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術超能] 類神 作者:沁紙花青 (已完成)

 
mk2258 2013-4-22 22:39:10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27 75650
GGCMEAT 發表於 2017-3-11 21:26
第四十四章 南都(三)

李真看看齊遠山,像是有點兒憋不住笑:“這個人,怎么給你介紹呢……他不是人類。不過也不是異種——算了,有空咱們慢慢說。”

然后他轉向于蒙:“你最近又看了什么書?搞這一套。”

“論語、四書、五經——那一類的。都還不錯。”于蒙笑著說,還順手捻了捻自己的胡子。

“都快不夠你看的了。”李真笑起來,“我順路跟你說一下,過兩天你去我那里一趟,有個事情跟你討論討論。另外……聽說你們最近在傳教?在普通人那邊?”

“是。”于蒙說道,“最近又有點兒感觸,系統性的那種。我從前認識得還是不夠全面。”

李真聽了他這話苦笑起來:“我說你啊。剛見面的時候你一心信上帝,后來又說佛陀才是真神。過了段時間自己弄出一個造化派——你折騰你那些徒子徒孫傳教不要緊,可是到現在你都捯飭出七個教派了,我真怕你最后給我搞個邪教出來。”

“哪里,哪里。”于蒙自得地笑,仿佛很為自己的成就感到自豪,“你是要跟我討論這事?”

李真搖頭:“我不關心這個,就是順嘴說一句。是別的事。”

他看了齊遠山一樣,想了想還是說:“上天的事兒。”

“哦……”于蒙的臉色變得鄭重起來。

李真一擺手:“好了,過兩天見。我們先走了。”然后他發動汽車。重新上路。

車廂里沉默了一會兒,齊遠山低聲問:“你是不是挺忙的?其實沒必要親自來接我們。”

李真笑著說:“哪就真有那么忙了。也不差這一會兒。晚上還得給你們揭風洗塵呢。可松懷孕了,所以不方便過來。到晚上就能看見她了。”

“哎呀,這是好事。男孩女孩?”這種話題到底容易拉近人們之間的距離,齊遠山驚喜地笑起來。

李真掩飾不住臉上的得意,說:“是個兒子。正好你來了,讓那小子認個干爹。”

于永強可算找到機會插上話:“恭喜恭喜,恭喜師傅!”

李真從后視鏡里看他,笑道:“我怎么成你師傅了。”

“嘿。我這一身本領都是您給的啊。我媳婦兒跟我說那叫……仙人撫我頂,結發受長生啊!您可不就是我師傅!”

“呵呵。”李真只笑著搖了搖頭,不置可否。

沈辭趕緊趁機道:“還得謝謝您把我家永強的腿治好了——連帶從前一身臭毛病。”

從前和于永強的事情李真并不愿意提。雖然從客觀的角度來說他的確是把那個曾經的混混給“治”好了,然而所使用的手段畢竟讓人不怎么舒服。那時候終究是有些年輕氣盛的,其實還應該有更好的法子來解決那件事吧。

“接風洗塵宴”之后已經將近午夜了。酒精這東西對于李真的影響幾近于無,可松當然也不能喝酒,因而最后清醒的就只有這兩位主人而已。

和朋友一起喝酒的感覺很不錯。這讓李真多少想起從前的時光。很多人喜歡懷念舊時光,覺得總比當下好。李真沒有這種感慨——因為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己究竟喜歡哪一種生活。

他扶著可松進了房間,然后脫掉沾染著酒氣的外套,去洗了個澡并且換上浴袍。

一件令他覺得很痛苦的事情——他沒法兒像從前那樣隨心所欲了。

這個時節南呂宋還是很熱。雖然有中央空調和房間里的小空調,但問題是如果開著窗戶溫度便可舒適愜意,誰又會放棄微風與透過紗幔的月光選擇將自己封閉起來呢?

從前他是這么干的——反正只有兩個人。赤身裸體也無妨。但自從得知有一個很可怕的間諜就藏在他們身邊之后,張可松就堅決反對他再這樣做。

其實李真自己都覺得不好意思了。

更加痛苦的是,他們都不清楚那個小家伙到底何時降生。眼下他看起來像哪吒,萬一也像哪吒一樣躲起來很久很久呢?

李真很有些小怨念地扎好了浴袍的腰帶,然后將自己摔在床上。他伸手想去摸摸他兒子。可小家伙老老實實一動不動,也不敢踢肚皮了。

張可松將床頭的一杯牛奶喝完。輕聲問他:“他還說什么了么?”

李真最愛可松這一點——同她說話總有默契。比如現在他們就不用特意強調那個“他”指的是戴炳成。

“就一個要求,要我們支持他。”李真將胳膊枕在腦后,側過臉去說,“他知道自己拖不了多久了,他想要冬眠。”

“唔……那么把遠山他們送過來也許還是怕自己一旦睡過去了,別人會做傻事吧。”可松點頭說,“這和他許給你的其他那些條件比起來……”

她笑著看看李真,想了想繼續說道:“和其他那些條件比起來,恐怕在你心里這才是最重要的吧。他的眼睛果然毒。”

“他比我們都聰明。”李真嘆了口氣,說,“但他也是太聰明了。太聰明的人總是不喜歡相信別人,總覺得別人會像他自己一樣有什么企圖。說實話,現在我對他的印象雖然談不上有多好,可如果他來求我幫忙——要我幫他重新恢復健康,我是不會拒絕的。”

“從前他對我的確很不錯,對我爸媽也不錯,我還叫過他戴叔叔。于公于私他活著對我們都有利。可惜哪怕我現在跑過去跟他促膝長談——我相信他肯定會的,也肯定會表示我們彼此之間毫無芥蒂——但到頭來他還是不會信任我。他實在太累了。”

可松環住他的脖子:“你總不好求著人家要幫人家。再等等吧。等上個兩三年,真到了他實在不成的時候……也許他就會求你了。”

“哈……我又不稀罕被人求。”李真揉揉可松的頭發,“這么說你覺得我們應該答應他?等他睡上兩三年之后繼續支持他?”

“嗯。兩方面都有利的事情。畢竟你們也算師生一場。”張可松笑了,但隨即又皺起眉,輕輕地“哎呦”一聲。

李真趕緊翻身起來看她的肚子:“小家伙踢你了?”

“你壓著我頭發了。”
GGCMEAT 發表於 2017-3-11 21:26
第四十五章 長眠

    四個月之後。

    2021年2月16日。

    燕京已經很冷了,滴水成冰。對于絕大多數燕京人來說這種酷寒難以忍受,然而對于戴炳成這個平陽人而言,這個冬季與他從前在平陽度過的那些寒冷冬天並無不同。

    好吧,如果非要說有不同的話,那麼就是他的記憶也需要停留在這個冬日當中,保持很久的一段時間。

    他已經做好了一切準備工作——從一個月前便開始了。這個時代的冬眠技術還沒有小說當中那樣方便。在這個一個月當中他沒有進食過固體食物,只飲用特配的營養液。除去營養液之外還要注射很多藥物。那些藥物讓他的身體漸漸衰弱,思維也慢慢變得遲鈍。

    若不是因為做這些工作的人是他千挑萬選出來的親信、並且皇帝與應家也一直對這件事表達著相當程度的關注,他真要懷疑那些人是想用慢性毒藥來殺死他了。

    他的體毛已經被完全剔除,這令他覺得自己好像被剝光了衣服,要任人宰割了。這種感覺一點兒都不好,于是他又拿起面前的文件來。

    一張電子紙在手,他覺得心里踏實了很多——在這一個月當中他仍舊堅持負責有關南呂宋的事務,這這樣可以讓他覺得自己仍然強而有力,而不是一個即將進入“假死”狀態的重癥患者。

    看到某處時他微微皺了皺眉,對身後的秘書說︰“委內瑞拉那邊是怎麼回事?僵持?”

    秘書對照手中的副本回話︰“協議里南呂宋應該在那邊駐軍。但駐軍的規模稍微超過了預定的標準。大概多了一個整編營。考慮到菲律賓已經在協議里讓給了他們,所以我們正在同他們交涉。”

    戴炳成微微皺眉,想一想之後說︰“不要在意那些細節。這一點無所謂。最重要的是不要起沖突——只要他們不越過前哥倫比亞的邊境線,一切都好談。”

    但秘書沒回話。

    于是戴炳成沉下臉,“嗯”了一聲。

    然而秘書依舊沒回話。于是他撥開手臂上的點滴管,吃力地轉過頭去——卻看到年輕的皇帝取代了之前秘書的位置。

    他試著從輪椅上起身,但皇帝微笑著按住他的肩膀︰“免禮了。”

    然後皇帝走到他面前,在對面的椅子上坐下,笑著說︰“應公也想來。但你之前說不想太多人看到今天的事兒,朕就把他回了。朕自己來看你。”

    戴炳成連忙撐起身子。低低頭算是鞠了一躬。說︰“這種地方……不是您該來的。臣惶恐。”

    皇帝笑著擺擺手。

    戴炳成看看手里的文件,連忙又補充︰“關于委內瑞拉的事情,實際上早有協議——”

    皇帝還是笑著擺手︰“政事我不該問的,你也不必向朕解釋。不信任你還該信任誰呢。”

    戴炳成默然點頭。但皇帝從他手中接過了文件。略略掃一眼之後又說︰“不過你處理得對。我們是盟友。這種時候不能心急。不能為蠅頭小利放棄長遠利益。況且你和李真關系不錯。”

    戴炳成不安地咳了一聲︰“陛下。這無關私人感情,的確是……”

    可惜皇帝今天似乎就沒打算讓他說完一個完整的句子,重新將文件交在他手里。搖搖頭︰“說笑而已。其實朕和李真的私交也算不錯吧。那是個挺好的年輕人。我們的未來啊……都在他手里了。”

    這一次戴炳成沒說話。實際上他對皇帝的最後一句話感到非常意外——皇帝不該這樣說,任何處在一個帝國領導層之內的人也不該這樣說——那未免太武斷了些,也將南呂宋看得太重了。

    它的確是盟友,然而目前這世界上最強大的依舊是帝國。

    皇帝站起身,走到戴炳成耳邊俯下身子。對于這種舉動戴炳成也覺得驚訝,他覺得今天的皇帝有些不同尋常。

    然後他听見皇帝輕聲說︰“李真支持你,朕也支持你。我看得到未來——你和李真都很重要。”

    隨後皇帝直起身,反手拍拍他的肩膀,無聲地離開了。

    戴炳成愣了好一會兒——去想皇帝剛才那些話是什麼意思。但他的思維早因為藥物的作用而變得遲鈍,因此雖然總有一個念頭在腦海里飄忽不定,卻總也抓不住。

    他就這樣想了足有半個小時,直到工作人員走進來輕聲提醒他︰“將軍,時間到了。”

    他這才被一群人簇擁起來,推向另一個房間。

    在那個房間里他看到了冬眠所使用的營養艙。但已經不是幾年前的簡陋樣式,它變得更大。從前的營養艙要人躺進去,但現在這一個是直立的巨大透明圓筒。據說這樣可以使得人體在冬眠的時候保持直立狀態懸浮其中,可以有效預防肌肉萎縮。

