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武俠] 偵緝營 作者:廖士頡 (連載中)

 
wuzoe 2013-4-23 23:25:23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07 131197
wuzoe 發表於 2013-4-27 23:10
第四章 (一)

        周洛佛出了樹林子,重重吁了口氣,眼見滿天星斗,平野遼闊,胸中鬱結似乎鬆開了些。忽想起自己尚有要事,須得趕去一個地方,現耽擱了半天,不知還趕不趕得及,當即辨明方向,展開輕功,往西北角上奔去。

        奔出十餘里,橫越一片麥田,遠方浮現亮光,再奔近前去,眼前出現一間茅屋,半人高的圍籬旁邊一株大榆樹,周邊好似有幾個人影看不真切。周洛佛心生警覺,放慢腳步,來到近處,卻只見到一個鬚眉如雪的高大老者兀立在圍籬裡的花圃中。

        茅屋屋簷掛著幾盞風燈,周洛佛正要出聲招呼,心念一動,忽覺那榆樹的陰影黑得出奇。那老者看了一眼,卻不說話。周洛佛眼角微微抽搐,推開虛掩的園門,走到榆樹的陰影旁,沉思片刻,抬頭向外頭張望,若有所悟,走了一圈,回到原處,目中精光暴露。

        那道陰影微微蠕動,陡然向前伸長,向周洛佛覆蓋過去,同時間,一個黑衣蒙面人憑空出現,如鬼似魅,無聲無息的隨著陰影撲至。

        周洛佛退開半步,一口真氣吹出,眼看就要遮蔽住他臉孔的陰影竟被吹開,飄了起來,卻是一塊黑色薄布。黑布揚起,本應現身的黑衣人驀地消失不見。周洛佛眨了眨眼,那塊黑布隨風飄盪,遮住月光,不知怎地已幻變為那黑衣人之形,就在半空之中,一刀分心刺來。

        這一刀突如其來,勢若鷹撲,縱然是心如鐵石,也非得大吃一驚不可,那知周洛佛絲毫不為所動,就在間不容髮之際,肩膀一縮,左手閃電般穿出,刁住黑衣人手腕,右掌在黑衣人肩上一拍,左腳後撤半步,左手順勢一帶,那黑衣人身不由己,轉了半圈,連人帶刀一起啪地摔在地上,手中短刀甩脫出去。

        周洛佛冷冷瞧著,那黑衣人整個頭都包在黑色臉罩裡,只在眼睛部位留下兩個眼孔。周洛佛冷笑道:「哼!東瀛忍術。」那黑衣人雙肩俱已脫臼,顫巍巍地站起身來,圍籬外有人低聲道:「咦!」跟著幾條幾不可辨的黑色人影一晃而過,融入陰森森的黑暗中,消失在麥田裡。

本帖最後由 wuzoe 於 2014-10-6 22:11 編輯

wuzoe 發表於 2013-4-28 09:31
第四章 (二)

        「喀」地一聲輕響,花叢中的老者折下一株花枝枝幹,轉過身來。

        周洛佛愕然,道:「薛老,怎麼你……」他方才未曾留意,現下正對面一瞧,才發現那老者和過去簡直兩個樣子,憔悴的彷彿老了十幾歲。

        那薛姓老者雙眼都是紅絲,一付筋疲力竭之狀,伸手在臉上抹了抹,搖頭苦笑。周洛佛面色陰沉,目光朝向圍籬外,道:「薛老,這幫人是什麼來頭?他們是怎麼折磨你的!」

        那薛姓老者道:「他們每晚前來,既不叫陣,也不動武,把我困在此地。我若稍有鬆懈,他們便在黑暗中出現,我要與他們交手,卻看不破他們的行藏,他們總有辦法令我知道他們在這附近,教我不能不防,每晚便是與我對耗到天明才肯離去,我已經四、五天沒闔過眼,今日若非你到來,我這把老骨頭撐不下去,只怕便要認栽了。」

