,而因為個體所表現出的不同能力便將這個群體定為“新人類”顯然有些牽強。
  
  然而眼下看來無論榮樹還是中校對于這樣一個稱呼都非常贊同——而且榮樹是將自己同這兩個人區別開來的。
  
  因此李真微微皺眉。輕聲道:“怎么說?”
  
  越野車開動了,車身略一顛簸。榮樹想了想,說道:“他們兩個其實是沒有異能或者靈能的——按照新人類的標準。但是如果依照我們的標準,他們兩個都是c級,可能接近b級。”
  
  李真不做聲,聽他繼續說下去。
  
  “你也知道之前,咱們——”他指了指自己和李真,“咱們這些人為什么不認同那個稱呼。因為你可能會飛,我可能身強力壯,而他可能能像魚一樣生活在水里——咱們都是不同的。”
  
  “但是你想一想。如果這世界上所有的能力者都是一種能力——都是身體強化的類型。變得銅筋鐵骨、力大無窮,那么我們算不算一個新的群體?這就好比人類和黑猩猩……兩者的差別在哪里?是不是差在那不同的1.5的基因?是不是差在我們沒毛、更聰明?”
  
  李真從后視鏡里看了看那兩位,愣了愣:“你是說他們這種人……都是這樣子?”
  
  “沒錯。接近b級的身體強化者,依照我們的觀點。他們的能力就是身體強化。加速再生——沒你這樣強。但傷口的愈合速度也是普通人類的四到五倍了。”
  
  李真想到一個關鍵問題。他抿抿嘴:“能力由我們身體里的基因決定。那么他們……”
  
  榮樹的臉色變得鄭重起來。他好像要賣個關子。盯著李真瞧了一會兒才說道:“比我們和黑猩猩的差別還要大。我聽說……據說……我們兩者之間是有生殖隔離的。”
  
  李真終于微微變色。他清楚知道生殖隔離意味著什么——生殖隔離,在生物學上通常指由于生殖方面的原因,即使地緣關系相近。但物種不同的類群之間不能互相交配,或不易交配成功的隔離機制。
  
  這就是說前面這兩個人同自己與榮樹之間幾乎是屬于兩個物種了!
  
  因而他再看向前面那兩位的時候,眼中已經多了幾分遏制不住的震驚。
  
  之前的兩個多小時,榮樹一直在向中校確認真理之門在摩爾曼斯克基地的詳細情況——李真認為他或許也是打算去那里“走一趟”。而兩個人在談話過程中最頻繁提及的便是摩爾曼斯克基地的新人類守衛,似乎對其心存忌憚。
  
  直到這時候李真才真正了解這個詞兒的確切含義。
  
  他甚至沒心思去想這樣的人和自己這樣的“舊人”以后如何相處。
  
  因為他隱隱地覺得所謂“新人類”的出現,也許同自己,或者同自己追尋的那個目標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
  
  也因為對他而言,“新人類”的興起這件事已經在歷史上出現過一次了。
  
  而數千乃至上萬年前的“新人類”,就是如今這世界上的幾十億人。
  
  按照燭龍的說法,當時的那位“大主宰”毀滅了更加脆弱的“舊人”,而讓“新人”——那些被類種們異化而后又覺醒的“新人”統治了世界。一場大洪水抹掉了“舊人”存在的痕跡,新人們已在這世界上繁衍數千年,創造出驚人的文明。
  
  當時所謂的“新人”相對于“舊人”而言,一定也是更加強大、強大到近乎具有了“異能”的程度的存在吧?
  
  那么如今的“新人類”這個說法,似乎也未嘗不可……不,不是未嘗不可,簡直是名副其實!
  
  但他有一個疑問。
  
  人類可以說是被那位“大主宰”“創造”出來的——類種們只能搞得出渾渾噩噩的“異種”,像清清那樣的“門徒”則數量有限。況且門徒們能力也各不相同,其實也不屬于所謂的“新人”。
  
  那么這些人是誰“創造”出來的??
  
  “你是說,在摩爾曼斯克,他們這樣的人更多?”李真肅聲問榮樹。
  
  后者點頭。似乎榮樹很樂于見到李真的臉上流露出那種不同尋常的驚詫神色,于是花了半個小時告訴他一些事。
  
  “跟我回去。你還可以見到另一個人,他叫王濛。”榮樹如此說。
  
  實際上無論是王濛還是前面的兩位,原本都待在真理之門的摩爾曼斯克基地里。
  
  他們生于一個巨大的“子宮”之中——新人類的身高將近兩米,而那樣一個子宮能夠孕育接近兩百個人。
  
  據說密密麻麻的小胚胎倒吊在子宮里,那情景就好像“異形”電影中的卵。一出生的時候這些人與普通人類并無不同,然而一旦變成獨立的個體,他們便以驚人的速度成長——從嬰兒到成年,大概只要四年。
  
