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武俠] 偵緝營 作者:廖士頡 (連載中)

 
wuzoe 2013-4-23 23:25:23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07 131201
wuzoe 發表於 2013-4-25 15:21
第二章 (二)

        風吹草低,平野遼闊,遠處一片樹林子橫亙。成大限慢慢停止踱步,低首沉吟良久,道:「你們替霍紫竹辦事,也有好些年了,想來也攢了不少銀子。」霍廉笑了笑,道:「也沒有多少。」成大限道:「沒有多少,想必也不少。你呢?」目光轉向韓清,韓清點點頭,道:「不錯,有三、五千兩銀子,都存在霍老大開的安平錢莊裡。」成大限道:「安平錢莊的利息一向比別家錢莊高,算給自己人的利息,又更優厚,想來你的親友裡頭,應該有人借你的名義,把銀子放在安平錢莊裡生利息吧?」韓清有些尷尬,道:「是的。說來慚愧,我爹娘一些老本,我族裡幾個兄弟,我妻舅都有不少錢託交我存在安平錢莊裡頭。」成大限道:「倘若安平錢莊倒了,你如何向他們交待!」

        韓清道:「安平錢莊倒了,哈哈,怎麼可能!」成大限沉聲道:「我勸你先盤算盤算,心裡有個譜,怎生向你爹娘、你兄弟妻舅交待,安平錢莊只怕已經快倒了!」韓清一震,道:「什麼……師兄,你說安平錢莊快倒了?」成大限看了看霍廉,見他臉孔發白,眼睛直視著自己,忽覺有些暴躁,道:「你看著我做什麼!難道是我讓安平錢莊倒的!你是霍家的總管,霍紫竹生意上的事情,你比我師兄弟二人都清楚,這幾年來霍紫竹做的生意,有那一樣是賺錢的,他開銷又大,你們放在安平錢莊的銀子,他拿來貼利息都不夠,這錢莊那能不倒!」

  霍廉道:「我……我只道霍大爺交遊廣闊,來往的都是達官貴人、豪門富室,加上他排場又大,氣派十足;這才……這才信他,雖知他生意上並不賺錢,但總以為他沒有把這等小生意放在眼裡。」

        成大限冷笑一聲,道:「不錯,這幾年來,霍紫竹便全靠充場面唬人。其實他根本是空殼子,挖東牆捕西牆,仗著幾套鬼把戲唬得人一愣一愣的,居然也能讓他搞出這樣的局面出來,真是老天沒眼。我早就知道他是外強中乾,早晚要捅出紕漏,好了,現下偵緝營找上門來,我看他如何收拾。」

        霍廉結結巴巴道:「可是……兩天前我們還都在開封,怎地半點跡象都沒有。」

        成大限哼了一聲,不屑地道:「要是能讓你看出跡象,霍紫竹也不是霍紫竹了。就是半點徵兆都沒有,他才能捲款潛逃,躲得遠遠的,拿我們的銀子繼續享受。」

        韓清沉著氣,道:「師兄,你是從何而知安平錢莊快要倒了?」

        成大限道:「哼!昨天那件事,我愈想愈不對,偵緝營那三個狗官,明明說是要來找霍紫竹的,怎麼人沒找到,自己先狗咬狗起來。晚上王和通作東,席間又聽一個下午才從開封過來的鹽商談起,這兩天安平錢莊盤點,沒有開門做生意;這時節錢莊盤點什麼!我這才瞿然而悟,安平錢莊一定是出了問題,霍紫竹扯呼了!」

        韓清道:「我不信霍老大是這樣的人。不錯,之前我也曾聽過風聲,說平安錢莊周轉不靈,但我不信霍老大會一走了之。霍夫人還在這裡,難道他不管霍夫人了!」

        成大限道:「之前你聽過風聲……」兩眼圓睜,瞪著韓清,忽破口大罵:「你這個死小子,你早聽過安平錢莊周轉不來的風聲為什麼不告訴我!你明知我所有的家當都放在安平錢莊裡,為什麼收到消息卻吭也不吭一聲!你是不是故意不讓我知道,等著看好戲。你……你他奶奶的!枉費我拉拔你,點撥你武功,有好吃好喝的從不忘記帶著你,前一日還代你給那採紫河車的瘋子撞了一下,肩膀到現在還疼,你卻這樣對我,忘恩負義,整我冤枉,擺明了要我好看,媽的拉巴子!我看你有什麼好下場。」他劈哩叭拉一頓亂罵,罵得韓清愕立當場,腦筋一時間轉不過來。成大限呼呼喘氣,突地刷一下拔出刀來,韓清、霍廉大駭,各自向後躍開,手按在兵器上,成大限怒視二人一眼,道:「你們幹什麼!以為我要殺你們麼!」往空處猛砍幾刀,發洩怒氣,刷地又把刀子插回刀鞘,咬牙切齒地道:「他奶奶的!霍紫竹,虧得你跟我十幾年兄弟,事到臨頭,居然招呼也不打一聲!好傢伙,既然你不仁,也不要怪我不義。」

        韓清強自鎮定,道:「師兄,或許你誤會霍老大了,畢竟安平錢莊是不是出了問題,尚未可知,僅屬臆測。說不定我們只是瞎操心一場。」

        成大限道:「你有點腦子好不好,這麼清楚明白的事,你還說是臆測!難道你要等到錢莊真的倒了,再來哭爺爺叫奶奶。以後你別告訴人家你是我師弟,免得讓我被人笑話。」

        韓清面紅耳赤,成大限又道:「安平錢莊不倒也倒了,霍紫竹暗地裡捅下的樓子,不知道還有多少!他要是垮台,不知道要連累多少人跳河上吊。幸虧我精明,事先瞧出端倪,不然到時候替他背黑鍋,成了人人人喊打的落水狗。」

        霍廉道:「有……有這麼糟?」

        成大限道:「廢話!」

        霍廉道:「那怎麼辦?」神情惶惶,沒了主意。成大限額頭青筋暴凸,道:「安平錢莊這塊招牌,已經砸了。咱們的身家性命,全都在錢莊裡頭,錢莊要是倒了,難道你還能回頭去找個小鏢局從最底下的趟子手幹起,重頭來過?惟今之計,咱們只有一條路子可以走。」

        霍廉道:「什麼路子?」成大限道:「把霍夫人抓起來,逼霍紫竹還錢給我們!」霍廉愕然道:「什麼?」韓清也是一愕,但馬上搖頭道:「不行。」

        成大限怒氣上升,劈頭又是一陣罵:「你這不通氣的死小子,不知好歹的混蛋,老子一番好意,要幫你把錢要回來,免得你在家人面前無法交待,你卻不識抬舉,他奶奶的熊!你放在安平錢莊的錢究竟還要是不要?」

        韓清見一向敬謹勤事的師兄,完全變了樣,心裡痛心,道:「師兄,咱們不能為了要把錢拿回來,幹下這等擄人勒索的事來……」

        成大限道:「胡說!那來的擄人勒索。我這十幾年來,辛辛苦苦攢下來的血汗錢,全給他騙走了,不抓住他老婆,他如何肯把錢還我。」

        韓清道:「安平錢莊就算會倒,也不是霍老大故意要它倒的,這件事跟霍夫人無關,我們不能把她牽扯進來。」

        成大限搖搖頭,道:「師弟,你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你想想你爹娘,想想你老婆、你兄弟吧!趁現在消息還沒傳出去,我們早一步逼霍紫竹出面;我料他必定私吞了一筆錢,我們迫他吐出來,先把自己那一份拿回來,剩下的大家分了,然後分道揚鑣,各自遠走高飛,逍遙快活去,豈不圓滿如意。你我替他賣命這麼多年,多拿他一點銀子,求個下半輩子不愁吃穿,也不為過吧!」講到這裡,成大限突然眼睛發亮,目光中俱是貪婪之色,喃喃自語:「霍紫竹究竟私吞了多少錢?嗯!安平錢莊在北六省有十幾家分號,每家搞個幾萬兩,十幾家分號不就有幾十萬兩,嘖嘖嘖,乖乖不得了,幾十萬兩銀子!這筆巨款要是到手,豈不是發財了!嘻,嘻嘻,哈哈,哈哈!」望著韓清,滿臉殷切之意,道:「師弟,這回……這回咱們發財了,哈哈,哈哈!」

        韓清搖頭嘆息,道:「師兄,君子愛財,取之有道,你……」

        成大限道:「放屁!什麼君子愛財,取之有道;人無橫財不富,馬無野草不肥,你道世上那些有錢的員外大爺都是乾乾淨淨、清清白白發的財,放屁!要是清白乾淨便能發財,那麼我最乾淨,我最清白,為什麼我不發財!我不過想額外賺些利息錢,把辛苦十幾二十年存下來的私房錢交給霍紫竹,放在安平錢莊,結果呢!結果呢!明後天消息一傳出去,我就什麼都沒了,什麼都沒了,連個屁都沒了!」

        韓清道:「我還是以為,事態不見得有那麼糟!」

        成大限道:「你知道什麼,我跟霍紫竹十幾年兄弟,我還不瞭解他麼!他這人最愛逞強,最好面子,愈是虧空的厲害,他愈是要把場面擺出來,若不是事態已經嚴重到無法挽回的地步,他定然還是死撐到底,絕不會避不見面。你知道他連本帶利欠了我多少銀子?一萬兩……足足一萬兩,我一年才賺幾百兩銀子,這一萬兩銀子,你知道我是怎麼出生入死,給有錢的員外賣命,這才賺來的!」

        韓清道:「師兄,錢財是身外之物,銀子沒了,還可以賺回來,一個人只要心安理得,有沒有錢,也……唉!也不必太放在心上。」

        成大限道:「放你的屁!你腦袋裡裝的是狗屎不是。你知不知道我老婆怎麼埋怨我!她說跟霍紫竹一起來中原打天下,結果現在霍紫竹隨手給下人的打賞,就比我一個月賺的銀子還多!」

        韓清道:「師兄,咱們江湖上的好漢,比得是人品武藝,不是比誰的打賞多。」

        成大限道:「去你的!說到人品武藝,霍紫竹又強過我多少。不錯,他的武功是勝過我一籌,但說到人品,你見過他涎皮賴臉拍有錢人馬屁的模樣沒有,什麼肉麻噁心的話都說得出口,把武林高手的臉都丟光了。我敢說,當時你要是在場,以後你在路邊看到一條狗你不覺得牠像霍紫竹,我跟你姓,我是你灰孫子!」

        韓清道:「即便如此,咱們也不能貪圖非份之財。安平錢莊裡的銀子,全都是人家的辛苦錢,若是霍紫竹真的私吞了錢莊的銀子,我們必須找到霍紫竹送交官府究辦,可能的話,還得幫忙清點安平錢莊,想法子一一把錢還給人家。」

