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術超能] 類神 作者:沁紙花青 (已完成)

 
mk2258 2013-4-22 22:39:10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27 75651
GGCMEAT 發表於 2017-3-11 20:40
第十五章 神與登山者(三)

    一小時之後,車子停在弗勞德藏身的那棟木屋門前,兩個人將弗勞德從鎮子上小超市里搜羅來的補給搬進客廳。小鎮居民疏散的時候顯然走得匆忙,超市里的東西幾乎原封未動。但保鮮櫃里的肉類以及其他食品因為失去電力早就變質,他搬回來的大多是罐頭以及其他真空裝的東西。

    在兩個人忙碌的時候克里斯蒂娜從樓上臥室走下來,坐在樓梯最後一階托著下巴看。這個金發姑娘剪掉了長發,變成齊耳短發。這發型是出自弗勞德之手,邊緣參差不齊。但女孩的面龐為這發型增色不少,看起來有點哥特風。

    她看了一會兒,眯起眼楮指了指伊諾克︰“他是誰?”

    弗勞德將一罐果汁拋給她,笑道︰“帶我們上山的人。”

    克里斯蒂娜盯著伊諾克看了一會兒——此時這個男人站在客廳中間,也略顯好奇地打量她,眼神同樣很專注,就像是第一次見到陌生人的小孩子。

    弗勞德便抬手在自己的腦袋旁邊轉了轉手指,示意克里斯蒂娜那人因為被自己控制,腦袋有些不清醒了。這種事情原本兩個人都清楚,但弗勞德說不好現在還安安靜靜的女孩什麼時候就會因為一點不起眼的理由暴跳如雷。

    克里斯蒂娜並未因為伊諾克的目光發火。她看了一會兒,又看看弗勞德,毫不在意地說道︰“廢物。”

    弗勞德聳聳肩,不清楚指的是自己還是那個男人。

    克里斯蒂娜從身前拾起那瓶果汁上樓。走到二樓的時候停下來轉身。說︰“我們什麼時候上山?”

    弗勞德坐在客廳的一張破舊沙發上喝一罐溫熱的啤酒,一邊皺眉一邊搖頭︰“伊諾克說至少得等到三天以後——這味道真惡心。我該把它們埋在雪地里。”

    他一邊說一邊將空瓶丟在地上,轉眼看到地上同樣還有一些用來捆綁包裝袋的玻璃繩。于是他把那些繩子撿起來,對伊諾克招招手︰“來。”

    伊諾克听話地走過來,弗勞德站起身哼著小調用玻璃繩將他五花大綁。綁好了腳踝之後又踹了他一腳——伊諾克一聲沒吭跌倒在地。于是弗勞德將他拖到客廳的壁爐旁邊,說︰“睡吧。”

    中年男人顫著眼皮看了看弗勞德,仿佛隔了幾秒鐘才弄懂他的意思,隨即發出一聲低低的嘆息,合上眼。

    絕大多數普通成年男人被他操控三天之後就會變成痴呆。所以他會用這種類似催眠的方式讓人睡著——睡上十幾個小時醒過來吃點東西,然後接著睡。雖然長時間的深度睡眠一樣會對大腦造成傷害,但至少短時間內不會變成痴呆。

    弗勞德又俯身拍拍他的臉,伊諾克毫無反應。于是他松口氣拍拍手,低聲抱怨︰“真沉。我該好好吃一頓。”

    克里斯蒂娜靠著扶欄看他做完這一切,皺皺眉開口說︰“我怕我們等不到三天以後。”

    弗勞德猛地抬起頭︰“嗯?”

    克里斯蒂娜有很多缺點,可不包括用這種事情開玩笑。

    “有人跟來了。”克里斯蒂娜說。“沒看錯的話現在她就在門外。”

    她用的是“她”而不是“他”,這讓弗勞德有一剎那的失神——一路追追逃逃,他還真沒見過女人。

    但周圍環境的改變很快令他不得不集中注意力——房間里的光線暗了下來。只暗了幾秒鐘,隨便變得一片漆黑。弗勞德明智地沒有動,因為他暫時沒弄清楚對方打算做什麼、對方是什麼人。把屋子里弄得一片漆黑肯定會讓屋里的人心生惶恐,可對于突襲者來說也不是什麼好事。至少他們沒法兒通過遠程狙擊的方式精確打擊目標。

    光線暗淡下來的一剎那他看了一眼窗戶。是有些藤蔓之類的植物以匪夷所思的速度瘋長。以極快的速度將整棟房子包裹了起來。依照他的判斷現在這棟兩層木屋應該已經變成了一個巨大的草團,他甚至听到了屋板因為不堪重負而發出的呻吟聲。似乎對方願意的話,隨時可以令那些粗壯的藤蔓類植物將這房子勒成碎片。

    屋子里黑得徹底,沒有陽光、月光以及星光。在這樣深沉的黑暗之中,植物生長時與屋板摩擦的聲音顯得愈發清晰。听起來就好像正有成千上萬條毒蛇在外面游動,讓人不寒而栗。

    弗勞德試著感應對方的存在。但失敗了。襲擊者遠在他的控制範圍之外,他沒法兒操控對方的意識。顯然那人早有準備,或許將他們困在這房子里也是出于同樣的目的。

    弗勞德知道自己至少有三種方法可以帶著克里斯蒂娜脫困而出,然而心底某種奇異的直覺告訴他,襲擊者似乎並不想同自己拼命。克里斯蒂娜說來者乃是一人,那麼就一定是一人。

    于是他在黑暗里摸出手槍憑觸覺檢查彈夾,然後持槍用那個沙發遮掩住自己的身形。

    好在僵持的時間並未持續太久。十幾秒鐘之後,植物生長的聲音與屋板呻吟的聲音一同停止,弗勞德听到了自己細微的喘息聲。

    隨後他也听到了對方說話的聲音。聲音似遠似近,感覺相隔千里,卻又仿佛近在眼前。弗勞德意識到對方使用了波形定向器一類的東西——那玩意兒有點像以前的電喇叭,然而使用起來不會讓四面八方都听得到,只對某一特定方向有效。距離並不遠,大概一百米上下——可這恰好超出了自己的能力範圍。

    說話的是個女人,而且似乎是個中國女人。因為她介紹自己的時候說︰“我是白小當。”

    弗勞德沒听過這名字。克里斯蒂娜也低沉地哼了一聲,表示自己沒有印象。

    但那女人繼續說話︰“弗勞德先生。首先給您一個忠告——不要試圖接近我、使用你的能力。因為就在此時此刻您和克里斯蒂娜小姐的肺部已經充滿了某種孢子,並且那些孢子正隨著血液循環潛入你們身體的各個角落。如果我願意的話。你們將會在兩秒鐘之內變成兩個真正的‘植物人’。”

    女人說完這些話之後頓了頓,似乎是給他們思考的時間。

    意識到名為白小當的女人並不急于發起攻擊,弗勞德便冒險點燃了打火機。借著火光,他看了一眼克里斯蒂娜。女孩還是待在二樓的樓梯扶手之後,朝弗勞德搖搖頭——弗勞德不清楚她想說別信那女人的話,還是叫自己別輕舉妄動。

    但下一秒鐘,他意識到克里斯蒂娜的態度似乎並不重要了。

    左手的手背感受到一種輕微而奇特的刺痛。之所以覺得奇特,是因為這痛來得並不猛烈。倒像是手背那一處原本被麻醉了,然而並不徹底。因此在表皮綻裂的那種痛楚之中還有幾分酥酥麻麻的感覺,說不好究竟是痛苦還是舒適。

    于是他向左手的手背看了一眼,然後緊緊抿起嘴唇、握緊拳頭,好不讓手中的打火機掉落在地。

    手背上有三條清晰可見的淡藍色靜脈血管。眼下,中間的那一條血管的中間一段……生出了一條顫顫悠悠的藤蔓。大概兩厘米長,但很細。借著火光弗勞德能看得清藤蔓上更加細小的白色絨毛。還有頂端兩條蜷曲的小葉芽。藤蔓是從他的皮膚里鑽出來的,結合部有一丁點兒血跡,但很快被藤蔓吸收掉了。

    他看它的時候,這小東西沒有繼續生長,只微微晃了晃,像是在和他打招呼。

    弗勞德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緊皺眉頭將打火機交給右手,再湊近這奇異卻可怕的小生命。于是現在他看得更清楚了——這東西並不是扎根在他的血管里,而是從血管旁邊鑽出來的。他仰頭看了一眼克里斯蒂娜,低頭朝門外看了看,然後用中指和無名指夾著打火機。又用食指和拇指捏住那藤蔓,咬著牙將它拔了出來。

    細長的藤蔓被連“根”拔出——其實那根也只是幾條一厘米長的、沾染了血跡的白色須子——留下一道小小的傷口。銳利的刺痛再次傳來。傷口里溢出點血跡,然而很快凝固了。

    可弗勞德的心里高興不起來——對方說的似乎是真的。

    白小當的聲音適時響起︰“我想您已經確認過了。”

    弗勞德盯著門外又皺了一會兒眉頭,忽然長出一口氣,將手中的槍丟在沙發上,走到門邊開了燈。他知道對方是什麼人了——不是來追捕他的人,而是……

    “你是李真的人。”弗勞德高聲喊道。

    對方不知道用什麼法子听到了他的喊話,聲音也變得略略輕松愉悅起來︰“我想現在我們達成共識了。不介意的話,現在我要走進那道門,希望您不要做出什麼會令我產生誤會的舉動。”

    “現在是您掌控局面。”弗勞德嘆了口氣,“您盡可以放心地走過來。”

    實際上這也是身為第一聖徒的他一直深居簡出的原因之一——一旦他的能力被人了解,能夠克制他的方法簡直太多——比如現在。

    房板再次發出呻吟聲。不過這一次是那些藤蔓在迅速枯萎。這枯萎徹底得很——當白小當走完一百米的時候,先前那些生機旺盛的植物都已經化成了黃褐色的灰燼,在窗台和屋頂落了厚厚的一層。

    白小當打開了門。

    但迎接她的是一輪急促的射擊。第一顆點四零手槍子彈射在門框上,不知彈去了哪里。第二顆則貼著她的頭皮飛上了天空。第三顆好運氣地直奔她的面門,但在此之前門框上突然彈出一支深褐色的樹枝,正擋住了那子彈的去路。不可思議的是,彈頭沒有擊穿那樹枝,反而被彈開了。

    房間里有人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是女聲。于是之後的幾枚彈頭都失了準,房間里又傳出玻璃器皿碎裂的聲音,不知道跳彈擊碎了什麼。

    白小當毫不在意地走進門,看了看捂著左臂的克里斯蒂娜。直到這時候弗勞德才板著臉沖上二樓奪走她的槍。

    “小姑娘,初學者最好打胸口。盯著腦袋打可不是什麼好主意。”白小當搖搖頭,環視一樓的客廳。目光在伊諾克的身上短暫停留,很快又移開了。

    弗勞德奪走女孩手中的槍的時候並未遭到抵抗——克里斯蒂娜在他沖上來的時候就把槍拋掉了,然後轉身走進二樓的臥室里。剛才的一輪射擊似乎更像是發泄,只不過這種發泄會要人命。當然她也肯定很樂于看到那樣的結果。

    白小當撇撇嘴,不再理會那個任性的小姑娘,而是一指伊諾克︰“他是誰?”

    弗勞德檢查了克里斯蒂娜拋下的手槍,答道︰“登山向導。”

    “你們知道宙斯在哪了?”白小當在沙發上坐下來,問。

    弗勞德走下樓梯站在白小當面前,遮擋了門口的光線。他居高臨下地看了這中國女人一會兒,哼道︰“他要你來催我?他放了我們走,但那並不意味著我們就是他的——”

    年輕的中國女人抬起右手擺了擺、打斷弗勞德的話︰“我是來協助你們的。雪山可不吃你那一套,也不吃她那一套。這種時候你們和兩個普通人沒什麼區別。我來幫你們找到宙斯,然後帶走我需要的東西。”

    弗勞德舔了舔嘴唇。被一個女人如此輕視的感覺可一點兒都不好,他有點兒想發動自己的靈能將這女人控制住,讓她在地上學狗叫。但他不清楚對方是否真的可以在此之前令自己的身上長滿那些奇怪的東西——想到一大團植物從自己的喉嚨里噴涌出來的樣子,他努力平抑了心中的怨氣,忿忿地轉身走到門口。

    門外還停著伊諾克的車。淺綠色的三廂菲亞特四系,引擎蓋上有一道月牙形的擦痕。一只歐洲大山雀在車頂拉了一泡屎,撲騰著翅膀飛走了。

    這該死的地方好像在和自己作對——就連那個名為伊諾克的普通人都沒法兒乖乖听話。一股挫敗感涌上弗勞德的心頭。他做了兩次深呼吸,轉過身︰“幫忙?那麼你還得耐心等一等。未來兩三天都有大風雪,我們都得窩在這里,等天氣好轉——除非你能帶我們飛上去。”

    白小當皺眉,從衣兜里摸出電話看了看,抬起頭說︰“你從哪兒得到的這消息?天氣預報倒是說——”

    然而沒等她的話說完,天就陰沉下來。一大片烏雲從西邊游蕩過來,很快佔據了半邊天空。陰影投下來之後氣溫很快降低——就像之前幾天那樣。接著,雪亮的光芒貫徹天地,他們感覺自己的寒毛都乍了起來。幾秒鐘之後隆隆的雷聲滾滾而來,兩條粗大的閃電從雲層當中直擊大地,像是兩顆巨大無比的、倒著生長的大樹。

    “搞什麼鬼……”白小當瞪大了眼楮。但她的聲音被暴雨傾盆的聲音淹沒——雲層之上的某人往地上潑了一盆水。碩大的雨滴幾乎是一瞬間就齊刷刷地砸下來,似乎整棟房子都微微顫了顫。