  這第一批的新人類似乎被真理之門的人視為試驗品。他們絕大多數時間都被安置在某個封閉的環境中,學習、成長。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四年,而四年之后。真理之門的人似乎對他們并不滿意。
  
  榮樹說令這些人“失寵”的緣故是。他們生長得太迅速了。這導致他們的理論壽命大概只有普通人類的一半。
  
  任何一個群體當中總會出現那么一兩個卓爾不群者,而榮樹口中的“王濛”似乎可以算作其中之一。
  
  在四年的時間里他們有機會接觸到一些書籍。真理之門的核心成員都是狂信者,而他們的所謂“教義”脫胎于基督教。因此榮樹口中的王濛有幸讀到了那本大名鼎鼎的“圣經”。
  
  也許是“人造人”對于“上帝造人”一說更有天然認同感,因此名為王濛的新人類竟然產生了某種莫名其妙的使命感。
  
  那個時候很多“同胞”在試驗中死去——實際上真理之門的人并未在“人權”方面給予他們相當的尊重。于是王濛覺得他們這些人目前的處境實際上很像《圣經》當中的那些以色列人——他們在埃及被奴役、迫害。他們需要一個“引路者”。
  
  這段歷史被記錄在圣經舊約當中。也曾經被某部影視劇演繹,名為《出埃及記》。
  
  他覺得或許自己可以成為拯救以色列人的那個“摩西”。
  
  帶領三十六個“新人類”逃離真理之門的過程必然驚心動魄,但可以肯定的是新人類在四年的時間當中都被局限在某處。以至于在他們逃離的時候對于摩爾曼斯克的內情也并無太多了解。
  
  再后來這些人遇到了榮樹同葉知行的小團體,便有了“冷杉與鷹”。
  
  榮樹說完這些的時候越野車已經駛出市區,拐上一條被積雪覆蓋、破舊失修的公路。
  
  李真再一次從后視鏡中看那一男一女。
  
  很難說他們是白種人還是黃種人,看起來倒更像混血兒。女人擁有一頭金發,男人擁有一頭黑發。李真意識到自己初見他們的時候女人說話顯得很生硬,大概是由于接觸“舊人類”語言的時間還短——一個四歲的孩子說話同樣沒法兒太過流利。
  
  然而……
  
  他疑惑地皺眉:“那人叫王濛?為什么是這個名字?”
  
  據他所知真理之門當中以白種人居多,甚至可以說占據主導地位。那么,如果要給這些新人類起名,為什么是一個典型的漢語名字?甚至于前面的那兩位,榮樹告訴李真,一個名為趙秀,一個名為孫安。
  
  李真本能地覺得這個原因似乎很關鍵。
  
  榮樹不能解答他的疑問,似乎王濛本身也不能。
  
  但李真心中有一個自己的推斷。
  
  如果……是那一個人搞出來的。有這種可能性——依照那人的性格或許就會將他們固執地冠上漢語的名字,哪怕這顯得有些突兀。然而那人還不是什么“主宰”,自己也不是。李真至今不能像類種一樣轉化人類,他覺得即便那一位有真理之門那群瘋子的協助也很難做到這一點——創造新人類。
  
  除非那一位已經變得無限接近舊日的“主宰”。但那樣一來的話,對方斷然不會放任自己安然度過這么多天。
  
  他覺得北方的摩爾曼斯克顯得更加迷霧重重,他同樣意識到,在那里也許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獲。
  
  于是他在車子拐上一條林間小路的時候問榮樹:“那么你呢?你們為什么還要到北邊去?”
  
  “王濛想要把余下的人都帶出來。”榮樹笑了笑,“至于我們……想得到那里的一點東西。”
  
  他的表情有些為難,李真沒有再多問——對方顯然不想在這個車廂里繼續談下去。然而如果榮樹真的想要自己同他們一起到摩爾曼斯克走一趟,早晚都得給自己一個過得去的理由。
  
  他便決定再多等一會兒。何況他也想要瞧瞧那個王濛到底是什么樣的人。
  
  天空中鉛灰色的云朵層層重壓,而他們越來越深入森林之中。路邊不再是單純的冷杉樹,又多了紅松和云杉。也能看到落光了葉子的樺木以及白楊,卻很難看到野生動物的蹤跡。
  
  最終越野車駛進了一座木屋。這屋子看起來很高大,就好像一個谷倉,也好像一個放大了的護林人住所。它用木板建成,外壁已經殘破,可以看到里面堆放著的原木以及干草。
  
  車子進屋,便看到正中間有一張大木桌,上面積滿了灰塵。下一刻木桌從中間分為兩半、平移,露出一條寬敞的通道來。
  
  “到了。”榮樹說。
  
  十分鐘之后李真已經身處地下。看起來這并非榮樹這些建造起來的——它更像是一個被廢棄了的防空設施。此類設施在西伯利亞的廣袤雪原上有很多,歷史同那枚“太古星君”核彈一樣久。
  
