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武俠] 偵緝營 作者：廖士頡 (連載中)

第十二章（二十一）

        正思量間，一個清癯的青衫客手持火炬飛奔而至。這青衫客四十歲左右年紀，身裁不高，相貌俊秀，但兩頰無肉，目如鷹隼，整個人勁氣內斂，透著一股精明狠辣的味道。郭北兒和那青衫客打了個照面，神氣有些古怪，似乎隱含敵意，一言不發，收起長劍，盤膝坐下，閉目用功。

        那青衫客不動聲色，撿了幾個石頭堆在一塊，將火炬插在石堆中，立在一旁守候。

        過了好一會兒，郭北兒長長吐出一口氣，睜開眼睛，道：「你來遲了。」

        那青衫客點點頭，道：「如何？」

        郭北兒站起身來，道：「陰山常滅、杜山崔絕果然名不虛傳。」

        那青衫客動容道：「你與他二人交過手！」

        郭北兒道：「不錯。」當下將方才與常滅崔絕交手的情形簡單說了。那青衫客問了幾個細節，郭北兒一一回答。青衫客來回跺著方步，沉吟半晌，道：「我一直十分好奇，究竟飛鳳潛龍劍法與紅葉歸心賦孰高孰低？當年晉州城外一戰，許九爺力退常滅、崔絕二人，按說你練成一為二，二為一的飛鳳潛龍劍法，單論劍術，已然天下無敵，但遇上同樣的對手，相形之下，卻給許九爺比了下去。」
   
        郭北兒嗯了一聲，道：「我與崔絕交手時，雖被迫使出潛龍劍法最後一路斷龍式，但因常滅在一旁虎視眈眈，心有顧忌，仍留有餘力，倘若崔絕係全力出手，單打獨鬥，我有勝過他的把握，不過絕非他二人聯手之敵。看來我雖把飛鳳前龍劍法練齊全了，仍有不足之處。」

第十二章（二十二）
            
        那青衫客停下腳步，道：「不然，晉州之戰，我始終懷疑傳言誇大，用意是要將許九爺吹捧為當今天下武林第一人，倘若你無法勝過常滅、崔絕聯手，練成紅葉歸心賦的許九爺也不能。」

        郭北兒道：「據說當時許九爺並未使出紅葉歸心賦的武功。」
   
        那青衫客道：「對。許九爺在性命攸關，最危急的關頭，卻近乎炫技的施展七、八種各大門派的高深絕學，照我看，這根本是在渲染許九爺之能，有點夜行者吹哨壯膽的味道。江湖上縱使有周洛佛之類的人物，對偵緝營不滿，有意挑戰許九爺，聽到傳聞後，恐怕就不敢造次。那一戰，可能常滅、崔絕見偵緝營援兵已至，估計難以得手，於是示弱退走。武學之士，重名聲勝過一切，常滅、崔絕並非少林慧空這等淡泊名利的世外高人，況且白蓮教徒廣佈天下，他們的兩大元老聯手尚不敵許九爺，這麼喪氣的事情在江湖上流傳，你可曾聽過白蓮教方面有何分辯之詞？至不濟也該把常滅、崔絕的失利推給偵緝營後援到來之類的；這當中應該還有古怪，倘若常滅、崔絕已經摸清楚許九爺的底細，必然另有所圖。」
   
        周洛佛在一旁聽了暗暗點頭，同時明白鐵鴉會也如七指頭陀一般，曾經暗中調查過自己。心想這名青衫客憑郭北兒與常滅、崔絕交手情形，幾句話點出江湖傳聞蹊蹺之處，思路清楚，見解獨到，令人佩服。武林中如此了得的人物並不多見，許霜青是其中之一，看來這人該當便是鐵鴉會排名第二的「奇俠」賴鋒笑了。