    氣溫繼續下降。幾分鐘之後,暴雨變成雨夾雪,然後變成大雪,接著變成暴雪。地面上結了一層冰,冰又很快被積雪覆蓋,門口淺綠色的環保車變成了白色。

    或許是那枚七千萬噸當量的“太古星君”對大氣環境造成的影響尚未平復,或許是“隔離帶”也參與了某種共同作用——整個北半球的異常氣候一直持續了數月之久,而這種大環境異常又在每個隔離區域之間有著不同的表現形式,至少在奧林匹斯山附近區域,這種說變就變的惡劣天氣已經讓弗勞德吃夠了苦頭。眼下看到白小當臉上的驚訝神情,他莫名地感覺心情愉悅起來了。

    “你瞧。”弗勞德攤攤手、關上門,“這里也不吃你那一套。” 本帖最後由 GGCMEAT 於 2017-3-11 20:42 編輯

GGCMEAT 發表於 2017-3-11 20:40
第十六章 神與登山者(四)

    但弗勞德也沒想到這場大風雪持續了整整三天。閃電與雷聲幾乎一直沒有中斷過,黑夜的天空被電光照得雪亮,甚至還有一絲妖異的紫。溫度下降得很快,房子里的空調機借著地下室發電機提供的電力沒日沒夜地工作,讓室內的溫度一直保持在二十一度。然而窗外——凝結著厚重冰殼的窗外,卻已經變成了冰天雪地。

    四個人相處得並不愉快。弗勞德暫時將伊諾克的意識釋放,于是他重新變成一個擁有自我判斷力的正常人。但這個正常人同時表現出極好的心理素質,幾乎是一瞬間就意識到了自己身處何種境地,明智地保持著被縛時的姿勢坐在房間一角沉默不語。

    克里斯蒂娜同樣沉默不語。但她的目光陰冷得可怕,仿佛眸子里隱藏了一條游走的毒蛇。哪怕白小當對她的眼神毫不在意,弗勞德也會覺得遍體生寒。他知道這必然是由于白小當的到來令克里斯蒂娜想起了對方身後的那個人。而那個名為李真的人……

    他在心底嘆息一聲,看了看克里斯蒂娜——他自己都不清楚該把那個人當成“他”還是“他”。

    “那麼……”弗勞德猶豫著問,“他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所指的是目前針對李真幾乎一面倒的輿論譴責——這種現象令他有些費解。依照常理來看,無論怎樣的一件事都會同時擁有支持者與反對者,更何況他也通過白小當了解了李真當天所說的話……盡管听起來讓人很不舒服。然而並非人們想象得那樣十惡不赦。

    可眼下某種激憤的浪潮已經席卷全球,倘若每一句咒罵都可以化作匕首投槍的話,李真大概已經連渣都不剩了。他本能地感覺到這背後應該是有著什麼勢力在操縱輿情,但也想不出如此造勢究竟哪一方會得利。

    但白小當清楚弗勞德僅僅是“好奇”,而非“關心”。因此她沒有回答,而是岔開話題︰“今天是第三天。如果明天暴風雪還不停,我們就必須得上山。我給你們爭取了四天的時間,過了明天,歐洲聯合體的特工就會蜂擁而至,你們兩個一個也跑不了。”

    “這種鬼天氣?”弗勞德抬頭往窗外看了一眼。但玻璃已經被堅冰封死。只能听得到冷風呼嘯的聲音和雪粒打在玻璃上的沙沙聲。看這勢頭明天風雪可停不了。雖然奧林匹斯最高峰海拔只有兩千多米。但他們卻並沒有一個明確的目的地。在這種天氣里走在野外尚且辨不明方向,遑論在群山之間攀上攀下,找到某個隱蔽的處所。

    白小當挑眉︰“有什麼問題麼?沿著觀光道上山,沿路還有酒店咖啡館——雖然現在都沒人。但補給一定是有的。還可以暫避風雪。至于到山頂的那一段路——”她看看克里斯蒂娜。“我們三個上去,這個小女孩留在這里。”

    弗勞德的臉上露出復雜的表情,轉臉去看屋角的伊諾克。希臘男人臉色淡然。但很認真地在听他們的談話。實際上這三天當中他都听得很認真,從不提問。然而弗勞德並不介意自己計劃的一些細節被這男人听了去——反正再過一兩天他就是死人了。

    他又轉臉看向白小當,難得顯得很誠懇︰“我認同你對于局勢的判斷。你剛才說的計劃也有可行性。我也同意在找到宙斯休眠的軀體之後由你帶走一部分組織。但問題是……”他笑起來,“我們為什麼要登頂?”

    “傳說里奧林匹斯的神國不就是在山頂?”白小當皺眉。

    “傳說是這樣沒錯。”弗勞德的臉上維持微笑。但這笑容讓白小當覺得不舒服——對方似乎終于找到了一個可以報復自己的機會。“但我們都清楚所謂各種神話傳說有相當一部分都是對于曾經活躍在這顆星球上的類種的隱喻。白小姐大概不是很了解有關奧林匹斯眾神的傳說——一開始古希臘的人們的確認為那些神靈居住在山頂上。因為每天太陽升起和落下的時候日光都會照射山頂的雪峰,看起來很壯麗。”

    “這種說法持續了一段時間,然而後來……或者是因為人們登上了奧林匹斯山,卻發現那里並沒有眾神的宮殿,又或者人們覺得擁有強大力量道德情操卻並不如何高尚的神靈們就住在自家隔壁不太吉利……所以大部分人又認為眾神所居住的‘奧林匹斯’其實不是指這座實實在在存在的山峰,而是位于無比遙遠的另外一個空間——您覺得這種說法的變化意味著什麼?”

    白小當疑惑地側了側臉。

    “我們早就實地勘察過了。”弗勞德嘆口氣,“那時候我們乘飛機到了山頂,幾乎掘地三尺,以期找到任何宙斯存在的證據,但最終失敗了。”

    “那僅僅是一座山峰而已?”白小當問。

    “不,還是有一點收獲。我們發現了一些人工建築的碎片,包括一塊精美的大理石紋飾——距今至少有四千年的歷史。這意味著至少在四千年以前,那山峰上的確存在一棟或者幾棟人工建築,可後來被廢棄了——先被徹底摧毀,然後廢棄。四千年前的人類不可能將大理石材運到兩千多米的高峰上建造神殿,唯一的解釋就是類種。傳說中的諸神必然是曾經居住于此,後來才由于某些原因離開此地。”

    白小當的眼楮微微一亮︰“你是指……類種之間的那一次戰爭——那一次鎮壓?”

    弗勞德點頭︰“是的。我們的推斷是,在那段時間里你們所謂的黃色帝王以朗基努斯之槍對它的同伴進行鎮壓,而居住在奧林匹斯山上的眾神正是由于那一次鎮壓才銷聲匿跡——或者被它擊敗,或者提前避禍。也正是因此。之後流傳在人類世界的神話傳說才發生變化——因為人類再沒法兒在奧林匹斯山頂看到昔日的諸神了。”

    “我們更加傾向于前一種觀點——因為北歐神話里還有一個諸神黃昏的傳說。我認為這暗示著奧林匹斯的類種們曾與黃色帝王發生激烈戰斗,但最終失敗。”

    “這麼說的話……”白小當問,“你為什麼還認定宙斯現在就在奧林匹斯山附近?也許它早就灰飛煙滅了,或者被黃帝鎮壓在別處。”

    “因為我們發現了某種異常。”弗勞德頓了頓,讓過一陣從天空傳來的隆隆雷聲,繼續說道,“那一次勘察發生在十年以前。雖然一無所獲,但我們仍舊對奧林匹斯周邊區域持續進行了半年的觀察。然後在第五個月的時候,我們的衛星發現這附近的地磁場出現異常。絕不是自然現象,只能解釋為人工干預。但那段時間里附近並沒有相關記錄——沒有誰或者哪個組織能在動用海量資源搞出這樣的大事件之後不留下一丁點兒的蛛絲馬跡。”

    “是……宙斯?”白小當問。

    弗勞德意味深長地點點頭︰“或者說是它的神國。地磁場的異常在零點一秒的時間內達到峰值。隨後迅速降低——用數學模型來表達的話。那就好像是一個巨大的、籠罩了整個上奧林匹斯山區域的氣泡。先是炸裂開,又立即恢復原狀。通俗地來講……那像是一個結界。結界打開一個缺口,又迅速合攏。”

    白小當愣了愣,然後環視四周。說︰“你的意思是……我們現在正處于這個‘結界’之內?”

    “是的。白小姐。我們正處于這個巨大結界的內部。”弗勞德站起身踱了幾步。又指指屋頂,“你听這雷聲。可現在是在下雪——你覺得正常嗎?我們認為那一次地磁場的異常,可能是因為有什麼人從結界里走了出來。那結界為它開了一道門。之後我們試圖找到那個家伙,但在十年的時間里一無所獲。直到前不久,當我們對于類種這種存在有了更深刻的了解之後,才意識到這個巨大的結界也僅僅是‘神國’的某種外在表現形式。”

    到了此時白小當已經不打算再提問了——對方所知曉的比她多得多。她難以想象曾經的真理之門在這一領域投入了多少人力物力,又取得了怎樣的成就。倘若它們沒有被剿滅……到底會引發什麼樣的災難。

    但屋角的伊諾克卻突然說話了——似乎求知欲戰勝了對死亡的恐怖,他竟然低低地問了一聲︰“你們……是怎麼看到的?”

    弗勞德轉頭看他一眼,微微一愣。但隨即換上不屑的冷笑︰“除非你有一個物理學和一個數學博士的學位——否則同你解釋就是浪費時間。更何況,你何必知道那麼多?如果有另一個世界的話,你在那里會有大把時間搞清楚這一切。”

    他又轉過身,想了想,說︰“外在表現形式。”弗勞德似乎起了興致,又似乎這個令他吃癟的女人如今的眼神令他覺得暢快淋灕,又或者……總之在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亢奮情緒驅使下,他繼續滔滔不絕地說道,“比如你點燃一堆火,你看得到火焰的輪廓。但除了那堆火焰之外,它還向外輻射著光與熱。而這個結界,大致就是一那個神國在維持自身存在的時候向外輻射出的能量而形成的。神國的創造者未必有心弄出這麼一個東西,但物理規律造就了它。”

    “所以你大可不必如此擔心,這可不是小說里那種受到創造者意志操控的結界——創造者本身也對此無能為力。”

    白小當不滿地低哼一聲,提出一個問題掩飾自己的情緒︰“那麼你所說的神國在哪里?”

    弗勞德指了指屋角的伊諾克︰“我們認定的神國大致就是這些希臘人所說的那個存在于另一個時空的奧林匹斯。在過去長達十年的觀察之中我們發現了疑似入口的東西。那是一種強烈的電磁場,位置並不固定。但它的活動範圍就在這片群山之中,所以我們認為消失的奧林匹斯也就在這片群山之中。我的手里有可以探測這種電磁場的儀器——原本還有一整套配套裝置可以精確定位。但那玩意兒得動用運輸機和空中預警機。由于你們之前在摩爾曼斯克大干了一場……那麼現在我們就只能用最原始的方式來定位了——我們得跟著可能出現的信號源慢慢找。”

    “難道你們之前沒找過?”

    弗勞德瞥了瞥她,簡短地說︰“沒來得及。”

    屋子里暫時沉默下來,白小當消化弗勞德剛才所說的一切。幾秒鐘過後,她的臉色漸漸變得凝重,並且覺得房間里的空氣有些壓抑。

    天空當中再次響起一連片的炸雷,她的手指在這雷聲里顫了顫,仿佛被嚇到了。她慢慢抬起頭看著弗雷德,抿了抿干燥的嘴唇,艱難地說︰“那麼……你的意思是,在奧林匹斯的類種們被鎮壓或者消滅以後,宙斯創造了一個不被打擾的世界,躲了進去——它並沒有沉眠。”

    “是的。”弗勞德點頭,“但不能說是一個世界——傳說中宙斯掌控雷電。我們可以認為它能夠操控電能——當然是無比強大、超越了物理規律的那一種。或許它通過某種巧妙的手段隔絕了外界探測並且造成視覺假象,以至于人類科技所制造出來的探測器在它的能力面前都成了笑話。”

    “但或許數千年前的那一次內部斗爭使它心灰意冷,打定主意隱藏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再出現,于是一直藏到了今天。不過既然現在我們兩個打算將它找出來……那麼你就得明白一件事。”

    弗勞德居高臨下地看著白小當,說︰“我們所要面對的,不是一具干枯的尸體,也不是剛剛甦醒的虛弱者。而是已經存在了億萬年之久的、太古時期某個類種族群的領導者、一直保持著最巔峰狀態的、最強大的類種之一,奧林匹斯眾神之王,宙斯。”
GGCMEAT 發表於 2017-3-11 20:40
第十七章 神與登山者(五)

    一道閃電適時地在窗外閃過,屋子里一片雪白。白小當因這強光眨了眨,听到姍姍來遲的悶雷聲。她張了張嘴不知該說些什麼——作為曾經的暗殺組織的一員,她已經歷過太多生死。但正因為如此她才更加珍惜自己的生命。

    叫嚷著不怕死、可以捐出一條命的大多是溫室里的花朵。那些人不曾真正見識過生死之間的大恐怖,因為無知所以無畏。但她從刀光劍影和槍林彈雨中走過來,知曉瀕死之時的絕望與恐懼。也正是因此,她這一類人在面對危險的時候表現得更加勇敢——因為只有如此才能換得一線生機。

    可如今她的頭腦竟然出現了一瞬間的空白——她不清楚該如何應對弗勞德口中的那個存在。對方的強大已經超越常理,在這種存在面前她已經沒法兒再像從前那樣令自己興奮、勇敢起來了。這種勇氣就像一根彈簧——被壓制得越猛,反彈得就越厲害。然而一旦那種壓力超過了臨界點,就有可能再也彈不起來了。

    “怕了?”弗勞德笑著,問。

    白小當盯著他,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反問︰“你就不怕?”