    然而也不是他跳進去就可以,他要先接受手術。

    躺在手術台上,他平生第一次見到了頭頂的無影燈。不是人類給他動手術,取而代之的是下刀更加精準的懸掛式機械人。

    在看到針頭緩緩刺入自己左臂靜脈的那一刻,戴炳成感到前所未有的緊張——因為這是他這輩子第一次將自己完全地交給另外一些人,期間無論發生了什麼,他都無能為力。

    在這一刻他不再是青銅之王,也不再是內閣閣老之一,他只是一個重癥患者而已。

    如同從前無數次那樣,這種緊張感令他的頭腦前所未有地清醒起來。就在麻醉劑隨著血液的循環遍布全身、他的頭腦即將失去知覺的一剎那,他終于抓住腦海當中的那個念頭了。

    皇帝,他竟然是……

    但這驚嘆就暫停在此處。戴炳成合上眼楮,更多的機械手臂伸展過來。一根又一根管線被精確地插入他的身體,足有十升的混合藥物被注射進他的血管。他靜靜躺在那里接受這一切,偶爾手足會輕微地抽搐一下。

    最後他的身體被輕輕托起,置入那巨大的營養艙之中。隨後更多管線同他的身體對接,一切完成之後艙蓋合攏,噴出四團寒冰的白霧。

    一個工作人員最終確認一切,臉上帶著莊重的表情按下手邊的綠色按鍵。

    一整個房間之內響起低沉的嗡鳴聲,營養艙內的溫度在0.01秒之內下降為零下一百二十六攝氏度。但艙內的營養液依舊保持液體狀態,此刻已經填滿了戴炳成的所有器官。

    于是在燕京近郊,地下五十九米深處,曾經的青銅之王開始了長眠。
GGCMEAT 發表於 2017-3-11 21:26
第四十六章 甦醒

    原來冬眠的時候是會做夢的。戴炳成想。

    但他隨即有些吃驚︰這麼說,我豈不是要連著夢上兩年?

    可僅僅是驚訝而已,他並不覺得如何恐慌。因為他覺得自己忘記恐慌這種情感是怎麼一回事了。

    于是疑問也隨之而來︰我的腦細胞應該被凍住了。就像很多塊小碎冰那樣。但是被凍住的腦細胞怎麼會活動起來,又怎麼會做夢?

    這個疑問並沒能在意識里停留多久,因為轉眼之間更多的事情就涌過來了。他說不清是回憶還是夢境。

    他看到自己小時候。小時候他出生在更北方的一個山村里,那里更冷。就在那個很遙遠的故鄉他學會了把銅紐扣弄成“小水滴”,然後……

    然後就一下子跳到他第一次承受喪妻之痛的時候了。那時候應該很悲切。

    可是……

    悲切是什麼感覺?

    現在他弄不清楚,于是他想起了皇帝。他同樣不知道為什麼是“于是”想起了皇帝。但那個年輕人的面容就浮現在他腦海當中了。

    在這麼一瞬間他覺得自己抓住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那似乎是他剛剛才意識到的一件事。或者說,前一秒鐘還在想的一件事、是他在剛才……

    對。我剛才進入了冬眠。他想,才剛剛睡去,便有這麼多心思了,那麼接下來的日子可怎樣熬。

    那麼我應該怎麼打……發…………這………………時……………………間?

    思維的速度陡然慢了下來,腦海當中的世界變成了慢動作。就連剛才的那一個念頭好像都被拉成了長音兒。他得花好大好大的力氣才能將那個念頭想明白。

    仿佛有一個魔法師跳過來丟給他一個強大的法術,他覺得自己一下子陷入一杯黏稠的奶油之中了。

    就在下一刻。

    一個巨大的、轟鳴的、震得他的腦袋嗡嗡作響的聲音在傳進他的意識里——

    “將軍?將軍?您能听到我說話嗎?”

    戴炳成覺得自己一下子飛了起來,但他感覺不到自己的身體。只覺得自己被什麼東西提著,騰雲駕霧般升到半空,又落在了什麼柔軟的地方。

    “冬眠……”他費力地想,同時覺得有光線透進他的眼皮里了。他試圖睜開眼楮,然而眼皮輕微地抽搐。于是感覺自己的視野里仿佛有很多燈光在不停閃爍。

    隨即眼皮被粗暴地掀開了。一道強光在他瞳孔上照了一下子。另一個轟鳴而不真切的聲音說︰“他要醒過來了。”

    然而戴炳成對這一切仍然沒有反應。他試著艱難地在腦海里又說出兩個字——

    “失敗……”

    第三個嗡嗡作響的聲音說︰“身體狀況良好,沒有異常反應。”

    戴炳成終于補完了他最初的那個念頭——

    “……了嗎?”

    于是他睜開了眼楮。

    他只知道自己在一個房間里。而他的身邊有三個人,還有隨著他的甦醒變暗的燈光、桌椅、蒼白的牆壁……

    可他一時間只想到了這些詞兒,卻想不起來這些詞兒具體代表著什麼意思了。

    他便那樣睜著眼楮茫然地看著周圍。像一個發愣的精神病患者一樣。微微張著嘴。

    三人當中那個略高些的男性醫生伸出一根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用清晰而緩慢的聲音問︰“這是幾?”

    戴炳成沒說話。

    醫生便耐心地等待了一分鐘,又伸出一根手指︰“這是幾?”

    思索了十幾秒,戴炳成終于費力地說︰“二。”

    醫生還是那副平靜的表情。又增加一根手指︰“現在呢?”

    “……三。”

    這次他只用了四秒鐘。

    “很好。”醫生不動聲色地說。“能想起來自己叫什麼名字嗎?”

    “戴……炳成。”

    “交給你們倆了。”男醫生干脆地轉過身。推門走出去了。

    戴炳成緩慢地眨了眨眼,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兒。但直到過了兩分鐘他才終于弄清楚——這幾個人的態度不對勁兒。

    我是戴炳成!他覺得自己的思路終于變得清晰起來了,我是青銅之王!我是內閣閣老!

    ——那醫生是什麼態度?

    他艱難地咳嗽了一聲。不滿地動了動自己的手指,用虛弱的聲音說︰“你們……”

    但留在他床邊的兩個女性護士立即將他的手指推回去,又拉上薄薄的被單,說︰“你剛剛甦醒,注意保暖。”

    說完話之後另一個護士也走出去了,只留下一個人。而留下來的那個年輕女孩子竟然也不理他,只轉身拖了一把木質的長背椅坐在床邊,低頭開始看手里拿著的一本書。她邊看邊說︰“有力氣了就告訴我,我推您出去走一走。”

    這時候戴炳成真的生氣了。他一向有起床氣,何況這種時候。他的憤怒不但是因為這三個人對他的無禮態度,更是因為竟然沒人給他解釋,為什麼剛剛進入了冬眠便又被拖出來——他覺得自己虛弱得快要死去了。

    他的腦海里閃過了不少念頭,但沒一個念頭可以合理地解釋眼下的狀況。

    于是他試著用嚴厲地聲音問︰“這是怎麼回事?冬眠失敗了?”

    但他的聲音因為虛弱而顯得中氣不足,倒更像是在賭氣。

    這時候低頭看書的護士才抬起頭來,先愣了愣,然後笑起來︰“失敗?沒有啊,您可是睡了很久。”

    戴炳成皺起眉。他很想表現得更憤怒一些。但一來他的身體狀況不允許,而來他覺得同眼前這樣一個人發火的確有**份。于是他先閉上眼楮理順自己的思路,又重新睜開眼仔細打量這房間。

    這房間看起來竟然有些破舊。牆壁上有幾處牆紙剝落了,剩余的部分則微微發黃,顯然已經粘在那里有些年頭了。至于地上……開什麼玩笑,竟然有幾條地板邊緣翹起來了。

    這里可是……冬眠實驗基地,是帝國的尖端實驗室之一,怎麼會有這種房間存在?

    他又將目光投向那個護士。護士手里捧著一本兒書……

    她這樣的年輕人不是應該把玩手機麼?倒是難得看到手捧紙質書的了。沒來由的,他對這年輕女孩子印象好了些,怨氣也不那麼大了。

    而她坐的椅子——木椅,漆著紅漆。同樣有些地方油漆脫落,偶爾還發出輕微的咯吱聲——他有多少年沒見過這種椅子了?

    他意識到事情似乎不像自己想象得那樣簡單,于是用盡量平和的聲音問︰“我……冬眠了多久?”

    女孩子索性合上了書。似乎她覺得戴炳成已經完全清醒了,也挺樂意陪他聊一聊。這時候戴炳成也想起來,她就是自己听到的第一個聲音。

    只有這女孩子,在提到自己的時候使用的是“您”。

    “您冬眠了十年了。”女孩子說,“現在是2030年4月23日。”

    盡管早有心理準備,然而戴炳成仍被她的這句話震撼得瞪大了眼楮。

    “十……年?!”他難以置信地說,“不是兩到三年麼?!”

    女孩子听出了他震驚當中的憤怒,吐了一下舌頭︰“您別激動,我也不清楚呀。我們只是雇員。”

    但這種安慰只是杯水車薪。戴炳成在極度震驚之下生出了一絲力氣,強撐著自己坐了起來。女孩趕緊拿來枕頭將他的後背墊上了。

    可惜這麼一個體貼的舉動什麼也沒換來。戴炳成忽然大聲吼起來︰“人呢?!只有你們三個人負責喚醒我?內閣的人呢?我的人呢?!”

    戴炳成發很少發怒。但他真的發起火來,無論是誰都會感到心驚——心驚到冷汗如雨,不敢再有一句言語——從前。

    可現在他身邊的這個女孩兒竟然一點都不害怕。她甚至還輕輕拍了拍戴炳成的後背,又將他背後的床頭姿態調整得更翹了些,輕聲道︰“您別激動。現在只有我負責您。您想見什麼的人話……得等您身體稍微好一些。”

    說完這話,她表現得欲言又止。坐在椅子上雙腳並攏,雙手擱在膝頭的那本書上,臉上浮現出略略悲憫的表情,仿佛床上的戴炳成是一個因為兒子常年不在身邊而易怒暴躁的可憐小老頭兒。

    戴炳成喘著粗氣,胸膛劇烈起伏。他費力地握著拳頭盯著門口看了好一會兒,才注意到護士臉上的表情——一個合格的政治家總得學會控制自己的情緒,哪怕剛剛從長達十年的冬眠中甦醒、因為體內激素失衡導致脾氣並不是很好的時候也得努力那麼做。

    從這表情當中他意識到似乎還有更可怕的事情。這個發現仿佛一盆兜頭澆下的冷水,把他的怒火一下子澆熄了。

    于是他看著女孩兒年輕靚麗的面龐,一字一句地問︰“還有什麼事情?小姑娘,你都告訴我。”

    女孩輕輕嘆息了一聲,將自己的手擱在戴炳成的手背上。

    戴炳成立即覺得有一股力量傳進了自己的身體里,像是清涼的泉水一樣滌遍了他的全身,他的情緒在剎那之間安定下來了。

    他意識到這小女孩是一個能力者。

    但還沒等他想明白為什麼一個擁有如此特殊能力的能力者會來做護士,女孩的一句話就已經令他的頭腦眩暈起來了︰“現在已經沒有內閣了。現在是皇帝陛下當政。”
GGCMEAT 發表於 2017-3-11 21:26
第四十七章 神聖皇帝

    女孩緊握著他的手,似乎擔心他再次暴怒起來。

    她的力量的確起了效。戴炳成深吸一口氣,卻發現自己的胸腔里只剩下極度的震驚,卻沒有太多其他的情感——仿佛被這女孩過濾了。

    他愣了很久才問︰“這怎麼可能?皇帝……當政?內閣被解散了?選民答應嗎?其他國家是什麼反應?不……李真怎麼說?”