  他們從一條通道進入地下,而地下還是通道。除去一個大型停車場之外,他們所經過的部分都只有兩到三米寬,墻壁上裝著電燈,一些壞掉了,另一些發出暗黃色的光。看起來這里從前除了被用做防空之外也用于科研,在通道的兩側排列有獨立的小房間。下車之后他一直跟著榮樹走,期間遇到了六個人——四個“新人類”,兩個普通人。
  
  彼此之間點頭致意,沒有太多言語,好像此處狹窄陰冷的環境也影響了人們的情緒、形成了一種風格。
  
  但他看得出榮樹的心情是好的——或許是覺得自己有可能對他們提供幫助。李真不清楚這個男人為什么執著于到摩爾曼斯克去。照理說他們不是自己,身上沒什么責任更沒什么負擔。他和夜鳶從真理之門的手里逃出來,本該隱姓埋名離得越遠越好,用不著這樣同對方死磕。
  
  直到他看到夜鳶,現在的“鷹”。 本帖最後由 GGCMEAT 於 2017-3-11 20:16 編輯

GGCMEAT 發表於 2017-3-11 20:10
第一百四十八章 九成和一成

    于是他終于明白為什麼在兩人相遇之後,榮樹會用那種語氣說,“沒錯,她是鷹”了。

    這是通道盡頭的一個房間,有厚重的鐵門。

    打開鐵門之後李真發現室內出奇的干淨——原本油漆剝蝕的牆壁被粉刷一新,是雪白的顏色。

    而寬大房間的另一頭,有那麼多的醫療設備。一些他見過,令一些他叫不上來名字。這些東西用導管和線路將一個生物艙埋在中間,艙內躺著一個女人。

    榮樹看了看她,又看看李真,關上門並且停住腳步,低聲說︰“這就是我要去北邊的原因。看在清清的份兒上,求你幫我。”

    李真愣了一下。他的視力極好,看得清艙內究竟是個什麼狀況。

    而他很難將那個人同他印象里的“鳶姐”聯系在一起。

    夜鳶應當是極美麗的。但這個人……

    或許面部輪廓依稀還有葉知行的樣子,但臉面上皮膚剝離、肌肉**,左邊的臉頰甚至露出了其下殘缺不全的牙齒。

    而她的下肢已經不見了,腰部的肌肉層腐爛殆盡,里面的內髒輕輕蠕動,發黑的脊椎骨上也有可疑的墨綠色斑。

    上肢還在,然而只剩下骨骼——同樣黑綠色的骨骼。

    人類傷到這種程度,不應該還活著。

    李真抿了抿嘴,輕聲問︰“那一次?”

    他指的是救走于清清的那一次。

    “是。”榮樹澀聲道,並且微微側過臉。顯然剛才以清清的名義求助已經耗盡了他的勇氣……無論怎麼說那似乎都是一件相當難為情的事。

    “是一種生物毒素。對方是a級。”他繼續解釋道,“我們逃了出來,但是我救不了她。”

    a級的、擁有生物毒素的能力者……

    李真知道這意味著什麼。那種人應當被歸類為b級。然而既然是a級,這意味著這種毒素的效果之強有可能已經超越了物理規律。而夜鳶現在的樣子就是極有力的證明。

    “那些地方,是爛掉的。”榮樹走近生物艙。

    面對這樣一具可怕的軀體,他的目光卻異常柔和。

    “這些東西能遏制它,但是沒法兒治愈它。我現在能做到的只是維持她的生理機能,可是再過段日子,也許……”

    李真移開目光。實際上即便是他也在面對這樣一具軀體的時候也有些不適。

    “那里有什麼?解毒劑?”他問。

    榮樹轉過臉︰“不是解毒劑,是另外一種東西。你想。既然真理之門的技術水平已經能夠造人了。那麼他們同樣可以再弄出一具健康的身體,把大腦移植過去,對不對?”