    弗勞德走回去坐下,擺擺手︰“我有什麼好怕。我只是打開那扇門——而你卻要弄到什麼東西。在你死掉之前我就已經離開了。”

    白小當回擊道︰“打破別人的家門一樣令人生厭。如果宙斯真的是神話傳說里的那種性格,你以為你就跑得掉?”

    弗勞德歪頭盯著她看了一會。哈哈大笑︰“我死了對你又有什麼好處?你果然是怕了——試圖用別人的悲劇來平息自己的恐懼。不過我可以坦誠地告訴你——雖然我熱愛生活,可如果某件事情終將發生。我也不會介意平靜地接受那個結果。從啟動A計劃開始我就沒想過自己有可能再活上幾年或者幾十年。被它殺死、被你們殺死,總之都是死,至少這樣我死得有意義一些。”

    白小當看著他的表情,意識到這個人沒有說謊。弗勞德的勇氣與豪邁不是那種不知者所流露出來的情緒——要知道他也是經歷過戰斗與生死的人。這個發現甚至讓她有些憤怒,她忍耐了很久,最終只得忿忿罵道︰“該死的邪教徒。”

    弗勞德聳聳肩,對這個評價欣然接受。

    白小當氣憤難消,又或者這種氣憤是被未知的恐懼所放大的——她指著弗勞德︰“你和李真……不可是這麼說的!”

    弗勞德又笑︰“我看起來像是一個蠢貨?難道要我對他說請你饒我一命我還得去完成A計劃我還得把活蹦亂跳的宙斯激怒再放出來將這個世界攪成一鍋粥?你只能怪他太蠢……不。或者說對自己太有自信心。我告訴他A計劃是對于宙斯殘骸的研究……結果他真就放過了我,現在又派來你,來取那一份殘骸。我估計他是打算吸收宙斯的力量,但眼下你該清楚,他沒可能做到了。”

    白小當咬緊了牙。被人愚弄的感覺一點兒都不好。她的在沙發上坐直了身子,目光落在弗勞德手邊——手槍被對方擺在茶幾上,彈夾則是退出來的。而克里斯蒂娜坐在房間另一頭。背對他們,面向壁爐。這個小女孩一直不發話,不清楚是不是睡著了。

    她評估局勢,但沒找到令弗勞德如此有恃無恐地托出一切的理由。到目前為止一切應該還在自己的掌控之下,那麼……弗勞德是失心瘋了?要知道自己隨時可以殺死他,至少可以做到兩敗俱傷。

    她決定再隱忍上幾分鐘。

    于是白小當坐直了身子。繃緊全身,用嘲諷的語氣說︰“听起來你有反社會人格——小時候遭受過什麼打擊?或者曾經被人當做孌童豢養?”

    弗勞德臉上的表情凝固了。白小當則微微吃了一驚——她覺得自己那句用以挑釁的話……好像說中了什麼。

    隔了那麼幾秒鐘,弗勞德才用某種低沉而嚴肅的語氣,緩緩說道︰“在我小的時候……我家附近發生過一件事。那時候我住在紐約,在布魯克林。”

    “我家附近很亂……有一個由不良少年組成的幫派。有一天一個小孩子走過街頭。被那些幫派分子搶劫。搶劫之後,他們〞ji jian〞了他。小男孩不敢聲張。因為害怕遭到報復——從此精神變得有些不正常。此後他好幾嘗試自殺,但是都沒成功……”

    “……那個孩子就是你?”白小當忍不住問。

    弗勞德抬起頭,看了白小當一會兒。然後他忽然仰身靠在沙發上拍手大笑起來︰“哈哈哈——那小男孩是我的鄰居——他之前倒是搶過我的錢——我讓那些幫派分子那麼干的——你知道,當一個孩子偶然發現自己可以操縱別人的思想的時候,那種感覺有多麼美妙?!”

    白小當咬住嘴唇,遏制住自己就在現在殺死他的欲望。她從牙縫里擠出一句話︰“或許你還有暴露癖?我對你從前的那些事情並不感興趣。”

    弗勞德微微一愣。白小當敏銳地注意到他的神色,卻不知道對方的臉上為什麼會出現這種表情。自己的那兩句話似乎並不足以給弗勞德帶來這樣的沖擊,或許……她在心里輕輕哼了一聲——他大概又想玩剛才的那套把戲。

    但這一次弗勞德沒說話,反而顯得有些憂心忡忡。他輕輕搖搖頭,重新將自己陷沙發里。

    “不對勁兒。”弗勞德喃喃自語說。

    白小當暫時沒有心思去為弗勞德考慮到底哪里不對勁兒——她還有更加現實更加矛盾的事情要去想。李真要她來的時候,告訴她從宙斯的殘骸上取回組織樣本。那時候她雖然意識到這個任務或許沒有听起來這樣簡單,可也斷然未料到會像如今這樣凶險——不,不是凶險,而是有死無生的局面。

    雖然暫時沒弄清楚為什麼宙斯沒有在大混亂之際跳出來摻合上一腳——姑且認為它是類種當中少見的孤僻性格——但無論是類種還是人類都不會高高興興地交出自己身上的某一部分,哪怕僅僅是一丁點兒的上皮細胞。

    李真……真的上當了麼?白小當思考這個問題。如果放在五年前,她認為自己的答案或許會是肯定的。可現在她不大確定,甚至偏向于否定。再天真的人也不會僅憑某個人的一面之辭就對其信任有加,更何況對方是真理之門的第一聖徒。

    事關自己的生命,她沒法兒用那種孤注一擲的勇氣要求自己“勇往直前”。于是她再三思量之後猶猶豫豫地下了一個決斷——倘若到了那個時候事情真的很不樂觀,她就果斷撤退。在明知事情有變的情況下將自己送上類種家門口,這已經是她所能做到的極限了。
GGCMEAT 發表於 2017-3-11 20:41
第十八章 神與登山者(六)

    這時候弗勞德從短暫的失神狀態中擺脫出來。他皺著眉轉頭去看克里斯蒂娜,低低地喚了一聲。于是克里斯蒂娜轉過頭。壁爐里的火光映照她的側面,將她的金發染成了橘色。

    雖然小姑娘只有十幾歲而已,可但從外貌來看、以一個黃種人的標準,你已經很難再將她同“小女孩”這個詞聯系在一起了。得益于人種優勢,克里斯蒂娜出落得相當高挑,擁有一個成熟女性的絕大部分特征。即便以白小當的眼光來看,她也不得不承認克里斯蒂娜的外貌會令很多人自慚形穢——至少她就生出了一點兒微妙的情愫。

    十幾歲的女先知嗯了一聲,然後從壁爐前的椅子上站起來。白小當驚訝地發現她沒有像前幾天那樣先瞪自己一眼,而是沉默了一會兒,說︰“怎麼了?”

    弗勞德疑惑地晃著頭︰“不對勁兒,克里斯。我今天不對勁兒——你有沒有發現……”

    克里斯蒂娜冷哼一聲︰“的確不對勁兒。你的話太多了。”

    弗勞德煩躁地嘆口氣︰“我覺得我……”

    克里斯蒂娜向前走出幾步,打斷弗勞德的話,目光落在屋角的伊諾克身上︰“是他不對勁兒,蠢貨。這三天以來我一直在觀察他——難道你還沒發現,你的能力對他壓根兒就沒有一點作用?不是你控制了他,而是他一直在影響你!”

    弗勞德瞪大了眼楮。先是看看克里斯蒂娜,然後慢慢轉頭——可是他的頸椎像是銹蝕住了——看向伊諾克。

    中年希臘男人臉色平靜地坐在陰影里。看著他們。

    白小當立即站起身。她這幾天倒是一直沒在意伊諾克,但她從兩個人的談話當中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他們是在說……這個名為伊諾克的男人竟沒有被弗勞德操控。反而一直通過某種方式影響著他們幾個?

    一旦想到這里,冷汗就飛快地冒了出來——的確不對勁兒。這幾天自己已經同弗勞德吵了太多次。不僅僅是單純地唇舌之爭,而是像竹筒倒豆子一般泄露了大量信息,只為抒發一股盤踞在胸口的、奇特的抑郁之氣。作為一個曾經的頂級殺手,這些年來她何曾犯過這樣的低級錯誤?

    弗勞德意識到了同樣的問題。或者說伊諾克現在的表現已經說明一切問題——希臘人不喜不悲,仍然安坐在角落。眼眸里沒有一絲驚慌,也沒有一絲得意。這絕不會是一個“普通人”的反應。

    一旦頭腦暫時變得清醒,弗勞德就一下子想起了之前的那些事——那種種怪異之處。本該早就令自己警惕起來。可自己面對這男人的時候竟然會產生奇特的傾訴欲,甚至會下意識地為對方的不妥之處尋找借口、編織理由——若是從前的自己,本該直接殺了了事!

    克里斯蒂娜說得沒錯——對方自始至終都沒有被自己操控。他僅僅是在配合自己演這一出戲,用某種能力讓自己變得沖動多嘴,然後花了三天的時間听到了他想要得到的一切!

    然而,這個家伙擁有多麼強大的力量,才能做到這種程度?

    弗勞德拉著克里斯蒂娜後退兩步。同時抓起矮幾上的槍。白小當對于希臘人可能存在的實力具有與弗勞德同樣的判斷,因此她也沒有輕舉妄動。她第一次在理智清醒的狀態下與弗勞德交換了一次眼神,從彼此的眼中讀到信息。

    不是你的人?

    不是。

    歐盟的特工?

    沒听說過這種強力人物。

    那麼……

    兩個人的頭腦里突然閃過一個因為太過大膽而顯得匪夷所思的念頭。

    這個念頭一出現,白小當就覺得自己的腳下生了根。身上的億萬條敏感神經齊齊緊繃,汗水如同漿液一般打濕了內衣。在這一瞬間里她覺得自己的身體好像失去了控制,就連將眼神從那個希臘人的身上挪開都做不到。面對潛意識當中的極度危機而產生的應激反應令她心跳加快、腎上腺素急劇飆升、每一條肌肉都自發地處于高度戒備狀態。她甚至想要立即抬手發動異能,令藤蔓從地板上噴涌出來裹緊那個人——但願他是一個“人”!

    然而理智最終戰勝本能,她緊咬牙關遏制了那個念頭,同時也听到弗勞德將塑質的槍柄握得咯咯作響——看起來他並不像自己吹噓得那樣無所畏懼。

    四個人對視了兩秒鐘。

    然後克里斯蒂娜忽然掙開了弗勞德的手,死死盯著伊諾克。輕聲說︰“宙斯?”

    白小當的心跳因為這個詞語而漏了一拍。

    名為伊諾克的希臘人終于站了起來。束縛他的繩子表面飛快閃過一片藍白色的光芒,隨後變得焦黑、酥脆。散落在地。房間里出現淡淡的臭味兒——高壓電流在碳化繩索的同時電離氧氣,產生了臭氧。

    “雷電的力量麼。”克里斯蒂娜輕笑了一聲。

    白小當很奇怪為什麼在這種狀況下,自己還有心思感嘆克里斯蒂娜的鎮定——或者不是人們熟知的那種鎮定,而是因為極度的恐懼達到臨界點,反而摒棄了任何一種情緒。

    對方無聲地笑了笑,並未作答。

    于是克里斯蒂娜也翹翹嘴角︰“現在終于有了答案——我一直沒法兒觀察你。原來當一個人足夠強大的時候,真的可以無視某種規律從我的視界當中跳脫出去。”

    她又向前走了一步,面龐被窗外雪亮的閃電光芒照耀,看起來好似用最細膩的大理石雕刻而成的北歐女神像︰“我很好奇……”

    希臘人抬起手。手掌翻向上,輕輕屈一屈手指——似乎在叫克里斯蒂娜再靠近一些。

    一絲微笑出現在女先知的臉上,她抬起了腳。

    然後房間里的所有東西都變成了近乎透明的慘白色。在人類的神經信號來得及從大腦傳遞至各神經末梢以前,一道手腕粗的電蛇從天而降、擊穿兩層屋板,落在克里斯蒂娜的身上。此時她抬起的那只腳剛剛落下——于是因這一觸,身體便化作片片碎屑,嘩啦啦地散在地板上,成為一堆黑色的灰燼。

    直到這時弗勞德與白小當才听到震耳欲聾的雷聲,整棟木屋都微微顫抖起來。時間好像變得很慢很慢。弗勞德發出一聲呼喊,同時抬槍欲射。白小當舉起雙手,遵循某種莫名規律的異能之力在她指間匯聚,伊諾克腳下的地板上鑽出了第一枚葉芽。

    白小當高度緊張的頭腦之中卻忽然閃過一個不合時宜的念頭——為什麼我覺得時間過得這樣慢……對面那個家伙卻一點兒沒被影響?

    她很快就知曉了答案。

    脖頸一緊,她覺得自己被一個人的手抓住了。那力量是如此之大,以至于剎那之間她就無法呼吸,並且听到自己的頸椎骨發出可怕的〞shen yin〞聲。血液在一瞬間涌上大腦,眼前一片血紅。顱腔內的巨大壓力沖擊著她的眼球,她甚至覺得自己的雙眼在下一刻就會噴射出來。

    于是時間重新奔涌向前,她發出一聲無可壓抑的痛呼,雙手軟軟地垂下。

    這時候她才听到風雪的呼號聲從身後傳來,同時襲來的還有刺骨寒意。她身後的屋板被直接撞破,一個十幾歲的少年用一只手握住了她的脖頸,而另一個十幾歲的少女握住了弗勞德的脖頸。

    白小當艱難地轉頭,在淡紅色的視線中看到那兩個人的模樣。同克里斯蒂娜一樣,這一對十幾歲的男女實際上看起來已經像是成年人了。不知道他們兩個在風雪之中跋涉了多久,身上的衣物已經被暴風撕裂,僅有幾處還綴著布片。

    但裸露出來的是無比健美的軀干,好像是用大理石雕刻而成。女孩的上身裸著雙乳,渾圓飽滿。她的長發被盤在腦後,看起來就像是那尊著名的斷臂維納斯的發型。她的面龐柔美典雅,在天空中持續不斷的電光照耀下熠熠生輝,好似瓖嵌了一層細小的鑽石。

    白小當意識到,他們就是弗勞德口中,伊諾克的“那對兒女”。

    她無力地試圖抬手,但伊諾克已經走了過來。

    他審視白小當,然後說道︰“人類,你要帶走什麼?”