    女孩子很有耐心地微微笑了笑,用柔和的聲音說︰“李真——您是指南方的那位神聖皇帝?哦,先跟你說清楚,這世界只有兩個國家了——同您那時候不一樣。一個是帝國——咱們的帝國。另外一個是神聖帝國——南方的那個國家。至于選民……您看我。我從前只是一個普通人,但現在我有了挺有趣兒的力量。兩位陛下給了我們所有人這種力量,我們為什麼不擁護愛戴他們呢?”

    戴炳成怔怔地盯著女孩兒看了一會兒,隨即像甩開一條毒蛇一樣甩開她的手,瞪圓了眼楮失態地大叫︰“你這個小姑娘……你懂什麼?你瘋了嗎?帝制??恢復帝制?!你們這些孩子知不知道意味著什麼?我們的祖先花了兩百多年的時間才勉強把皇權關進籠子里!!”

    “李真——李真也瘋了嗎??他不會是這種人!!他怎麼和朱照煦一起發了瘋了??還是我還沒睡醒??”戴炳成是如此激動,以至于他一個不小心身體失掉了平衡,翻身摔在地上。

    但這一次護士沒有扶他。而像是躲避什麼令人厭惡的東西一樣飛快地從他的身邊挪開腳步,同時在臉上露出惶恐而不可思議地表情。用一支胳膊直直地指向戴炳成,尖叫著說︰“你怎麼敢直呼陛下的名諱?!你大逆不道!!”

    女孩兒像換上面具一樣變了臉。隨後一把拉開房門,朝門外大叫︰“這個老瘋子直呼陛下的名諱!還說陛下瘋了!天哪!!”

    她尖利的聲音在走廊里回蕩,而戴炳成幾乎已經不知道該做出如何反應了——因為他覺得這件事簡直就是一場徹頭徹尾的鬧劇,自己一定還在冬眠,這僅僅是一場夢而已!

    內閣沒了?皇帝當政?犯了陛下的名諱??

    難道現在見到朱照煦還要跪拜不成?!

    他的確是一個愛權勢、愛地位的人。然而即便他是這種人,他也是經歷了帝國立憲之後數百年現代文明燻陶的“現代人”!

    他當然震驚于內閣的消失——這意味著自己將不再是閣老,不再是有權決定這個強大國家未來走向的決策者之一。他也憤怒自己在甦醒之後被如此無禮地對待——就因為自己已經失去一切了?他還不解——朱照煦和李真明明承諾會支持自己。又為什麼讓自己一口氣睡了十年之久?

    但這些情緒都比不上他听到“皇帝當政”這句話時的荒唐、滑稽、震撼來得強烈。

    十年而已,怎麼就到如此地步了?

    他們為了什麼?只為了過一把皇帝癮麼?可李真是那種人嗎?!

    他當初不是和自己一起去了應公的別院麼?不是口口聲聲說要改造這個國家麼?!

    疑問最終變成了憤怒。他盯著在門口尖叫的那個縴細身影,猛地抬起一只手臂。

    哪怕不再是將軍與閣老,他還擁有力量——他是青銅之王!

    然而……

    最後一根稻草壓了下來,將他徹底壓進永無邊界的黑暗深淵。

    他發現自己的力量失掉了。不是像一個疲憊的人失掉了力氣那樣不見,而像是一個人被截斷四肢那樣不見了。

    他感受不到它了。

    最深沉的黑暗籠罩下來,戴炳成覺得這房間的四壁陡然向他擠壓過來、將他完完全全地壓扁。他虛弱的身體再不能超負荷運轉。暫時地停止了工作。

    他昏迷過去。

    ※※※※※※※※※※※※※※※※※※※※※※※※※※※※※※※※※

    再次醒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還是在原來的房間。然而他已經被固定在床上——四肢被軟皮的帶子束縛住,一張白被單像遮蓋尸體那樣蒙著他的臉,他什麼都看不到。

    他想要喊人來,但很快遏止了這沖動。那一次昏迷仿佛給他打了一針清醒劑,他的頭腦已經完全恢復過來了。

    但隨之而來是深沉的痛苦與絕望。更甚于他得知自己已經失去權勢之時的絕望。因為支撐著他的那種力量消失了,他依舊感受不到它——他變成了一個徹底的普通人。

    一時間他萬念俱灰,甚至有那麼一會兒很想就躺在這里一動不動,任人宰割。

    然而一分鐘之後他告誡自己必須收起那種情緒。對于他這種人來說,只要活著。一切皆有可能。在沒有弄清楚外面那個世界究竟發了什麼瘋以前,他絕對不能死去!

    是的。死去。在這一刻他已經對前景做出了最糟糕的預測。

    似乎有什麼儀器在監測他的狀態。在他恢復意識之後兩分鐘,听到了開門聲。

    腳步聲很沉重,似乎是制式的03式軍靴。這聲音沒來由得令他輕出一口氣——至少還有些他熟悉的東西。

    開門那一刻他同樣听到外面傳來的談話聲。一個低沉的男聲說︰“這麼干不妥吧?他畢竟以前是閣老,還是上將。”

    另一個冰冷的女聲說︰“閣老?從前那些閣老不都被陛下趕回家了?死了的都有兩個。他算什麼。”

    男聲遲疑著說︰“但是上面關照過,盡量禮遇——”

    女聲不屑地笑起來︰“上面?哪個上面?市醫院?陛下真的在乎他就應該是軍部來人關照了……”

    隨後門被關上,他再不能听得真切。

    腳步聲在他的床邊停下來。一個聲音更加粗重、更加低沉的男人開口說︰“戴將軍。現在你應該冷靜一些了。”

    戴炳成深吸一口氣︰“先把我放開。你是哪個部隊的?”

    “哪個部隊?呵呵……不是您的部隊。”男子說道,“放開你先不急。我來自審判庭——來處理您直呼聖諱這件事。”

    戴炳成忍不住發出一聲冷笑︰“這種事情。現在都能入罪了?民法還是刑法?”

    男子等他笑完,才說︰“現在全世界只有一部法律。人類救濟法。您觸犯了該法案第一條,不可直呼聖諱。”

    戴炳成已經懶得再說什麼了——眼下這個世界沒有一件事不荒唐。

    男子見他沉默,便又說︰“但您是特殊情況,考慮到……簡單地說吧。只要您在此宣誓誠于皇權、認可人類救濟法案,這一次的事情可以當做從未發生過。”

    “宣誓?”戴炳成冷哼一聲,“就這麼簡單?你也宣過誓?那麼你是從心底認可這件事?”

    他的聲音陡然高亢起來︰“你曾經必然是帝國的軍人——你不感到羞恥嗎?!”

    這一次男子沉默了很久,然後轉身走開——似乎走向門口。在開門之前他說︰“在我們的印象里您應該不是這樣的人——反應何必這樣激烈?那麼下次再見。”

    說完他便將門打開。又關上了。

    房間里再次安靜下來,只有床頭的儀器偶爾發出低沉的嗡鳴聲。

    戴炳成在床單下緊緊皺起眉頭。

    剛才他是故意做出了相當激烈的反應,因為他想要試探一下。現在發生的事情很詭異,處處透露著不合理。

    哪怕……哪怕真的是皇帝當政了——就像數百年前那樣。但為什麼這樣對待自己?直呼聖諱?這種事情真的有看起來這麼嚴重?

    好吧。即便是在普通人看來很嚴重,然而……他可是戴炳成啊。十年前,他是皇帝的心腹!而十四年前令舊皇退位的那次逼宮政變——他同樣是功臣!

    皇帝朱照煦從前是太子。而太子一直都是應公這一系的人——從前應公對李真說過什麼,就對太子說過什麼!實際上所謂的削弱豪門世家、將真正的平民政治還給這個國家的設想本身就是當時太子提出來的。

    那時候他們為上天賜給這個帝國如此的皇儲感到慶幸。因為皇家才是這個帝國的第一家族。朱照煦登基以後做得極好——利用他身為國家元首的影響力。他在削爵、限制權貴資本、打擊橫行的貪腐……

    但就是這樣一個人,怎麼會在十年後將這個世界搞成這種樣子?應公呢?

    可令他最意外的是李真——神聖皇帝?那個“神聖”是什麼意思?

    最後——為什麼剝奪了自己的能力?

    戴炳成可以感受到自己的健康狀況——他的病已經被治愈了。雖然不清楚通過何種方式。倘若自己真的令皇帝忌憚、或者令他產生了什麼不該有的誤會……為什麼不干脆殺了?

    他一個答案都想不到。因為,他面對的是一個已經發生了天翻地覆般變化的、遠超他的認知之外的世界!

    甦醒後的第一夜,他就這樣度過了。

    他沒有想到的是之後的幾天也是這樣躺在床上度過——似乎因為冬眠導致了他的消化系統紊亂,六天以來他只食用了兩管營養劑,卻只進行了一次排泄——是那個稱他為“您”的護士在幫他。

    但自從第一天之後那女孩兒再不與他說話。仿佛對他感到相當憤怒。幸而有被單遮擋著他的臉,他不至于在被人“協助”的時候讓那人看到自己羞愧難耐的表情。

    六天的時間,那自稱來自審判庭的男人又同他會面四次。問的都是一些大同小異的問題,重點一直是有關他對于“皇權政治”的看法。

    戴炳成有時表現得沉默,有時將他罵走。並非他不懂得“趨吉避凶”的道理。而是他已經意識到,如果來者真的是皇帝的人。實際上他們根本就不會在意自己的想法——否則同他對話的應當是朱照煦本人。

    但對方為什麼一直在拖延時間、反復試探自己……他沒想清楚。

    到了第七天,情況終于有所改善。他臉上的被單被取下來了,手腳也被放開。做這些事的是一個粗壯的男性,穿著醫生的白大褂。但戴炳成覺得這人不像是醫務工作者——因為他的眼楮里有一股狠戾的勁頭。

    對方的手很有力——不是普通人應有的程度。

    他沒有試圖反抗。因為他知道已不再是青銅之王了,他只能靜觀其變。

    隨後戴炳成吃到了甦醒之後第一頓稍微像樣兒的飯——一碗粥,一疊咸菜。這不像是醫院里的營養餐……在十年前,甚至監獄里的重刑犯吃得都比這個好。

    但無論如何這頓飲食令他有了力氣。眼下雖然失掉了能力,但他覺得自己的身體充滿活力,好像一個年輕人。
GGCMEAT 發表於 2017-3-11 21:27
第四十八章 逃

這里似乎是一家醫院,或者療養院,又或者是某個醫學科研機構。但戴炳成知道無論這里對外的名字是什么,于他而言便只是一個監獄而已。若想得好些——還好是軟禁。

其實防衛還是比較松弛的——有人來送飯或是給他整理房間的時候門口并沒有人把守,甚至有的時候他可以看到三三兩兩走過去的工作人員。

然而他并沒有試著奪路而逃。

一方面是因為他沒弄清楚對方究竟打算對他做什么,最終態度又如何。

另一方面,他意識到這里擁有相當數量的能力者。十年前李真便有了這樣的計劃——在世界局勢穩定以后逐步將所有的人類“進化”為能力者。

當時這個計劃還在討論之中,主要困難只有一點——如何約束他們。

試想一個原本是普通人的社會——厚實、堅硬一些的墻壁便可教普通人無路可逃,一柄水果刀便可終結一條生命。對于絕大多數人而言這都是常態,偶有一兩個特殊的家伙也在政府的嚴密監控當中。

但如果所有人都成為了能力者,擁有各自不同的能力,這世界很快就會亂成一片。

從前你覺得一個人待在家里鎖好門便可以獨處,但如今你說不好房間的某個角落里會不會藏著一個能夠隱身的家伙,或者隔壁的那個人會不會隨時穿墻走過來。從前警察在調查犯罪現場的時候可以提取指紋,提取DNA做鑒定。可如果遇到了偽裝高手呢?那種可以模擬一個人指紋的、可以改變自己DNA的呢?