    李真在心里微微嘆了口氣。原來如此……榮樹並沒有一個明確的目標。

    他的推論或許是正確的。然而……就好比現代醫學可以治愈癌癥卻沒法兒防止人感冒一樣,很多事情不是這樣想當然就可以的。

    這個道理榮樹應該也知道。

    或許他不願意去想。

    但是自己或許有辦法。

    李真沉默了一會兒。榮樹死死盯著他。沒說話也沒動。

    過了兩分鐘。李真緩緩說道︰“在此之前我要告訴你一件事。”

    “我的血可以救人。”他看著榮樹略有些茫然的表情。繼續說道,“我試過幾次。應決然死了,我給他喝了我的血。他活了。另外還有兩個人,我也都救活了。”

    “但是對于普通人沒用——死了的救不了,沒死的喝了我的血死得更快。”

    榮樹難以置信地瞪大眼楮,一把抓住了李真的肩膀,張開嘴,卻似乎不知道該說什麼。

    李真微微笑笑,拍拍他的肩膀︰“你先別急,也別太高興,听我慢慢說。”

    “我一樣跟你去。你救了她,我的命就是你的。”榮樹立即說道。

    “不是這個問題。”李真搖搖頭,“我也試過救北川晴明。因為某個原因她曾經失掉了靈能變成普通人,喝了我的血。然後,她死掉了——我試著救她,沒能成功。這件事情的差異就在于‘是否擁有能力’。”

    “而這個差異是不是導致我的血液不起作用的唯一條件我還不確定,因為我沒法兒像搞科研一樣在各種條件下用不同的人來試。比如現在她的情況。”李真低聲道,“如果是我在路邊看到這樣的一個人,一時心軟,我就試著救了,生死都和我沒關系。但似乎她不是隨便的一個什麼人。”

    “應決然和當時的北川晴明的差別在于是否有與眾不同的能力,而她和應決然的差別在于,那種a級的毒素還在她身體里起著作用。這種事情我從前沒試過——或許我有九成的把握能救活她,或許又會導致北川晴明那種的後果……”李真看著榮樹,沉聲道,“所以你得想清楚。”

    榮樹顯然非常激動,這導致他沒能弄懂李真到底要表述什麼。

    李真不得不又簡單地重復一遍︰“就是說,應決然死掉的時候,他是一個能力者,是物理損傷致死——這種情況我確定我可以救活。但是其他的情況,一旦條件變化了,我不知道會不會產生意外的結果。可如果你想試,我的把握在九成以上。”

    他看了看榮樹的眼楮,又緩緩補充一句︰“九成的把握。要知道心髒移植手術的成功率也只有三成。”

    榮樹幾乎就要脫口而出了。但正如李真所料,他還是緊緊咬住了牙。

    他松開手,看了看艙內那具殘破的軀體,又轉身焦慮地走了四步,在長達兩分鐘的沉默之後擠出一句話︰“這個樣子,還能維持一個月。”

    李真點點頭︰“我理解。”

    他自然清楚榮樹想的是什麼。九成的把握——這幾乎就可以說“確定”了。實際上李真也是這樣想的——他認為這和應決然當初的情況極相似。自己血液應該可以令夜鳶的軀體重生,也應該可以殺死那種可怕的生物毒素。

    但他們要面對的是一條生命——不是網絡游戲里那種可以無限重來的生命,也不是一個所謂的“千載難逢”的機會。這世界上機會有千千萬萬……

    只要人還活著。

    可一旦因為那一成的把握失敗了,這個人便死去了。

    死去意味著今後都不會再出現在這個世界上,意味著無論通過何種方式都沒法兒彌補。

    倘若有且僅有這樣一個機會,他覺得榮樹不會有一點兒的猶豫。但問題是,他還對北方的摩爾曼斯克抱有希望。

    他也許覺得那里有更加安全的、萬無一失的手段。

    這就是他說“還能維持一個月”的緣故。

    “如果我們先去那邊……”他不安而忐忑地說道,“先去那邊看一看……或許那里還有……”

    “如果那里不成,你可不可以……”

    他變得吞吞吐吐。而李真完全能夠理解他。

    因此李真笑了笑︰“如果那里不成,我再回來用我的法子。”

    榮樹感激地在他的肩頭拍了拍。

    李真出口氣,將自己的目光從榮樹的臉上移開。

    有那麼一絲絲的歉疚浮現在心底。他覺得自己變得有些陌生了。

    其實他早從于清清那里知道這兩個人的關系——從前或許是“大姐”和“小弟”,然而在平陽之後僅剩的兩個人之間的情感已經愈發熾烈,最終變成了親密的戀人。

    就和很多“江湖兒女”一樣,這類人實際上異常地重感情——例如他們可以為了清清犧牲自己。那麼……既然夜鳶可以為了榮樹給真理之門的人賣命,榮樹就只會為她做更多。

    這意味著他也極其地害怕一件事——失去她。這種畏懼令這個男人在這件事情上失掉了勇氣,他甚至沒法兒承受一成的失敗的可能性而打算“再等等”。

    李真早知道這一切。強調這“九成”一方面是因為不想在失敗之後造成無可挽回的局面,另一方面則是因為……

    他不曉得如果自己真的治愈了夜鳶,這兩個人會不會同他一起去摩爾曼斯克。而即便去了……又會不會因為一個無可回避的理由而竭盡全力。

    畢竟自己不是于清清,更不是他們的其他什麼人。

    他不知道自己怎麼會生出這種想法——盡管選擇的權力都在榮樹那里,他沒有一絲一毫的夸張或是掩飾。

    李真又看了一眼站在生物艙旁邊的榮樹,覺得自己似乎找到了一個答案。

    會是和他一樣麼?