    沒有能力反抗、沒有余地斡旋、沒有救援、沒有機會。面對的不是人類,而是異類——擁有決心與能力將自己就地斬殺的異類……

    白小當第一次陷入這樣的境地。她下意識地看了看不遠處地板上的那一攤灰燼——已經被烈風吹散,只剩下淡淡的輪廓了。所以她不清楚一旦自己回答了對方的問題,會不會落得同樣的下場。也不清楚如果自己不回答對方的問題,會不會還是同樣的下場——因為伊諾克所說的那句話更像是某種責問。

    弗勞德從嗓子里擠出兩聲嘶啞的咳嗽,用變了調的聲音說道︰“你……你就是……宙斯麼?!咳咳……不過如此而已……”

    伊諾克看了他一眼,平靜地說道︰“我是伊諾克。”

    “我,眾神之王宙斯之子,伊諾克。” 本帖最後由 GGCMEAT 於 2017-3-11 20:43 編輯

GGCMEAT 發表於 2017-3-11 20:43
第十九章 剝奪

    “呵呵……又是一個雜種?和傳說里……你的那些雜種兄弟一樣的雜種?人獸雜交的……”弗勞德斜眼看著他,喘息著說。

    他為白小當爭取到了一些時間——不管有意無意。可白小當什麼都做不了。不知是男孩的能力還是女孩的能力,每當她積攢出一些力量打算有所動作的時候,時間流速便會放慢。她的一切計劃都無法實施,只能像一條離了水的魚一樣張嘴喘息。

    但她對弗勞德的態度感到驚訝——絕大多數人類對類種持仇視態度,但這些人里不應該包括真理之門的人……更何況是第一聖徒。因為他們的“聖者”便是類種。

    可如今他的仇恨似乎已經超越了理智——他在肆無忌憚地激怒對方。

    白小當瞥一眼地板上的灰燼,明白了些什麼。

    伊諾克似乎並未被激怒。但弗勞德身後的女孩被激怒了。

    她的身軀陡然膨脹起來——原本健美的身軀在一瞬間膨脹,就連姣好的面容都發生可怕的變化。粗大的肌肉縴維在表皮之下賁起,藍色的靜脈像蛇一樣游走不停。一個呼吸之後,原本美得超凡脫俗的女孩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身高超過兩百五十厘米的淡金色肌肉巨人。

    這巨人可怕而猙獰的臉上浮現憤怒表情,用空著的一只大手將弗勞德的右臂握在掌心。後者的慘呼與骨骼粉碎的聲音同時響了起來,鮮血從巨人的指縫當中溢出。好像番茄榨出的汁液。

    “父親,我要捏碎他!”巨人用沙啞的聲音說。

    “耐心。柯拉。”名為伊諾克的神之子說。他再次抬起手,向弗勞德招了招。白小當以為弗勞德也將化為灰燼,但正相反,弗勞德的慘呼聲停止了。于是白小當意識到,伊諾克對于電力的操控似乎已經達到了細微得可怕的地步。

    人類意識的傳導要依靠神經,依靠神經觸突之間產生的生物電流。而伊諾克似乎可以操縱這生物電流,在無形之中操控人類的情緒。眼下他必然再次這樣做了——弗勞德無法再感受到痛楚。

    其實這也不是什麼好事——依照他現在的失血速度,他撐不了太久。

    “告訴我。知道這件事的還有什麼人。”伊諾克看看弗勞德,又看白小當,“你們覬覦我偉大父親的身體,又是為了什麼?”

    白小當無話可說——既然今夜終歸要死,為什麼要讓敵人知道更多?

    可她低估了弗勞德心中的憤怒。哪怕一條手臂已經被粉碎,他仍不肯停止對伊諾克的嘲諷。

    “……哦,神之子——那麼你是真正的神之子?”弗勞德顫動嘴唇說話。雖然他感受不到痛楚。但大量失血引發的眩暈、無力、抽搐、畏寒等現象已經足夠讓他體驗到另外一種痛苦。

    “那麼我身後的這兩個才是……雜種。至于你……呵呵呵……”他的嘴里涌出血沫來,“宙斯和赫拉造出了你?哇喔……傳說中的家伙——”

    這話被一聲因劇痛引發的慘呼截住。伊諾克放棄了對弗勞德的控制。

    白小當第一次在這希臘人的臉上發現明顯的情感波動——他臉頰上的肌肉像一個真正的人類那樣顫了顫,緊緊抿起嘴。

    這個發現令她微微吃驚。對方似乎對弗勞德提到的這件事極度不滿,表現出不合情理的憤怒。實際上她很想讓弗勞德現在就閉上嘴,否則她一點兒都不懷疑伊諾克會將他們兩個立即擊殺。

    雖然情勢令人絕望,但哪怕再多拖延一秒鐘。就會有一秒鐘的希望——哪怕那希望同樣渺茫至絕望。

    弗勞德竟也注意到了伊諾克神情的變化。他夸張地張大嘴——或許是由于劇痛——在呻吟的間隙發出嘶啞的笑聲︰“我的天,我究竟知……道了什麼?……那麼你不是……宙斯和赫拉……那麼你是……呵呵……你的母親,也許同時也是你的姐姐?……哈哈這才……是真正的宙斯啊!!”

    伊諾克的臉上的憤怒在一瞬間消失不見,白小當的心頓時沉到谷底。她曾經在很多昔日“同事”的臉上見到過這種戲劇性的變化,其中也包括她自己——當然用不著同一個死人憤怒。

    “現在可以了。”伊諾克說。

    沒有任何遲疑。名為柯拉的女巨人握緊了左手。那巨大的手掌幾乎包住弗勞德的半個腦袋,好像一個成年人的大手中握著一個隻果。在悶雷的間隙當中。白小當听見沉悶的聲響——弗勞德的腦袋爆裂開來。但並沒有向外噴射出什麼,而僅僅是在柯拉的手中碎成一灘紅紅白白的東西——顱骨並沒有想象中那樣堅固,而大量失血的人體也並不能在顱腔內產生足夠的高壓。

    因此柯拉低聲抱怨了一句︰“還以為會炸開。”隨後她松開手,弗勞德無頭的尸體沉重地跌落在地。風雪涌進屋子里,地上的鮮血很快失去熱量並且凝結為一灘顏色妖異的固體,被積雪覆蓋。

    呵……白小當在心里嘆了口氣。可是就連她自己也弄不清楚究竟是為弗勞德感到解脫還是為自己感到解脫。被捏碎顱骨,應當是感受不到痛苦的吧——接下來就該輪到她自己了。

    伊諾克將目光轉向白小當。實際上他從未想過要在今夜發難。相反的,他十分樂于將之前那場游戲進行下去——兩個人類在他的影響之下毫無提防地吐露實情,而他只需要坐在角落欣賞這鬧劇,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知道的一切信息。

    然而名為克里斯蒂娜的女人——那女人擁有相當奇特的力量——竟可覺察到他的異常。好整以暇地看戲是一碼事,在被懷疑之後裝瘋賣傻就是另外一碼事了。他體內高貴的血統不允許他那樣做。

    伊諾克能夠感受到白小當的情緒。他見過形形色色的人類,也曾與他們打過交道甚至發生過相當親密的關系——而這對子女便是那種親密關系的產物。

    因此他知道某些人會在死亡的威脅面前屈服,而另一些人,則並不在乎那種威脅——這女人應當屬于後者。

    那麼……

    他微微聳了聳肩。

    于是名為亞度尼斯的少年也握緊了手。

    時間仿佛變得很慢。也正因為時間仿佛變得很慢,白小當反而能夠清晰地感受到一切——她不清楚是不是那個名為亞度尼斯的少年有意讓她體驗這最後的痛苦。

    先于窒息感所體驗到的是頭腦的脹痛以及麻木。好像有很多細針從皮膚里鑽出來,她覺得自己現在必然滿臉通紅。隨即她張開了嘴,覺得脖頸當中所有的東西都擠在了一起、從嗓子眼兒里往外冒——可更外面還有她的舌頭,于是舌頭也被那些東西推著,試圖從口腔當中掙脫出去。

    這時候痛感才姍姍來遲——閃電一樣的疼痛發自頸椎,沿著脊椎骨打了一個來回,她痛苦地想要嘶叫出聲,但所有的氣息都被憋在肺里。

    滾滾的悶雷聲也變得悠長遲緩,雪白的電光映亮前方伊諾克的臉。視線開始變成淡紅色,緊接著伊諾克的面孔開始模糊。

    白小當想要嘆口氣。因為她為自己設想過很多種死法,但沒想到最後是被一個少年從背後捏碎了頸椎——而她寧願被子彈穿過心髒。

    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她的耳邊是一片嗡鳴聲。

    然後——

    整個世界忽然安靜下來。

    一個念頭從她的腦海當中劃過——或許這就是死後的寧靜。然而下一刻,她立即意識到事情有些不對勁兒。

    時間的流速恢復了。脖頸上的壓力陡然減輕。而前方的伊諾克臉上突然出現無比震驚的神情,抬頭看向天空。

    白小當癱軟在地——她身後的亞度尼斯發出一聲低沉的驚呼並且拋下她,跨到了伊諾克的身邊,同樣抬頭往天空上看過去。

    死里逃生的白小當痙攣似地喘息一口,這時候才意識到,原本呼嘯著的凜冽暴風雪不知何時停下來了。同時停歇的還有天空當中的滾滾炸雷——高空上的厚重濃雲已然散去,密密麻麻的繁星佔據了藍黑色的蒼穹。

    一個低沉有力的聲音自高天傳來,挾著震撼人心的威嚴說道——

    “剝奪。”

    于是所有的異能以及靈能被剝奪。

    名為柯拉的女巨人痛苦地呻吟一聲,身上的肌肉迅速萎縮。這變化來得如此之快,以至于她就好像從半空中摔下來,甚至來不及調整姿態,就和白小當一樣癱倒在地。她落地的時候地板微微顫動,而這顫動並未停止——

    這棟已然殘破的木屋顫抖得越來越厲害,終于在兩秒鐘之後化作無數細小的碎片——不是爆炸,而是被某種強大的力量所分解,在分崩離析之後發出一陣嗡鳴,像一片密密麻麻的野蜂群那樣,將所有人圍在中間。

    白小當終于從碎片的縫隙當中看到了天上的李真——他沐浴星光憑空而立,威嚴得像是一尊神祗。
GGCMEAT 發表於 2017-3-11 20:43
第二十章 太歲

    “來得晚了點……”白小當伏在地上抬手抹去從眼角滲出來的血絲,笑著低聲說,“但遲到總比不到好。”

    名為伊諾克的神之子抬頭仰望星空。他看到了李真——實際上他早就通過人類的那些信息媒介听說過這個人,然而他沒有想到對方帶給他的是如此強烈的震撼感。

    無論力量、聲音、體型,都會令人感到震撼,然而對于生命悠長的類種而言,唯一能夠給他們此類體驗的是另一種東西——威壓。

    那是主宰者血統對于同類下位者的無盡威嚴。伊諾克無法豁免這種體驗,事實上這種感受帶給他的沖擊力遠比自己忽然失掉一切能力更加強烈——他不清楚為什麼這個名為李真的男人會擁有這樣的力量。

    伊諾克知道李真並非人類——他是自己的同類。但父親也是他的同類。他驕傲而偉大的父親,奧林匹斯眾神之王,宙斯,同樣擁有這樣的力量。父親的力量接近主宰者,即便在很久之前同鎮壓者的斗爭中也不落下風——倘若不是對方擁有那柄朗基努斯之槍,勝利的天平向哪一端傾斜依舊尤未可知。

    然而就在此刻,伊諾克意識到這個男人刻意釋放出的無盡威嚴似乎比他的父親更加強大。他努力對抗心中俯首膜拜的**,這令他有些瑟瑟發抖。

    而他的子女,柯拉與亞度尼斯已經接近崩潰邊緣。健壯的少年從胸腔里發出低沉的吼叫,然而靈能卻早已離他遠去。周圍無數細小碎片發出嗡鳴的震動聲。這使他原本惶恐狂躁的頭腦愈發混亂。因而他惱怒地揮出一拳,試圖驅散周圍的那些東西。

    在伊諾克來得及阻止之前拳頭已經扎進了碎片里。仿佛一顆石子投進平靜的湖面,那些碎片立即做出反應。黑褐色的碎片瞬間化為一條長蛇,剎那之間便繞著四個人轉了一圈。于是少年的整只拳頭變化成骨屑、肉屑與血液的混合物,隨著高速運動的木屑轉了一圈之後嘩啦啦地潑灑在地,畫出一道顏色妖異的環形邊界。

    直到這時痛苦的呼喊才從亞度尼斯的口中噴發出來——他第一次像一個凡人那樣完全地品嘗到劇烈的疼痛。

    伊諾克毫不遲疑地抬起雙臂,以兩記手刀令他的一子一女昏迷過去,以防他們再做出什麼蠢事來。

    李真落到地面上——殺傷力驚人的碎屑為他讓開道路,又很快合攏,重新將這幾個人圍繞起來。

    他向白小當伸出一只手。白小當抓住他的手。攀著他的手臂站了起身。長長出一口氣︰“可惜他們兩個都死了。”

    李真瞥一眼地上的兩具尸體,遺憾地笑笑︰“我沒想到你們會遇到他。”

    但他卻沒去看伊諾克,而是俯下身,伸出一根手指。在亞度尼斯手腕處那個可怕的傷口當中攪了攪。

    伊諾克沒有阻止他。緊閉著嘴。先前示威一般威壓消失了。但已經達成效果——神之子清楚地意識到自己同對方之間的差距,便如先前那兩個人類一樣,選擇了暫時將自己的命運交由對方手中。

    李真的手指上沾染了亞度尼斯的鮮血。他將手指擱在眼前看了看。隨後送進嘴里——像是吮吸指尖上的奶油。

    伊諾克微微張開嘴,不易覺察的訝色在臉上一閃而過。而白小當轉過臉去,裝作什麼都沒發生。

    李真微微閉上眼,像是在品嘗鮮血的味道。但細心的人會發現他身上裸露在外的血管以極快的速度微微曲張,隨即恢復原樣。一秒鐘之後李真睜開眼,捂著嘴沉重地咳嗽了兩聲,然後甩甩手。

    一灘鮮血被他甩在地上——其中似乎還混雜著些微的內髒碎片。

    伊諾克看了一眼那灘血,又咬緊牙關。

    這時候李真才抬眼去看他。他伸手從伊諾克的外套上撕下一條布片,慢慢擦拭自己的手掌,像閑聊似地隨口說道︰“你有一個好兒子。”

    伊諾克保持沉默。

    李真將布片丟在地上,想了想︰“這麼說,宙斯也能這麼干?”