或者再干脆一些——那人在天上便可以將人凌空擊死。一丁點兒蛛絲馬跡都不會有。

一旦所有人擁有了那種力量,這個會社的秩序也將會被徹底打亂。然而現在的秩序是在長達數千上萬年的時間當中建立起來的。任何人都沒有能力在短時間里重新制定一套嶄新而有效的社會準則——李真也不行。

他們當時的想法是一批一批地“造人”。不急于求成,但求穩妥。轉化一批能力者,然后將他們的能力登記造冊、記錄下來。就好比從前一個人的檔案當中會注明他們的學歷,現在又多添了一條——他的能力。

這么干或許可以有些作用,但誰也不能保證那些被登記在案的人便會從此成為良好市民。

一個人或者一個時代的力量不可能完成自然進化、選擇才能完成的工作,當時李真也是焦頭爛額。

可如今戴炳成發現,他見過的那些人當中幾乎沒一個普通人。而之前那個小姑娘又言之鑿鑿地告訴她,兩位“皇帝”賦予了所有人強大的力量。

那么……他們是怎么樣維持這個社會的穩定的?

戴炳成變得非常好奇起來。

不過也正是因為他知道這件事。所以更加沒法兒輕舉妄動。

因為他曾經親眼看到走廊里一個男醫生和一個女醫生一起走過去——

那女人的頭發黑亮柔順,但長相并不如何出彩。臉龐有點兒寬,眼睛有些小。嚴肅的時候還好,可一笑起來真教人不敢恭維——怎么看都是一個平平常常的普通人。

而那男人看起來也像是絕大多數常年待在辦公室里和手術臺旁的醫生一樣,身子稍顯單薄,皮膚略蒼白,弱不禁風的樣子。

然而正是這兩個人從他的門口走過去——男人似乎開了一個什么玩笑。女人掩著嘴吃吃地笑起來。男人見她開心,湊上去又說了句什么。似乎這句話有些過界,女人揚手笑鬧似地給輕輕給了他一巴掌。

便是這輕飄飄一巴掌——男人的腦袋被直接打轉了一百八十度,從正面仰去了后面,脖頸處傳來一陣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聲。

然后……這男人沒有倒下,甚至沒有停住腳步。他邊走邊伸手將自己的腦袋扳了回去。扭頭又說了個笑話兒。

戴炳成看得有些目瞪口呆。并非他沒有見過更強大的能力者,而是被兩個人身上那種……“家常氣”給驚呆了。

他們毫不在意自己的能力,似乎覺得自己同其他人并無任何不同之處——從前也會有能力者試著裝作普通人,可戴炳成看得出來那兩個人絕不是在裝模作樣。

他們就是適應了——適應了這個沒有普通人的世界。

所以他并不打算冒險。因為現在的他就是一個普通人。他不想在奪路而逃的時候被某個不起眼兒的小姑娘一巴掌輕飄飄地打死。作為青銅之王而言,這種死法太過恥辱。

于是他又在這里熬了兩個星期。兩個星期,十四天。期間那個自稱來自審判庭的男人又來訪四次。但會面均告不歡而散。那人給戴炳成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擁有濃眉與寬闊的下巴,一雙眼睛總隱藏在帽檐下,灼灼地發著光。他身材魁梧,體型健壯,穿一身中尉制服,帶著標有銀盾與雙劍、金十字的臂章——戴炳成記得他那個時候沒見過這東西,想必是他口中的“審判庭”的臂章。

一個軍事部門。或許是軍事法庭之類的東西。

在這兩個星期當中,他漸漸摸清了一個規律。那就是每隔四天的時間,房間外面就會變得寂靜無聲,好像這建筑里的人們統統消失了。但大概一個小時之后那些人又會恢復常態,這個機構也就重新恢復活力——仿佛他們總要統一去做一件無人可以缺席的大事。

在下一個四天到來的時候,戴炳成做了一個大膽的嘗試——他推開了門,沿著灰白色、燈光陰暗的走廊各向兩邊走出了三十米。走廊很長很長,但在這個過程中沒人出現,也沒人制止他。

就好像這個一小時之內真的什么人都不在。

最終他還是回到了自己的房間里,在確認這一路都沒有發現監控攝像頭之后,心中制定一個計劃。

他在這里待得夠久了,已經得不到什么有價值的信息了。他打算逃出去。

現在他是一個普通人。但他從前也是一個軍人、執行官——還是最精銳的那種。

似乎這里的人對他們的能力過于自信,因此對他的守衛才那樣松弛。大概他們覺得一個普通人不可能從這棟擠滿了能力者的建筑物里逃出去——因為任何人都可以殺掉他。

然而在一個下定決心要逃離此地的老練戰士的眼中,沒有“能力者”和“普通人”的分別。在他的世界里,人只分兩種——“戰士”、“平民”。

毫無疑問這里的絕大多數人都屬于后者。

或許是因為他近期的“合作”表現,他的飲食變得更好——甚至他可以同那個名為康子汐的年輕女護士提出些要求。比如額外要一些高熱量的食物,一些可以打發時間的小玩意兒,或者一兩本書,一個剃須刀什么的。

他沒再問那個姑娘什么問題,對方便也不再和他多講。

就這樣又過了八天的時間——他已經蘇醒一個月了。但還是被軟禁在此處,得不到外界的消息。這更加堅定了他離開這里的想法。

當外面的走廊再一次變得靜悄悄的時候,戴炳成推門走了出去。他已經將他這一層的走廊路線摸熟了,并且推測現在他仍在地下。因為這里的走廊陰冷潮濕,房間的高度很低,這是為了節省空間。

那么肯定得通過升降梯離開這里。他不知道升降梯在哪兒,但兩個小時之前他在女孩兒康子汐的鞋底兒上弄了一些他調配出來的東西。那東西平時看不到,但在昏暗的燈光下,如果瞇起眼睛側著看,則會有些發暗。當然普通人知道這個技巧也還是看不清——因為他們是平民,而非受過專業訓練的戰士。

這招有些冒險,但戴炳成認為有可能循著康子汐的足跡找到升降梯。哪怕找不到,也會找到人比較多的地方。雖然是水磨石的走廊,可長年累月被鞋底摩擦總會留下痕跡,只要留心便可尋到人們走得最頻繁的那一條——那一定是通往出口處。

另外他得祈禱這個地下機構到處都沒裝監控攝像頭——雖然這件事兒聽起來很不可思議,但他有理由這樣想——連自己的“牢房”附近都沒有那東西,別處的可能性更不大。

他同時疑惑為什么一個貌似挺重要的、建設在地下的機構會沒有那種東西,但這世界給他帶來的詭異感已經太多,著實不差這一點兒。

他沿著康子汐的足跡謹慎行走,最終發現她上了樓。樓梯不寬,鐵質。看起來像是當初為了趕工才安在這里的,到最后干脆沒拆走,省得再建了。這種事情完全不像是帝國十幾年前的風格——那時候有施工單位敢這么干,肯定被告到破產。

一路走來經過不少房間,但門都是緊閉的。門上有門牌編號,標有數字,但再沒有其他的文字。直到他順著鐵質樓梯小心翼翼地拐了一道兒,才在墻壁上看到一個標示。

標示是順著樓梯的坡度斜向下指的綠色箭頭——指向他來的那一層,寫道:“理療區”。

看起來這倒真像是一家地下的療養院。
GGCMEAT 發表於 2017-3-11 21:27
第四十九章 詭異的人們

戴炳成在鐵質樓梯的盡頭稍稍停頓,探出頭去看了一眼,隨后快速縮回。這一層還是沒有人,一樣是東西向延展的走廊,但在正對這個樓梯口的地方有一個小小的大廳,大廳旁邊安著連排的藍色塑料椅,看起來有些年頭。

戴炳成發現了這個地方最明顯的風格——一切都顯得相當小家子氣。用料能省則省,能用木頭或者塑料代替的絕不用鋼鐵——他腳下的樓梯除外。看起來倒像是一百多年前,帝國在二戰時候的建筑風格。那時候國內資源極度緊缺,無論建什么都顯得小里小氣,恨不得將一家五口人塞進一個衛生間里過完一輩子。

但探頭看完這一眼他的臉上漸漸出現驚異的表情。隨后他忍不住快步從墻壁之后走出去,徑直走到西側走廊中段的一扇房門前。

這門他太熟悉了……

因為就在十年前的那一兩個月里,他經常被一群人環繞著、被推進這門后的房間里做冬眠之前的準備工作——這里還是那個燕京近郊的基地,只不過后來被擴建了!

但是……十年前這里是帝國重兵守備的秘密科研基地之一,為什么如今變成這種樣子?

讓一群平民在這里走來走去??

戴炳成強迫自己忍住了將門推開、看看里面如今是什么樣子的欲望——他知道當年這房間里面保衛措施嚴密,連一只蚊子都飛不進去。他怕一旦推了門,立即就會觸發警報。

他最后慢慢退后。沿著走廊向西側盡頭走過去。一邊走,他一邊算了一下自己的脈搏。

現在已經過去了十分鐘。再有五十分鐘,這里的平民就又會出現了——不知從哪里。

還好,時間還算充足。

他知道從前要進入這地下基地需要通過嚴格的檢查,并且要經過三道以上的門禁。他不清楚現在這里的狀況如何,但想來總不會隨便一個什么人走到電梯前按下按鈕,門便會打開。

電梯在哪里他知道,想來位置也不會改——因為他覺得此地的設計者絕對是一個為了節省經費而不顧一切的人。

沒記錯的話這一層走廊的盡頭該有一個儲藏室,那里面有大量藥品。藥品儲藏室對于環境的要求比較高。需要安裝不少復雜的調控設備。想來以當初那個設計者的風格,那里也不會動,一定一直用到今天。

在看到藥品儲藏室那扇門的時候,他又經過一個房間。只稍稍那么一瞥,他便連忙縮回去,靠在了墻壁上。

這房間的門竟然是玻璃門,那一眼他將里面的情景看得清清楚楚。同時覺得身上有些發涼——

沒猜錯的話,這機構所有的人現在都在這房間里了。

房間很大,甚至比這一層中間的那個廳堂還要大上四五倍。大約一百二十到一百四十個工作人員都站在這房間里——沉默無聲、一動不動地站著。

戴炳成起初以為他們的面前肯定還有個什么人——院長之類——在向他們講話。然而他屏息了聽了足足兩分,卻什么都沒有聽到。

他懷疑那玻璃門是隔音的,于是冒險又向里面看了一眼。

這一次他看清楚了——那些人面前什么都沒有。所有人只是這樣沉默無聲地站著,微微躬著身子、垂著頭、雙臂貼在體側。仿佛在向一個看不見摸不到的存在致敬。

他的膽子稍稍大了些,將身子再往前傾,試圖發現某些異常之處。可問題是什么都沒有——這房間很空曠。地板是褐色的,墻壁是白色的,頂棚也是白色的。除去頂棚上的兩盞吊燈發出微弱的白光之外。就只有人。