        周洛佛哼了一聲,道:「好傢伙!這般折騰人,算什麼英雄好漢!」

        薛姓老者嘆了口氣,拋去手中花枝,走出花圃。周洛佛瞪著那黑衣人,道:「你是崆峒門下!」那黑衣人一震,眼中發出異光,周洛佛又道:「你刺我這一刀,分明就是崆峒派五禽劍法中的『蒼鷹擊殿』。你以刀做劍,結合東瀛忍術一起施展,確實教人難以抵擋。只可惜東瀛忍術不是什麼上乘功夫,對付不了真正的高手,而你又未能將本門心法融會貫通,以致出招有了破綻,才會一招便被我所制,哼!崆峒弟子,如何會東瀛忍術?莫非你是背叛師門!」

        那黑衣人盯著周洛佛,不發一語,眼孔中露出的眼神充滿仇恨,周洛佛給他盯的有些不自在,忍不住怒道:「他媽的!你死盯著我幹什麼……」那知語聲未落,那黑衣人狂吼一聲,一頭朝周洛佛身上撞來。

        周洛佛嚇了一跳,不由自主退開一步,忽然間眼前精光一閃,兩隻短箭自那黑衣人背後疾射而出,竟是「緊背低頭花裝弩」,周洛佛慌了一下,電光石火之間,身子一側,兩隻弩箭從他前胸後背貼身擦過,同時扭腰回身,一腳飛出,蓬地一聲,那黑衣人胸口中腳,整個人倒翻出去。

        周洛佛這一腳,和霍紫竹差點踢死韓清的腳法,同出一源,乃是偵緝營的一字穿心腿,端的是疾如風,勁如火,那黑衣人就是手腳健全,也不易抵禦,更何況他雙臂俱已脫臼。總算因事態未明,周洛佛不願弄出人命,那黑衣人雖兩度痛下殺手,周洛佛這一腳仍只出了五成力。饒是如此,那黑衣人還是禁受不起,整個人像紙紮的一般拋跌出去。半空中但見他勉力翻轉身子,左肩先著地,重重摔落。

        周洛佛好生著惱,戟指罵道:「他奶奶的!你這不識相的傢伙……」突然住口。原來那黑衣人挺起身來,左臂竟已運轉自如,跟著兩手互握用力一按,把右臂也接上。周洛佛還是頭一回見到有人這麼接臼,不禁也有些佩服他的狠勁,拼著受自己一腳,利用摔跌地上的力道,將脫骹的肩膀撞回去。忍不住回頭看了薛勝北一眼,見他也是神情凝重,對手顯然比想像中更難對付。

        那黑衣人目中射出仇恨的火花,眼神之狠毒,直如毒蛇餓狼。周洛佛當差當慣了,豈能容人如此放肆,心頭火起,破口大罵:「他奶奶的!我到底那裡得罪你,你這麼恨我。你再這麼死瞪著我,看我不把你眼珠子挖掉。」摩拳擦掌,似乎就要動手。那黑衣人手拿不知什麼事物往下一扔,「砰」一聲輕響,眼前煙霧瀰漫,倏忽將那黑衣人掩蔽住。

本帖最後由 wuzoe 於 2014-10-6 22:13 編輯

wuzoe 發表於 2013-4-28 17:32
第四章 (三)

        周洛佛見狀心道:「怎麼東瀛忍術都沒別的花招麼!」不過想歸想,暗自仍是全神提防,他曾下過一番苦心鑽研東瀛忍術,明白這門功夫有其詭異奇特之處,不敢掉以輕心。不一會兒煙霧散去,周洛佛定睛瞧去,不禁愕然,那黑衣人竟變了模樣,換成一個身材高挑的黑衣勁裝女子,臉上也是戴著黑色面罩。周洛佛心情輕鬆下來,打量了一下,板著臉,道:「你是誰?剛才那傢伙呢?」