        成大限以手拍額,仰天長嘆,道:「這……這世上怎還會有像你這般的傻瓜!你是豬不是!你是白癡不是!你爹娘生你,究竟有沒有生腦子給你!你知不知道我們這張嘴巴是要來幹什麼的?是要用來嚐盡人間美味,用來頤指氣使,使喚奴僕,和用來嘲笑比不上自己的人的。你知不知道我們這付身軀是要來幹什麼的?是要來穿綾羅綢緞,用來騎馬坐轎,用來享用無數美女的。你知不知道我們為什麼要長這張臉?那是當有人要奉承你、巴結你、拍你馬屁的時候,讓人家看得見你的。安平錢莊的銀子,給霍紫竹一人是用掉花掉;給一千人一萬人也是用掉花掉;給你我師兄弟二人,一樣是用掉花掉。霍紫竹私吞的巨款,要是教我們拿到手,那還不趕緊扯呼躲得遠遠的當大爺去!而你……你居然說,要幫忙清點安平錢莊,把錢一一還給人家,你……你,那些人你又不認識,你管他死活,你失心瘋了麼!天啊!世上怎會有你這樣的人?天啊!」

        韓清道:「師兄……」

        成大限道:「什麼事?」

        韓清道:「師兄,一直到方才,在路上,在過來這裡之前,我一直都很敬重你,佩服你。我佩服你的武功,更敬重你為人正直,講義氣,說一是一,是條鐵錚錚的男子漢!」

        成大限笑道:「是麼!我過去是這個樣子麼?原來我過去是這個樣子!」

        韓清道:「可是現在不是了。」

        成大限道:「哦!你覺得我變了。」

        韓清道:「不錯,你變了,才一轉眼之間,你完全變了,變得完全不像我師兄了。」

        成大限道:「誰說我變了,我沒變,我一點都沒變,我本來便是如此,只不過以前給那什麼狗屁不通的江湖道義給騙了。我想通了,我做人為什麼要做得這麼辛苦!我喜歡吃好吃的,我喜歡打人罵人殺人,更喜歡女人!我有本事,我的武功也不壞,我為什麼不順著自己的性子走。」

        韓清低沉著嗓音,道:「師兄,你,你已經入了魔道。」

        成大限道:「魔道?這麼容易就入魔道,那可見所謂的正道實在不怎麼靠得住。」

        韓清沉痛的道:「師兄,我再叫你一聲師兄,這一刻,我們還是兄弟,下一刻起,咱們便再不是兄弟,你想發財,我不攔你,但你不能打霍夫人的主意。」目視霍廉,道:「霍兄弟,你怎麼說!」

        霍廉看看韓清,又望望成大限,道:「我……我……」

        成大限跳了起來,瞪著眼睛,道:「什麼,你說什麼!我對你推心置腹,把我的心肺都掏出來,跟你說了這麼多,你居然還是跟我唱反調,不讓我動霍夫人的腦筋!你……他媽個拉巴子!你待如何?你聽了我的秘密,又不准我動手,你以為你是誰!去你的!老子一巴掌打死你個王八旦!」

        韓清手按刀柄,怒目橫視,道:「你想動霍夫人,得先過我這一關!」

        成大限道:「你幹什麼?你按著刀柄想幹什麼!你想殺我!我都還沒動念頭想殺你,你竟然已經起心要先下手為強了!你……你,你奶奶個熊!你這該死的混帳,枉費我當年毫不藏私的點撥你武功,把我會的都教給你,那知養虎為患,引火自焚,天啊!我真是瞎了眼,教出這樣一個禍胎!你……你居然想跟我動手!」

        韓清拔刀也不是,不拔刀也不是,怒道:「姓成的!你究竟想怎麼樣?」

        成大限道:「枉你自誇英雄好漢,江湖上的英雄好漢,最重的是孝義二字,但你所言所行,不但有負孝義二字,而且可說是不忠不孝不仁不義!」

        韓清道:「我如何不忠不孝不仁不義!」

        成大限道:「好,我問你,你信不信安平錢莊明天便要倒店?」

        韓清冷哼一聲,卻不答話。成大限道:「你不說話,那是信了。好,我再問你,你信不信霍紫竹已經捲款潛逃?」

        韓清握刀的手緊了緊,嘆了一口氣,終於點了點頭。成大限一臉不屑,道:「哼!我說你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你還不認。你對自己不忠,對父母不孝,對妻兒不仁,對兄弟不義。安平錢莊擺明了要倒店,你不是不知道,卻不肯為自己的父母妻兒兄弟做些事。難道霍夫人比你的父母妻兒兄弟都重要麼!」

        韓清咬著牙,手微微發抖。成大限又道:「可憐你爹娘,一把年紀,好不容易攢了點錢,原以為可以安享晚年,卻因兒子愛逞強充英雄好漢,臨到老來,半輩子積蓄化為烏有,只得喝西北風,想想這付景象也真是夠慘的!」

        韓清暴喝一聲:「夠了!」

        成大限道:「夠了麼!只怕還不夠。你有幾個兒子?兩個還是三個?真可憐,明天就得去要飯了……」

        刷地一響,韓清再也按耐不住,拔出刀來,指住成大限,怒道:「姓成的,你是何居心,我一清二楚,你不須東拉西扯,把我父母妻兒牽扯進來!」刀尖不住顫動。成大限譏訕冷笑,道:「你既然記掛父母妻兒,怎麼不想想他們往後還要過日子!眼下情勢急迫,你卻拘泥江湖道義,不知變通,不讓我動封雪娘,這豈不是幫了霍紫竹一個大忙。少了封雪娘這層顧忌,霍紫竹更加不肯現身了。」

        韓清道:「你怎知抓了封雪娘,霍紫竹便會現身?他要是夠狠,大可棄封雪娘不顧!」

        成大限道:「霍紫竹沒這個膽,因為封雪娘大有來頭。我雖然不知道封雪娘為什麼嫁給霍紫竹這傢伙,但經過昨天的事,多少明白一些,這封雪娘絕對是朝廷貴人,她嫁給霍紫竹,定是另有緣由,霍紫竹絕不敢讓她少半根毫毛。這次霍紫竹差遣我們護送封雪娘到洛陽找周洛佛解夢,照我看不過是個幌子,說不定霍紫竹早已安排好和封雪娘在洛陽碰頭。到時他偷偷把封雪娘接走,留下我們在洛陽充當冤大頭,待安平錢莊倒閉的消息傳開,所有霍紫竹的債主便全都來找我們算帳了。」

        韓清額頭冒出冷汗,道:「這……這……」只覺成大限的推測,實不無道理,不由得心思動搖起來。成大限斜眼冷睇,又道:「你不要以為封雪娘是好人,只看她和偵緝營關係匪淺,便知她不是什麼好貨。她什麼都知道,卻瞞住我們什麼都不說,當我們是羊牯,操他奶奶的!這算什麼,半點不拿我們當一回事,這種女人,你何必管她死活。」

        韓清長嘆一聲,收刀回鞘。

        成大限喜動於色,道:「好,你既無異議,咱們立即動手,這便去把那些婢女丫頭長工挑夫老媽子車把式全都殺個精光,將封雪娘抓來,找個隱密所在,先要了她的身子,再將她五花大綁,等霍紫竹拿銀子來換。」

        韓清大怒,刷地一響又拔出刀來,道:「你若是敢行此禽獸不如之事,韓某立刻與你刀下見真章!」

        成大限退開兩步,道:「且慢!且慢!我說說而已,你何必當真!」
        
        霍廉攔住韓清,道:「成……老大,咱們挾持了霍夫人,偵緝營找上門來怎麼辦?」

        成大限鄙夷道:「偵緝營!偵緝營有什麼了不起,你看柳凌雲這種廢物都能在偵緝營裡當上高官,就知道偵緝營沒有能人,你我三人連手,還怕偵緝營什麼。」

        韓清忽冷笑道:「成大限,你打得好如意算盤!倘若安平錢莊根本沒事,你就完了。」

        成大限目睛橫凸,滿臉暴戾之色,恨聲道:「那又如何,反正這種日子我早就過膩了。無論安平錢莊有沒有事,我都霍紫竹都要拿十萬兩……不,二十萬兩銀子來換封雪娘這鮮花般嬌貴的大美人回去,他若不肯,我便要了封雪娘的身子,待我玩膩了,再賣給妓院,以封雪娘的姿色,怕不值得幾百兩銀子。」

        韓清勃然大怒,揮刀又要上前,霍廉一把將他扯住。但見成大限咬牙切齒,兇狠猶似正待擇人而噬的惡獸。曠野之中,勁風橫掃,滿地野草隨風仆倒,成大限鼻孔賁張,呼呼喘氣,似有滿嘴饞涎便待垂落滴下。韓清、霍廉心中一凜,恍惚之間,竟已分不清他是人是獸,在他身上,竟似再也找不出一絲份屬於人的本性天良。



本帖最後由 wuzoe 於 2014-10-4 21:17 編輯

wuzoe 發表於 2013-4-25 17:39
第二章 (三)

        封雪娘端坐在寬敞乾淨的車廂裡,望著車窗外的平野風景。車行轆轆,突地猛然顛簸一下,停了下來。

        霍廉騎馬靠近,隔著車窗道:「夫人受驚了。」

        封雪娘道:「怎麼回事?」

        霍廉不答,只說:「沒什麼,夫人安心寬坐。」

        封雪娘嗯的一聲,將捲起的窗簾放下,靜靜等候。過了一會兒,聽座車外毫無動靜,覺得有些奇怪,便打開車門,步下車來。

        足方著地,見霍廉自車廂前端現身,緩步走近。封雪娘忽感到有點不太對勁,心生警兆,陡然間霍廉一個箭步欺身上前,一指朝她脅下軟麻穴捺來。

        這一下變生肘腋,封雪娘幾乎猝不及防,但她心神不亂,立即揚起衣袖,向霍廉手腕拂去。霍廉化指為爪,五指如鉤,抓向封雪娘肩胛。封雪娘足跟一旋,沉肩避開這一抓。霍廉側身上步,右肘橫撞,封雪娘雙袖一捲,施展流雲袖的功夫,化解霍廉的連環進擊。

        車廂後端轉出一個漢子,負手立在一旁,臉色陰晴不定,卻是韓清。

        封雪娘心知變故已生,自己正處於一情況不明的險境之中,長袖揮舞,擋了幾招,急欲抽身而走,弄清楚發生了什麼事,再做打算。但霍廉攻勢猶如附骨之蛆,著著緊逼不放,封雪娘的武功雖不弱於霍廉,但被他搶攻在先,全神應付尚且不及,如何脫得了身。她深悉韓清武功還在霍廉之上,甚已不遜於成大限,若讓他出手,自己更加難以抵禦,正擬使出絕招,迫退霍廉,突然雙足一緊,一雙巨靈般的大手,無聲無息的自車廂底下疾穿而出,抓住她的足踝。

        封雪娘吃了一驚,手上一慢,霍廉一招「惡虎擒羊」,斜刺一刁,扣住封雪娘右手脈門。封雪娘登時全身發軟,霍廉再一指封了她的穴道,讓她再無反抗之力。

        這幾下兔起鵠落,不過一忽兒光景,封雪娘便已被制。她座車的車伕不明所以,跨在車轅上張望,一臉疑惑。車隊裡其他人距離較遠,都不知這邊出了何事。成大限慢慢從車底下爬出來,滿臉猙獰,拍去身上灰塵,忽然拔出刀來,翻身一刀,那車伕手臂離身掉落,鮮血疾噴而出。