    伊諾克依舊沉默。

    李真便撇撇嘴︰“我這個人做事容易沖動,你別惹我。你知道我殺過你這樣的人,還不止一個。”

    伊諾克還是沉默。

    “那麼你不怕死。”李真想了想,好脾氣地笑笑,隨手從空中取了一片尖利的木屑,在自己的手掌中間劃了既深且長的一道口子。然而這傷口卻好像拉鏈——在前方被劃開的同時後方便已經愈合。當李真丟掉木片之後,他的掌中只有小小的一滴血。

    他擺擺手,那血珠便像有生命一般滑動到食指尖。他將自己的食指湊到伊諾克的嘴邊︰“嘗嘗看?”

    “你……做什麼?”白小當在他身後低聲問。

    “見面禮。”李真平靜地說。

    但伊諾克卻無法平靜了。他的臉色發生劇烈變化,白小當第一次發現一個人的表情可以如此精彩——恐懼同**糾結在一處,好像李真指尖的那滴血無上的美味,而伊諾克則是一個明知這美味里被摻進了劇毒的、餓了幾天的乞丐。

    他的嘴角出現兩抹寒芒——那是兩顆伸長的尖銳牙齒。他的身體顫抖得更加厲害,但這一次不是為了對抗威壓,而是努力控制自己不要撲過去,吮吸李真指尖的那滴血。

    那小小的一滴血液中飽含著無比強大的力量,然而伊諾克清楚地知道一旦自己真的擁有了它……等待自己的將會是什麼樣的命運!

    李真沒有催促也沒有逼迫。他平靜地看著神子,清楚對方內心的痛苦掙扎。

    “他怎麼了?”白小當湊近李真問。

    但似乎伊諾克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李真的指尖,甚至沒有听到白小當的話。

    “你知道‘太歲’麼?”李真答非所問。

    白小當眨眨眼。不清楚李真是什麼意思。但她知道李真不會在這種時候閑聊,于是答道︰“你指哪一種?你是說……肉靈芝?”

    肉靈芝、太歲,所指的都是一種很奇怪的東西——偶爾會听到報道說,某某人在地下挖出來一坨肉——黃的或者是白的,軟綿綿、顫悠悠。你將這東西放上幾天十幾天,也不會腐爛變質,就好像是活的。而實際上這東西也的確是活的,有代謝功能,能產生二氧化碳。但是一剖開里面都是白肉一樣,見不到什麼骨骼或者內髒。

    中國人叫它肉靈芝。科學家說有可能是某種超大型的黏菌復合體。更有許多人說這東西有保健功能,能防癌防腫瘤雲雲。

    白小當在中國待過很長時間,所以也有所耳聞。

    “對。就是那玩意兒。”李真笑笑,像逗弄小狗一樣將自己的指尖在伊諾克面前晃了晃——伊諾克的眼珠子便隨著他的手指轉了轉。

    “那你也知道吸血鬼吧?”他又說。並且指了指伊諾克的兩枚尖銳牙齒。

    白小當愣了愣。這時候她才意識到眼前這面前為什麼會帶給她莫名的熟悉感——吸血鬼對于鮮血的渴望……

    “……怎麼回事?”她干脆直接問了出來。這個問題在她心里轉悠了一會兒。才被問出口。她是一個聰明的女人。眼前的事情同李真的血液有關。必然也同李真可能隱藏著的某個秘密有關。如果她還是當初的白小當,會避之不及。然而今夕不同往日,她認為自己算得上李真身邊比較親近的、可以被他信任的人——否則他不會要自己來處理這種事。

    既然如此。無論作為一個下屬、朋友,或者是美麗的女人,她都希望自己能夠多分享一些彼此之間的秘密。

    李真悠悠嘆了口氣,用不大不小,剛好能被兩個人听見的聲音說︰“吸血鬼那東西,是真的有。我沒猜錯的話,那東西就是類種……或者是類種同人類交配出來的。不過這一類類種有一種特殊的能力——它們可以吞噬、吸收其他人的能力。就像我一樣——你知道的吧?”

    白小當抿著嘴點點頭。其實她不完全知道——但不少人推測李真有這樣的能力,今天被他自己證實了。

    “我們也知道很多靈能或者異能或多或少與基因有關。”李真盯著伊諾克說,“你猜傳說里的吸血鬼為什麼要吸血?人類說是因為他們以此為食。但我猜得沒錯的話,他們是在試著吞噬吸收。極少部分普通人表達能力的相關基因呈顯性,吸血鬼們吸收了他們的血液,會擁有更強大的力量——所以傳說里活得越久的吸血鬼越強大。”

    “但是存在一個問題,小當。”李真轉頭對她笑笑,微微嘆口氣,“當年我去特務府報道的時候,有一位醫生提醒我雖然有此力量,但是不能任意使用。他說當時的我吸收了太多種能力,會導致基因崩潰。他當時不知道那種崩潰會帶來什麼樣的後果,我當時也不知道。可現在我知道了——我們呂宋的生物實驗室里就關了兩個這樣的家伙。”

    李真轉向伊諾克,認真地說︰“因為吸收了太多、太強大的力量導致崩潰的後果就是,蛻化成一坨肉。我們中國人叫那東西太歲。”

    “而因為類種的生命力是如此強大,所以即便到了那種程度,自我意識也仍舊會被保留。你將作為一坨那樣的軟肉被埋在地下,等待什麼人將你挖出來。切上一刀或者幾刀,再或者,干脆將你煮了——我們中國人說挖出來的太歲是土地爺,得煮熟吃掉。而在這個過程中,你能夠體驗到一切。”

    “據說前些年國內已經有人工養殖的太歲了……我猜體驗自己被切成幾塊,然後每一塊仍舊具有自我意識,再被養殖長大的滋味兒可能更加難受——比死更難受。”

    “我的這滴血液里,包含著六十三種異能,五十九種靈能。以及一種權能。”李真注視著伊諾克說,“而你,還能承受幾種?”

    白小當伸手掩上嘴。此時她意識到剛才李真那樣詳細敘述的一切,其實大部分是說給伊諾克听的——他了解他、或者說他們,他知道他們最畏懼的是什麼。

    伊諾克也像是一個女人那樣掩上嘴、低下頭,從嗓子里擠出一句話︰“把它……拿走!”

    于是李真開心地笑起來,將指尖的那滴血甩了下去。

    血滴不巧落在亞度尼斯的傷口。

    或者當即睜開了眼——這是他留在這世界上最後一個形象。然後他的身體迅速膨脹,又在一秒鐘之內化作一灘果凍一樣的東西。半透明的粘稠流質蠕動著聚集到一處,表面像波浪一樣微微顫動。很快的,這顫動停止了——流質縮成一團乳白色的球體。又在重力的作用下變成不規則的橢圓。紋絲不動。

    李真聳聳肩︰“哦。抱歉。但至少還活著。”

    伊諾克咬緊了牙,死死盯著那曾經名為亞度尼斯的肉球,半晌才說︰“你不止是你自己所說的那樣。”

    “或許吧。”李真笑了笑,“現在告訴我我想知道的東西——你的那位父親。恢復到什麼程度了?”

    伊諾克的眼楮里再次閃過驚訝的目光。

    李真像是看一個無知的孩子那樣看他︰“雖然我並不完全屬于你們那一類。但我所知的比你想象得要多的多。”

    類種和人類不同。人類有性繁殖。而類種無性繁殖。雖然以宿主死亡為代價,類種可以與人類誕下後代,然而那種生命……實際上更像是掌握了強大力量的人類。同純血的類種之間有著天壤之別——例如亞度尼斯與柯拉。

    張可松腹中的那個孩子或許類似這種狀況,但情況要復雜得多得多。

    因為李真也並不屬于一般意義上的類種。

    李真同樣知道倘若兩個純血的類種分別將自己分離,再將分離出去的部分融合為一個新個體,那麼就會產生新生命。然而如此一來雙方將付出巨大代價——失去的並非二分之一個、可以迅速恢復的**這樣簡單。

    他不清楚宙斯為何做出這樣的犧牲,但他清楚站在自己面前的伊諾克擁有最純淨的血統。

    也就是說,現在的宙斯並非如弗勞德所想的那樣,是從太古時代存活至今的、處于極盛時期的完全體。他已經變得虛弱,但不清楚虛弱至何種程度。

    “父親的強大……並不遜色于你。”伊諾克艱難地說,“他已經重新掌握一切——你只會自取滅亡。”

    “看得出來。剛才這雷打得震天響。”李真沒有計較伊諾克的話里有多大水分,他只是為了證實自己的猜測。就眼下來說他猜對了——宙斯的確將自己分裂了。

    “我知道你……你的名字是李真。”伊諾克低聲說,“我也知道最近發生的事情。似乎你已經開始認同自己的身份了。既然如此,你為什麼要與我們為敵?因為你口中那個強大的同類?你臣服于他?”

    “這事兒,你還沒資格知道。”李真搖搖頭,又揮揮手。于是環繞在他們周圍的那些碎片碎片轟然墜落,在地上濺起一大片的雪霧。

    “不過,誰說我要與你們為敵?”李真說,“現在我只想見一見宙斯,同他好好談談。”

    伊諾克愣住了。他的目光掃過地上那兩具尸體——或者說一具尸體和一灘已經看不到輪廓的灰跡。

    “你該慶幸你殺的是他們,而不是我身後這位女士。”李真低聲道。

    白小當的心微微一跳——盡管她知道作為一位專業人士不該在這種情況下表現得如此不專業。但無論如何還是有莫名的喜悅感涌上心頭。她的臉上升起一抹不易覺察的紅暈。

    伊諾克不清楚李真說的是否是實話。但無論如何在這次短暫的沖突之中已經死掉了三個人——他的一子,兩個人類。當然後者在他的眼中更像是蟻類。

    然而他也同樣明白在對方的眼中自己這一子也是蟻類。

    這個人強大得可怕,令他心寒。心寒到了甚至沒有勇氣為自己這一子的“死亡”而產生憤怒的情緒的地步。

    在他面前有兩個選擇——相信對方的話,帶他們找到神國的入口。或者不相信他的話……變成與亞度尼斯同樣的東西。

    李真微笑著,等待他的選擇。

    但伊諾克沒打算讓對方等太久——剛才那人就是微笑著殺死了自己的兒子。

    他下意識地往北邊看了一眼。太陽快要出來了,奧林匹斯背景的天空變成了魚肚白。再過一個小時,第一縷陽光將照射在雪峰頂上。

    神國就在那里,然而……

    神之子做出一個決定。

    他深吸一口氣,說︰“你要讓我活著離開。活著離開那里,我會作為一個人類遠走高飛——不干涉你將要做的任何事。”

    李真略顯驚訝地挑了挑眉︰“喔?這麼說你打算背叛你的那位父親?我還以為你深深地崇敬著他。”

    “我的確崇敬他的偉大。”伊諾克說,“但也畏懼他的憤怒。千年以來沒人能開啟神國的大門,你將是第一個走進去的局外人……父親或許會徹底毀滅我,我不敢面對他。”

    李真饒有興趣地看了他一會,搖搖頭︰“唉,嘖嘖。你們這一家子,不像類種,倒更像人類。不過難怪——吸血鬼就是你們搞出來的。也更難怪你們沒跟那些瘋子一起打算毀滅世界。”

    “你怎麼知道?”白小當低聲問,“我是說,吸血鬼。”

    “以後你也會知道的。”李真回答。然後他轉向伊諾克,“我答應你。但我同時給你一個建議——哪怕要逃,最好逃去呂宋——你知道呂宋吧——在那里等我。不然以你的身份……你會後悔的。”

    伊諾克沒說什麼。實際上在很久以後他才弄明白李真最後一句話的意思。

    不過那時候已經太晚了。
GGCMEAT 發表於 2017-3-11 21:14
第二十一章 神國(一)

    李真、白小當、伊諾克行走在一條隧道中。這隧道悠長深邃、陰冷潮濕,除了三個人的腳步聲與回音之外就只有偶爾的滴水聲。幾分鐘之前他們還能看到入口處的光亮,但現在那光亮消失了——他們已經深入山體將近兩百米。

    但不要誤會——這並非什麼秘密通道。實際上這隧道在任何一張歐洲地圖上都有一個來自官方的正式名稱︰奧林匹斯隧道103線。

    它是歐盟國家鐵路網的一個組成部分,從奧林匹斯山山體的四百米處深入其中,全長可達2.3公里。它的另一頭則連接著通往馬其頓共和國的高速鐵路,在六年前這里每天要行過十次以上的列車。

    但現在馬其頓幾乎已經變成一個無人國度,這條鐵路線隨之停用。大自然的力量很快侵蝕了這里的人工遺跡,光亮的鐵軌銹跡斑斑,一踫便會地落下紅褐色的碎屑。

    隧道兩壁原有照明燈,現在已經失去電力。但當三個人經過的時候,燈光依次亮起,照亮前方與後方幾十米的距離。

    白小當一直皺著眉,直到又行出幾百米才忍不住問︰“從這里……就可以到那里?”