那些人像樹木一樣站著,戴炳成起初以為他們被催眠了。直到他看見了那個名為康子汐的女護士。她也保持著同樣的姿勢。在人群的外側。但一滴汗珠兒從她的耳后流到了脖頸上,似乎弄得她有些癢。于是她幾不可查地微微晃了晃脖子——她是有意識的。

這些人看起來并非被催眠、也并非被強迫,而是在自主意識的驅動下聚集于此、保持著這樣同一種姿勢。

這是……某種宗教儀式?戴炳成皺起眉,但他沒想起哪種宗教儀式要這樣集會。更何況一整個機構的所有人都篤信這個宗教?這事情太匪夷所思。

這個地方……是中邪了么?戴炳成感覺自己的心里生出一股幽幽的寒意。

這更堅定了他盡快脫離此處的決心。于是他蓄力,用一個悄無聲息的翻滾從兩扇玻璃門之前滑了過去。

沒人說話,也沒人注意到他。

看起來他的推斷是正確的——之前的那些時間,總有一個小時的時間他是完全自由的,不被任何人關注。而這些人那樣放心地將他留在未上鎖的房間里,也就說明此處通往地面的電梯是需要某種程序認證的。或者劃卡、或者瞳孔驗證、或者DNA驗證——十年前這三種都需要。

戴炳成快步向藥品儲藏室走過去,心里卻沒來由地多了幾份快意——他有多少年沒有經歷過這種事情了?在不可知的潛藏危機當中獨自穿行,試圖尋到一條生路。這種感覺令人振奮,他覺得自己重回二十歲了。

藥品儲藏室的門是緊閉的,是他從前記憶里的模樣,但已經顯得有些老舊。從前要打開這門也需要劃卡,戴炳成沒有卡,但有別的法子。

他之前從剃須刀上拆下了內置的小小電源。現在他從電源盒的一頭拉出兩根細細銅絲,順著卡槽左側的小縫隙里探進去。找準位置以后他按動電源開關,左手在卡槽旁邊按了三次井號鍵、兩個“1”,一個星號鍵。

電子門鎖發出輕微的“滴”聲音,隨后門開了。

戴炳成閃身進了門,心里更加快意起來。那些人只記得自己是“青銅之王”、“將軍”、“閣老”——這三種身份一旦失去,作為一個實際年齡六十六歲的普通人他當然做不了什么。

然而那些人卻忽視了自己從前是一個訓練有素的戰士的事實——實際上從前他自己都快忘記這件事了。

到了這時候他有些不確定是皇帝令自己落到如今的處境了。皇帝很聰明——搞政治的人沒一個是蠢蛋。哪怕偶爾有一兩個蠢蛋,他身邊的人也不會都是蠢蛋。他們應該不會犯這樣的錯誤……

將自己在這里軟禁起來的人顯然并不是很了解自己的過往,或者說沒怎么在意自己這件事兒——僅僅是順手給自己找了個麻煩。

問題是誰如此愚蠢卻又膽大包天,敢對他做出這種事情來?

但他隨即告誡自己不能在此刻分心——計劃正進行到關鍵一步。

藥品儲藏室沒有人,有的是藥物。各種各樣的藥物,盡可滿足戴炳成所需。他先給自己扎了兩劑營養針——在十年前他這么干,心跳肯定爆表,直接就會昏死過去。然而此刻他卻只覺得身上充滿了爆炸性的力量,每一條肌肉纖維都在顫抖。

隨后他又清空了兩支鋼質興奮劑針管——這種針管可以承受5mm子彈的抵近射擊,從前是他為外派的執行官們選定的標配之一。一旦手里沒了武器這玩意的粗大針頭可以刺穿薄鐵板,用來刺人更不在話下。

他將這兩支武器收在腰間,然后開始配藥——不是治病的藥,是要人命的炸藥。

之前他也用那些從嘴里省下來的食物制作了炸藥,但充其量只能制造出爆竹一樣的聲響同時散發出大量濃煙——因為那時候他沒想到自己會找到這樣的洞天福地。

依照這件儲藏室里的藥物存量,倘若有合適的工具再給他三個小時的時間,他可以搞出能將上中下三層一次性徹底摧毀的東西來。

現在雖然條件有限,可戴炳成覺得自己一樣可以弄出點兒“好東西”。他覺得自己的狀態前所未有的好,甚至心底因為失掉了能力而產生的絕望之情都慢慢平復下來了。經歷這么多年他比許多人都看得開——能力是否強大并非一個人成功的絕對標準。實際上十年前的那些閣老之中,就只有自己是能力者——很多時候智慧比能力更好用。

當然李真那種變態除外。

藥品儲藏室里的溫控設備上面有時間顯示。戴炳成自蘇醒之后第一次知道了眼下的確切時間——2030年5月21日18點22分。

康子汐說的是真的。他真的冬眠了十年。

他配置炸藥用掉了三十六分鐘的時間。再加上之前的十幾分鐘,留給他的時間大概只剩下十分鐘。但戴炳成覺得自己的準備工作已經足夠充分了——在目前這種情況之下。

十分鐘以后,他終于在一片寂靜當中又聽到人聲了——那個房間里的人似乎一起喊了一個什么口號兒,聲音嗡嗡作響,但他聽得不真切,只能隱約分辨出開頭的“榮耀”兩個字。

他想了想,覺得倘若那些人真的是某個教派的狂信者的話,那么那個教派應該也不是帝國本土宗教。因為帝國人不是很喜歡使用“榮耀”這個詞兒,倒是西方人用得比較多。
GGCMEAT 發表於 2017-3-11 21:28
第五十章 暴力患者

但無論如何他都對“宗教”這種事情生不出好感來,尤其是在“真理之門”那事兒以后。那房間里的一百多個人令他想起了真理之門的那些瘋子,一個不詳的念頭陡然從腦海里跳出來——不會是真理之門的余孽吧??

然而沒等他理出個頭緒,人們已經從那房間里三三兩兩地走出來。他們變得神色如常,甚至彼此開起玩笑。

戴炳成透過儲藏室門上的長條形小玻璃窗小心地向外看,等待人們漸漸散去。他略略有些心急,因為他得在有人發現他已經不在那個房間之前走完下一步。

過了五分鐘或者更長,最后兩個人也走出了那房間。那是兩個男人,體型都微微發胖。一個人是光頭,另一個人是中分發。

于是戴炳成將藥品儲藏室的門微微打開一條小縫兒。

可令他失望的是,這兩個人誰都沒注意到這里的異常。

戴炳成只好在心里微微嘆了口氣——平民。

他便只好將門縫開得更大些,把一瓶藥片輕輕滾了出去。淡黃色的藥片撞擊塑料的瓶壁,發出“嘩啦啦”的聲響。這聲音終于吸引了兩個男人的注意。中分發向這邊看了一眼,拿胳膊肘撞撞身邊的人:“哎,門怎么開了。”

光頭也漫不經心地瞥了一下子,甩甩胳膊:“管他呢?趕緊去食堂吧,快吃飯了。”

戴炳成恨不得給這個不敬業的家伙一耳光。但中分發沒令他失望——一般來說中分且將頭發打理得一絲不茍的人大多數是偏執而敏感的性格——他皺皺眉:“去看看吧,省得子媚挨罵。”

戴炳成推測他口中的“子媚”也許就是負責這間藥品儲藏室的某個女性工作者。

于是光頭不情不愿地隨他隨他一起走過來。先前離開的那些人已經向走廊的另一頭走去了。沒人注意到他們兩個。

戴炳成做了兩次深呼吸,將腰間的鋼制針管握在手里。靠在門邊。

藥品儲藏室里沒開燈。雖然走廊里面的燈光并不明亮,然而兩個人在面對突如其來的黑暗時總要有一個適應過程——大概得經過一到兩秒,視網膜上負責弱光感應的桿狀細胞才能接替負責強光感應的錐狀細胞的工作,令他們看清室內的環境。

所以中分發推開門之后先在門口稍停留了一會兒。但他身后的光頭卻將他擠了進去,嘴里嘟囔著:“燈開關呢?”

中分發便轉頭幫他一起在墻上摸索。

就在這一刻,戴炳成手中的兩只鋼針悄無聲息地插入兩個人的脖頸。他插的是頸椎——顱骨以下二節至三節之間。

結果沒什么懸念,兩個人一聲不吭地倒在地上。因為有戴炳成接住了兩個人的身體,他們落地的聲音不會比輕輕的一聲咳嗽更響。

然而一秒鐘之后。光頭竟然醒過來了——他一邊用手去摸自己的脖頸一邊驚慌地叫喊:“怎么回事兒?漏電了??”

一邊說……他裸露在外的體表上一邊生出了一層密密麻麻的鱗片。那鱗片看起來如此堅硬,以至于同插在脖頸上的鋼針擦出了細小的火星兒。

這人擁有挺強的能力,不會比應決然更差。可如果是應決然在此絕不會讓戴炳成的偷襲輕易得手。即便得手,現在也不會問“是不是漏電”,而會立即背靠墻壁呼叫支援,同時準備向偷襲者可能所處的位置發動反擊。

戴炳成在心里又嘆了一聲——平民。

他毫不猶豫地從中分發的脖頸上拔出針管,反手又刺進光頭的眼睛里。同時用力攪了攪。光頭第二次一聲不吭地倒下去,甚至沒來得及發出一聲慘呼。

于是戴炳成關上門,摸黑剝掉中分發的白大褂,罩在自己的身上。他冬眠時剃掉的頭發只長出了短短一層,但看起來也算是正常。令他驚喜的是那些頭發竟是烏黑的——從前他的白發都已經斑駁了。

他又等待了五分鐘,這走廊里的人漸漸散盡。

于是戴炳成出了門。微微低頭,沿著走廊走向東側的那一邊。盡頭是另一間房門緊閉的屋子,玻璃上貼著“無菌區”的字樣。他左右看看無人,便將手里那一包巴掌大小的東西緊緊按在墻壁上,接著快步往中間的大廳走去。

延時引爆——因為這門技術他年輕的時候可沒少挨教官的訓。他們當初要求利用手邊一切可能的東西造出爆炸物來。延時引爆的時間誤差還不能超過三秒鐘。他現在自然比不得那時候,但藥品儲藏室里的資源實在豐富。所以他有自信這一次做得也不會太差。

走到中央大廳,他遠遠看到前方的電梯門。門邊有一個刷卡槽,上面亮著小紅燈。如果只有這東西他完全可以暴力破解,但問題是電梯里面或許還有別的驗證方式,甚至還有別的什么人。

這里的工作人員每隔四天都搞那種儀式,自己一定會被認出來。

所以……

他靠墻站定,微微張開嘴,保護自己的耳膜。

三秒鐘之后,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傳來。整個樓層都在劇烈顫動,棚頂的燈光忽明忽暗,洶涌的氣浪從走廊西側翻卷過來,戴炳成也被吹得往前走了好幾步。空氣里充滿了熱量、焦灼的氣味,還有藥品燃燒時的怪異味道。絕大多數藥物都是不錯的助燃劑,它們混合在一處的時候效果尤其明顯。

這一次爆炸比戴炳成預想得強烈的多——他往西側走廊看了一眼,發現半個走廊都在燃燒。

混亂的驚叫響起來,一些人沖出房間看著火光手足無措。另一些從西側走廊里有命逃離的人則往東側走廊跑。而原本在東側走廊的人發現人們往自己這邊兒跑,也昏頭昏腦地跑起來。

戴炳成裝模作樣地也往東邊跑,但只是走出了幾步就裝作被絆倒,趴在了地上。

又是一聲驚天動地的爆炸,他之前貼在墻壁上的爆炸物也被引爆了。這一次的破壞力要小很多,甚至一個人都沒傷到,只燃出了滾滾的濃煙。但是向東跑的人們仍然手足無措,驚叫聲填滿了整個樓層。

戴炳成從地上爬起來為他們指一條“明路”,驚慌地喊:“快出去!!這里要塌了!我們要被活埋了!!”