        那車伕苦喪著臉,好像難以置信,呆了一下,哇地慘叫出聲。

        成大限哈哈大笑,一刀切斷那車伕喉嚨,衝入車隊裡。

        刀光掠過,鮮血濺出,只見成大限勢如瘋虎,砍瓜切菜似的在人群裡亂殺亂砍,幾個趕集的小販路過此地,也莫名其妙飛來橫禍。場面混亂,血腥殘酷,有人被削去半個頭,腦漿四溢,倒在血泊裡抽搐;有人肩膀中刀,一小半身子垮在一旁,力竭聲嘶的哀嚎;有人腹部被刀劃開,捧著血淋淋的肚腸,痛得在地上打滾。悽厲的哭號,慘無人道的景象,宛若人間地獄。

        封雪娘俏臉發白,霍廉只瞧得目瞪口呆,韓清暴喝一聲:「住手!」撲上前揮刀格開惡獸般的成大限手上刀鋒。

        成大限殺得滿眼通紅,卻不像是喪失了神志,擋開韓清的一輪快刀,霍地跳出圈子,仰天長笑,道:「好痛快!好痛快!殺的好痛快!哈哈!哈哈!」大吼:「好痛快!老子從來沒有這麼痛快過!哈哈!哈哈!」突地又大聲喝道:「還不快統通給我滾!」

        沒死的小販,嚇出屎的管事,面無人色的丫頭婢女長工挑夫,呆立片刻,嘩地一下子一哄而散。

        成大限哈哈大笑,滿臉都是兇狠、暴戾與快意。韓清怒火上沖,揮刀又再撲上,兩人交手數招,成大限單刀一迴,由下往上撩起,韓清側身避讓,成大限縱躍至封雪娘身旁,做勢欲砍,封雪娘的丫環露兒尚未離開,尖叫:「不要!」韓清也喝道:「住手!」

        冷森森的刀刃定住不動,停在封雪娘的頸項旁,相距不及一分,寒意浸體,封雪娘冷不防地打了個寒慄,一粒粒的疙瘩冒了出來。

        韓清道:「成大限,你是不是人!」

        成大限笑道:「我是不是人?你怎會有此疑問!我圓顱方趾,那裡不像人。」

        韓清道:「你……你若有一絲人性,怎會形同惡魔,濫殺無辜!」

        成大限又是一陣大笑,道:「就是因為我有人性,才會如此濫殺無辜,你若不信,也可以學我這般濫殺無辜一番,便會明瞭,原來所謂人之本性,便是如此。」

        韓清道:「你……你被鬼迷了心竅!」

        成大限道:「非也,我並非被鬼迷了心竅,而是開了竅。我的心竅過去一直被見鬼的什麼江湖道義那一套給蒙蔽住,到今天才豁然開朗,重見天日。」頓了一頓,好似想起什麼,又道:「老子年輕時和霍紫竹一起從軍,在塞外打了幾年仗,當時總不明白,那些韃子怎能這般以殺人為樂!哈哈!哈哈!現下總算明白了,哈哈,哈哈!」

        韓清怒火攻心,道:「你……你……」揚起刀來,只想撲上前拼個你死我活,卻投鼠忌器,怕傷了封雪娘的命。

        成大限道:「你先把刀收起來,咱們事情未了,還得好好商量商量。」

        嗆地一響,韓清大力將單刀插回刀鞘,道:「商量個屁!你的事我不管了。」轉身要走。成大限道:「姓韓的,你講不講義氣!」韓清道:「老子跟人講義氣,不跟禽獸不如的畜生講義氣。」

        成大限道:「你既知我禽獸不如,怎放心棄封雪娘一人在此不顧!」

        韓清霍地轉過身來,道:「你究竟意欲如何!」

        成大限笑嘻嘻的對霍廉道:「收拾細軟,把值錢的東西收好,包在一塊兒,你放心,我沒那麼貪心,會分你一份。前面的林子裡有座寺廟,咱們去那裡歇歇腳。」收刀回鞘,一把抓住封雪娘的手腕,封雪娘的丫環露兒驚呼一聲,擋在封雪娘身前,道:「你,你敢冒犯夫人,我,我跟你拼了!」

        成大限盯著她鼓脹脹的胸脯,笑的眼角都是魚尾紋,道:「你讓開,老子現在沒這個興致,荒郊野外,你道我真是狗彘麼!」

        露兒道:「那麼你想幹什麼!」

        成大限道:「你家大爺霍紫竹垮台了,他欠我一屁股債,你教我找誰要!只好先拿你家夫人抵數,能拿回多少是多少,嗯,你們夫人的首飾珠寶,應該也值不少錢吧!」推開露兒,在封雪娘身上摸了摸,摸出一個繡花荷包,打開一看,有幾片金葉子和幾兩碎銀。封雪娘臉孔煞白,成大限眼光掃了掃,將封雪娘鬢邊珠釵、胸前玉珮摘除,咒罵道:「該死的霍紫竹,對老婆這麼小氣,就這麼點東西,他媽的!」隨手丟給霍廉,道:「你瞧我這人最是公道不過,一點也不藏私,這些東西,就讓你來保管,事成之後,咱們再三一分帳。」

        霍廉捧著荷包珠釵玉珮,呆立半晌,終於還是動起手來,把死人身上的細碎銀兩,車隊裡的金銀器皿,連同封雪娘的首飾,收拾在一塊兒,打了一個包袱。

        成大限瞪著露兒,道:「你身上值錢的東西,也快快交出來。」

        韓清暴喝道:「成大限,你要不要臉,連個小丫頭的東西也要!」

        成大限笑了起來,道:「好,不要就不要,韓清,我這可是給你面子。」抬頭一看天色,道:「咱們走吧!」那露兒忽道:「成……成二爺,你說……咱們家霍大爺垮台了!」

        成大限道:「怎麼,你不信,我騙你這小丫頭幹什麼,霍紫竹若是沒垮台,我豈敢如此放肆!」眼珠子一瞪,又道:「還不快扶你們夫人起來,跟著我們一起走。」露兒嚇得退後兩步,成大限放聲大笑,一不小心牽動右臂,不由得皺起眉頭,暗想:「該死的賊瘋子,練得什麼鬼功夫!早知道不要推開韓清,任由他去捱那瘋子一撞。他奶奶的!」翻身上馬,策疆先行。



本帖最後由 wuzoe 於 2014-10-4 21:34 編輯

wuzoe 發表於 2013-4-25 21:27
第二章 (四)

        那間寺廟地處荒僻,年久失修,看起來已許久未有人來過,幾隻寒鴉振翅飛去,在夕陽下顯得甚是蕭索。

        封雪娘與露兒共乘一騎,跟著成大限三人三騎,來到山門前,五人逐一下馬。霍廉牽著各人的坐騎過去栓在山門外。露兒扶著封雪娘,進入廟裡,成大限緊隨在後,韓清一臉不豫之色,也跟了進去。

        跨入殿內,成大限陰惻惻的斜睇封雪娘,突然反手出指,一指點在封雪娘腰際,封雪娘嚶嚀一聲,軟軟而倒,露兒忙將她扶住。韓清才進殿裡,便見成大限點倒封雪娘,勃然大怒,搶上前來,道:「成大限,你又在打什麼鬼主意!」

        成大限獰笑道:「這妞兒武功不差,我給她多加上一道禁制,你莫讓她嬌怯怯的模樣騙了。」

        韓清強忍住怒氣,道:「夫人不曾騙我,我卻讓你騙了!」

        成大限放聲大笑,道:「你讓我騙了!我騙你什麼,你的銀兩,你的身子。你放心,我對男人沒興趣,你用不著擔心被我騙了,哈哈,哈哈!」

        韓清心煩意亂,瞥眼瞧見封雪娘,更是慚愧內疚,不敢面對封雪娘的目光。成大限眼中俱是譏嘲與不屑之色,道:「沒種的傢伙!你要就不幹;既然幹了,便痛痛快快大幹一場。這般拖泥帶水,死樣活氣,教人瞧了就討厭!」

        韓清跳了起來,指著成大限道:「你還說,你還說!好,老子不幹了!」成大限反唇相譏:「你他媽的現在才說不幹有個屁用!」韓清怒道:「你自己沒種,生怕打不過霍紫竹,卻拖我和霍廉一起下水;我為什麼要陪著你幹下這等違法犯紀的事!」成大限冷笑道:「你裝腔作勢,忙著撇清關係,是在做戲給誰看……」

        突然廟外馬嘶,隨及一陣馬蹄聲響起,向外而去,成大限面色一變,閃身出廟,幾個起落,縱至山門外,見地上橫臥著三匹馬,馬頸咽喉皆被利刃割斷,鮮血直淌,成大限認出那是霍廉、韓清以及封雪娘的座騎,自己的鐵腳棗騮馬已經不在,遠處塵埃飛揚,顯是被霍廉騎去。成大限暴跳如雷,這時韓清也到山門口,游目四顧,見山門上寫著幾行潦草的血字:

        善惡難明
        人心莫辨
        是非真假
        唯天可鑒

        不辭而別
        無顏以對
        今生今世
        永不相見

        成大限湊過來瞧了瞧,罵道:「該死!方才那包金銀珠寶在他手上!」邁開大步,向前追趕。突然間止步停住,轉身又急掠回來,道:「你跟我一齊追霍廉去!」韓清道:「我也去?」成大限滿臉兇狠,道:「我怎知你不會同霍廉一般,趁我不在,偷偷帶走封雪娘。」韓清嗤之以鼻,道:「你憑什麼使喚我!」成大限怒道:「你若不去,我立刻進廟裡宰了封雪娘!」韓清咈然變色,成大限不待他回話,又揚聲向廟裡道:「裡頭的人聽了,你們給我好好待著,要是敢逃走,我一定教你們好看!」旋地迴身向前奔去。韓清正自猶豫,成大限回頭大喝:「你還不走!是不是要逼我動手殺人!」韓清嘆了一口氣,展開輕功跟上。

本帖最後由 wuzoe 於 2014-10-4 21:41 編輯

wuzoe 發表於 2013-4-25 23:03
第二章 (五)

        眼見霍廉、成大限、韓清接連離去,封雪娘稍稍鬆了口氣,軟軟靠在露兒身上。露兒手腳不住地發抖,扶封雪娘到神案旁,封雪娘勉強扶桌站定,見露兒眼中充滿懼意。

        封雪娘心中的惶懼,實不在露兒之下,但此時此刻,又怎能流露出來。露兒有如驚弓之鳥,抬起顫抖的手,又再放下,終於再也按耐不住,雙手掩面,痛哭出聲。

        封雪娘黯然道:「我知道,我知道……」露兒抱住她,泣不成聲,道:「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封雪娘也流下淚來,不知該如何安慰她。露兒泣道:「怎麼辦!我們該怎麼辦?」封雪娘道:「我也不知道,但一定有辦法的!你不要怕。」

        露兒緊緊擁抱著封雪娘哭泣。封雪娘極少與人這般親近,有些不甚自在。忽心念一動,道:「露兒,你別害怕,我想到一個辦法了。」露兒滿臉淚痕,仰面看著封雪娘,道:「什麼辦法……」封雪娘道:「你可以先助我解開穴道。」露兒迷惘地道:「助你解穴?」

        封雪娘道:「不錯,你聽我說,我肩頭腰際的穴道給封住了,手腳都使不出力來,你沒學過武功,雖然不一定管用,但不妨試一試。時間不多,成大限他們隨時可能回來,你扶我坐正,我教你如何幫我推宮活血……」露兒忽跳了起來,道:「你要我幫你解穴!」封雪娘點一點頭。露兒道:「解開你穴道以後呢?」

        封雪娘心裡嘆了一口氣,她知道露兒在懷疑她什麼。的確,她會武功,露兒不會,趁著成大限韓清不在,只要她穴道一解開,大可丟下露兒不管,獨自離開,日後再來找成大限算這筆帳。

        月輪初升,堂前兩個女人對峙,看看也沒多少時間了,露兒卻繃著臉動也不動。在過往的日子裡一向順心如意的封雪娘第一次察知發現,身邊一個服侍自己近半年的丫環,竟有著不為人知的一面。封雪娘目中露出悲戚之色;難道體諒與依賴之外,更要有嫉妒與猜疑,那才是人性?