    “是的。”伊諾克簡短地回道。

    白小當咧了咧嘴,心里覺得十分古怪——無論如何,倘若有一個人告訴自己傳說中的“神國”實際上是從一條人工開鑿的隧道當中進入,任誰都會覺得有點兒難以接受。

    “可是——這條隧道應該晚于那里被創造的時間吧?”白小當決定搞明白這件事。她問道,“建造隧道的時候剛好打你家門口經過?”

    伊諾克顯然不適應人類這種通俗的說法。實際上他原本也不想搭理這個人類。但問題是這個女人身邊還跟著一個李真,而李真也恰好表現出了適應的好奇心——

    于是他只好不情不願地說︰“事情很復雜。”

    “說說看?”白小當不依不饒地問。

    伊諾克仰頭無奈地長出一口氣,只好轉臉去看李真——至少這樣他會覺得自己是在解答李真的困惑,而非那個多嘴的人類。

    “神國不屬于這個世界。從某種意義上說。”伊諾克放緩了腳步——這樣他會覺得那個令人不安的時刻將晚些到來,“但總要在這個世界上有出口。出口並非一成不變,而是遵循某種規律。大致來說,狹長幽深處更容易形成出口。”

    李真想了想,低聲問︰“就好比尖銳高聳的地方更容易被雷擊中?”

    “是的。”

    李真點點頭,心里有些訝然。如果說曾經的宙斯是用某種靈能開闢了那樣一個世界的話。毫無疑問他所擁有的那種靈能極其強大。並且遵循著迥異于自己所熟悉的這個世界的規律。

    他不由得想起沈幕和王遠偉對他說的那些話。據說兩個宇宙之間的踫撞融合還在繼續,並且有著愈發劇烈的趨勢。

    曾經的幾次踫撞導致靈能的產生,最近的幾次踫撞導致電力失效、隔離帶降臨。而王遠偉說,至少目前為止人類還是幸福的。

    因為被改變的只有那麼一兩種自然規律。我們的世界絕大部分還是我們所熟知的樣子——火是熱的。冰是涼的。普朗克常量約為6.62。光速約為每秒30萬公里。萬有引力將巨大星體吸在一起而不是斥開,核聚變將釋放能量而不是變成可怕的小黑洞。

    而另外一個宇宙……或許那里壓根兒就不存在“光速”這種概念,或者在那里一加一並不等于二——那將是一個人類根本無法理解的世界。

    對于宏觀宇宙而言這一次踫撞或許僅僅是“一瞬間”。可對于人類而言這個過程也許持續上億年——也可以算是一種幸福。

    而宙斯……掌握的是那個世界的某種規律?李真微微皺起眉頭。他同樣有類似的力量——從上野觀柳那里得來的、可以操縱虛空的力量。當初那位聖徒便是將自己的心髒寄存到了某處虛空里,才能繼續活下來。

    但無論是自己還是上野觀柳都沒法兒做到這種程度——創造一個小世界!

    伊諾克觀察李真的表情,然而失望了。對方的臉上沒有什麼明顯變化,波瀾不驚。是自信還是強作鎮定?他不清楚。然而在他的心里不認為對方有機會——他知道父親擁有何種可怕的力量。

    尤其是在失去一些之後。

    他同人類接觸得多,更曾經有過人類妻子。所以對于某些難以解釋的事情,他可以用人類的某些觀念來理解。例如父親所擁有的能力。

    有一種概念可以清晰地表述能力的深層表達狀態。那東西叫做“法術位”。這是某種游戲里面的說法,但很久以前伊諾克發現這個概念竟然鬼使神差地讓他徹底理解了一些東西。

    在那個游戲里一個角色可以掌握的“法術”數量是有上限的——一個人擁有四個法術槽位,便只能攜帶四種法術。

    同樣的,無論是人類還是類種,所擁有的能力也是有一定上限的。作為“吞噬者”的他可以吸收別人的力量,但就如之前李真所說的那樣,一旦“法術槽”滿了,再繼續獲得能力,就會“溢出來”。用人類的觀點來解釋,即是基因崩潰。

    他可以獲得力量,但卻沒法兒失去力量。

    除非像父親一樣。兩個類種分別失去一些東西創造一個新的後代,于是,“法術槽”空出來了。有選擇地失去一些,然後獲得更多、更適合自己的力量。作為原本類種族群當中的最強者之一,如今的父親更應該強大到何種程度?

    實際上他也做過此類嘗試,然而後果讓他悔恨至今。他與自己的一位姐姐共同創造了一個後代——雖然因為兩者還並未強大到可以承擔起這種事情的地步導致那個後代很快夭折。然而他仍舊如願失掉了一些他不想要的能力。

    令他後悔的正是這件事。如果說他原本有十個法術槽,那麼他就失掉了五個。伊諾克本以為自己會像父親一樣再獲得新的能力作為補充,然而令他絕望的是……他的法術槽也隨之變成五個了。

    他不明白為什麼父親做得到而自己做不到,于是他向自己的父親求助。但眾神之王勃然大怒,干脆地伊諾克逐出了神國。

    伊諾克又看了李真一眼。這個男人同樣擁有“吞噬”的力量——兩個小時之前,他獲得了亞度尼斯的能力。

    他注意到李真咳出一口血,里面還有內髒的碎片。這意味著名為李真的男人“槽位”即將用盡,過多的能力已經開始對他的身體造成沉重負擔。

    伊諾克繼續帶路前行。

    深入隧道1.2公里,空氣變得沉悶起來,刺骨寒意愈發明顯。但兩側的景色依舊不變——其實也沒什麼所謂的景色——仍是斑駁潮濕的牆壁、偶有幾處生著暗綠色的苔蘚。

    很壓抑。所以白小當忍不住打破沉默︰“你以前每次出來都要走這樣久?”

    這一次伊諾克回答得很干脆。

    “以前這里通車的。”

    白小當緊了緊沾染血跡的大衣。搖搖頭。又問︰“還要多久?你可別搞什麼花樣兒。”

    伊諾克笑笑,繼續邁步。前方的照明燈亮起來,白小當看到不遠處的鐵軌旁出現被灰塵覆蓋的石堆。那不像是因為隧道塌方而掉落下來的石塊,因為石塊上還有花紋。看起來像是建築物遺跡。

    而繼續向前看的話。會發現前方這樣的石塊越來越多。幾十米遠處,石塊幾乎將鐵軌都掩埋起來了。一些嫩草與細小的樹枝從石縫里探出頭來,不知道它們是如何在這種不見天日的地方生長的。

    但奇怪的是兩側的牆壁變得越來越潔淨。甚至可以看得到當初施工時被嵌在牆壁上的金屬銘牌。淡金色的銅質底子上有黑色的漆字︰距離出口0.9公里。

    伊諾克邊走邊回頭看了白小當和李真一眼,淡淡地說︰“我們已經走進來了。”

    白小當下意識地“啊”了一聲,半晌才意識到伊諾克的意思是,他們已經走進了傳說中的神國,奧林匹斯。

    然而之前她沒有感覺到半點兒異常之處。

    她懷著極度驚訝的心情往身後看了一眼。發現身後的隧道已經消失了,她看到的是一面平整的牆壁。這牆壁的材質與隧道兩壁的材質沒有任何不同之處,好像它一直理所當然地存在在那里,而不是替代了深邃的空間。

    牆壁與她之間只有十幾厘米的距離,她忍不住伸出手去,想要摸一下。但她沒有踫到牆壁——在她指尖靠近的時候,牆壁隨之遠去,依舊保持著十幾厘米的距離。

    伊諾克停下腳步轉過身。

    “我已經把你們帶進來了。”他微笑著說,又指指身後,“繼續走,你們很快就會走到盡頭。”

    這微笑來得不合時宜,有點兒詭異。李真微微皺眉︰“那麼你要走了?”

    伊諾克笑得更開心︰“是的,我要走了。但遺憾的是,兩位,你們永遠走不出去了。”

    李真當即伸出手去。他用了三分力。但即便如此面前的空氣也發出一聲爆鳴——他出手的速度並不遜色于子彈出膛的速度。很少有人能夠閃避這一擊,伊諾克也不行。

    但問題是他動都沒動。李真的手掌出現在他本該存在的位置、虛握——應該握住他的脖子,然而握空了——伊諾克還是離他同樣遠。

    神子嘆息著說︰“這里,是奧林匹斯啊,凡人。”

    隨後他徑直走向一旁的牆壁,身子沒了進去。
GGCMEAT 發表於 2017-3-11 21:15
第二十二章 神國(二)

    李真沒有追,白小當當然不敢追。她深吸一口氣,說︰“怎麼辦?”

    李真平靜地看了她一眼,收回手拍了拍︰“那麼我們繼續走。”

    他臉上的神情如此鎮定,好像任何事情都不能擾亂他的心境。這種鎮定感染了白小當,她點點頭,嗯了一聲。

    繼續向前走,隧道變得越來越開闊,植物也愈發茂盛起來——他們還看到了飛舞的小昆蟲,甚至听見飛鳥的鳴叫。前方出現一點光亮,隨著他們的步伐迅速接近,倒像是光亮也在同他們相對而行。

    走出十幾步,豁然開朗。

    清新的空氣與燦爛的陽光一同撲面而來,好像一個人忽然推開窗戶,一整個世界都鋪展在眼前。

    說實話,李真沒想到所謂的神國是這個樣子。

    現在他們站在一面高聳峭壁的正中間,向上是直上直下的崖壁,往下也是直上直下的崖壁。崖壁上生長著大片大片的青翠植物,上面開滿大片大片的乳白色小花朵。馥郁的香氣被微風送到面前,只吸一口就覺得全身都醉了。

    頭上是藍得要滴下水來的天空,幾片棉絮似的雲朵懶洋洋地飄蕩。陽光照射進洞口,蜜蜂與更小的飛蟲在陽光里飛舞,而綠葉被陽光照得半透明,好像是用極薄極薄的美玉雕刻而成的。

    李真忍不住伸手捻了捻那葉子。這一次他踫到了。葉片被他捻出淡綠色的汁水,散發出淡淡的青草香,真實得無以復加。

    而白小當已經全然呆住了。因為她看到峭壁之下的景象。

    下面應該是被群山環繞的谷底,可是大得沒有邊際——一直延展到天際盡頭與藍天相交,可依然沒能看到另一端群山的蹤影。

    幾條蜿蜒的河流閃耀粼粼波光流到懸崖底部不知消失在何處,河流的兩側是大片大片的田地。她看不清田地上種植的是何種作物,但推測或許是小麥,或許還有成蔭的橄欖樹林。

    可是還有建築物。

    不是孤單單的、高聳的、輝煌的、神聖的神殿,而是極具生活氣息的成片民居。一棟又一棟白色的房屋組成一個城鎮。從他們這里看過去像是一個巨大的車輪。城鎮中心有疑似神殿的東西,而神殿坐落在空曠巨大的廣場上。以廣場為在中心向外輻射出十六條寬闊道路,建築物就沿著那些道路一環一環地擴張開來。

    白小當看不清城鎮里的具體情況,然而李真卻看得到。

    有很多細小的人影在街道上行走,在那些建築當中進出。如果他的視覺沒有欺騙自己,那麼他所看到的大多是人類——沒有強大能力的、普通的人類。

    李真一時間覺得有些不知所措——實際上他最近已經很難體會到這種感覺了。

    他設想過會有敵人飛撲而至,也設想過會有險惡詭異的陷阱。更設想過宙斯就在隧道的盡頭等待自己,但沒有想到會看見這樣的一個世界——類似伊甸園或者桃源的世界。

    在人類的工業化社會里已經極難見到這樣的美景了,雖然這美麗當中透著絲絲詭異。

    李真與白小當站在洞口等待了十幾分鐘,然而沒人出現。

    那個城鎮離他們極遠,至少有兩公里,因而城鎮里的人們更不可能看到他們倆。但李真不會愚蠢地認為此地的主宰者也沒有意識到他們的到來。如果這里真的是宙斯創造出來的。那麼意味著這個世界即是他的領域,任何侵入的外來者都將觸動其敏感神經。

    “我們怎麼辦?”白小當問。

    “我們飛起來。”李真說。

    不等白小當答話,他攬住這女人的腰肢,像利箭一樣射向天空。

    他已經無需使用自己的雙翼——盡管那對羽翼曾經留給他很多回憶。現在的他融合了足夠多的力量,可以做自己想要做的任何事。

    腳下的河流迅速變細,白色的圓盤城鎮也變成一顆紐扣。于是兩個人發現這樣的城鎮還有五個,彼此之間相隔十幾公里。一共六個城鎮。組成一個六邊形。中心區域……則是一塊巨大的空地。空地很平坦,反射著陽光,好像一面巨大的鏡子。那上面沒有植被、沒有人工建築、也沒有人。如果說是廣場的話,除非這廣場是為一個身高百米的巨人預備的。

    白小當對那些城鎮表現出明顯興趣,李真也是如此。但他此行的目的不是游覽觀光,嚴格地說,其實也不是來找宙斯打架的。所以他暫時沒有時間與心情深入那些城鎮考察居民們的生活狀況——雖然他覺得那里一定是一個相當有趣的世界。

    然而就在這時候,他們腳下的那片土地上發生變化。

    李真飛起來是為了從高空找到另外一些東西。所以六個城鎮被他盡收眼底。現在,他發現那些城鎮的輻射狀街道忽然亮了起來。這里的太陽明晃晃,街道又是乳白色的,照理說再強烈的光芒也會顯得微不足道。但他的確發現那些街道的亮度出現顯著變化——原本像是白色的石材,現在變成半透明了。

    光亮匯聚在每一個城鎮中心的那座建築物上。

    那棟房子和城鎮里所有的房子一樣,模樣很奇怪。這里的人類的審美觀似乎與外面世界的人類迥然不同,他們更愛不對稱的美。

    李真記得城市中心的房屋看起來像是半個橫放的水滴——圍繞廣場的民居也大多數是這種結構。現在那半個水滴開始微微顫動。隨後……光芒一盛,它竟然升了起來!