    因為太在乎?

    他便猶豫片刻,再一次補充︰“你隨時可以改變主意,九成。”

    榮樹轉身咧嘴笑笑︰“我曉得,謝謝你。”

    李真搖搖頭,指指他的臉︰“其實你這個……我們也可以試一試——用我的血。”

    他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出于某種補償的心理才說出這樣一句話。實際上他的確不想將自己的血用在這種地方——連他自己都不清楚今後會不會對自己造成困擾。

    好在榮樹在稍稍一愣之後用手摸了摸那半邊面具,微笑道︰“如果那里或者你治得好她,我當然想讓她看到從前的我。如果都不行……”

    他頓了頓,“我的臉又有什麼意義呢。”
GGCMEAT 發表於 2017-3-11 20:11
第一百四十九章 狂信者

    半個小時候之後,李真見到了王蒙——自比為摩西的人。

    李真不清楚歷史上是否真有摩西這個人,也不清楚他究竟是什麼樣子。然而在他見到王蒙的那一瞬間,他忽然產生了一種強烈的感覺——倘若真有摩西,就該是這樣子的吧?

    王蒙與趙秀、孫安一樣,都是新人類,都是看起來好像混血兒的新人類。

    李真和榮樹走進他的房間的時候,王蒙正在看一本書。

    他坐在狹小室內的一張書桌後、伏案,用一支筆在書頁上標注些什麼。這個人的身材同樣高大,擁有一頭白發。這自然不是因為他過于蒼老,而有可能是他本來的發色——就好像趙秀的金發。

    他的白發沒怎麼修剪,從頭上垂下來,唇角與下巴上同樣有白色的毛發,或者說胡須。這令他看起來好像《指環王》里面的甘道夫,只不過他的臉上沒有皺紋,而是若隱若現的細小鱗片。

    或許這個人故意將自己的打理成這樣子,以使自己的氣質更加接近那個傳說中的神選者。

    不過李真清楚,如果所謂的“摩西”真的存在,他更有可能是一個類種,或者“門徒”。

    開門的聲音驚動了他,王蒙抬起頭,接著站起身。

    他竟然穿著一身白袍——不是“甘道夫”那種具有濃烈西方風格的白袍,而更像是用一個超大號的麻袋改制成的白袍,看起來相當簡陋。

    而他口中說的話是︰“您來啦。歡迎!”

    這句話從用辭到語氣,無論怎麼听都不像是一個組織內部成員對一個首領說的話。倒更像是兩者之間地位平等,而榮樹是從自己的“領地”來到了王蒙的“領地”,兩個人在相當客氣地打招呼。

    榮樹似乎習以為常。他微笑著介紹了兩個人。李真覺察到王蒙的眼中有訝色一閃而過——對方顯然知道自己。

    但這一抹訝色被他很好地掩飾下來,他伸出寬大的手掌︰“您好,久仰大名。”

    李真同他握了握手。但他隨即告訴自己……我似乎不太喜歡這個人。

    之前同車的孫安顯然也是知道自己的,當時他沒有掩飾對自己的驚訝以及戒懼。然而眼前這一位顯得比那兩個人更有城府——相對于一個生理年齡“四歲”的新人類而言。

    如果從前遇到這樣一個溫和的人李真對他的第一印象或許還會是“很不錯”,可他注意到了王蒙垂下的那只手。左手的小指輕輕曲起。這是典型的、下意識的防衛姿態。

    在初次面見、自己同榮樹之間也談不到太過信任的情況下,孫安對自己表現出戒懼很正常,然而此時此刻王蒙依舊有這樣的反應,這意味著對方打一開始就對自己懷有敵意——從他听說過的,那些同自己有關的事件而來。

    這表明對方對于“李真”這個人的印象不大好。

    李真花了一秒鐘不動聲色地思量一番,沒弄清楚這樣的敵意從何而來。王蒙必然不喜歡真理之門的那些人。他自己也不喜歡。而除此之外,兩人之間似乎再沒什麼矛盾了。

    但不喜歡他的人很多,李真決定暫時放下這個問題,因為榮樹已經談到了正事。

    實際上榮樹和王蒙之間的關系似乎正如李真所想的那樣,不是單純的上下級,而是合作者。王蒙帶來了三十六個人。現在都已經身在“冷杉與鷹”這個組織。就兩人從談話里提到的信息的來看,這個組織的人數大致在五十上下——不多,卻都是極強大的能力者。