本帖最後由 wuzoe 於 2014-10-4 21:43 編輯

wuzoe 發表於 2013-4-26 09:51
第二章 (六)

        成大限怒氣騰騰地回到寺院裡時,見封雪娘坐在椅上,露兒侍立一旁,成大限心裡閃過一個念頭:看不出這丫頭倒還忠心,知道霍紫竹垮台了,還是這麼殷勤的照顧主子。

        韓清兩眼發直,面色蒼白的隨成大限進入殿中。成大限陰沉著臉走來走去,喃喃咒罵,愈罵愈是難聽,把霍廉說得豬狗不如,喪盡天良。韓清實在聽不下去,開口說道:「姓成的,你說話有點譜成不成,什麼亂七八糟的事全扯到霍兄弟頭上,霍兄弟不是兔兒爺,也沒去玩相公。幾年前唐河鎮盜採紫河車的懸案也不是霍兄弟幹的!」

        成大限道:「你怎知不是他幹的!假若不是他幹的,他為何要偷偷摸摸帶著金銀珠寶,私下潛逃!」

        韓清不耐煩地道:「那是風馬牛不相干的兩回事。」

        成大限一翻白眼,道:「你為什麼老是幫霍廉說話,他給了你什麼好處?還是你們根本是串通好了!」

        韓清怒道:「我沒幫霍兄弟說話!是你自己頭腦不清,莫名其妙,硬編派罪名安在他頭上!」

        成大限道:「霍兄弟,霍兄弟,你眼裡就只有霍兄弟,你還有沒有把我這個師兄放在心上!」

        韓清道:「哼!我已經與你恩斷義絕,你還有臉以師兄自居。」

        成大限道:「我不以你師兄自居,該以什麼自居?你當你是誰,有錢的老爺!美貌的姑娘!我用得著自居你師兄。你奶奶的!好吧!就算我胡亂殺人,教你不滿意,霍廉又強過我多少,他不也跟霍紫竹那狗雜碎一樣,捲款潛逃,連個招呼也不打。」

        韓清整個人心浮氣躁起來,喝道:「那也是因為你,你的所做所為,教人齒冷,這才逼得霍兄弟不得不如此做,以求自保。」

        成大限道:「去你的!霍廉自個兒做下的事,你卻往我身上推,你講的是人話不是!」

        韓清心思紛亂如麻,無意識地連連大力揮手,道:「你還不承認,你還不承認!要不是你突然間變了樣,霍兄弟怎會不告而別。」

        成大限道:「放你的狗屁!變得是我,他為什麼要不告而別!就算我變了他要走,那也不是什麼不可告人的事,為什麼他要帶著金銀細軟,像賊一樣偷偷溜走!分明霍廉天生便是賊,只是你以前不知道,他生性就喜歡在暗地裡幹些見不得人,偷雞摸狗的事!」

        韓清屏息凝氣,兩目怒視,好一會兒,才重重吐了一口氣,突然開口,罵出一長串污言穢語:「去你媽的鬼扯蛋!老子操翻你祖宗十八代烏龜婊子王八蛋,你這雜碎,絕子絕孫斷根斷種殺千刀的混蛋,你自己不好也就罷了,為什麼要連累霍兄弟!」

        成大限先是一愣,回過神來,反唇相譏道:「你這賊頭賊腦的的狗賊,你放什麼烏龜連環屁!霍廉難道是我生的,他天生是個賊,你卻怪我連累他,你這是什麼道理,你吃狗屎長大的,這樣的話說出來也不怕被人笑死。」

        韓清怒不可遏的一拳擂在檐柱上,打得牆面震動,椽子上的灰塵簌簌而下。

        成大限一臉不屑,冷哼一聲,自行坐到門檻上,從懷裡掏出乾糧,邊啃邊瞄著坐在殿中的封雪娘與露兒。眼光不懷好意的掃來掃去。

        露兒給成大限看得全身緊張起來,慢慢躲到封雪娘身後。封雪娘側頭低聲道:「不要怕,韓清在此,他不敢怎麼樣的。」

        成大限冷笑道:「韓清,哼!韓清都快瘋了,你以為我會怕一個瘋子!」

        露兒、封雪娘聞言一呆,偷眼瞧向韓清,見他神情焦躁的繞圈子,拔出刀來,對著空處亂揮亂砍。

        成大限大口咀嚼乾糧,揩揩嘴巴,道:「不中用的傢伙,什麼事情都放不下,辦得了什麼大事!做人做得這麼辛苦,為什麼不去買塊豆腐一頭撞死算了。這麼沒種居然也能養出兒子,真不曉得是不是親生的。怕燙就不要進廚房;又想發財有不想當壞人,天底下那有這麼好的事!」

        韓清臉色一變,成大限道:「怎麼,我那裡說得不對!」韓清洩了氣一般,目光呆滯的兀立不動,發愣片刻,仰起頭喃喃自語,似乎在說:「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一會兒面容扭曲,不住咒罵,偏又聽不清楚他在咒罵些什麼。露兒愈看愈怕,整顆心懸在胸口,惴慄得難以自持,手心冒汗,呼吸窘迫,心跳越來越急速,越來越高昂,只覺自己好似就要死去一般,突地小腿肚子抽筋劇痛,尖聲叫出,用力將封雪娘往前一推,轉身一拐一拐地逃向殿後。

        成大限皺起眉頭,道:「兀那小丫頭……」忽然之間白光一閃,一道白練似的刀光劃過大殿,奪地插入露兒背心,穿胸而出,露兒慘嚎半聲,跪倒在地,晃了兩晃,仆地身亡。

        成大限滿嘴碎屑噗地噴出,手中還沒吃完的乾糧也掉在地上,張大了嘴瞧著韓清。方才卻是韓清擲出手中單刀,殺死露兒。封雪娘扶著椅子,眼望韓清,美眸之中也閃過一絲懼意。成大限愣了半晌,眼珠子一轉,拍手道:「好,幹得好,乾淨俐落,一點不拖泥帶水,好,了不起,韓清,你今天就這一刀教我最瞧得順眼。」乾笑兩聲,慢慢來到封雪娘身旁,一把扯住封雪娘的臂膊將她拉起,道:「這裡還有一個,可惜殺不得,不過倒是可以先拿來享用享用。」封雪娘毛骨悚然,又是驚悸,又是害怕,她的手臂被成大限反翦背後,不由自主的身軀後仰,韓清目光盯著封雪娘的胸脯,神情異樣,封雪娘心驚膽寒,不敢看韓清。只聽成大限道:「衝著你這一刀,這活色生香的大美人,就讓給你先享用,你享用完了再換我,怎麼樣,我夠意思吧!」得意洋洋,哈哈大笑。

        韓清一陣震怖,腦子裡現出一片空明,大喝一聲,道:「成大限,你瘋夠了麼!我受夠了,我要你馬上放了夫人,不然,咱們手底下見真章!」

        成大限倏然止笑,道:「你要與我手底下見真章!你的武功一大半是我代師傳授,你有幾兩重我還不清楚麼!你要與我手底下見真章,哈!不怕死的儘管來!」

        韓清虎視眈眈,目中如有兩團火在燒,道:「我再說一次,放了霍夫人!」成大限心下惴惴,拔出刀來橫架封雪娘肩頭,道:「老子偏不放,你能耐我何……」

        韓清怒火更熾,陡然張口大吼,從左靴中抽出一柄短劍,連人帶劍,疾撲而至。

        這日是十五月半,月光自木格窗櫺照進,映出韓清狂亂悽厲的的面容,饒是成大限早已百無禁忌,也不由得心驚膽寒,間不容髮之間,不加思索,單刀一展,便往韓清削去,韓清一招「舉火撩原」擋開這一刀,右手一扯,將封雪娘搶了過來。

        成大限暴怒叫道:「你想獨佔封雪娘!」單刀橫掃,招式兇狠,韓清劍尖急顫,竟不理會成大限的刀招,一劍便往成大限眉心刺去。成大限識得這招「燕子穿簾」是韓清不遇強敵不輕易使出的絕技,他雖恨不得將韓清一刀斬成兩斷,但韓清咬牙切齒,一付要拼個同歸於盡之狀。成大限被韓清氣勢所懾,不敢與之硬拼,只得向後躍開,迴刀擋在胸前。韓清推開封雪娘,劍還右手,不待成大限攻來,又再撲上,出招搶攻。

        韓清劍走偏鋒,成大限刀勢縱橫,兩人刀劍齊施,霎時已交手十餘招。成大限武功雖稍勝韓清,但他日前在中牟縣外吃那瘋子一撞,右肩受了挫傷,鬥到分際,牽動傷勢,肩膀開始隱隱作痛。韓清勢若瘋虎,劍光霍霍,連進險招,竟是一付欲置成大限於死而後甘休之狀,成大限額頭冒汗,愈打愈是氣餒。他一直不願和韓清動手,固然是自知負傷之後,不見得是韓清之敵;另一方面也是他準備對付霍紫竹,生怕獨力難支,是以要留下韓清、霍廉做幫手。不想霍廉竟不辭而別,韓清飽受刺激,幾近崩潰,半瘋半醒中,一輪接一輪快劍疾攻,招式不但絲毫不亂,反而一招凌厲過一招,成大限敗象已露,苦苦支撐,心知再不出奇招,勢必死在韓清的劍下。驀地裡韓清短劍圈轉,又是一劍穿心直刺,成大限看出這一劍暗藏有厲害後著,無論是擋是避,都是危險之至,心裡一狠,咬緊牙關,讓開心口要害,肩頭微微下沉,短劍噗地貫穿他左肩,同時間成大限右手鋼刀斜斜砍落,刀勢籠罩韓清上半身,聲威迫人,韓清抽出短劍,要全力架住這一刀,成大限突然腳步一錯,刀鋒轉向封雪娘橫砍過去。

        他這一刀倒不是想砍死封雪娘,只準擬引韓清相救,趁隙制敵。不料封雪娘風迴雪舞般一轉,堪堪避開這一刀,原來她一直暗運內力衝穴,恰恰在這緊要關頭,衝開腰際被封穴道。成大限這一驚非同,他刀鋒在外,再出刀已經來不及,立時棄刀出手,五指如鉤,抓向封雪娘。封雪娘上半身終究轉動不便,難以閃躲,左臂被抓個正著,登時痛澈心肺。