人們一下子有了主心骨,拿出十二萬分的勇氣一窩蜂往中央電梯里面涌。戴炳成混進人群里,待在中間的位置。等電梯門打開,他三拳兩腳打翻了幾個,緊跟著頭幾個人鉆進電梯。沒什么人注意到他的動作,因為拳腳相向的可不只有他。

先進電梯的人打算關門,但更多人用手扒開門往里面擠。電梯超重,很快發出尖銳的警報聲。照常理來說這電梯是走不了了。但是戴炳成知道這種機構——十年前的這種機構——總會有一些應急措施。他照慣例往四處看了看,在一個人身后找到應急門。那是一個紅色的、巴掌大的小門,很不起眼兒地藏在電梯扶手之后。他擠過去,一拳破門,將按鈕按下了。

于是電梯門無視那些擋在門邊的手,開始緩緩合攏。戴炳成出了一口氣,但很快意識到自己忽略了一件事——現在可不是十年前了。

幾乎就是與此同時,門合攏的趨勢被止住了。因為有人使用了能力——兩條胳膊變得粗壯有力、毫不費勁兒地就把門頂住了。不但頂住了,還在往兩邊兒拉。更多的人意識到自己還有撒手锏,一時間電梯門口變成妖魔鬼大游行,甚至還有個人蹭蹭蹭爬上天花板,從上面擠了進來。

戴炳成立即顯露本領——他驚慌地喊了一聲:“他們要讓我們一起死了!!”

聞此言,電梯里面的人當即變得憤怒起來——在這種情況下這些平民很好地詮釋了什么叫做“集體無意識”——門口的那一位立即轉身對外,大吼一聲瘋狂地揮拳,拳頭像雨點兒一樣把堵門的那一位給砸了出去。

門口又有個人悍不畏死地沖上來,戴炳成見他不像是一個力量型的能力者,從人群中伸出一條腿果斷將他給踹了回去。

趁這功夫電梯門終于合攏,一邊“滴滴”地叫著一邊往上升。

這里距地面還有五十多米,電梯里也只能塞滿十幾個人。戴炳成怕這些人在這段時間里發現他,便不停地制造緊張空氣,反復叫喊“快點快點要塌了”之類的話。他開頭之后平民們很快接替他的工作,大喊大叫恨不得把手伸到天梯房底下托著它往上升。

于是戴炳成終于有時間松口氣了。他背對著人群,從金屬的墻壁上看見自己的臉。還是十年前的樣子,但精神了很多。如果不是這張臉在提醒著他,他真的覺得自己返老還童了。

上去了該怎么辦?他還沒想好。但此類情況他年輕的時候經歷過很多,不說和吃飯喝水一樣尋常,可也差不了多少。他數著心跳,計算電梯門打開的時間。

關于變種人的首領“于蒙”,之前在西伯利亞出現的時候我是寫作“王濛”的。但都是一個人,是我筆誤了。以后統作“于蒙”。
GGCMEAT 發表於 2017-3-11 21:28
第五十一章 重要性

微微一震,電梯停下來了。這次沒用戴炳成督促,人們紛紛往外跑。然而好歹到了地面,他們的情緒終究鎮定了些。可惜戴炳成就沒有之前鎮定了。

因為他看到了兩個守衛士兵。

電梯在地面的出口當然不是直接朝著荒郊野外,這是在一棟建筑里。十年前這建筑是一棟兩層的樓房,樓房外是一片小廣場,再向外是鐵絲網、軍事警戒線。

戴炳成在電梯門口可以看得到這地面一層的門口——玻璃門,全開著,兩個士兵和一個穿白衣服的女人正在交談。

兩道門之間是一樓的大廳。從電梯里涌出來的人經過大廳往門口跑,但這一次人們不是想要沖出去,而是打算同士兵求救,告訴他們“下面發生了爆炸,可能要塌了”。

這一次沒那么容易混過去了。因為門口兩個是專業人士——雖然沒有他這樣高精尖,但總比平民要高明許多。

果然,兩個士兵看到奔跑過來的人群時第一個反應不是朝他們跑過去問“到底怎么了”,而是在第一時間端起槍瞄向他們,口中高喝:“退后、后退!”

這明顯不是普通士兵,而是精銳部隊的成員。

兩個人的氣勢竟然壓倒了那十幾個人的氣勢,向他們跑去的人嚇了一大跳,不約而同地停下腳步。有那么一瞬間戴炳成想要鼓動他們沖過去,但他發現其中一個端槍瞄準的士兵的瞳孔很快擴散開來。整個瞳仁兒都成黑色了。這說明這人是一個能力者,而且是槍術專精。

戴炳成第一次無比痛恨他曾經引以為傲的能力。因為他知道如果在這種時候自己再制造沖突。肯定第一個被那個士兵制伏。他就只好藏在人群之后,焦慮萬分地思索接下來該如何。

這當口兒他看清了原本同兩個士兵交談的女人是誰——是在他剛蘇醒的時候坐在床邊照顧他的康子汐……

屋漏偏逢連夜雨,有這個女人在,他一定會被認出來。

他險些要絕望了。

但,上天又給了他一次機會。

兩個士兵轉身面對人群,于是康子汐就被他們兩個留在身后了。這女人的臉上浮現驚訝的表情,朝人群里看了一眼。戴炳成意識到對方是在搜尋什么人。

但康子汐沒能找到他。可這并不妨礙她做出接下來的動作——

一柄烏漆墨黑的匕首不知道怎么就從她的衣袖里滑出來,被她握住了。然后這女人同兩個士兵相隔兩步遠。向著虛空里一刺。

左邊的士兵立即一聲未吭地倒下去了——一個烏黑的刀劍兒從他右側的太陽穴里穿了出來。右邊的士兵本能地轉過身,可惜也晚了。刀尖兒同樣從他的太陽穴里穿出來,也奪走了他的意識。

戴炳成大吃一驚:這是什么狀況??

他的腦海在剎那之間轉過無數個念頭,但最終他只選擇了最穩妥的一個——敵人的敵人,可不一定就是朋友!他眼下不再是青銅之王,半點兒風險也冒不得。

于是在人們因為這突如其來的殺戮而目瞪口呆的一刻,戴炳成高喊了一聲:“她要殺了我們!!”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這個原則對于大多數普通人都該適用。更何況康子汐從前同這些人也是相識。所以盡管如此,人們還是面面相覷了一會兒。

康子汐聽到了戴炳成的聲音,往這邊走過來,攤開手,說:“戴……”

戴炳成當然不可能讓她繼續說下去。趁她攤手、匕首微微往上挑的一剎那,他抽出腰間的鋼針一把扎向他前面一個人的脊椎。但這一次他失算了。那家伙的皮膚似乎比鐵還要堅硬。

受到襲擊的人轉臉來看他——這時候戴炳成早已收了手,反倒趁機果斷往康子汐那兒一指:“她要殺人了!她要殺你了!!”

康子汐所擁有的能力之一應當是可以在一定范圍內操控虛空——隔兩步遠扎一下,刀尖卻從那士兵的太陽穴里穿出來。人們看到了這一幕,雖然搞不清楚昔日的同事怎么就成了殺手,然而心里早已本能地有了警惕。

戴炳成身前的那一位頭腦混亂地思考了一秒鐘。認可他的話。隨后他在恐懼的驅使下爆發出錯誤的勇氣來,啊啊叫著沖向康子汐。

這時候康子汐犯了一個錯。她沒有立即把雙手高舉過頭頂后退。而是向著人群擺擺手試圖解釋些什么——擺的是握著匕首的那只手。

戴炳成怎么能放過這樣的好機會。這一次鋼針出手,總算放倒了一個。這一位倒地的聲音終于徹底激發人們心中的恐懼——對面有槍的士兵他們不敢沖上去,但面對只握著一柄匕首、且“打算殺掉”他們的女人時卻不那么怕了。

于是這些人也朝康子汐涌過去了。他們當然認識不到自己同專業人士在差別在哪里,但貌似專業人士的康子汐卻沒對他們痛下殺手。

趁著那那人被人群纏住,戴炳成沖到一個士兵身邊將他的武裝撿了個精光,一陣風似地跑出門。康子汐看到了他,眼神焦急得很。可惜一個能力者像八爪鰻魚一樣把她給纏住了,她還得在不弄出人命的情況下自衛,徹底地無暇分身。

戴炳成終于從地下逃脫,回歸自由了。外面他記憶中的鐵絲網還在,但鐵絲網之外已經長滿了瘋草。現在是五月份,青草長得不高,然而去年冬天枯萎的那些卻快有一人高了。他沖到鐵絲網前,一手勾住扣眼兒用力,帶著十幾公斤的裝備輕巧地躍了過去。

遠遠地看到康子汐已經從建筑里沖了出來,他毫不猶豫地拋過去一枚進攻性手雷,然后撒腿就跑。三秒鐘后他感受到了從背后追來的熱浪與巨響,借著這股力量再奔跑幾步跳下一條三米多寬的河流,屏息逆著水流一口氣往上游游了二十多米才露出頭來。

那棟建筑物已經被茂密的高樹與矮灌木嚴嚴實實地擋住了。倘若康子汐繼續追蹤他的話,有百分之六十的可能性是順流向下追。

總地來說,戴炳成的處境暫時性地安全了。

但他還是謹慎小心、盡量不留痕跡地往叢林里扎了四百多米,才在一個被瘋草覆蓋的土坡后停住腳步、窩了下來。

隨后他緊皺起眉頭,覺得今天當真是見了鬼。康子汐顯然不是平民,但看起來也不像是軍人,更像另外一種人——殺手。

可問題是作為一個殺手,她竟然任由自己被一群平民絆住腳步?哪有這么“善良”的殺手。而且看起來她的目的也不是殺死自己,而是將自己控制住。

出現這樣一個“善良”的殺手,意味著出現了一個第三方勢力。而這個勢力做事束手束腳、反應能力又低下,戴炳成并不看好它。

或許康子汐背后的人在現階段和那個將自己喚醒的勢力同樣的目標——就是暫時將自己控制在療養院里。然而這樣也不對勁兒。自己作為一個普通人都可以制造混亂從一群平民的包圍當中逃離出來,康子汐要將自己弄出去也不是什么難事吧?她何不自己弄去他們的勢力范圍之內。

但如果……從頭到尾就只有他們這一伙人?他們將自己喚醒,康子汐既是在保護自己又是在監視自己?