        郭北兒臉上變色，道：「那怎麼辦？這該如何是好！四妹在那兒，我要立刻去找她，告訴她這件事。」
   
        那青衫客賴鋒笑道：「那也用不著，這只是臆測，無憑無據，作不得準，你去和四妹講，四妹當你危言聳聽，別有居心。」
   
        郭北兒一怔，停頓片刻，長長嘆了一口氣，道：「怎麼會這樣，四妹對我們如此疑忌，五弟又……又……唉！我們鐵鴉會到底怎麼了？」
   
        賴鋒笑靠近拍拍他的臂膀，道：「有些事是強求不來的，這幾年看五弟這樣，我們都不好受，這樣也好，對五弟來說，反而是個解脫。」
   
        郭北兒激動起來，道：「五弟為我們鐵鴉會和偵緝營幹了這麼多事，這飛鳳潛龍劍法本應該傳給他的！」
   
        賴鋒笑道：「五弟的情形，練飛鳳潛龍劍法並不適合，反而讓他練白蓮教的耕命勾魂指、追屍奪命手，成就會在常滅、崔絕之上。」

第十二章（二十三）
            
        郭北兒愕然，道，「五弟精擅劍法，縱使有此機緣，又如何棄劍不用，改練白蓮教的武功？」
   
        賴鋒笑道：「依我看，常滅、崔絕究竟不能領悟追屍手和耕命指最高一層的心法，五弟或許可以。」

        郭北兒道：「此話怎講？」

        賴鋒笑想了想，道：「這其中緣故，或者得從百年前白蓮教之亂開始說起。

        「世人一向以白蓮教為邪教，信奉者為愚民，未免失之偏頗。白蓮教倡言天下大亂，彌勒佛下生，燒香惑眾，固然不是正道，但那些鄉下小民，他們燒香拜佛，其實只是在求一個心安而已，只求老天保佑他們三餐溫飽，閤家平安。因為樸實單純，所以什麼心即是佛、人皆有佛性這些博大精深的佛門義理，他們不會也無從去思索求解。因此若以他們信奉白蓮教就是愚民，實非持平之論。

        「當年創制耕命指與追屍手的那位高人，原本只是鄉下地方的一個小佃農，因遭人欺壓，受氣不過，以致投入白蓮教。耕命指就是他為了對抗官府地主，奸商惡賈，土豪劣紳，從而揣悟出來的武功，那時他拿的是鋤頭，唯一的本事就是種田，在層層的剝削壓榨下，他唯有用性命來相抗；殺官造反，亡命天涯，九死一生，掙扎圖存，轉戰千里，浴血沙場，然而，在經歷過種種艱辛困苦的險厄挫折與阻撓之後，他發現到頭來除了伏屍遍野之外，人世間還是一如往常，他才明白，原來他所對抗那些人的背後，就是所謂的名門正派、正道之士，那才是無所不在的勢力，他們雖然也會主持公道，可是絕不容許那些依附他們的人，被打倒、鬥垮、推翻。他們的說辭冠冕堂皇，無可辯駁，他根本無法扭轉什麼，因為白蓮教已被打成萬惡不赦的邪教。更可悲的是，這時他已經到了遲暮之年，再無力掙出困局，他萬念俱灰，發覺生無可戀，除了一死了之之外，實渾不知應當如何才能在人世間求個解脫，在這種心境之下，他把過往的種種做一個交待了結，於是有追屍手這套掌法創制出來。

第十二章（二十四）

        「因此要練耕命指，功力火候以外，還得明瞭白蓮教這位武學宗師，當初他少年時，歷盡艱苦折磨，掙扎求生之心，那是不管日子過的怎麼苦，人都要活下去的意志。而要練追屍手，則必須體悟他晚年時，發現自己一生辛苦卻是白忙一場，那種萬般無奈的悲哀。那些名門正派出身的人，大都出身富家，衣食無慮，一生按部就班、循規蹈矩，又如何能夠理解這兩套在求生與求死兩種極端的心境下創制出來的武功！