    問題在于王蒙認為他們這些人乃是不同于“舊人”的“新人類”,而他也在一直向那三十六個人灌輸這樣的觀點。這就使得他無法徹底接受自己眼下的身份,而是固執地在某些方面表現出獨立性——例如對于榮樹的這種態度。

    而榮樹默許了他,並且允許他繼續在那三十六個人當中傳教——傳的是天主教。

    這種做法無疑是不明智的。當一個團體之中出現了兩位領袖的時候,哪怕其中一個是精神領袖。也都必然會造成不必要的隔閡以及矛盾。李真感興趣的另外一點則是,既然王蒙自封為新人,為什麼還會信仰天主教?要知道這東西可是“舊人”搞出來的。

    但李真很快就找到了這兩個問題的答案。

    他們在就摩爾曼斯克的有關情況進行交談。李真在榮樹和中校談話的時候听了一些,但那時榮樹必然有所保留。此刻很多事情從王蒙的口中說出來,李真便對那里有了更加直觀而清晰的印象。

    摩爾曼斯克原本是一個城市,真理之門的人大概是在五年前抵達那里的。而那個時候隔離帶剛剛降臨,整個世界都亂成一團,因而對于偏遠的西伯利亞範圍內更加偏遠的摩爾曼斯克城當中發生的事情顯得無心也無力。

    真理之門的人在那時所做的事情和他們從前做的事情並無不同——六翼的“路西法”從天而降,整座城市的數十萬人口連帶附近一個軍港的兩萬軍人在一夜之間轉化為異種,並且留下了大量的裝備輜重。

    用這些裝備以及他們帶來的一些東西。真理之門建成了摩爾曼斯克大本營。只不過這一次他們的老巢建立在地表上而不是地下,因為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里,這世界上再沒有可能出現“烈風”這種大當量的戰略核武器從天而降的情況了。

    王蒙本不該知道這麼多。但他在出生之後就表現出了異于常人的沉穩以及高度的智慧,這令真理之門的人對他刮目相看,並令他有機會接觸到更多的人和事。

    依照他所說。他們這批人的“出生”似乎取決于一個相當關鍵的因素,而這個關鍵因素並不是真理之門的人搞出來的。至于那究竟是什麼,王蒙表示即便是在摩爾曼斯克大本營,那也是極少數高層人士才能夠知道的事情,而他僅僅得到了只言片語。

    听到這里的時候,李真的眼皮微微一跳。他想了想,問︰“那麼,目的呢?他們令你們出生,目的是什麼?”

    他謹慎地避免使用“制造”這個詞兒,而王蒙顯然能夠理解他的用心。于是他禮貌地微笑,回道︰“這的確是一個關鍵點。我可以確定,他們不會僅僅是因為好奇就令我們降臨在這個世界上。”

    “在創世紀的第一章,我主在創造萬物之後,覺得那‘好的’。而在創造了舊人之後,覺得‘一切是甚好的’——”他挺直了身體,用手指輕輕觸桌面上攤開的書頁——李真注意到是一本聖經——用柔和的語氣說道,“主因為慈愛而造人,但主對所造之人並不完全滿意,所以才有了洪水——”

    李真愣了愣,打算提醒他……跑題了。

    但榮樹用眼神制止了李真。其中的意味倒並不是要他耐心而有禮地听下去,更像是在說——且听著,有好戲的。

    李真便微微聳聳肩。

    王蒙繼續說道︰“洪水沒有毀滅舊人,是因為主的慈愛。但這並非意味著主對一切都是極滿意的。或許主只在神庭打了一個盹,而我們的世界就過去了千百年。于是在千百年之後,主再看這世界——發現一切都不再合他的心意。于是主創造了我們——籍由罪人之手,創造了我們。”

    李真愣了愣。他不是一個喜歡同人爭辯的人,可一個顯而易見的事實讓他幾乎是下意識地反問道︰“你所說的主,可是指這本書中所載的上帝?”

    “是的。”王蒙微笑。

    “但……書中所載的聖靈已經出現了。”李真微微皺起眉頭,“路西法,或者說第一任天使長。你應該知道那是一種具有強大力量的生物,而不是……”

    “不,那是撒旦。”王蒙嚴肅說道,“路西法已經墮落為撒旦,你我所見的形體只是撒旦行走在世間的樣子,那絕非真正的聖靈。真正的聖靈,你我皆不可見。”

    榮樹露出那種“果然如此吧”的表情。王蒙自然看得到,但他選擇視而不見。

    于是李真意識到這一位似乎也是一個狂信者——倘若他沒有在裝瘋賣傻的話。但他的這種听起來荒謬而可笑的說法以及邏輯,卻的確難以反駁——他可以說主的確存在,因為你沒法兒證明它不存在。