        便在這一瞬間,一截血淋淋的劍尖,像是要透口氣一般,從成大限胸口鑽出,旋即隱沒。成大限臉上似笑非笑,他本待抓住封雪娘擋在身前,但畢竟還是慢了一步,給韓清一劍戮穿背心。

        封雪娘感覺成大限如鐵箍般的大手漸漸鬆開,深吸一口氣,裙裡腿出,一腳踹中成大限下陰要害。

        成大限臉現異容,似是痛到了極點,反而十分舒坦,以致有些像是忍俊不禁。搖搖晃晃,左掌向前平伸,像是要去搭封雪娘的肩頭,封雪娘駭然躍開,嗤地左臂衣袖被成大限齊肩撕落。

        成大限給她這麼一帶,終於支撐不住,砰然倒地。

        韓清哈哈大笑,滿臉都是猙獰、兇暴與快意。封雪娘手腳發涼,她想起同樣的狂笑,也曾在成大限臉上出現過。

        成大限趴在地上,氣若遊絲的道:「韓清,你這渾小子,你行,你聽了我的計策,打算人財兩得,一個人獨吞,安平錢莊的銀子也要,封雪娘這嬌滴滴的美人兒也要,韓清,你行,老子千算萬算,卻沒料到到頭來會栽在你這廝鳥賊手上……」陡然間劍光一閃,韓清一劍砍下成大限的頭顱,一腳踢出,成大限那顆死到臨頭還凶相畢露的腦袋,頓時像淋淋漓漓的破夜壺一樣,滾到門檻上一撞,又彈回來翻滾兩下,這才停住。封雪娘別過頭去,心裡砰砰亂跳,韓清縱身上前,一腳往成大限的無頭屍身踩落,踩了幾下,一陣亂踢,叫道:「你這狗娘養的烏龜王八蛋,該下十八層地獄的直娘賊!不錯,我的武功大半是你代師傳授,那又怎樣!那又怎樣!我偏要殺你,我偏要殺你。你算是我半個師父那又如何,我偏要殺你,你能耐我何!你能耐我何!我不但要殺你,我還要殺霍廉,殺霍紫竹,殺盡所有騎在我頭上的人,我要殺──我要把那些狗屁不通、佔著毛坑不拉屎、光說不練的糟老頭子、武林前輩,全都殺光──」聲音拉的又高又長,自喉嚨深處,發出如狼嗥月,如梟夜啼,如厲鬼追魂索命的悽嚎。

        夜幕低垂,烏雲蔽月,殘破荒蕪的寺院裡,傳出一道似人非人、似獸非獸的呼號,扭曲著向無邊無際的惡夜撲去。

        封雪娘神經緊繃,幾乎也忍不住要隨韓清一起尖叫出聲。

        號叫聲忽止,突然間,韓清停止叫喊,彷彿從惡夢中驚醒過來。

        封雪娘臉色蒼白,強自鎮定,她上半身穴道尚未解開,仍無力與韓清相抗。眼看韓清陷入神人交戰之狀,她實在不敢去想,韓清若然發起瘋來,會對她做出什麼樣的事來。

        遮月的黑雲漸漸移開,月光如水銀般灑了一地。晚風吹拂,半邊粉臂裸露的絕色麗人,在清冷的月色掩映下,顯得無比柔美誘人。

        韓清終於再也無法克制自己,怪吼一聲,瘋了似地向廟外狂奔而去。



本帖最後由 wuzoe 於 2014-10-4 21:54 編輯

wuzoe 發表於 2013-4-26 14:28
第三章 (一)

        封雪娘見韓清像是給毒蠍螫到,又像是後頭有瘋狗追咬一般地逃開,不覺有些好笑。同時感到鬆了一口氣,只覺身心俱疲,頹然坐在椅上。

        萬籟俱寂,寺院裡重回平靜。夜更深了,涼意沁人;從大門望出去,只見林間起了一片薄霧,遠處傳來一、二聲寒鴉的哀鳴。

        幽暗的大殿裡一前一後臥著二具沒有生命的軀體;一個是正值花樣年華的少女,一個是成名的江湖人物。

        假若死後有知,他二人會如何看待自己的這一生?假若死後無知,那麼人與螻蟻有何不同?

        他們有何未了之事,未踐之約,未許之願,未答之情?

        「周洛佛呀,周洛佛;假若有一天,我也死了,你會到我的墳前來,上一柱香麼?」

        封雪娘一陣心酸,泫然欲泣,不知怎地,在經歷過這一樁樁接踵而來的殘酷殺戮之後,她心底浮現出一個人的身影。許多年不見了,他變成什麼樣子了?還是他一點都沒變?

        這幾年的日子,就這麼過了,往後的日子,難道也要這麼過下去嗎!

        一個灰衣人無聲無息的出現在門口,陰沉著臉,跨進殿裡,緩步走近。封雪娘吃了一驚,一時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灰衣人三十來歲年紀,相貌英俊,但神情肅殺,目光十分無禮,不發一語,盯著封雪娘。

        封雪娘深深的看著灰衣人,眼神複雜。兩人像是要看清楚對方一般,相互凝視著。

        時間彷彿在此刻停頓住,兩人似都在等著對方先開口。

        灰衣人目光轉向封雪娘赤裸的手臂,忽道:「怎麼回事,你幹什麼扯破自己的衣裳,坐在這裡發呆?」左右瞪了兩眼,又道:「那不是成大限,怎地頭被砍了?那女的是誰?為何死在那裡?」目光回到封雪娘身上,道:「剛才鬼吼鬼叫的那人是誰?成大限和那女的是不是他殺的?」

        封雪娘波瀾洶湧的情緒全然走樣,胸中五味雜陳,蒼白的臉上微現紅暈,用右手衣袖罩著左臂,深深吸了一口氣,才道:「是韓清,你或許聽過他的名頭……我沒扯破自己衣袖!」灰衣人呵呵一笑,道:「韓清,他不是成大限師弟麼!幹什麼宰了師兄?」眉頭一皺,道:「又是誰點了你的穴道?」突然伸手在封雪娘肩膀上一拍,封雪娘只覺一股暖洋洋的熱流湧進體內,登時通體舒暢,好生受用。這股暖流不依十二經脈周天循行,只是隨意游走,來回往復,自尋出路,閉塞的經脈自然而然便豁然舒展開來。

        封雪娘面露微笑,點頭示意,灰衣人似有些不捨的把手移開,封雪娘道:「你的武功大進了。」

        灰衣人很是得意,道:「豈止大進,我簡直已經可以擠進武林前十大……嗯,二、三十大高手之列,咳,你知道武功到了我輩這等境界,其實論排名是沒什麼意思,真正打起來,有時候一招之得一招之失,說不定我也可以把少林、武當的方丈掌門前輩高手撂倒。不過這都是我自己練來的,跟偵緝營無關。」

        封雪娘微笑道:「無論如何,你武功大成,總是可喜可賀。」

        灰衣人哈哈笑了兩聲,望了殿中神像一眼,收起笑容,臉一板,道:「你以為誇我兩句,哄我開心,就可以不用還錢麼!門都沒有,霍紫竹在什麼地方,你教他快出來,不然這筆帳我只好跟你算了。」

        封雪娘道:「你也在找霍紫竹……」

        忽然間一陣風捲進來,門口又多出了一個人,手上反持一把明晃晃的短劍,血跡未乾,卻是韓清去而復返。封雪娘錯愕,站起身來,只見韓清一臉兇暴,喝道:「那個王八旦在找霍紫竹!」怒目而視灰衣人,道:「你是誰?你跟夫人在說些什麼?」不待那灰衣人回答,轉頭向封雪娘道:「夫人,你不用害怕,屬下特地回來保護夫人,這傢伙若是敢像成大限一般對夫人不敬,屬下立即把他殺了!」封雪娘道:「不,你不要誤會……」灰衣人冷冷接口,道:「老子跟封雪娘說什麼干你這王八旦屁事!老子不只跟她說話,摸也摸過了……」

        韓清暴怒,大吼一聲,跳將起來,一劍便往灰衣人頭頂頂心扎下,狠惡猶似餓虎撲羊。

        那灰衣人不動如山,眼見韓清短劍劍尖堪堪已觸及頭頂,封雪娘幾乎要失聲叫出,灰衣人突地橫跨一步,韓清以為萬無一失的一劍猛地失去準頭,收勢不及,叮地竟然一劍扎入青磚地面,直沒至柄。

        韓清心下大震,腦子清醒過來,右手緊握劍柄,身子斜側,立即擺出一個仙女睡牙床的招式,那灰衣人若向他攻來,立時雙星連環腿踢出;這是逼不得已,敗中求活的絕招。那知眼前一花,手心猛然傳來一股大力,一下震開他的右手,短劍緊跟著從地面彈起,半空中猶如風車般急速迴轉,朝殿中神像射去。

        韓清駭然失色,原來震飛短劍的那股大力,是那灰衣人快得看不清楚地出腳在他短劍劍首部位一踢之力。那短劍給韓清全力一扎,深深陷入青磚地裡,竟給灰衣人一腳踢飛,其力道固是強橫,運勁之巧更是高明,韓清心知肚明,這一腳若是朝他身上踢來,他根本無從抵擋,別說還想使出雙星連環腿敗中求活,只怕當場不死也得重傷。

        驀地裡神像後竄出一條高大的身影,一指彈開短劍。韓清還未回過神來,又是一道灰影掠出,疾若驚鴻,截住神像後竄出那人,瞬間連劈數掌,出手之快,委實匪夷所思,卻不是那灰衣人是誰。神像後那人生得面如鍋底,一臉兇相,他乍逢強敵,面色益形兇狠,半步不讓,揮掌還擊,迅捷竟不在那灰衣人之下。剎時殿中俱是掌影,塵土飛揚,呼呼風響。兩人都是招沉力猛,勢若奔雷,連對十餘掌,平地響起十餘個悶雷,宛若兩座天神各引雷霆霹靂,轟擊對方,整座廟宇好似快被震垮下來,威勢駭人之至。

        韓清給掌風逼得連連後退,這時他已認出神像後竄出那人是霍紫竹,不由得目瞪口呆,驚出一身冷汗。他得成大限引薦,在霍紫竹府中辦事已有多年,但平日總見霍紫竹忙於交際應酬,攀附權貴,結交富室,從不見霍紫竹練武,豈知霍紫竹武功之深湛,已達如此出神入化的境地。他自錯手殺了露兒,便一直焦慮不安,無可宣洩,恨不得見到人就殺。此刻見到灰衣人與霍紫竹的身手,不禁又驚又愧,惶懼交集。