        那女子道:「他已經走了。」語聲輕軟,微微低沉。周洛佛道:「走了?」那女子有意無意瞥了薛姓老者一眼,道:「這還得多謝周先生手下留情,才讓我那同伴得以脫身。」

        周洛佛有些著惱,明知她是有意挑撥,一時卻難以分辯。適才他破去那黑衣人的東瀛忍術,其實大可順勢將之擒下,做為人質,教暗中潛伏的敵人不至全無顧忌。那薛姓老者受困多日,顯然束手無策,好不容易等到周洛佛前來赴援,一出手就讓敵人現形,卻又坐失良機,任敵人遁走,心中豈能不生疑惑。周洛佛冷笑一聲,正要予以駁斥,那薛姓老者忽開口說了一句:「彼茁者葭,壹發五耙,于嗟乎騶虞。」

        周洛佛心知薛姓老者用暗語在告訴他事情,腦中飛快閃過幾件與這薛姓老者相關的疑案,不動聲色,望向那女子,改口問道:「你怎知我姓周?」

        那女子道:「洛佛居士周先生大名頂頂,江湖中何人不識。」

        周洛佛冷眼相對,負手不語。那女子仍保持優雅從容,道:「這幾年來,周先生已成為武林中舉足輕重的人物,周先生自己難道不知麼?」

        周洛佛道:「是麼!嘿嘿。」抬眼朝外頭的麥田瞧去,道:「你其他同伴呢?怎地沒一起出來,只有你一人在此,那可是危險之至,嘿嘿!」

        那女子道:「周先生何出此言?」

        周洛佛轉眼看她,道:「我從來最恨有人在我面前裝神弄鬼,要是有人以為三言兩語說幾句好聽的便可以矇混過去,那就大錯特錯了。」

        那女子輕笑一聲,道:「誰敢在周先生面前裝神弄鬼。」

        周洛佛道:「你分明便是裝神弄鬼,還想不認!」

        那女子覺得他有些無理取鬧,想起江湖中人都說他脾氣古怪,便道:「好吧,是我裝神弄鬼,這總成了吧!」

        周洛佛瞪著眼,道:「你承認了。哼!鐵證如山,也不容你狡辯。方才那傢伙,意圖殺人,幸虧我身手了得,他才沒得逞,地上那柄短刀、兩支背弩便是證據。人證物證俱在,無可抵賴。你掩護嫌犯脫逃,份屬同謀。你說,你是不是受人指使!你若肯從實招來,我可以從輕發落,給你一個自新的機會;不然便將你拿下,送官究辦。」轉頭向那老者道:「薛老,那蒙面刺客,我本想給他一個機會,他居然卻不識相,潛逃無蹤,不過沒關係,他的同夥在此,待我審問清楚,一定給你一個交待。」凡事先找推諉卸責之詞,此乃為官之道。他打一番官腔,把責任撇得乾乾淨淨,這才回過身來,大剌剌的說道:「姑娘,你想清楚了麼?」

        那女子沉默了一會,道:「周先生可否聽我一言。」

        周洛佛仍是一付乖張模樣,道:「可以。」

        那女子道:「方才我同伴一時魯莽,得罪了周先生,還請周先生見諒。」

        周洛佛冷哼道:「你知不知道我差點給你同伴殺了。」

        那女子道:「這是個誤會,周先生既然沒事,不如就兩下作罷如何?」

        周洛佛和那薛姓老者換了一個眼色,薛姓老者比了一個由你作主的手勢,周洛佛頷首,回望那女子,冷冷道:「誤會!差點鬧出人命的事情,一句誤會就想打發,你想的也未免太容易。」

        那女子道:「我同伴已被周先生所傷,而且傷勢不輕,周先生其實並不吃虧。」

        周洛佛道:「你在教我怎麼去市集和人講價麼。」

        那女子耐著性子,道:「周先生說笑了。」

        周洛佛本想激怒她,但這女子好像習於和官場中人打交道,知道當官的就是這付德性,生氣也沒用,態度始終不亢不卑,教周洛佛難以借題發揮。周洛佛心想:「好哇,來了個不簡單的女人!」大感興趣,眼光在她身上掃了掃,皮笑肉不笑道:「想要我罷手麼,可以,不過我從不和藏頭露尾的人講條件,你先把面罩摘下來,我再考慮考慮。」