        「耕命指和追屍手流傳百年後，成為白蓮教的護教魔功，為正道之士所深惡痛絕，這或許只能說是宿命吧！。」

        郭北兒點頭稱是，道：「不錯。崔絕的耕命指，確有那種在千軍萬馬之中，慘烈搏殺的氣勢，常滅雖然只出一掌，卻是充滿一往無前，孤注一擲的悲壯之意。但何以你說他們無法領悟耕命指和追屍手的最高心法，而五弟卻可以？」

        賴鋒笑道：「其中的關鍵，其實在無奈二字。那是為情勢所逼，不得不然，迫於無奈；以及被局勢所困，無以解脫的蒼涼無奈。常滅崔絕雖曾受挫於許九爺，但似他們這等武學高深之士，大都有愈挫愈勇，百折不撓的決心毅力，絕不會因為一時失手，便低頭伏命認輸。殊不知命數使然，有時候要將一門武功練到最高深的境界，卻不是堅忍不拔，刻苦自勵可以辦到。」

        周洛佛心中一動，只覺這番話實大有見地，自己受益良多。郭北兒也顯得十分折服，道：「五弟一生遭遇，確實矛盾而無奈，難怪你有此一說。」

        賴鋒笑道：「我曾經和大哥商量過，為了五弟，不妨以飛鳳潛龍劍譜與白蓮教交換耕命指和追屍手的修練之法，然而要找個雙方都信得過；又夠份量的人促成此事，大是不易，是以並未向你提起。」

        郭北兒靜默片時，道：「你不讓我繳還飛鳳潛龍劍譜，便是為了這緣故？」

        賴鋒笑道：「不錯。」

第十二章（二十五）

        郭北兒冷笑道：「用飛鳳潛龍劍法交換耕命指和追屍手的修練之法，虧你想得出來，你真當我傻了！」

        賴鋒笑一哂，道：「你當然不傻，你在武學上悟性之高，除了大哥，誰都比不上，能將飛鳳潛龍劍法練齊全的，普天下也惟獨你一人了，你只不過有點糊塗吧了。」

        郭北兒怒道：「我糊塗！哼，就是因為我糊塗，才會信了你，讓楚姑娘隨李乾通去對付薛勝北！」
　　
        賴鋒笑目光收縮，臉上表情似笑非笑，道：「老三，楚姑娘確實是個好女孩，不過，嘿嘿，你的年紀大可做她父親了，我這是為你好，你難道不明白麼！」
　　
        郭北兒臉色一變，道：「你不須意有所指，我做事自有分寸。」

        賴鋒笑道：「那是最好。」

        郭北兒憤憤然道：「你想說什麼便直說好了，用不著拐彎抹角！我問你，為什麼李乾通對付薛勝北這件事，會搞到全軍覆沒！」

        賴鋒笑道：「唐侯這廝，兩面三刀，我們都上了他的當。」

        郭北兒道：「李乾通是老公門，怎會這麼容易就栽了。我不信！」

        賴鋒笑道：「唐侯背後，還有一個蜀中唐門的頂尖高手幫他，不過這人隱姓埋名，身份難以查知，我已經吩咐下去，務要把這人追出來不可。」

        郭北兒神情陰情不定，好一會兒，才道：「我們定當殺了唐侯給李乾通報仇。」

        賴鋒笑道：「這是當然。」

        郭北兒聽他語氣敷衍，怒道：「怎麼，你怕了蜀中唐門！」

        賴鋒笑皺眉道：「先不說偵緝營放出五弟是范三十的消息已經教我們窮於應付，我收到密報，薛勝北告上朝廷，說我們收容朝廷欽犯，濫用私刑對付退隱朝官，我們還得擺平這件事。」

第十二章（二十六）

        郭北兒道：「你什麼事都瞞著我，不讓我知道。每當我問起，你就說是為了我好，哼，好像七指頭陀要四妹跟我一起練飛鳳潛龍劍法，你也是到最後才跟我說，要我們挑戰許九爺，我就罷了，你讓四妹怎麼做人！」