        那灰衣人一掌接著一掌,有如狂風暴雨般連環猛擊。霍紫竹掌出如電,每一掌劈出,都有摧山裂石之勢。兩人功力相悉,掌法相近,這一輪快掌對攻,武功路數更顯是出自同一門派,每一招每一式都是講究實效,好似快刀切豆腐,直打要害,絕不留手,不帶半點花招。鬥到分際,霍紫竹掌勢一變,掌心竟轉為熾紅,雙掌翻飛,化成重重赤紅掌影,排山倒海般直奔過去,那灰衣人「哼」的一聲,道:「壓箱功夫終於抖出來了!」手下絲毫不緩,嗖地一掌疾穿而出,迎上霍紫竹的掌力。剝剝剝一陣連珠密響,兩人真力互撞,發出爆裂之聲,身子各自一晃,同時倒退數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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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二)

        那灰衣人稍事調息,雙掌一錯,又要攻上,場中忽多出一個俏生生的女子,卻是封雪娘攔在二人之間。她臉朝那灰衣人,道:「行了,周洛佛,不要再打了。」韓清驚道:「你是周洛佛!」那灰衣人冷哼一聲,霍紫竹哈哈大笑,道:「他當然是周洛佛!能把偵緝營的飛鵬展翼三十三手抱冰連環掌使成如此氣急敗壞模樣的,也只有他一個了,哈哈!他不是周洛佛,誰是周洛佛!」

        那灰衣人周洛佛反唇相譏,道:「你的抱冰連環掌又強到那裡去!雞飛狗跳,發羊癲瘋似的,你鬼上身麼!」

        霍紫竹道:「我不是鬼上身,是出掌太快,你目光如豆,根本看不清我高明的掌法,才會以為見鬼了,哈哈!哈哈!」

        周洛佛冷笑道:「你來來去去就是那幾套功夫,幾年來沒半點長進,被我打得招架不住,最後連紅葉奪命手都用上了,才勉強撐住場面;枉費你苦心孤詣,用盡技倆,才學得紅葉奪命手;紅葉奪命手教你學去,真是糟蹋了這門武功。我看你是黔驢技窮,老鬼再也變不出新把戲,識相的話便趕緊認輸,跪地求饒,我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可以放你一條生路。」

        霍紫竹怒道:「我的紅葉奪命手威震天下,武林中誰人不知,何人不曉,想當年我單掌誅雙煞,獨力破了武威鏢局監守自盜,殺人劫財案,偵緝營裡那個不服,那時你連毛都沒長齊,老子要取你性命就像捏死螞蟻一般容易。居然敢教我跪地求饒;你馬上跪下來向我磕頭認錯,我就饒你一命。」

        周洛佛嗤之以鼻,道:「可笑,陳年往事,也好意思拿出來說,你除了武威鑣局勾結黃山雙煞強盜殺人案外,又破了什麼案來了。單掌誅雙煞,呸!今天若不是封雪娘攔著,你早被我一掌打死了!」

        霍紫竹更怒,道:「你的掌力連一條狗都打不死!剛才被我沛然莫以禦之的真力震得差點滾出門外,嚇得渾身發抖,不敢再打,還說是被封雪娘攔著!你乾脆躲進封雪娘的褲襠裡,我就不來打你。」

        周洛佛大怒,指著霍紫竹,正要破口大罵,眼光一瞥,見封雪娘怒目而視。霍紫竹臉色微變,輕咳一聲,走到一旁,周洛佛幸災樂禍起來,道:「霍紫竹,你這狗嘴吐不出象牙的傢伙,你究竟把封雪娘當成什麼了!」

        霍紫竹一翻眼,道:「我們夫妻的事,還輪不到你來多嘴。」

        周洛佛道:「誰要理會你們的事,你把欠我的一萬五千兩銀子還我,老子拍拍屁股就走。你要是還不出來,封雪娘肯認下這筆帳也行。免得那天你突然不明不白的死了,我找不到人要債。」

        霍紫竹道:「呸,你胡說八道什麼!」

        周洛佛冷笑道:「明人不說暗話,霍紫竹,你以為朝廷為什麼讓封雪娘嫁你?哼,不錯,這許多年來,偵緝營裡一些見不得光的銀錢,都是經過你的安平錢莊出入,但你胡搞瞎搞,明明是個蠢旦,偏要學人家做生意,賠光了老本不說,還欠下一屁股債,依我看封雪娘會嫁給你,準是上面的意思,是要看看你如何收拾你那本爛帳,若你真是爛泥敷不上牆,就拿番木鼊毒死你,由封雪娘順理成章接管安平錢莊的產業。哈哈!以你蠢笨的頭腦,算盤都不會打,我看你是絕計解決不了安平錢莊的爛頭寸,可憐,封雪娘就要當寡婦了。」

        霍紫竹這回真的是臉上變色,瞪著眼,怒道:「我不會打算盤!我用我那話兒打算盤都比你用手打算盤快。老子要不是聽信你的鬼話,以為朝廷要用兵塞外,採辦一批糧草爛在倉庫裡,又怎會調不過頭寸來!」

        周洛佛憋住氣,忍了半天,突然爆出一陣哄堂響的大笑,道:「你那話兒能打算盤!你倒是表演來瞧瞧,要是打得好,真比我用手打算盤還快,你欠我的錢就不用還了。」

        霍紫竹自己想想也覺得好笑,道:「老子為何要表演給你看。再說我也沒欠你錢,當初講好了,你那一萬五千兩我幫你補五千兩湊成兩萬兩,算是一份,我再找幾個冤大頭出個七、八份,餘下是我的,一共是十份,辦了那批糧草。誰知朝廷不出兵,糧草出不去;現在你要錢沒有,要糧多得是,你自己去糧倉搬,帶回去吃,撐死你個王八旦。」

        周洛佛道:「你放什麼屁!我何時答應你的!」

        霍紫竹道:「你自己說有好處要我算你一份的,現在又不認。」

        周洛佛道:「胡說,那一萬五千兩是我放在安平錢莊生利息的,跟你採辦軍糧無關。而且這幾年沒什麼天災水患,各地都是豐收,你辦那批糧,根本用不著二十萬兩銀子,頂多七、八萬兩就夠了,你當我是羊牯!」

        霍紫竹道:「瞧你那付市儈模樣,滿身銅臭味,真是教人望之生厭,虧你還自吹自擂,說什麼是天下武林可以排進二、三十內的高手,真是可笑。好罷!這裡有一千兩銀票,你先拿去,剩下的以後再說。」從懷中掏出一疊銀票,揀了一張遞過去。周洛佛瞧了一眼,卻不伸手接,冷笑道:「你這張安平錢莊的銀票,只好拿來當草紙,我要銀子,不要你的銀票。」

        霍紫竹道:「你那麼愛錢,為什麼不去搶!憑你三腳貓的功夫,去太行山、伏牛山落草為寇,大概還不致沒有人要,不然去黑風寨、白蓮教,也可以幹個什麼香主壇主之類的。」

        周洛佛道:「你東拉西扯,就是不肯還錢,你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在這裡幹什麼鳥事!你把錢藏在那裡?藏在什麼地方?你要自己說出來,還是要我拆了這座廟,一塊磚一塊磚掀開來找!」

        封雪娘秀眉微皺,道:「霍紫竹!」

        霍紫竹似有些忌憚封雪娘,乾咳兩聲,瞥眼見到韓清神不守舍的站在一旁,火氣冒了上來,罵道:「你這濫殺無辜,殘害師兄的渾小子,鬼吼鬼叫的把我的債主引來,還說要把我殺了!他媽的!虧我養了你這許多年,你吃的穿的那一樣不是我給你的,你居然要殺我!好,我就先宰了你免得留下後患!」摩拳擦掌,便要動手,韓清退開兩步,沉肩弓身,蓄勢待敵,他明知不敵,但豈能引頸就戮。封雪娘擋在韓清身前,道:「霍紫竹,你想幹什麼!」周洛佛湊上前來,道:「封……大人雪娘姑娘,霍紫竹私吞朝廷放在安平錢莊的款項,逃亡不成,現在又想殺人,按本朝律令,這是殺頭的大罪。屬下……草民向大人請命,將之就地格殺,以正法紀!」

        霍紫竹大怒,跳了起來,手指周洛佛,道:「封大人……娘子,這周洛佛私設道觀,假託聖賢之名替人解夢,事實上幹得是拐騙婦人的勾當,屬下懷疑,數年前發生在河南境內的幾起盜採紫河車案,就是他幹的,屬下請大人准許,將這泯滅人性的畜生當場格殺!」

        周洛佛勃然變色,道:「霍紫竹,你放什麼狗屁!你想冤我!」

        霍紫竹道:「是你先開頭的!」

        周洛佛道:「你欠債不還,又誣指我犯下重罪,簡直欺人太甚。好,你說是我幹的,就拿證據來,不然誣告加三等,我非拿你告官治罪不可。」

        霍紫竹道:「你想拿下我!就憑你那手七零八落的抱冰連環掌!你知不知道我的紅葉奪命手已經練到了第七重境界,能夠以掌力隔空殺人!你要是不怕死儘管試試!」

        周洛佛哈哈笑兩聲,道:「原來你方才狗急跳牆使出的那一掌,就是紅葉奪命手第七重!哈,我還以為是爛葉泥巴手。那種軟趴趴的掌力能夠隔空殺人?哈哈!我看你手上的功夫不怎麼樣,吹牛皮的功夫,倒是已經到了牛我不分,無牛無我,牛我兩忘的最高境界,哈哈哈!人家武林高手是人劍合一,劍即是我,我即是劍;你卻是牛我合一,牛即是我,我即是牛;你乾脆改個名字叫霍牛皮好了,哈哈!」

        霍紫竹怒道:「我為什麼要改名霍牛皮!怎麼,你看我的紅葉奪命手練到第七重境界,眼紅妒嫉了。沒出息的傢伙,又愛跟上面唱反調,又怪上面不傳你武功,怨東怨西,怪來怪去,難怪成不了大器。」

        周洛佛冷笑道:「我用不著偵緝營傳授,照樣練出比紅葉奪命手更強的武功。那像你,吹捧拍馬,給人當狗一樣使喚,好不容易得到上面點頭首肯,當你是自己人,傳你紅葉奪命手,哼!就算讓你把紅葉奪命手練到第七重又怎樣!你不過是偵緝營養的一條狗!」

        霍紫竹咈然變臉,冷冷瞪著周洛佛,目露兇光,沉聲道:「我是一條狗,那你是什麼?冥頑不靈,自以為是,根本就是一頭驢子……」封雪娘一跺腳,道:「好了,不要再說了!」忽然一陣委曲湧上胸口,鼻子一酸,兩行眼淚奪眶而出,轉過身去,低頭啜泣。

        她這一晚飽受驚嚇,心靈震盪,迄今難以平復,此刻最需要的便是有人關懷慰藉,但周洛佛、霍紫竹相繼出現,卻沒人在意她,惡鬥一場之後,明知彼此都耐何不了對方,卻偏要逞口舌之快,鬥嘴鬥不停,沒完沒了,絲毫不能體會她亟待撫慰的心情。她外貌冰冷,但其實在個性上並不是一個很能夠獨立自主的女人,眼看周、霍兩人口不擇言,互相指責,又要再起勃谿,終於情緒失控,爆發出來。

        周洛佛、霍紫竹原已準備要再大打一場,這時給封雪娘的眼淚打斷,劍拔弩張的僵在那裡。兩人憎惡的互瞪著對方,好一會兒,霍紫竹才開口道:「這回饒了你,下次你就沒這麼好狗運了。」