        那女子的臉藏在面罩後面,不知她面上表情,但見她卓立不動,靜默片時,忽抬起手來,螓首斜側,把面罩揭去,一頭黑瀑也似地長髮驀地直披而落;月光下,但見她大眼盈盈,臉龐白皙晶瑩如玉,兩片嘴唇好似花瓣般迷人,端地是清冷秀麗,貌美如花。

        周洛佛本是見她娉婷窈窕,體態動人,想看看她的相貌,才出言一試。這時一睹她盧山真面目,不禁暗讚:好一個美女!只覺她姿容之盛,實不在封雪娘之下。不由得精神為之一振。

        只聽那女子道:「周先生?」

        周洛佛定了定神。驚豔過後,開始覺得有些不對,按理她不該如此輕易露出本來面目,除非她另有所恃。同時想到,這幫神秘人物,倘若和薛姓老者有仇,何不乾脆一刀把他殺了?若是想逼問什麼事情,為何不將之抓起來嚴刑拷打逼供?卻只是把他困在此地?周洛佛只覺整件事透著古怪,道:「好,方才那事就此揭過不提。我問你,你怎知我是周洛佛!什麼大名頂頂,何人不識的話就別說了。」

        那女子一雙大眼睛看著周洛佛,半晌,撇開目光,道:「我們一年前便已盯上薛勝北,這一年來,你來找過薛勝北三次,每次都是喝得爛……大醉。有一回還是坐馬車,帶了兩名女子同來;我真不懂,你們這些官府中人,為何會墮落如此!」

        周洛佛齜牙咧嘴,磨蹭了半天,道:「你一個大姑娘家,為什麼去幹這等跟監盯梢的勾當!薛老犯著你什麼,你們為什麼和他過不去?」

        那女子瞅了那薛姓老者一眼,淡淡說道:「周先生,你是否真想插手此事?」

        她輕描淡寫說上這一句,周洛佛皺起眉頭,一時摸不透她的虛實,不由得有些顧忌,微一遲疑,道:「姑娘,你們是從那裡來的?你的同伴怎麼都不出面?」

        那女子道:「有必要他們自會出面。」

        周洛佛更是猜疑,道:「姑娘,你教你們帶頭的人出來,我要與他談談。」

        那女子道:「你有什麼話,與我談便可以,鐵鴉會既然讓我出面,便由我全權作主。」周洛佛一呆,道:「你是鐵鴉會的人!」回頭望向那老者,道:「薛老……他們是鐵鴉會?」那老者一臉茫然,面皮微微抖動,點一點頭。

        那女子道:「不錯。周先生,這是鐵鴉會與薛勝北的過節,我勸你還是不要多事的好。」

        那老者薛勝北,退隱歸田以前乃是御前侍衛,一身外家功夫,在京城赫赫有名。周洛佛與他原是舊識,日前接到消息,知他有難,故來一探究竟,不想撞見此事。眼見薛勝北臉上都是無助之色,周洛佛暗忖:「這老傢伙裝一付可憐兮兮模樣,不過要我助他對付鐵鴉會。他媽的!你誰不好惹,偏去惹鐵鴉會!本來你的對頭若不是什麼厲害角色,看在過去曾經一起花天酒地的份上,助你一臂之力原也是應該的;他媽的!居然是鐵鴉會!鐵鴉會豈是好惹的!他奶奶的!你究竟幹了什麼狗皮倒灶的勾當,不然鐵鴉會怎會找上你。」想起江湖傳言鐵鴉會的手段,不禁有些忌憚,也不再問薛勝北與鐵鴉會有何過節,向那女子一揖,道:「姑娘,我不知你們是鐵鴉會,先前有冒犯之處,請不要見怪。」