        賴鋒笑道：「四妹不肯做的事，你找天王老子來都沒有用。她和你一起挑戰許九爺，那是七指頭陀讓她練飛鳳劍法的條件，她既然答應了，便得挑戰自己的父親。」

        郭北兒道：「那又如何，七指頭陀想看他們父女相殘的好戲，哈，可惜看不到。」

        賴鋒笑道：「七指頭陀早已料知，他的用意只是讓許九爺瞧瞧自己女兒，居然跟老子一樣，是同一種人。」

        郭北兒道：「什麼同一種人？」

        賴鋒笑道：「為了飛鳳劍法，明知要對付父親，她……」

        郭北兒道：「夠了，用不著再說了。我看你和七指頭陀才是同一種人。飛鳳潛龍劍法這麼了不起的武功，卻給你們拿來幹這麼卑鄙的事，我也不要了，你去跟七指頭陀講，下次見他我自會把劍譜還他。」

        賴鋒笑道：「飛鳳潛龍劍法不是七指頭陀的，是朝廷大內的，只是交給他保管而已。」

        郭北兒道：「反正都一樣。」

        賴鋒笑道：「飛鳳潛龍劍譜既然已經傳給你，要不要繳回，全看你自己，你不須意氣用事。照我說，你大可不必理會什麼朝廷大內、七指頭陀；誰教他們當初要傳你這套劍法！鐵老大也是這個意思，不過，你要是聽了一個小姑娘的話，便交還劍譜，那就太傻了，事情傳出去，一定讓人當成笑話。」
　　
        郭北兒道：「物歸原主，有什麼好笑話的。」
　　
        賴鋒笑道：「好，明人不說暗話，我便跟你挑明了說，你都已經是十幾二十年的老江湖了，怎會給一個小姑娘迷的神魂顛倒，要將手上的武學至寶，拱手讓人。」

第十二章（二十七）

        郭北兒道：「我沒有被她迷的神魂顛倒，你不要信口雌黃。」
　　        
        賴鋒笑道：「你知不知道你交還飛鳳潛龍劍譜後，七指頭陀打算把劍譜交給誰！嘿嘿，前兩天我收到消息，說七指頭陀和封雪娘到仙源宮密會周洛佛，雖不知他們談些什麼，不過據我猜測，七指頭陀很可能打算把潛龍劍法傳給周洛佛，至於飛鳳劍法的傳人，大約不是封雪娘，就是楚衛葭了，嘿嘿，到時周洛佛與楚衛葭一起練劍，朝夕相處，相互切磋，卿卿我我，相信劍法很快就能練成了。」
　　
        郭北兒悶哼一聲，道：「你胡說。」
　　
        賴鋒笑道：「我知道你頗看得起周洛佛，曾經有意延攬他加入鐵鴉會；他也確實是個高人，比你年輕，長得也不壞，只是脾氣古怪了點，我若是女人，說不定也會喜歡上他。」

        郭北兒怒喝：「住口！」
　　
        賴鋒笑道：「你向我發脾氣有什麼用，現下事情的關鍵是在飛鳳潛龍劍譜，你既然有成人之美，要把劍譜交還，便只有眼睜睜看著楚衛葭投入周洛佛的懷抱。」

        郭北兒道：「你……好，我這便去問楚姑娘，問她跟我要飛鳳潛龍劍譜，是不是……是不是……」突然哇一聲噴出一口血。賴鋒笑愕然，走近兩步伸手要按他脈博，郭北兒一把甩開，扭轉頭便往洛陽城方向奔去。
　　
        賴鋒笑不知他傷勢如此嚴重，不由得好生後悔，連忙追上前去，道：「老三，且慢，先讓我看看你的傷……」
　　
        二人都是一等一的輕功，在暗夜中猶如兩道輕煙般，只一眨眼功夫，便先後消失得無影無蹤。

第十二章（二十八）

        周洛佛慢慢站起身來，只覺十分好笑，這位江湖上人稱「游俠」的鐵鴉會首腦人物，簡直頭腦不清到了極點，竟把賴鋒笑的話當真，甚至還引發傷勢，真不知他這麼大的名頭是怎麼來的，難怪七指頭陀會放心把飛鳳潛龍劍譜交給他練。因為以他這種個性，就算讓他練成天下第一的武功，也絕對搞不出什麼名堂。周洛佛不禁有些感慨，如此了不得的一套劍法，有幸遇上一個天資卓絕的傳人，卻不能名揚於世，這大概就是所謂造化弄人了。