那么這就意味著前些天經常來這兒的自稱隸屬審判庭的男子也是他們的人。

一個成員潛伏在療養院里,另一個成員潛伏在軍事系統中……這風格越來越像真理之門了。

但真理之門的人下手黑得很,真是他們的話,今天在大廳里那些人一個都活不了,自己哪有機會逃得出來。

而他們把自己喚醒卻又一直關在這兒,又是什么意思?

這樣說來……自己似乎可以去某個政府部門尋求幫助。他記得自己在房間里聽到過外面的人說一句話——“上面”要求他們禮遇自己。但另一個女人不屑地提到了市醫院。是否意味著這一次有關自己的喚醒事件只是這個層級的人搞的鬼?潛伏在這個層級的人?

但問題是……他冬眠了十年。皇帝絕不可能不知道這件事。這意味著皇帝那邊也有問題。也許皇帝不想自己妨礙到他“親政”這件事……

這樣一想,去尋求現政權的幫助也不是什么明智的決定。

戴炳成疲憊地嘆了口氣。他覺得自己現在有些像是孤家寡人了。

他還記得冬眠之前那一天皇帝對他說的話。直到被全身麻醉他才意識到……皇帝、前太子,就是國內那個隱藏的先知。

這的確說得通——若非皇室的力量,又有誰能在特務府的傾力追查之下將自己的身份隱藏了十幾年之久?

那天皇帝對自己說,自己和李真都很“重要”。

他一定是“看”到了什么。

李真的“重要性”現在戴炳成已經了解了——沒他的支持朱照煦不可能親政。

那么自己的“重要性”呢?也許皇帝口中的那個“重要”是有兩個意思的——自己“重要”到了他要將自己冷藏十年的地步,若非有人搗鬼,現在應該還被冰凍著。
GGCMEAT 發表於 2017-3-11 21:28
第五十二章 奇跡

戴炳成不是一個喜歡妄自菲薄的人,但更不是一個狂妄自大的人。十年之前他是閣老之一,手握重權。但他并非權柄最大的那一個——真正的巨頭是應公。若說誰對皇權防備得最緊、誰是皇帝親政道路上最大的阻礙,那應該是應公才對。

如果李真和皇帝連應公都能夠應付,那么沒理由對自己如此忌憚。皇帝和李真都了解自己的身體狀況——再維持一次青銅之王的巔峰狀態,不用敵人來殺,他自己便是自殺了。

這樣的自己……何以“重要”到了要被處以漫長冬眠酷刑的地步?

百思不得其解——這是他唯一的感覺。但他是戴炳成——戴炳成從來都不是一個得過且過的人。他決定弄清楚整件事的原委,哪怕是死掉也必須死得明白。

于是他仰面躺在草窩里,讓自己的身體短暫恢復一下,讓衣服上的水分蒸干。

他便看到了天空。現在的時間應該是19點左右,五月份的燕京郊外,天已經慢慢黑了。太陽在地平線上即將落下,遠方的天邊變成橘黃色。透過重重樹林的上方他可以看得到火燒云。那些厚重的云朵仿佛是用黃玉雕成的山,一片一片掩在一處,從縫隙里透出燦燦金光來。

斑駁的夕陽光也透過樹葉的縫隙照在他臉上,但很快向東邊移去并且變得黯淡。最終天邊的火燒云也褪去了光華,重新變成青黑色的重山。

天空變成藍黑色。星光與銀河漸漸變得清晰。

這讓戴炳成感到意外——十年以前哪怕在燕京郊外都不可能看見滿天繁星的景象,更遑論銀河。但此刻的天空如此清晰明朗。就好像被一只看不見的手擦過一樣。

他又看了看自己周圍的這片森林,覺得事情又有些奇怪起來了。

清潔的天空、茂密的森林,再加上他剛剛泅渡的那條河——河水也很清澈,他甚至在水里看到了大片的游魚。生態環境變好了。但這不一定是好事,這意味著人類的對自然環境造成的污染減輕了——要么是工業的規模變小了,要么是人口數量銳減了。

而那個由十年前的研究基地改建而來的“療養院”,似乎也表明了這個世界遭遇了某個問題——資源匱乏。

但這兩點是矛盾的啊——那里的金屬建材都節約到哪里去了?如果人類正在刮地三尺地搜刮金屬資源——而這些資源甚至都滿足不了這世界上銳減之后的人口——這世界的天空又怎會如此明朗?

明朗到了天空當中的幾顆星亮得耀眼地步!

那幾顆星……

戴炳成忽然皺了皺眉頭,很快發現那幾顆星的異常。它們是湊在一處的。異常明亮,亮度甚至比得上剛剛在西天出現的月亮。再仔細看的話,會發現它們的周圍還隱藏著很多相對黯淡的小“星星”,但即便是那些小星星的亮度都比得上天空當中另外某些不那么明亮的星斗。

他看得時間久了,漸漸發現那是一個“星帶”——如果橫貫天空的銀河是一條銀色的長發,那么那個星帶,或者說長條形的“星團”就是這長發上一根豎著的“發卡”。

他之前看到的那幾顆異常明亮的星是發卡中段的幾顆鉆石。其他更多相對黯淡的星向上下兩側延展,整體呈規則的細長菱形。

戴炳成愣了幾秒鐘,意識到那不是星星……而是人造物!

這個發現令他忍不住坐起來,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怎么可能有這種東西?

他幾乎辨識得出中間最亮的那一個人造物的輪廓!這意味著它的實際大小將達到令人恐怖的程度!

他當然了解十年前那個世界的科技水平——無論是帝國還是南呂宋,哪怕將整個世界的力量都集中起來、只做這一件事,都不可能在地球之外建造出這樣的人工天體來。這不是規模或者資源的問題。而是科技水平的問題!

十年、整個世界的人工可以做到很多事,然而科學技術的進步發展這種事情不是資源、人口便可以解決的吧??

這十年我究竟都錯過了些什么?他忍不住這樣想。

這個匪夷所思的發現也讓他想明白了另一件事……帝制。

在知道朱照煦與李真做了那可笑的“皇帝”之后,他的心里滿是鄙夷,認為那是野蠻的倒退。然而在這一刻他覺得自己似乎明白了一些東西——他們兩個人為什么這么干。

民主的社會當然是令人感到愉悅而舒適的——哪怕再虛偽的民主也是。但這樣的社會卻有一個問題。倘若一件事””們不愿意去做,那么你就很難真的強迫他們去做。你得用心思、耍花招、套包裝。換上另外一種方式來讓人們按著你選好的那條路去走。

但這意味著資源與時間的嚴重浪費——當初為了通過一個提高軍人待遇的法案,他奔走了多久?十一個月。差一點兒就一年了。對于他們那種每一分鐘都極其寶貴、凡事依照日程表來安排的人來說。一年的時間能做多少事情?!

可戴炳成并不認為這種浪費是毫無意義的——從長遠的角度來說。因為這體現了某種尊重。一個人人得到尊重的國度——哪怕這種尊重是虛偽的——將會煥發出長遠而欣欣向榮的活力。因為人們清楚他們是這個國家的一部分、決策者,而非徹徹底底地被統治者、被壓迫者。

但如果需要在短期內達成一個無比艱難的目標呢?

戴炳成知道答案只有一個。由一個不容置疑、不容異議、冷酷無情的政府所來領導一個國家——這種制度比任何一種民主制都有優勢。而這種制度的極致便是高度集權的帝制——甚至用不著由有限的幾個家族、幾個人來討論決策,而是直接由一個人發出絕對不容置疑的命令、堅決而冷酷地貫徹下去。

任何反對者、異見者都將遭到殘酷鎮壓。節約一切可能的時間與精力來做一件事——哪怕人們的反對情緒再高漲也可視而不見、聽而不聞。一旦某些人的作為超越了皇座上那個人可以忍受的底限,那么就用鮮血與子彈來回應他們。

戴炳成覺得自己的胸腔有些發涼——若非如此。哪怕科技發展的速度遠超他的想象,人類也不可能在地球之外的宇宙空間中建造出那樣匪夷所思的奇跡吧。

他不由得又想起那個療養院里的人來。他們都是能力者,然而那一百多個人的能力竟然大同小異。據他的觀察,絕大多數人的能力都是迅速再生、精準控制、情緒控制、透視這一類相對溫和的能力。它們都有一個共同點——很適合醫務工作者。

這不會是巧合,而應當是有意安排的結果。如果他猜得沒錯兒的話,這種安排可能并不會令人感到舒服。極有可能是帝國現政府采取了某種“人盡其用”的制度——你的能力適合哪個行業,那么就到那個行業去。至于你本人愿不愿意、有沒有什么困難?只要職業質素在經過培訓以后可以達到標準,那么其他因素都不在考慮范圍之內。

對人性的踐踏。但這種踐踏保證了整個社會的高效、有序。只要這個政府還能穩定存在。那么它就是一架恐怖而有力的戰車——高速駛過,碾碎一切阻礙。

盡管萬分不愿,但戴炳成必須承認這是在現在這種狀況下,最理智又最瘋狂的一個選擇。

可是,誰又知道這是不是飲鴆止渴呢?集權在人類社會當中從來都擁有最肥沃的土壤,而“民主”則是這土壤上一朵脆弱的花。它需要很長的時間來生長,一旦被摧毀。重新生長出來同樣很困難。

以后呢?

總不能再繼續這樣下去。倘若人們有希望——盡管在他看來這希望很渺茫——完成了那個偉大的目標,在一個全新的世界開始了新生活,他們還會甘于扮演被壓迫者嗎?一旦動亂爆發在那個世界里,又該怎么辦?

那里一定是脆弱的,再沒可能承受得住戰火的洗禮——在那之前那兩個人會自己從王座上走下來嗎?