    他可以說他們這些人的確是秉承主的意志被創造出來的,因為你也沒法兒證明壓根沒有這麼一回事兒。

    他甚至可以說眼下存在于這個世界上的“路西法”之類的家伙都是惡魔在人間行走的形體,真正的聖靈是人類不可見的。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是一個流氓邏輯。李真覺得哪怕自己對他道明一切——有關那位“大主宰”的真相,對方也可以微笑著說,那也僅僅是主的人間形體,真正的主,仍在蒼穹及人類意識之上。

    他不知道王蒙處于這樣一種狀態之中,是幸運還是不幸。
GGCMEAT 發表於 2017-3-11 20:16
第一百五十章黑色檔案

這樣的答復顯然不是李真想要的,于是他意識到自己得換一個問法。他微微嘆口氣,再次問道:“那么我們暫時擱置這個有關信仰的問題,只談你口中那些代主行事的人——既然他們不是虔誠的信仰者,那么他們為什么令你們誕生在這個世界上?我不認為他們也是受到了你口中那位主的感召。”

王濛微微笑了笑,攤開手,誠懇地回答道:“我不清楚。”

李真并未感到意外。如果眼前這個人之前所說的都是實情的話,那么他的確不大可能知曉這些核心機密。

不過他自己的心里卻有了一點想法。

所謂的“新人類”,似乎不是因為要被用作戰爭一途才被制造出來的。

這些人誠然身形高大、肌肉強健、自愈能力驚人。但問題是這些優勢也僅僅是相對于普通人而已。實際上除了智慧稍有不足之外,異種們在戰場比這些新人類的優勢更大——他們同樣擁有將近b級的實力,并且不會感到畏懼、不會感到迷茫。驅使它們前進的只有來自更上層的命令,在面對敵人的炮火以及殺戮時一往無前,不死不休。

更何況制造異種的方式簡單得多,而異種的數量也要多得多。

那么……李真聯想到王濛所說的,他們這些人被“放棄”的緣故——他們的壽命太短。

新人類的壽命只有普通人的一半,然而這也意味著他們有將近五十年的時間可活。但很少有一場現代戰爭能夠延續五十年之久。

如果不是要他們上戰場……

李真自顧自地陷入沉思。房間里短暫地安靜下來,氣氛有點兒尷尬。

榮樹便接過話去,又同王濛隨意說些什么,等待李真從自己的思緒當中驚醒過來。而王濛時不時地拿眼睛的余光去看李真,手指在桌面的書頁上摩挲,最終停留在《出埃及記》的某一行字句上——

“不可跪拜那些像,也不可事奉它,因為我耶和華你的神是忌邪的神。恨我的,我必追討他的罪,自父及子。直到三四代。”

李真的眉頭挑了挑。他想到一件事。

榮樹在車上對他說……新人類同普通人之間有生殖隔離。這事兒似乎是一個關鍵點。他緊緊抓住這個點。緊皺眉頭,最終得出一個似乎最有可能接近事實真相的結論。

生殖隔離這回事一定是真理之門的人在創造這些新人類之初故意搞出來的——為的就是不讓他們的血統與舊人融合。因為他們的數量太少,不得不通過這種方式保持“血統”的純凈性——對方是想要的是一個獨立的族群。

而他們想要一個新的、具有智慧的、能夠創造文明、獨立繁衍的族群的目的……

他似乎早就知道了。

一萬年前那位“主宰”創造了現在的人類,以應對在未來的某個時刻將會到來的“最后一日”。現在一萬年的時間過去。主宰所創造的人類成功地取得了輝煌成就。甚至可以領那些被“拋棄”的類種感到畏懼。

換句話說。人類作為一個群體已經比殘存的類種更加強大,并且完全脫離了它們的控制。

那么……是那些家伙打算再為自己創造一個“寵物”么?一個比如今的人類更“優秀”,能夠被他們駕馭、掌控的群體?

這是最合理的解釋。但哪怕是這種解釋也沒法兒回答李真心中一直以來的那個問題。

這便是。如果自己當初真的選擇了加入類種一方,它們究竟會用什么方法來拯救自己?

路西法一直說只有犧牲人類才能讓類種這個群體得以存續,但問題是如何犧牲?總不是建造一個祭壇再將世界上的幾十億人統統殺死在上面,然后“最后一日”就可平安度過了吧?

眼下還是同樣的問題。倘若新人類誕生了、繁衍了、壯大了……

類種們又怎么用它們來保全自己?

這些年來他已經習慣于遇到謎團,再解開謎團。然而這個問題卻一直困擾他長達五年之久,時至今日依然沒法兒開解,這種感覺讓李真開始覺得煩躁。

他便站起身走了兩步,忽然轉頭問王濛:“那么那條胳膊?”