        他向來喜歡嘲笑別人，以前在偵緝營最喜歡幹的幾件事，其中之一就是說長道短，議論別人的是非。想不到今晚來這亂葬崗，居然教他知曉「游俠」郭北兒喜歡楚衛葭這樁近十年來武林最大的趣事，足以成為往後幾天；甚至幾個月茶餘飯後的話題，忍不住竊笑不已，大感不虛此行。

        同時心生警惕，又暗自嘆惜。賴鋒笑的話確令他動心，他是過來人，更知曉什麼是便宜莫貪的道理。在絕代佳人與絕世武功並非可遇不可求之後，他得為何人或何方勢力辦什麼事，其中又包含何等機密與陰謀，往後會不會成了任人擺佈的傀儡，他心裡都有個譜，但這些都不是他必須回絕誘惑的緣故，而是他明瞭自己練功的心法，並不適宜修習這套武功。

        他壓根便沒想過與任何人聯劍挑戰許九爺；可是除非像郭北兒一般，能同時練成飛鳳潛龍劍，否則仍非許九爺之敵。

        多年來他始終有個心結，無法放下，難以忘懷，內心矛盾掙扎，一直不能平心靜氣下來，這實是修練上乘武學的大忌。但他終能成就一套功法，那是他一而再再而三無法排除雜念之後，便任矛盾掙扎在心中啃囓，自己就是以超然之心觀照，如此默默承受，遂於不期然間，玄功大成。

        而飛鳳潛龍劍法，絕非他這種內心充滿矛盾衝突之人所能練成的武功。

        他見過總則，明白這套劍法不僅是近百年來武林中罕見的曠世絕學，還是一套講述天地萬物之理的天人之學。

        在劍法的總則中，附有一篇長序，是創制這套劍法的大師對劍道與天道所做的詮釋。

第十二章（二十九）

      這位大師係疇人出身，家業世代相承掌管天文曆法，他本人猶精通算數之學。而這才是飛鳳潛龍劍法此一創舉能出現武林的機緣所在。

      在飛鳳劍法裡，這一招的其中幾個變化，須與下一招的其中幾個變化相結合，成為潛龍劍法的一招，而這一招餘下的變化又與上一招的幾個變化結合，成潛龍劍法的另一招。招式與招式環環相扣，每招每式的變化都息息相關，由變化而招式而成一路完整的劍法，再由招式中變化的拆解重組而成另一路招式相同的完整劍法。最後，每招潛龍劍法會比每招飛鳳劍法多出半個變化，一路劍法下來，使得飛鳳劍多出潛龍劍一招。這也非精通算學不能創出這套一而二，二而一劍法的緣故。事實上多一劍少一劍也只能說是這套劍法的巧思，巧思背後的意涵，才是這位劍術大師創制劍法的用心所在。他的本意，是藉由劍法招式變化的關連，來闡釋「物莫不有數」的道理。

      原來這位大師在鑽研天下武林各家各派的劍法時發現，天下間所有的劍法，其招式變化間，竟隱約有某種關連，最明顯的是有好幾個類似的例子，天南地北，彼此之間絕不可能有任何牽扯的幾家劍派，劍法招式雖大相逕庭，但卻好似有一條看不見的線，可將幾家劍派的武功串連起來。他認為此一關連並不能用「天下武功出少林」來解釋。因所傳不一，有些劍派甚可上承至春秋戰國，與達摩祖師入中土之後的劍派，其武學淵源截然不同。但為何如此？他最初的想法，是找出此一關連，如此一理通百理通，則天下劍法盡在掌握中，但愈加深入探索，體悟愈深，由於他精通算學，故轉而相信此與天地萬物間隱含某一至理有關。飛鳳潛龍劍法係他融會天下武林各家各派劍法，演出一套劍法後，為闡釋各派劍法的關連，遂將劍法的招式變化拆解重組，而成另一同樣的劍法，可說是無心；也是有意為之的創作。