他從未像這一刻這樣,覺得自己的心情無比復雜。對于皇帝和李真的隱怨無法抹去他對這兩個人如今取得的成就的欽佩。然而這種欽佩同樣沒法兒令他理所當然地接受自己所遭受的磨難。他一方面想要認可那兩個人做出的決定。另一方面卻又覺得有某種沉重的使命與責任壓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那兩個人實際上與自己是相似的。很久之前他就告訴自己,為達到一個美好的目的,不擇手段是必須且可以被接受的。現在他看到了那兩個人這樣做——就如自己從前一樣。于是他也終于能夠切身體會到從前的某些人對于自己的看法。那是敬佩與鄙夷、憤怒兼而有之的情緒。

戴炳成在星空下站了起來,默默地仰頭去看天邊的巨大人造物。

他覺得自己似乎弄清楚那件事了——他的“重要性”在哪里。

所以他覺得自己必須要做點什么。
GGCMEAT 發表於 2017-3-11 21:30
第五十三章 搬起石頭砸腳

    南半球的唯一霸主、呂宋帝國首都中都。2030年5月25日,夜。

    這座城市的原名為墨爾本,但現在被冠以一個更具東方色彩的名字。雖然名字變了,然而從前那個國家留下的痕跡依舊沒能被徹底抹去。街道的某些角落中仍有英文字樣被保留下來,但人們並沒有特意去清除它們。

    因為文化或者意識形態之爭在這顆星球上已經沒什麼意義了——現在整個世界被兩位皇帝統治,他們是絕對的權威者。

    很多人最常做的一件事便是在安靜的夜色里仰望天空,去看那瓖嵌在夜幕上的“發卡”。它的官方名字是“人類移民工程天基站”,可絕多數人還是喜歡稱它為“發卡”。因為這個稱呼听起來更加美麗柔和,更容易讓人們忽視掉一個事實——有多少過往的美好因為這樣一個工程被徹底掩埋,又有多少人將自己的生命永遠地留在了冰冷的宇宙空間里。

    夜晚22點16分,街道上一個人都沒有。因為這座城市在執行宵禁。除去某些不得不連夜開工的工廠和醫療機構之外,其他區域被強制斷電。偷電、私自外出者將依據《人類救濟法案》被嚴懲——因為他們浪費了資源,損害了人類的整體利益。

    這年頭的確沒什麼罪名比“浪費”更可怕。據說即便是那位“神聖皇帝”也會在22點之後將自己的宮殿隱藏在夜色里,而他高踞于黑色王座之上長久地沉默不語。用冰冷的眸子掃視這世界的每一個角落——當然,這也只是“據說”而已。

    還總有另外一些人是有特權的。一隊全副武裝的士兵正在巡邏。

    這支小隊共五人,裝備精良,訓練有素。他們在微弱的路燈光芒之下慢慢行走,神情嚴肅,就好像不是走在中都的大街上,而是走在敵後的戰場上。

    街邊那些建築物里的平民自然不值得他們如此戒備,違反禁令私自外出者也不值得。雖然這座城市里幾乎每天晚上都會有人做這種事情,但那些人的“借口”大多是家里有人患了急病,情急之下不得不出此下策。

    實際上絕大多數時候他們說的是真話。這座城市有將近百萬的人口。人一多。什麼事情都有可能發生。

    但執法者通常是不那麼通情理的。或者說太容易被那些話打動的人也做不了執法者——在如今這個世界上。等待那些違反禁令的人們的命運通常是法律的制裁。或許有些“開明”的執法者會將他們暴打一頓完事——當然“完事”的前提是他們可以從那些人的身上得到令其心滿意足的東西。

    這種潛規則早被默認,大家心照不宣。

    可這一隊五人原本並非是負責宵禁巡邏的——他們是隸屬特種作戰部隊的精銳士兵。他們來到夜晚的街上不是為了瞧瞧有沒有人違反禁令,他們的目標是另外一個群體。

    反抗組織。或者就叫“組織”。

    在這個南部大帝國之內只有一個“組織”,在這顆星球上也只有一個“組織”。人們對這個組織既了解卻又談不上了解。

    因為他們知道這組織的頭目是誰——那是一個名為“應決然”的中年男人。曾經是北方帝國某公爵的唯一繼承人、是京畿衛戍部隊的高級軍官、是一個a級能力者。他的資料早被相關人員背得滾瓜爛熟。甚至連他喜歡穿什麼顏色的內褲都一清二楚。

    但問題是……除去這個人。他們對那個組織當中的其他人一無所知。

    他們甚至不知道自己身邊的某位同事是否就恰好是那個組織的一員。

    “組織”就好像一只可怕的怪物。無孔不入。你完全沒法兒知道今天看起來心情還算不錯的同事在下班回家之後會不會因為物資的緊缺而滿腹牢騷,會不會因為國內的高壓氣氛而變得憤世嫉俗。于是你也沒法兒知道“組織”會不會趁虛而入,將那個對帝國心存怨言的人發展為他們嶄新的一員。

    正走在街道上的五個士兵不但不喜歡抵抗組織的人。同樣不喜歡那些被人們戲稱為“城管”的夜晚執法者。在他們看起來那些人的執法方式過于粗暴,幾乎每個月都有人死在他們的手上,更不要說其他“好事”。

    正是那些人激化了矛盾,令激進者變得越來越多。而他們便只能通過更加暴力的方式來解決問題,同時又產生更多的怨恨者。這是一個可怕的惡性循環,好像一團在高壓鍋內不斷膨脹的氣體。一旦最後爆發開來,結果將異常恐怖。

    絕大多數人都清楚根本原因是什麼,但沒人有能力去改變、也沒人願意去改變。一則,他們根本不敢去想同黑色王座上的那個人對峙的情形,二則,他們知道自己頭頂上的那枚“發卡”是很多人最後的希望。

    多數人都在想——這就樣罷。熬過現在。

    但另一些人拒絕改變,成為現有制度的破壞者——他們就是這五人今夜的目標。

    一個代號“假面”的人已經在這個月之內三次襲擊了執法者。他的顯著特征是黑衣,但戴著白色面具。

    毫無疑問這個人是組織的一員。他本領高超、來去如風,獨行在中都的夜色里。雖然沒人因為他的襲擊而死去,但有超過二十個執法者因他而受傷。

    來自特種部隊的士兵對那些受傷的執法者並無任何同情——用屁股都想得出他們當時一定沒做什麼好事。然而身為帝**人他們卻不得不站在那個襲擊者的對立面上——盡管某些人曾經在夜里為他的所作所為叫好。

    于是今夜他們執行了一個計劃——請君入甕。

    將有一個帝國特工扮演違禁者,五個城市管理者本色出演。另有超過三百人的特種作戰部隊士兵埋伏在城市各處。以期將其擒獲。

    首都防務大臣很喜歡這個計劃,認為一旦成功,自己可以送給神聖皇帝一個驚喜。

    現在是晚上22點36分。這一隊五人的特種士兵走在干淨得不像話的街道上,隨時等候來自耳機里的命令。

    五分鐘之後,同他們相隔一個街區的某棟住宅門被輕輕打開了。

    一個中年男人探頭探腦地向外看了看——街道上靜悄悄,隔幾十米才有一盞的路燈光芒黯淡,有大片大片陰影可以隱藏自己的身形。他等待了一分多鐘,直到“確認”這里真的安全之後才閃身跑到街對面一棟建築的陰影之下。

    他隨身拎著一個布袋,在他跑起來的時候布袋里發出沉悶的踫撞聲。听起來像是罐頭。鐵盒的罐頭在兩年前已經停產了,之後的都用玻璃瓶。且質量差勁兒得很。這意味著他拎著的是真正可以令人食指大動的東西。即便擺在首都防務大臣的晚餐桌上也不會顯得有**份。

    他的神情看起來既忐忑又心焦——那種典型的不得不去某處卻又擔心撞見執法者的孤注一擲心態。

    不過他這擔心沒什麼必要。無論是他自己還是其他什麼人都清楚那是必然的事情,他只要演得逼真就好。

    果然,在走出十幾米之後五個人大聲呵斥著從一條小巷里沖了出來。呵斥聲在空曠的街道上傳出去很遠,甚至某幾個窗口之後有人摸黑將臉貼在玻璃上。試圖弄清楚外面發生了什麼事。

    這些人自然也是演員。

    被逮住的違禁者跑了幾步便被按倒在地。他開始大聲哀求。聲稱自己的姨媽犯了重病,他因為白天的繁重工作無法探望,只有晚上才有時間。但他的聲音暴露了自己的身份——這竟然是一個女人。

    一個執法者粗暴地掀開他的帽子抓住他的頭發。在月光與“發卡”反射的光芒照耀下。執法者發現這是一個挺年輕的女子。

    五個人交換眼神,同時對她袋子里的鐵皮罐頭失去興趣,將她往小巷子里拖。

    年輕的女人意識到即將發生什麼,開始激烈反抗。但執法者將其一拳打暈,五個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小巷的陰影當中。隨後傳來布料被撕裂的聲音。

    演到這里基本沒法兒演了。他們總不能真刀真槍地上。何況哪怕他們真有那個心思也不敢——被他們抓住的是一個a級,一秒鐘之內可以輕松將他們剁成肉沫兒。

    其實這六位已經在很努力地拖延時間了。從被抓住到現在已經過去了差不多二十分鐘,依照他們從前對假面人的實力測評,二十分鐘足夠他從城西趕到城東。

    甚至這地點也是精心選擇的。選在之前假面人三次作案地點的中心位置。

    很多人在心里嘆了口氣——看起來今晚兒是白演了。也許那一位今天恰巧有事,或者被留在哪里加班。可惜了他們的演技。

    就在他們打算收工的時候,卻又接到一條命令。上級長官指示,開始b計劃。

    迄今為止他們執行的都是a計劃——算是小打小鬧。

    而b計劃就很有些轟轟烈烈的味道了。原本在窗戶里往外看的那些演員會變成義憤填膺的市民。他們應該不顧一切地從家里沖出來跑進小巷里和執法者發生沖突。接著來沖突會升級,這一條短街上的人都會被卷進來。然後小規模的軍警部隊來清場、有限度地使用武力,在不制造出人命的前提下將這些“暴民”搞得很慘——然而局面將是可控的,僅限于這一條街。

    b計劃得到了防務大臣的首肯。畢竟中都是他的地盤兒,在神聖皇帝的眼皮底下接二連三地出事,令他覺得自己前途堪憂。他下定決心要畢其功于一役,無論付出多大代價。

    那條街道上的五人小隊也收到同樣的指令。于是他們打算撤退去集結點,轉型為防暴部隊——搞出這樣大的聲勢,哪怕是聾子也應該听見了。

    帶隊的小隊長在心里微微嘆了口氣,在轉身之前下意識地往旁邊的樓頂上看了一眼——隔著這棟樓就是“演員”們的“片場”。

    其實他也有些拿不準自己是希望那個人出現還是不希望那個人出現。

    但掃了一眼之後他的視線就被留在那兒了——樓頂上有個人。

    身形很挺拔,穿著黑風衣,背對他們。他在看……在看那條街道上發生的事情。

    該死,他早來了!小隊長在心里驚叫一聲,他早來了,他早看穿了!!

    他下意識地抬起槍口瞄準了那個人。仿佛假面人也感應到自己被槍口鎖定了,轉過身居高臨下地將視線投向小隊長。

    相隔三十多米的直線距離,他覺得自己一下子就被對方看透了。視線穿過他的防彈裝甲衣、穿過他的皮膚血肉、一直看進了他的心底。

    他從未見識過這樣冰冷陰郁的目光,仿佛這人將天底下所有的戾氣都集中到了自己的身上,心里只有無窮無盡的黑暗色調。

    听見隊長抬槍的聲音,他的四個隊員同時轉過身,循著隊長的視線往樓頂上看。

    但那里空無一人。

    “隊長,怎麼了?”一個士兵問。

    小隊長隔了幾秒鐘才如夢初醒地放下槍,按住了耳邊的通訊器︰“四隊報告,發現目標……”

    折騰了將近一個小時的鬧劇終于收了場。當天晚上首都防務大臣將自己的書房砸了個稀巴爛,發誓同那個假面人勢不兩立。

    然而一個小時之後他就連發火的心思都沒有了。內府辦公室主任給他來了個電話——皇帝明天一早就要見他。

    防務大臣頓時覺得自己變成了透心兒涼,小意套著那位主任的話,問皇帝的態度究竟如何。

    但那位主任只哼哼哈哈地敷衍過去,半句有用的話都沒說。于是防務大臣意識到自己可能得倒霉了……皇帝最不喜歡有人搞事——無論是敵人還是自己人。因為大規模混亂會影響到社會秩序、影響到那個工程的進度。

    皇帝甚至不介意自己身邊兒的人謀求些小特權,只要他們盡心做好事情就好。但這一次他盡了心,可惜將事情辦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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