對方如他所料露出并不知情的神色。

李真只得笑笑,對榮樹說:“那么我沒有什么問題了。”

當兩個人走出王濛的房間、并肩走過走廊轉角之后,李真問榮樹:“你完全信任他?”

榮樹笑了笑:“好像你對他的印象不大好。說到信任這回事兒……或許吧。我知道他心里也許還藏了一些東西,可合作這種事,本來就是各取所需。他們來我這里三四年,我們一起做過不少事。說不上完全信任,但我知道同他一起到北邊去的話,沒什么問題。”

李真思索一會兒,點點頭:“好。”

榮樹反倒看看他,低聲問:“你對那條胳膊很有興趣?那究竟是什么東西?”

李真笑起來:“難道你就沒有興趣么?”

“我知道類種。也知道那東西長得和人類不一樣。”榮樹攤開手,“也許是類種的胳膊呢?你知道摩爾曼斯克那里不是產糧地,人又變成了異種……或者他們就是把那東西用來吃的。他們都是宗教狂嘛,類種也算是他們的大首領——我聽說印度那里有人用自己喂老虎,也許他們的大首領用自己的胳膊喂養手底下的人呢?”

李真哈哈一笑:“以身飼虎,那是佛教啊。”

“差不多的事情嘛。”

李真搖搖頭,嘆口氣:“可我總覺得那是更可怕的東西。我也不清楚。”

在地下感受不到清晨黃昏,只有鐘表能夠提醒人們,一日又過去了。李真待在自己的房間里,聽到隔壁傳來輕微而有節奏的床榻起伏聲。地下避難所的墻體堅固厚實,隔音極好,奈何他的聽力也是極好的。

隔壁應當是趙秀與孫安的房間,顯然他們正在做一些可以排解寂寞的事情。只不過細細一想,那兩位的生理年齡都只有四歲而已……

四歲就開始做這樣重口味的事——他們的確與普通人差別太多。

或許這也是他們的創造者精心調制的結果——如果自己的推斷沒錯,他們便是以這種方式加快繁衍,盡快壯大自己的族群。

他關了燈,房間便陷入徹底的黑暗。也便是在這樣黑暗的環境里,一個黑暗的念頭漸漸爬上他的心頭。這幾天遭遇的事情太多,以至于這事都被他壓抑在內心最深處,從不曾令它浮出頭來。

新人類。

哪怕就是現在這些壽命只有普通人二分之一的新人類,似乎也是某種威脅。他們成熟的速度令人震驚——普通人四歲的時候是什么樣子?

有一天這種人的數量達到了一個臨界點,而他們的勢力又足以和普通人分庭抗禮的話……普通人類會怎樣?

在和平年代這種可能性幾乎為零,然而眼下的局勢對于他們而言卻是千載難逢的大好時機。

李真知道自己對于王濛那一絲淡淡的警惕到底是從而來了。

那個人很聰明……哪怕是依照舊人的標準來看也很聰明。他帶著三十幾個人逃出來,卻沒有向環境更好的南部遷徙,而是留在了這個苦寒之地。或許他也清楚自己這個小小的族群的存在對于舊人而言是怎樣的一種威脅。

他幸運地遇到了榮樹——這個可以為了夜鳶而不顧一切的男人。因此雙方以一種互惠互利的方式開始合作,而在此期間王濛仍舊小心謹慎地不使自己的族人徹底融入舊人的世界。李真毫不懷疑一旦他們的目的達成,王濛便會立即帶著他們的信徒們遠離榮樹的這個組織,找到一個僻靜無人處蟄伏起來。

白天走近王濛房間的時候李真注意他的房間不但有宗教經典,還有很多人文社科類的圖書。而其中一些歷書似乎是他最常閱讀的——書籍的邊角都微微翹起了。

最令他在意的是其中一本:《黑色檔案》。

那是一本講述二戰時期猶爾人被殘忍屠殺的書,王濛顯然對那段歷史很感興趣。而在圣經當中,上帝最初的眷族便是以色列人。以色列人同之后的尤爾人關系極近,兩者最終都遭受了悲慘的命運。

李真自然知道王濛對于這段歷史感興趣意味著什么。他早就有了某種危機感吧。

他輕輕地出了口氣。這是一個很難被回避的問題。

自己該怎么做?

其實是有一個標準答案的——站在某一個群體的立場上。但是那個答案太過血腥驚人,哪怕所要面對的“僅僅”是三十多條人命,他仍舊從血液中感受到了涼意。

李真煩躁地翻了個身,然后靜靜躺在床上,一動不動。

走廊里有腳步聲,那聲音有點兒怪。

那顯然是有人在刻意地放緩步伐,甚至在走走停停。李真在心里勾勒出一個人一邊在昏暗的走廊里行進,一邊時不時地聽下來傾聽四周聲音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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