      該篇長序以十之八九的篇幅探索「以理揆之，萬物一貫」之理，餘下才論及修習飛鳳潛龍劍法的關鍵所在。這位大師引述成書於漢代的周髀算經；以及魏晉時數學家劉徽的九章算經注兩部著作之語指出，因為飛鳳潛龍劍法彼此間的關連，使得後世習武之士學此劍法時，若只單練其中之一也就罷了，但要兩者兼得，首先便會遇上，上半招與先前練成的劍法相同，下半招卻是原先劍法下一招式的下半招，因此若在「事類相推」、「智類之明」的悟心不足，恐怕畫虎不成反類犬，虛擲歲月卻難有所成。郭北兒能同時練成飛鳳潛龍劍法，實可說是絕無僅有的異數，無怪有武學奇才之譽，倘若這位劍術大師地下有知，想必也甚感欣慰。

      困於心障，雖然對飛鳳潛龍劍法有無比的好奇欣羨，但周洛佛隱隱感覺自己一但投入修練此劍法，極有可能因為混淆而與先前學過的劍法發生錯亂，致生不可測的後果。只好忍痛割愛。他嘴巴上逞強，說不稀罕偵緝營的武功，其實內心矛盾掙扎，一方面疑神疑鬼，心有成見；一方面以退為進，自高身價，最後發現與絕世武功、絕代佳人須得失交交臂，又悵然若有所失。想到自己蹉跎多年，始終還是放不下對得失二字的執著，周洛佛苦笑搖頭，收拾起心猿意馬，不願再想，轉身去了。

第十二章（三十）

        周洛佛離開不久，山崗上又出現了一個模糊不清的人影。這個人也不知藏身何處，一直等到所有人都走了以後，才悄無聲息的現身，像是急著趕路回家的行旅一般，迅速的往山下移動。深沉的夜色下，這人朦朧的背影，彷彿不是真實，只有一頭蒼蒼的白髮和一襲道袍，隱約可辨。


        第二天一大清早，洛陽城門才剛打開，一個兩鬢斑白的青衣道士已經守在門外等著進城。連日來，為了楚吉星的命案，偵緝營在各交通要道設下關卡，盤查可疑，出入洛陽城更不例外。那道人拿出一份洛陽巡檢司批給的路引，衛兵查驗無訛，當即放他通行。

        進得城中，繞了幾條街，來到城南一個市集。辰時不到，大街上熙熙攘攘，已十分熱鬧，那道人似乎漫不經心從一家賣南北貨的店舖前經過，停留片刻，便若無其事的走開。

        出了市集，那道人拐進一條僻靜的小巷，見左近無人，攤開捏在手心的一張小紙條，看了以後，臉上露出凝思之色，將紙條撕得粉碎，離開巷子，逕自出城，匆匆趕到西門外一座樹林子前，四下望了望，卻不見有人。

        那道人有些納悶，方才他送出去兩件重要消息，第一是周洛佛對李乾通之死所做推論，第二是郭北兒已練齊整套飛鳳潛龍劍法，同時也得悉上面有重要事情交待，著他立即前來此處相會。今年開春以來，為了許九爺六十大壽，上面已經找過他三、四次。首先是獻獬豸刀，上面要知道江湖中人怎麼看這件事。接著是安平錢莊岌岌可危，上面要知道霍紫竹如果垮台，牽連會有多廣。另外是許紅葉再次從九爺府逃走，上面交待，須得在不驚動外人的情況下，留意訪查其行蹤。如今洛陽城又接連發生楚吉星命案以及沈長歌行刺魏黎陽不成以致身份敗露之事，銀燕堡楚二先生就這麼一個寶貝兒子；范三十生前犯下的案子後續如何處置？眼看距九爺六十大壽的日子愈來愈近，偵緝營要在短期間擺平這兩件大事，恐怕並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