        周洛佛嗤之以鼻,道:「等你真有那本事,再來吹牛皮也還來得及。」

        霍紫竹目光陰沉,又瞪了好半晌,臉上露出不屑之色,道:「官場上,命沒人家好,就得比別人賣力,包括逢迎拍馬,結黨營私。瞧你的德性,我就知道你到現下還是不懂這個道理。哼!你看不起我,我更看不起你,那還不是扯平。」

        周洛佛道:「只有你這種寡廉鮮恥之徒,才說得出這種話。」

        霍紫竹道:「你是初出道的雛兒麼!你不是!卻和初出道的雛兒一般蠢笨無知。偵緝營是幹什麼起家的?簡單說,就是到處安插眼線查聽密聞供朝廷所用。你以為光憑武功高強便能掌控天下武林!那是不知多少成名人物有柄落在我們手裡。查辦貪官污吏什麼的,那是在掉槍花,除了你這種蠢貨,誰會拿那個當正經事。幹我們這一行,什麼都講關係。只要有關係,就算你比豬還懶,比阿斗更阿斗,照樣傳你大紅葉手。你管我關係怎麼來的,是我老爹老哥那是我命好,是我酒肉朋友更是我本事。不錯,我佩服你,不用上面傳你大紅葉手,就能自己練成這麼高明的功夫,想必你一定吃過不少苦頭。你身段放軟點去巴結一下不就不用吃那麼多苦頭了。你以為我沒吃過苦頭麼!你道紅葉奪命手第七重是隨隨便便可以練成!他媽的!拍馬屁給人瞧不起的滋味好受得很麼!」

        或許過去這十年,他貌似風光,暗地裡卻積累了太多的不平與怨氣,霍紫竹一口氣不停說到這裡,忍不住朝封雪娘瞧去,周洛佛也看向封雪娘,忽地兩人好似心有靈犀一般,都想:「也只有這般麗質天生的絕代佳人,才能不靠關係不吃苦頭,就能得到多少人想拿想要卻拿不到要不著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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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uzoe 發表於 2013-4-26 22:42
第三章 (三)

        封雪娘背對他們二人,仍不肯轉身。周洛佛看著她裸露的臂膀,皺起眉頭,按下心中不快,看向霍紫竹,以目示意。霍紫竹仍是一臉陰沉,慢慢點了點頭。

        兩人湊近低聲交談:

        「封雪娘為什麼哭了?我沒來以前,這裡究竟發生什麼事?」

        「你沒來以前……哈哈,這裡是出了點事,哈哈,總之,封雪娘是受了不少委曲。」

        「你既然都看在眼裡,為何不出面制止!」

        「那豈不教人得悉我的行蹤。反正封雪娘也沒有性命之憂,我就不用出面了。」

        「哼!現在怎麼辦?她那麼傷心難過,你還不過去安慰安慰她。」

        「我安慰她沒有用,要你去才行。」

        「她是你老婆,怎會要我去安慰她才行!」

        「她為什麼嫁給我,別人都看不透,你卻猜個八九不離十。他媽的!天地良心,她嫁給我幾個月了,我可沒碰過她。」

        「真的還是假的?這麼漂亮的妞兒;你一向好色如命,不動她才有鬼。」

        「我不是不想,是不敢。而且我知道,她心裡一直喜歡一個人,這個人……唉!就是你。其實她一直在等著你。」

        「…………」

        「你待會過去,低聲下氣安慰她兩句,我保證她馬上破涕為笑。她是上面的人,我的安平錢莊能不能撐下去,就看上面肯不肯伸出援手了。你跟我要債,我就爛命一條,你宰了我還是拿不到錢,不如去哄她開心,只要上面肯助我渡過難關,我連本帶利還你幾萬兩銀子都行。」

        「幾萬兩銀子究竟是幾萬?三萬?五萬?」

        「三萬也行,五萬也行,要看你出力多少。若是你連她也要,那麼我最多就是還你本金一萬五。」

        「她已經嫁給你了,我若要她,難道你休了她不成!」

        「當然是休了她,難道你以為她會跟我一輩子。你放心,我保證她一定原封不動。我喜歡的是風騷的女人,她長得雖漂亮,但不對我的味口。」

        「哼!她的事待我想想再說。我要出多少力,才能拿五萬?」

        「首先,不能教人知道安平錢莊快要倒了……他媽的!這個韓清已經知道不少偵緝營的事;不能留他活口。」身子一晃,倏然來到韓清面前,飛出一腳。韓清猝不及防,「蓬」地一聲,胸口中腳,口噴鮮血,倒飛出去,摔落在門檻上。

        這一腳來得無影無蹤,猶如鬼魅。封雪娘驚呼一聲,嬌叱道:「霍紫竹,你做甚麼!」疾掠過去,只見韓清雙目緊閉,口中溢血,出氣多進氣少,已然性命垂危。

        封雪娘又氣又急,道:「霍紫竹,你……你大膽!」霍紫竹冷冷看著韓清,神情陰鷙險刻。周洛佛面無表情,視若無睹。封雪娘怒聲斥道:「你們商量好的!沒有我的允許,你們竟敢擅作主張,傷害人命!」

        霍紫竹沉聲道:「雪娘,這小子與聞偵緝營諸多機密情事,不殺他滅口,難保他不對外人說起,到時上面怪罪下來,誰也擔當不起。」

        封雪娘怒道:「誰要你擔當了!韓清心地純厚,一時意志不堅,受成大限蠱惑,但終究能夠懸崖勒馬,沒有鑄下大錯。方才他一心護我,於我有恩,我打算引薦他進偵緝營,請求上面准允,傳他大紅葉手。日後他便是你們的同僚,你怎可傷他。」

        霍紫竹嘟嚷道:「我怎麼知道你會看上……你要引薦他進偵緝營!現在人也殺了,難道要我抵命不成。」封雪娘道:「他還沒死,只是受了重傷,我要你把他救活過來。」

        霍紫竹臉色微微一變,道:「你要我把他救活?將來他學會大紅葉手,找我報這一腳之仇怎麼辦!」

        周洛佛一臉不屑,道:「你要引薦他進偵緝營;你又要害人了!那還不如讓他重傷而死算了。」

        封雪娘面孔煞白,目光停注在周洛佛臉上,道:「你……」周洛佛自覺失言,把頭別過去,不去看封雪娘。封雪娘心中一酸,忍不住又要流下淚來。她生怕會再失態,強自壓下翻湧的情緒,說道:「周洛佛,你隨我來,我有話說。」頓了一頓,又道:「霍紫竹,韓清交給你了……」反身走出門外。

        霍紫竹瞪著周洛佛,道:「你的騾子脾氣,要到何時才肯改一改,你看,封雪娘被你激得快哭出來了。」 周洛佛道:「不關你的事!你趕緊想想法子怎生把韓清救活過來吧!」霍紫竹道:「不關我的事?封雪娘是我老婆,怎會不關我的事!周洛佛,咱們話說在前面,我還沒休了她以前,你可別給我戴綠帽子。」他一邊說話,一邊從懷中掏出一個紙包,打了開來,揀出一顆紅色藥丸,心不甘情不願地蹲下來餵韓清服下,口中咒罵:「該死的渾小子,這麼沒用,浪費我的治傷靈藥。」周洛佛望著殿外,默然不語,眼中忽閃過一絲混雜著悲傷與畏懼之色。


本帖最後由 wuzoe 於 2014-10-6 22:03 編輯

wuzoe 發表於 2013-4-27 10:22
第三章 (四)

        月色溶溶,寺院彷彿浸在一層冷冷的清輝裡。封雪娘悄立在古寺天井之中,凝望天際浮雲。周洛佛慢吞吞來到她身邊,封雪娘竭力使聲音聽來平靜如常,道:「洛佛,我到開封也有半年了,你……你不知道麼!」

        周洛佛聽她口氣裡似有幽怨之意,心裡頭掙扎了一下,道:「我知道,我一直想去拜見你,可惜老抽不出空來。」

        封雪娘道:「你沒空……原來如此。」強顏微笑,話鋒一轉,道:「你和霍紫竹,為什麼老是鬥嘴,我記得你們以前交情不錯。」

        周洛佛道:「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親兄弟,明算帳,他想坑我的錢,那可不行。」

        封雪娘道:「他的安平錢莊經營不善,一時周轉不來,倒也不是存心想賴你的帳。」

        周洛佛道:「你想得太簡單了,你知道他在這座破廟裡做什麼?照我推想,他定然暗中吞了安平錢莊一筆錢,因數量龐大,沒法子帶走,是以先運來這座破廟裡藏起來,然後遠走高飛,躲個一年半載,等風聲過去,再想法子回來把錢財起出來。哈,幸好人算不如天算,鬼使神差你和韓清居然會跑來這鬼地方,否則我雖然知道他的鬼心思,倒還真不知上那裡找他。」

        封雪娘道:「嗯,原來如此,他連我也瞞住了。」

        周洛佛道:「你與他是結髮夫妻,理應同甘共苦,這件事他居然瞞住你不說,這種夫婿要來何用。我瞧不如這樣,乾脆我們連手做了他。我記得你小紅葉手練得不錯,有你相助,霍紫竹這廝絕不是我的對手。做了他之後,我們找出他藏金所在,想法子運出去,然後找個山明水秀的地方雙宿雙棲,從此過著只羨鴛鴦不羨仙的日子,哈哈,妙極,你放心,我試過他的功力,待會我們進去,便突然發難,你我二人連手,絕對可以要了他的狗命。」

        封雪娘尚未回答,霍紫竹惡狠狠的聲音從大殿裡傳出來,道:「周洛佛,你這卑鄙無恥的下三濫,居然想勾引我老婆來謀殺親夫,你簡直欺人太甚!」

        周洛佛哈哈大笑,道:「我早知道你會偷聽我們說話,你這鬼鬼祟祟的賊頭,果然沉不住氣,被我一試便試出來了。」

        封雪娘沉下臉,道:「霍紫竹,你為什麼偷聽我和周洛佛說話!」霍紫竹道:「雪娘,你,你怎麼也幫周洛佛?」封雪娘道:「韓清傷勢如何?待會我進去,如果韓清沒醒過來的話,我便和周洛佛聯手拿下你,送交偵緝營正堂治罪!你知不知道你捅出多少紕漏,柳凌雲柳大人,還有呂金殿呂統領都已經因你而死了」

        大殿裡寂靜無聲,周洛佛樂不可支,笑得閤不攏嘴,道:「霍紫竹,你也有今天。雪娘終於生氣了,哈哈,雪娘大人英明,霍紫竹這種人早該被拿下來送交偵緝營正堂打五十大板!呵呵!哈哈!柳凌雲那廢物死了,那是怎麼回事?呂金殿這口無遮攔的傢伙也死了,哈哈,可惜,偵緝營少了一條會咬人的狗。」