    于是李真意識到自己的形容其實很貼切。

    那的確是一個橫放的水滴,眼下整個浮出地面了。

    他不知道該如何形容自己現在的心情。

    他可以接受宙斯創造了這個世界的事實。甚至也可以認為這里居住的人類是那些被宙斯帶到這里的古人們的後代。

    至于那些建築,他同樣可以認為是那些古人形成了獨特的建築技藝——畢竟如果真的同外界隔絕數千年的話。走到什麼地步都不足為奇。

    然而現在發生的事情……絕不該出現在這里!

    因為他沒有感受到任何能力的波動——這意味著使這六個城鎮中心那六個水滴狀物體升空的力量……或許名為科技。

    這不該是人類應有的技術水平——外面的人類世界也做不到。他沒在那升空的物體身上看到有明顯的推進裝置,甚至沒有尾焰之類的東西。實際上在它們升空以前,甚至還有不少人就圍繞在那些建築旁邊。

    “這是……”他皺起眉,一個過于大膽的推測闖入腦海。

    只這一會的功夫,水滴狀的建築已經開始勻速上升。上升的速度並不快,李真推測每小時只有五十公里。但這恰恰意味著那種技術的可怕。

    它們看起來好像升降梯,要去往天空當中的某處。于是李真抬起頭努力向更高空看——他最終模模糊糊地看到了一個小黑點。以他的視力狀況來推斷,那個懸浮于廣闊天空的黑點距離他至少有十公里遠。

    六個“升降梯”的終點或許就是那里。

    宙斯應該就在那里吧?

    “我們現在該做什麼?”白小當再一次問出這樣的問題。她隨即懊惱起來——自己表現得太不專業。她一向討厭那種只會問“怎麼辦”的女人,卻沒想到今天所見的一切竟然讓自己也變成了那種人。

    可眼前的情景的確超出了她的能力範疇,她實在不知道除了這句話,還應該說什麼才能掩飾內心的惶恐。

    李真略猶豫了一會兒,沉默地向前飛行了一段。然後他憑空站立在那升降梯必經之途的旁邊。

    幾分鐘之後,那東西升上來了。李真看清了它的每一處細節。

    先前兩個人都以為那些建築物或許是石質,現在意識到,那應該是某種金屬。上升的“水滴”的外壁變成半透明,李真看到它的內部幾乎是中空的——沒有給應該存在的推進或者導航系統留下任何空間。

    水滴很大,或許有半個足球場那樣大。這樣巨大的空間分上下兩層,地板上堆滿了東西。不過那些堆積如山的東西兩個人卻很熟悉——糧食、蔬菜、水果、布匹、甚至還有一些大塊石材。內部同樣有人。但那些人類表現得平靜淡然,就仿佛是外面世界的人類在乘公交車。

    而這種平靜也一直維持到那些人類透過半透明的外殼發現李真與白小當的存在。

    沒有預想中的警覺或者驚訝,幾個人朝這邊望了一眼,微微躬身——似乎是在行禮。

    然後水滴越過他們,繼續升空。

    李真與白小當對視一眼,從彼此的眼神中發現一樣的訝色。

    “你看出了什麼?”李真低聲問。

    “他們見過我們這樣的人。”白小當說。她努力平復自己的心情,打算提出更有價值的參考意見,“我們這樣的人,或者說類種,或者說,居住在這里的‘神’們。”

    “但他們並不畏懼,也沒有表現出額外的恭敬……這意味著那些‘神’同這些人類的關系相當融洽並且時常現身。所以那些人將他們視為‘長者’一類的存在,而非神明。我猜這東西往天上去……是去運送給養的,給那些類種——它們居住在天空。”

    白小當想了想,最後補充︰“這或許也說明……它們是與眾不同的類種。”
GGCMEAT 發表於 2017-3-11 21:15
第二十三章 神國(三)

    李真目送那些水滴遠去,在心中認同了白小當的推斷。

    事情的發展超出了他的預料,他不清楚究竟是福是禍。在摩爾曼斯克城外,第一聖徒告訴他a計劃的內情——真理之門的人早知道宙斯的存在,並且認為它擁有超越燭龍的力量。但他們從前尚不明確宙斯對于人類的態度,因此以喚醒宙斯為目的的a計劃被束之高閣。

    直到最後一刻,他們才決定破釜沉舟——倘若強大的類種對人類懷有深深的敵意,那麼它或許是他們最後的希望。倘若類種像黃帝一樣站在人類的那一邊……在本部全軍覆沒的狀況下,情勢也不會更壞。

    但李真對弗勞德的“坦誠之語”抱有三分戒心。因而他最後尾隨而至,倒是救下了白小當。實際上他當初的判斷同真理之門的人大致相同。

    而兩者都沒有料到,所謂的神國里是這樣一幅情景。

    最令他震撼的不是這些與眾不同的類種,而是他腳下的六個城鎮——它們證實了一件事。

    “它們的確是與眾不同的。”李真點點頭。

    “但伊諾克的態度……他似乎對我們仇視得很。”白小當補充道。

    李真看了一眼極遠處天空中的小黑點,開始下降高度︰“被驅逐出去的浪蕩子,總是要囂張一些的。”

    “我們要下去?不上去?”白小當問。

    李真已經下降至距離地面一千米的高度。在這樣的距離上普通人類看不清什麼東西,但他已經可以依稀看見地面上的人類面孔了。這些人的服飾同外界大不相同。然而李真看得出這是在古希臘人衣著風格的基礎上加以改良,使其在保持傳統風貌的同時又便于生活勞作。

    既然這里的人類對于他這種存在並不感到特別驚訝,李真就又下降了一些高度,堪堪讓白小當也看得清地面上的事物。

    第一眼見到這城鎮的時候就覺得怪異。當時李真還以為是那些房屋的奇特外形造成了這種錯覺,但這時候再近距離觀察一番,他終于搞清楚怪異之處在哪里了。

    現代人類所居住的房屋,每一層的室內高度大致是三米左右——這是大多數人不感到局促緊迫的最低心理承受標準。如果再矮一些,雖然同樣不會對生活造成不便,但總使人感到不悅。如果是僅有一層的獨棟房,這個高度或許還要更高一些。

    他腳下的這個城鎮當中的房屋絕大多數便只有一層。但奇怪的是。這些房子看起來低矮得很——算上屋頂堪堪只有不到三米的高度。或許這可以解釋為建造房屋的時候材料稀缺。不得不出此下策。可問題是他再看去那些房子的門窗布局、雕花紋飾的時候,得出的結論卻是,房屋的建造者當初的確是用了心的。

    既然舍得花費力氣搞出那麼多實用性並不大的裝飾,又怎麼會對于房屋的布局問題視而不見呢?

    接著。當一個人從某棟房里走出來之後。李真意識到問題出在哪里了。那個人身高足有兩米。魁梧雄壯。而他出門的時候不得不低著頭、微微側身,以十分別扭的姿勢走出來。這感覺就好像一個成年人從一棟專為小朋友建的房子里走出來。

    李真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陡然俯沖下去。

    白小當因為李真這突如其來的激動而吃了一驚。迎面而來的烈風吹得她張不開眼,直到幾秒鐘之後兩個人腳踏實地,她才搖搖晃晃地問︰“怎麼了?”

    他們落在這個小鎮的最外側,前方是一棟擁有乳白色牆壁的房屋,身後就是大片的如蔭綠草、橄欖樹林。李真蹲下來,伸出一根手指用力在地面上劃了劃,又在面前房屋的牆壁上劃了劃。但無論是地面還是牆壁上都沒能留下一絲痕跡。

    “不是石頭。”李真說,“我不知道這是什麼東西——你從前見過嗎?”

    白小當學的東西很雜。這是她從前的職業需要。但她在蹲下來仔細觀察、觸摸一番之後也搖搖頭︰“沒見過這種材料。得有專業設備才行。”

    李真並未指望她能給自己確切答案,僅僅是一問而已。因為如果他心里的推斷是真的,這世界上——不包括這里的人——能搞明白這是什麼的人類不會超過五個。

    “小當,你說這里會不會是……”李真深吸氣,看著白小當,猶疑著說,“會不會是……”

    白小當愣了一下子,眨眨眼,慢慢將李真接下來的話補充完整︰“恐龍文明的遺跡?”

    她好像也被自己的話嚇了一跳,臉上是想笑又笑不出來的表情。她當然也看得出這個小鎮的怪異之處——這里建築物並不適合成年人類的體型,而更像是為某種身高在一米至一點五之間的某種生物建造的。

    她早知道有關“那個文明”的事情。這事兒听起來是天方夜譚,但當李真以非常認真的態度說出來的時候,她沒法兒不信。但相信了不代表可以接受——眼下這樣一座城鎮就呈現在她的眼前,她覺得整個世界觀都被徹底顛覆了。

    “我對你說過,如果恐龍文明真的存在,那麼創造了那個文明的生物就是傷齒龍。”李真認真而嚴肅地說,“我們現在看到的傷齒龍化石,身高大概在一米左右,體長大概在兩米左右。即便在進化過程中發生了變化,差別也不應該太大……”

    “那只是……你的推測。”白小當反駁李真的話。其實她自己不知道為什麼要否定——或許是下意識地試圖挽救自己曾經的世界觀。

    “如果那個文明真的存在,為什麼我們看到的都是原始傷齒龍的化石?我是說,為什麼沒有看到‘文明種’的墳墓?擁有發達文明的‘恐龍人’,死去之後總不會像它們的祖先一樣裸葬吧?為什麼我們之前沒有發現過哪怕一點兒文明的遺跡?你知道,即便是現代人類在死去之後,身體當中也有可能存在金屬骨骼或者金屬牙齒——”

    白小當抓住了一個關鍵點——這一點她曾經同李真爭論過,但一直沒有結果。

    李真嘆了口氣——他想說現在不是爭論這些東西的時候。

    然而另有一個聲音打斷了白小當的話。

    “兩位需要幫助嗎?”
GGCMEAT 發表於 2017-3-11 21:16
第二十四章 神國(四)

    李真和白小當不約而同地循聲看過去——說話的是一個當地人。這是一個健壯的男子,穿著白袍。眼下他與兩人之間是一牆之隔——隔著剛才李真用手指刮擦的那面牆壁。只不過現在牆壁的某一區域已經變得透明,似乎這樣的“窗戶”可以在牆體的任何一個部位出現。

    這似乎意味著這個男人剛才一直在傾听兩人的對話。不過這似乎也並非對方的問題……因為是他們兩個將自己“送”到人家窗口底下的。

    但是令李真與白小當感到驚異的不僅僅是忽然冒出來一個人,而是這個人此刻的態度。這男人的臉上帶著微笑,平靜地注視自己屋外的一男一女,好像看到自家鄰居打門口經過,笑問一句“吃了沒”。

    這種態度讓兩個人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開口。照理說第一個念頭就應該是︰這背後是否有什麼陰謀。然而李真花了兩秒鐘看這男人的臉,意識到此人的態度似乎真的是那種純粹的友好。

    這種赤子一般的神情兩個人已經許久未曾見過,更不要說出現在此地、出現在一個成年人的臉上。

    于是李真在遲疑、警惕很久之後只得說︰“你……知道我們是什麼人?”

    “稍等。”那男子說道,然後揮揮手——牆壁重新變成不透明的乳白。隔了十幾秒,男人出現在他們面前。他是從另一邊的門口走出來的,手里空空,沒帶武器,身後也沒跟什麼人。實際上剛才李真在天上看的時候,城鎮當中的絕大多數人都已聚集在中央廣場附近,這周圍的確罕有人跡。

    “你們是客人,對吧?”男人笑著說,“最近幾年來的客人比較多,你們兩位應該是第十五位和第十六位。”

    白小當驚異地挑起眉︰“抱歉。您是說——這里還有外人?我是指……你們知道外面的世界?”

    說到這里之後她忽然又意識到一件事——她和李真都是華裔,他們之間交談的時候用的是漢語。而眼前這個男人听懂了,並且,他也是在用漢語同他們交談!

    倘若在外面的世界,一個希臘人會說漢語沒什麼奇怪——誰還不會說幾句日常會話用語呢?然而這里可是“奧林匹斯”,這里面的人,應該與世隔絕很久很久了吧?

    男人寬容地笑了笑︰“我們當然知道外面的世界。如果沒看錯的話你們兩位應該是中國人——我的名字是約翰-休提斯。”

    他邊說邊伸出了手——這可不是古代希臘人的禮節。白小當愣了一會兒才意識到名為休提斯的男人要做什麼。她稍一猶豫。伸出手去握了握。

    握手禮,早些年在帝國倒挺常見,是一種比較正式的見面禮節。然而最近卻只有很老派的人、或者在很正式的場合才這麼做。白小當意識到,休提斯雖然說他們知道外面的世界,但消息渠道未必如她所想的那樣暢通。

    “我是李真。”李真也伸手同休提斯握了握,將驚訝之情藏在心底。然後他問︰“您剛才說我們是客人——”他知道這種說法不妥。于是改口,“這里的確是一個很神奇的地方,要進來可不容易,你們要出去應該也很難。”

    休提斯很聰明,他知道李真打算問什麼。但他似乎並不介意這種試探,笑著解釋︰“這的確是客人們經常提出來的問題。實際上我們當中會有人出去——比如我。”

    他在自己的胸前比了比︰“我畢業于劍橋——94級的畢業生。”

    “英國劍橋?”