        封雪娘白了他一眼,面露不悅之色,慍道:「周洛佛,你出身緝緝營,這般詆譭死去的同僚,難道不覺心中有愧麼!」

        周洛佛臉垮了下來,自覺無趣。大殿裡傳來霍紫竹震天響的笑聲,道:「周洛佛,輪到你挨罵了!哈哈,罵得好!雪娘大人,我告訴你,周洛佛這種人,無情無義,狼心狗肺,你千萬不要理他,你不喜歡我沒關係,但千千萬萬不可喜歡上他,你若是跟他私奔,將來一定後悔……」封雪娘雙頰飛紅,怒叱:「住口!霍紫竹,你到底有沒有在幫韓清療傷!」

        霍紫竹道:「有,有,我正在用真氣替他打通經脈,他媽的!便宜這小子了。」

        封雪娘道:「你再聽我和周洛佛說話,明天我立即返回偵緝營正堂!」

        大殿裡登時再無半點聲音。場面有些尷尬,周洛佛罵道:「霍紫竹,你他媽的真是無聊!」

本帖最後由 wuzoe 於 2014-10-6 22:05 編輯

wuzoe 發表於 2013-4-27 14:56
第三章 (五)

        封雪娘玉頰暈紅漸退,神情回復冰冷淡漠,迎著晚風,不知在想些什麼。周洛佛偷眼瞧她平靜的面容,只感覺她將自己的心情隱藏起來;好似一片光滑如鏡的湖水,無波無痕的湖面底下,卻是暗潮洶湧起伏。周洛佛心裡有些感慨,忽聽封雪娘道:「洛佛……」

        周洛佛答應一聲,封雪娘望向他,眼神寧定,道:「洛佛,你離開偵緝營,也有三年多了吧!」

        周洛佛點點頭。封雪娘道:「你沒想過回偵緝營麼?」

        周洛佛道:「回偵緝營有什麼好!」

        封雪娘道:「偵緝營裡,難道沒有什麼值得你留戀的?」

        周洛佛微微一震,目光和封雪娘一對,隨即瞥開,道:「上面要我回去?」

        封雪娘靜默一會,道:「不錯!」

        周洛佛道:「怎麼,上面終於知道我的厲害,讓你來請我回去。」

        封雪娘道:「你……」欲言又止,想了一想,道:「其實,上面一直是很器重你的。」

        周洛佛哈哈笑了兩聲,道:「是麼?」

        封雪娘道:「三年多前你一聲不吭離開偵緝營,上面很是不解;後來你靠著替人解夢出名,上面都十分惋惜,認為你的聰明才智用錯了地方,你若有心,好好待在偵緝營裡辦事,前途實無可限量。」

        周洛佛道:「哦!這麼說,是我不知好歹了!」

        封雪娘道:「你並非不知好歹。或許,當初上面想磨練你,對你諸般挑剔責難,以致你心生誤解,但一個人若沒有經歷過種種失敗挫折,在困境中反躬自省,自尋出路,日後又豈能擔當重任。」

        周洛佛臉上神情似笑非笑,道:「你什麼時候成了偵緝營的說客!」

        封雪娘道:「這幾年來,上面一直十分留意你的動向。你自出機杼,創出一門武功,擠身武林一流高手之林,上面均甚感欣慰,只要你肯回偵緝營,相信上面一定會適才適所,破格拔擢,予以重用。」

        周洛佛道:「予以重用?那還不是要我給偵緝營賣命,我才不幹這種傻事。」

        封雪娘道:「你不是給偵緝營賣命,是為朝廷效力,給百姓社稷賣命,這怎能說是傻事!當年你進偵緝營,難道不是抱著滿腔熱血,豪情壯志,一心衛道執法,懲惡除奸,願意為世間公理,盡一己之心力麼!」

        周洛佛道:「那是年少不懂事,不知天高地厚。說難聽點,是被偵緝營給騙了。」

        封雪娘道:「你……難道打算給人解夢解一輩子?」

        周洛佛道:「我知道你認為我給人解夢,差不多和算命先生江湖術士沒什麼兩樣。不錯,我便是靠著一張嘴,唬得人一愣一愣的,讓人心甘情願掏出銀子給我。你說我騙錢,我也承認。但我是有真才實料的,我要察顏觀色,旁敲側擊,揣摩出對方的心思,最後才一語道破,這可是有大學問的。」

        封雪娘道:「那……那畢竟不是正途。」

        周洛佛道:「這不是正途,什麼才是正途?難道定要報效朝廷,謀個一官半職,然後混水摸魚,沒事找事做,看看能不能搏個封妻蔭子,加官進爵,才是正途麼!給人解夢有什麼不好,憑自己的本事掙錢,無須仰人鼻息,為五斗米折腰,何等自在。更何況我已經闖出字號,來找我解夢的人,個個當我活神仙一樣,那像在偵緝營,做牛做馬,辦了多少案子,到頭來都是一場空。不錯,霍紫竹講的一點都不錯,官場上,有後台的,會吹捧的,永遠比會做事強。我已經厭倦透了,不會再回去過那種日子了。」

        封雪娘低眉不語,過一會,輕輕說道:「你心裡,真是這麼想的麼!」

        周洛佛怔了一怔,一時語塞,心想,幾年不見,封雪娘變厲害了,頓了頓,道:「好吧,你教上面把焦士豪一案的功勞還給我,咱們再說其他。」

        封雪娘抬眼看他,道:「焦士豪案?」

        周洛佛道:「工部侍郎焦士豪通番賣國一案,這案子是我第一個查知的!只是上面有人見獵心喜,也沒有知會我一聲,就把案子拿過去辦。他們欺我是個初出道的雛兒,沒什麼來歷後台,把我撇在一邊,後來案子辦成,論功行賞,連個跑腿打雜的都分到不少好處,我竟然什麼都沒有,到現下我想到還生氣,你教上面把八、九年前的卷宗翻出來,還我這個公道。」

        封雪娘冷冷道:「還有蘇州知府盧綱貪贓枉法一案,是不是也有什麼虧待你的地方!」

        周洛佛乾笑兩聲,道:「盧綱一案倒是沒有。」

        封雪娘沉默了一陣,道:「倘若你的胸襟只是如此,一直津津計較的只是什麼功勞沒分到,我不相信你的武功可以練到這麼高明的境界。」

        周洛佛瞠目結舌,啞口無言,發怔了好半晌,才蹦出一句:「你到底想聽什麼?」

        封雪娘溫言道:「洛佛,你不相信我麼!」

        周洛佛靜下心來,忽有種高手過招的感覺,他有些感傷,面對如此秀美的女子,他實在無法將偵緝營勾心鬥角那一套,和她連結在一起。

        「我在偵緝營辦過的案子,就算每一件都是罪證確鑿,沒冤枉任何人,我也不認為我可以問心無愧。」周洛佛面無表情的說道。

        「只要是人,就會有私心,我們做的,是替天行道之事;這裡頭一旦存有私心,那就沒有什麼是非對錯,善惡黑白了。

        「我在偵緝營的所作所為,我分不清楚有幾分是為了公理正義,有幾分是因為自己的私心。」

        封雪娘點點頭,不再說話,心中卻想:「洛佛,你當真是為此而離開偵緝營麼?你究竟有什麼心事,不肯跟我說呢!」

        夜色深沉,白霧漸濃,晚風拂來,透著些許涼意。封雪娘雙手環抱胸前,神情若有所思。周洛佛看了一眼,道:「你不是找我解夢麼!解夢就解夢,為什麼這般大張旗鼓,搞得人盡皆知?這其中有什麼古怪?」

        封雪娘微微一笑,道:「你聽說了。這夢境當如何解?」

        周洛佛道:「夢見斷頭之人,不但不是惡兆,而是大喜;夢見官差、殺人、繩索束縛,都是吉兆,但這是尋常術士廟祝之言,此夢若是讓我來解,那便大大不同了。」

        封雪娘道:「何不說來聽聽。」

        周洛佛道:「首先,這夢中小女孩是誰?如果是你,這其中便大有文章了。」

        封雪娘道:「願聞其詳。」

        周洛佛道:「首先,這夢中的父親,總是在挖洞;人沒事不會挖洞,只有狗才挖洞。人會挖洞,不外是埋死屍、藏金銀珠寶,或是打算隱瞞什麼事情。你夢見父親在挖洞;據我所知,你家世清白,父親是個教書先生,按說應該不會有什麼事情需刻意隱瞞,是以這夢境中的父親,當是一個你視之如父的人,嗯,或者是你師父,或者是你頂頭上司。你是否懷疑你的頂頭上司幹了見不得光的事,以致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因為用摻了牛筋的麻繩綁人殺人,正是偵緝營的拿手好戲;而捕快出現,意指你上司幹的是違法犯紀的勾當!」

        封雪娘沉吟半晌,道:「這個夢不只如此。」

        周洛佛道:「在夢境中所思所見,有些是你平常想都不敢去想,或只是隱隱約約感覺到的事。你天生麗質,若生在富貴人家,聽從父母之言,許個好姻緣嫁了,賢良淑德,相夫教子,豈不是傳為佳話!偏生你來到偵緝營……偵緝營為了行事方便,破除成規,自武林各大門派,物色有武功底子的女子,傳授適於女子修練的小紅葉手,派駐各地辦事。你的美貌,固然讓你在偵緝營裡所獲得的關照愛護,遠勝於其他與你同樣出身的人;但也正因如此,你心頭的負擔,亦要比其他人來得沉重。

        「或者你已查覺,卻無法明言,難以啟齒。偵緝營每個人都在看著你;有人是覬覦你的美色,有人是妒嫉你,等著看你笑話。你力求有所作為,但你不知那是你本身的才幹,亦或是上司同僚有心眷顧。

        「你甘心接下這件差使,下嫁霍紫竹那個混帳王八旦,難道不是因為待在偵緝營正堂,讓你透不過氣來麼!

        「在夢裡,小女孩一直躲,林木愈來愈稀少,眼看便遮不住身子……這究竟是何含意?我不願解釋,但你心裡應該清楚才是。」

        封雪娘默不作聲。隔了許久,才道:「方才你問我這個夢有什麼古怪;事關重大,我無法坦白相告,但你若能回偵緝營,你我或可共同偵辦此案。」

        周洛佛哈哈大笑,道:「說來說去,就是要我回偵緝營。我真搞不懂偵緝營為何非要我回去不可。我的武功固然不錯,也不過和霍紫竹在伯仲之間而已,偵緝營裡少說也還有四、五個人武功在我之上。何況真正辦大案子,又不是光憑武功高強便辦得起來。偵緝營其實人材濟濟,只要上面不要私心自用,賞罰不公,天大的案子,也有人辦得出來!今日言盡於此,我看你也不要再勸我回去了,倒是我有一事,要向你請教一二。」

        封雪娘凝眸注視周洛佛,眼神複雜,道:「請說。」

        周洛佛道:「偵緝營會不會任霍紫竹的安平錢莊倒店關門?」

        封雪娘想了想,道:「不會。」

        周洛佛道:「哈!那就行了。我也用不著急著問霍紫竹討債了。」長笑一聲,揚長而去,倏忽之間,笑聲已在十餘丈外的林子裡。

        幾隻寒鴉驚起,振翅徘徊,在風林中發出沙啞的哀鳴。封雪娘悄立庭中,怔怔出神。良久良久,輕輕嘆了一口氣,反身走進寺內。

        夜,更深了。


本帖最後由 wuzoe 於 2014-10-6 22:08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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