    “英國劍橋。”休提斯笑答,“我們這里沒有你們想象得那樣神秘。其實我們一直同外界保持有限度的接觸。畢竟我們人少,我們也需要一些知識,而那些知識只能從外面的世界汲取。”

    “那麼,兩位是打算在鎮里轉轉,還是現在就去天上?班車剛剛升天,大概得六個小時之後才下得來。”休提斯說。

    李真與白小當對視一眼,意識到這種交談方式不可能得到他們想要的信息。于是他想了想,嚴肅地說︰“我們是闖進來的。我不清楚你口中的客人是一個什麼樣的概念。但我們兩個應該不在此列。換句話說,我們更像是入侵者。”

    他想象中的驚訝或者驚慌神情並未出現。休提斯看了兩個人幾眼,攤開手︰“喔。其實我早就知道了——剛才我的確听到了一些東西。不過你們既然能夠闖進來,那麼和客人們也一定是同樣的人——”

    “你是說,能力者。”白小當說。

    “能力者。”休提斯重復一遍,笑道,“這個詞語很貼切。但是不是被邀請的客人並不重要。早些年也有人誤入此地的記載。問題是您們兩位打算做些什麼?如果是出于某種友好的目的,我們歡迎你們,甚至可以接納兩位長期居住于此。”

    這種友好的態度出乎兩人預料,也正是因此。李真總覺得哪里有些不對勁兒。或許是因為宙斯存在于此的緣故罷,這里的人們並不擔心誤入者會圖謀不軌。而這里的人類的態度應該在某種程度上反應了宙斯的態度——它不是很在意外面的世界,甚至也不是很在意類種與人類之間的斗爭。

    可是有關那個預言——暗指古神將會復甦毀滅世界的預言,宙斯不可能不清楚。近些年外面的世界搞得一團糟,再遲鈍的家伙也該意識到那個預言並非毫無根據……那麼他怎麼還能如此安穩地藏匿于此?

    這里的狀況已經把他原本計劃好的事情搞成一團漿糊。李真知道自己並不是一個長于計劃的人,事到如今他就只能“看著辦”。他清楚宙斯所知道的事情肯定比這個人知道得多,但是沒把握那個強大的類種也會像這個人一樣與自己心平氣和地交談。

    所以他說︰“我們兩個人的目的……就只是想看一看。你知道,事到如今我還覺得周圍的一切不可思議,就像是一個幻覺。如果沒有冒犯你的話,我想問一句——你們從來沒有想過走到外面的世界去生活嗎?”

    休提斯笑了笑——是那種很寬容的笑︰“外面的世界?不,我們很難適應外面的世界了。你們那邊……”他試圖斟酌詞語,“活得太辛苦。”

    李真向四周看了看。他身後是廣闊的田地,里面生長著茁壯的作物。這里的生活節奏的確與外面的人類世界不同——一個是某種意義上的農業文明。另一個是科技文明。現代人的生活節奏的確很快,這些過慣了農業社會慢節奏生活的人也的確不會感到習慣。但他也僅僅是要引起一個話題而已。

    可惜他沒想到休提斯接下來會說什麼。

    “您誤會了。”休提斯笑著擺手,臉上又露出那種寬容的笑,“我不是指你們外面的人類,嗯……生活節奏很快,而是我們從根本上沒法兒接受那種生活——你知道,通過工作換取酬勞。你們管這種事情叫等價交換。”

    他想了想,擺擺手︰“邀你們來我家里談話吧。”

    李真和白小當早想親眼瞧一瞧屋子里是個什麼布局,因此欣然同意他的邀請。

    進門的時候感覺門框很低矮,等真的走進去,更覺得一切都非常怪異。這屋子並不像是尋常人家生活的居所,倒更像是遠洋貨輪上的船艙——大部分的擺設。包括桌椅、床鋪,都是被固定著的,且相當低矮。

    不過總還有人類的氣息——地上擺著有一摞摞陶土燒制的花盆,桌面上有陶土燒制的碗碟杯盞。看起來做工粗糙不堪,像是一個初學者的作品——毫無疑問它們是屬于休提斯的。

    房間里比李真想象過的簡潔得多得多,一時間他產生了休提斯僅僅是一個過客的錯覺。

    他們三個人坐到低矮的凳子上。凳面並不平整,有些微的起伏凹凸。李真意識到這或許是基于某種“人體”工程學的設計。好讓人坐得更舒服。可惜這種設計並不適合房間里的這三個人,坐上去只覺得有些發硬。

    李真與白小當對視了一眼——或許這本來就不是為人類的體型設計的。

    休提斯用那種粗糙的陶土杯為兩個人倒了某種飲品——暗綠色,略有些粘稠。這種東西容易使人產生不好的聯想,李真接過杯子放在桌面上,不想踫。

    于是休提斯笑著解釋一句︰“是我自釀的。”

    李真忍不住又去看那個粗糙的杯子,寧願表現得有些失禮,還是不想踫。

    他岔開話題︰“您剛才說——等價交換。”

    “是的。”休提斯並不勉強兩個人,摩挲著手里的陶杯子。“我們沒法兒接受那種生活方式——你們得工作。只有工作才能生活……這事情想起來有些恐怖。”

    白小當微微皺眉,不明所以地眨眨眼︰“但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啊。不工作,你如何實現自己的價值?如何得到別人的認同?”

    休提斯也眨眨眼︰“為什麼要被別人認同?為什麼工作才是天經地義?難道你喜歡工作?或者說將絕大部分精力都投入到一件自己並不那麼喜歡的事情當中?”

    白小當愣了愣——她第一次接觸到將此類話說得這麼理直氣壯的人。在她看來對方毫無邏輯可言,她甚至不想在這種顯而易見的事情上多做討論,于是直截了當地說︰“很簡單啊——你們這里不是也需要付出勞動?外面那些田地,如果不是有人去照料它們,你們吃什麼呢?”

    李真倒沒說話。因為休提斯給他的第一感覺就不是那種胡攪蠻纏的人——雖然他剛才的那些話有這個嫌疑。然而李真相信事出有因。

    “抱歉。是我唐突了。”休提斯沒有介意白小當的語氣,反而道歉,“我忽略了你們是客人——你們一時間也沒法兒接受我們的想法。外面的田地……的確為我們提供糧食。但那不需要任何人付出勞動,有自動裝置照料它們。也有自動裝置收割、處理它們。”

    “我們這里的技術水平比你們想象得要高一些,而我們……已經有很久很久不需要像你們那樣生活了。我們每一個人都有自己喜歡做和想要做的事情——比如我很喜歡擺弄這些東西。”休提斯指了指那些陶器,“我們之間的生活習慣差異,或者說道德倫理差異也許同樣比兩位想象得要大。也許在你們那里,沒有上進心、不勞而獲是可恥的。然而在我們這里,一個人將自己的時間浪費在一件他並不感興趣的事情上面,才是最可恥的。”

    白小當听得有些發愣。三言兩語听起來簡潔。但深入地去想,才會意識到兩種理念之間有多麼巨大的差異——巨大到近乎荒謬。

    然而李真關注的重點並不在于此。他抓住對方的一句話問︰“但我不理解的是,一方面你們當中有人要去外面的世界汲取知識,另一方面……您卻在暗示你們的科技領先我們很多?”

    “我說的不是科技,李先生,而是技術。”休提斯答道,“這個世界所潛藏的巨大科技潛力並未被我們完全掌握。所以我們同樣需要你們那里的科技來做對比——如此我們才可以更深入地去掌握它們。”

    李真意識到對方正在將話題引向自己關注的那件事。因而愈發謹慎地問︰“您的意思是說……這里的某些科技並非你們所有?”

    白小當抿了抿嘴,意識到李真問到關鍵點上了。

    休提斯笑著看了看他們兩個,微微聳肩︰“哦,是的。這里原本不屬于我們,這里是恐龍文明的遺跡。”

    他說完這話以後房間里安靜了一會兒。因為無論是李真還是白小當都沒想到,這句話會如此輕描淡寫地從對方口中說出來。好像他談論的不是一個令人覺得匪夷所思的文明。而是居住在隔壁的某個人。

    休提斯笑了︰“怎麼,兩位不是對這件事很感興趣麼?”

    “……是的。”李真強迫自己鎮定下來,“您說這里是恐龍文明的遺跡,那麼……就是說這里並非是被天上的那一位創造出來的?”

    “那一位?”休提斯微微一愣,隨即搖頭,“不是的……只是發現了這里、找到了開啟大門的方法。然後遷居于此避禍,並且挑選了一些人到這里共同生活。你知道。在更早的時代我們並不能像現在這樣將這里的技術充分應用起來——那時候還是一個依靠人力的時代。很多事情總是需要別人去做才能感到舒適的。”

    李真在心里松了一口氣。這里不是被宙斯創造出來的——這無疑是一個極好的消息。否則,如果宙斯的力量能夠創造如此廣闊的一個世界,他真的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那個接近神靈一樣的存在。

    “那麼,關于那個文明,你們知道多少?”李真問。這個問題其實同他來此的目的並無太多關聯,他也僅僅是出于好奇。然而又有幾個人能抵抗得了這種好奇心呢?每一個人在還是孩子的時候都曾經痴迷過那些早已滅絕的遠古生物吧?一旦知道那些遠古生物中的一支甚至建立過文明……如此誘惑,怎能不讓人心癢難耐。

    休提斯似乎並不想在這個問題上隱瞞。他耐心地回答︰“我們知道很多。知道它們看起來是什麼樣子、存在了多久、為什麼離開地球、又去了哪里。”

    另一個驚雷在李真心中炸響,他一時間目瞪口呆——因為休提斯的那句“他們為什麼離開地球”。這是否意味著……眼前這個人也洞悉“最後一日”的秘密?

    可如果是那樣子。他又怎能這樣安穩地端坐于此,不理會外面世界的風雨??

    白小當心中的震撼遠甚于李真。因此她再沒法兒保持平靜,騰地一聲站起身,用微顫的聲音問︰“你到底是誰?”

    休提斯笑著說︰“在這里,大家叫我約翰-休提斯。”

    李真認真地看著眼前這個男人,沉聲問︰“那麼在別處呢?”

    休提斯又笑起來︰“哦。在別處——在外面,你們叫我宙斯。”

    白小當繃緊了身子。但她並未輕舉妄動——因為對方一直在表達善意。雖然不清楚是否是“偽善”。然而在此刻使用武力只會讓事情變糟。更何況面對這樣的存在,她的那些武力顯得微不足道。

    李真笑了起來︰“呵呵……”

    休提斯聳聳肩︰“我說的是實話。”

    “我相信。”李真冷笑著說,“很奇怪你和你的兒子都喜歡這麼干——扮作人類對你們而言是一種樂趣?”

    宙斯也在笑︰“扮作人類?不,李先生。在外面的時候。你曾經釋放了權能,但伊諾克還是伊諾克,他可沒發生什麼變化——你該意識到這原本就是我們的原貌。我們與你的那位先祖一樣,都最接近人類的……或者說你們是最接近我們的。一開始你可沒問在外見面我的名字是什麼——實際上名字只是名字,並不具有什麼意義。”

    “好吧。宙斯,那麼你是一直在這里等我們,也知道我對你的兒子做了什麼。”

    “是的。很高興看到你沒殺死他——盡管他是一個被驅逐者。”宙斯說道,“我知道很多事情,李先生,也知道你來此的本意是什麼。你想要獲得我的一部分力量讓自己變得強大,然後你想要對抗那個存在——古神。”

    這一次李真沒法兒再鎮定下去。他猛地站起身低吼一聲︰“住口!!”

    只是這麼一瞬間,他的額頭已經布滿冷汗。

    然而宙斯卻大笑起來︰“安心,李先生。在這里,它不會知道。”他又畫了一個大圈︰“古神無法侵入這個領域,這里對它而言是不存在的。”

    而白小當轉眼去看李真,臉上驚詫莫名。

    她不僅僅驚詫于李真的失態,更驚詫于宙斯所說的話。李真在那一次會議上將古神描述得可怕無比,任何一個與會者都會認為李真已經屈服于那種力量。

    實際上作為一個能力者,她也的確看不到戰勝對方的希望。在這種狀況下總得有人做出理智的決斷——她認為李真當時的決斷就是理智了。

    他打算保留一部分人——他口中的新人類,然後將他們遷徙到火星上,就像很多很多年前恐龍文明曾做的那樣。如此一類至少可以保留文明的火種,而不至于徹底滅絕。

    李真在那次會議上曾經多次提到“某個原因”。白小當不知道那個原因是什麼,然而既然李真寧肯說出古神的存在也不願意提及“那個原因”……她可以想象那件事情將會有多可怕。

    現在有很多很多人想要同古神對抗,在此之前她自己也曾經偶爾從心里生出那樣的念頭。然而來到此地,見到了上一代文明的遺跡——它們甚至可以憑空創造出一個世界——即便是那樣的文明也被徹底毀滅……她終于意識到現在身處大洋之中的那個古神擁有多麼難以想象的力量。

    所以她更覺得驚詫——原來李真之前表現出來的“屈服”僅僅是一個假象麼?他在計劃著什麼?

    而這個計劃或許絕非宙斯所說,要獲得更加強大的力量以對抗古神那樣簡單。對方應當僅僅點明了冰山一角,可如此一來已經令李真失態了。

    她難以置信地看著李真——這個男人應該最了解那個存在有多麼的強大。可即便如此……他還是不想放棄??

    李真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平靜下來。

    “不要激怒它。”他低聲說,“即便你是宙斯,你也不會了解它有多麼可怕。你搞錯了一件事——我不是為了對抗它,我僅僅是為了在外面的世界獲得更多的話語權。”

    然而宙斯意味深長地看著李真,很久之後才“喔”了一聲。

    “我並不在意這些細節。”他說,“我只想讓你知道,無論你想要做什麼,你的方向都是錯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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