        那女子見他態度一轉,變得彬彬有禮,有些驚奇,回了一禮,道:「不敢。」周洛佛又道:「薛老,你和鐵鴉會大約有什會誤會,我是個局外人,也不便過問;我瞧這位姑娘是個明白事理的人,你若是問心無愧,不妨就把箇中原委說給她聽,大家都是明白人,是非曲折,總是能夠說清楚。你們慢慢談,我便先告辭了。」

        薛勝北面色慘白,道:「周老弟,你……你便這麼走了麼!」

        周洛佛想了想,也覺得這麼一走了之實在有些說不過去,目光轉向那女子,道:「鐵鴉會既是由姑娘出面,不知姑娘芳名可否賜告?」他想自己走了以後,萬一日後消息傳來,薛勝北真有什麼不測,有名有姓上鐵鴉會總比較好找人。

        那女子眼神有些奇特,停頓了一下,道:「我姓楚,雙名衛葭,詩經衛風之衛,葭蘆之葭。」

        周洛佛道:「葭蘆之葭?」

        那女子楚衛葭微微一笑,道:「就是『彼茁者葭』的葭。」

        周洛佛點點頭,尋思:「這麼巧,這位楚姑娘的名字剛好也有個『葭』字。」看了她一眼,又想:「看她的表情,分明知道剛剛薛勝北講『彼茁者葭,壹發五耙,于嗟乎騶虞』是什麼意思,這等暗語,她是從何得悉?」

本帖最後由 wuzoe 於 2014-10-9 13:03 編輯

wuzoe 發表於 2013-4-28 23:44
第四章 (四)

        原來「彼茁者葭」等語,出自詩經召南騶虞,原文是:「彼茁者葭,壹發五耙,于嗟乎騶虞。彼茁者蓬,壹發五豵,于嗟乎騶虞。」這是獵人向山神祈禱的詩歌,意思是:「我在長得很茂盛的蘆葦前祈禱著,山神啊!希望我能夠一箭射中五隻豬。我在長得很茂盛的蓬草前祈禱著,山神啊!請讓我能夠一箭射中五隻豬。」

        古人在出發打獵前,先把預先抓來的野豬放走,再放箭射牠;以這種儀式向山神祈禱,期望這次狩獵,能夠獲得大量的野獸。偵緝營把辦案比喻成狩獵,有時候把重要的關鍵人物,當成古人出發打獵前預先抓來的野豬,使出一些手段加以對付,期能從而發掘出更多線索。「彼茁者葭」之語便是遇上類似此種狀況時的暗語。薛勝北提及「彼茁者葭」,卻是迫於無奈,向周洛佛暗示鐵鴉會這些人想從自己身上追查一些機密情事。周洛佛本知鐵鴉會不好惹,一直懷疑鐵鴉會背後勢力龐大,並不想為薛勝北開罪鐵鴉會,現察覺眼前這神秘女子竟然知悉偵緝營暗語,更坐實此念,雖覺對薛勝北過意不去,卻也是無可奈何,當下道:「薛老,你放心,我不信鐵鴉會就可以不講王法。只不過我離開公門已久,一介草民,也無法替你主持公道。這樣吧,我知道偵緝營正堂來了一個十分了得的人物,就在中牟縣附近,我立即去找她,鐵鴉會若真的恃強無理,偵緝營定會為你做主。」揮了揮手,正要離開,眼光一瞥,見薛勝北眼神奇特,抬起右手,手指略略一動,周洛佛心念電轉,瞬間醒悟了一些事情。

        除了周洛佛自己之外,在場所有人都不知道一件事,就是周洛佛其實是一個人前來。鐵鴉會之所以僅讓楚衛葭一個人出來與周洛佛周旋,其他人一直隱藏在暗處,其實是在防薛勝北的援兵,他們都以為除周洛佛外還有大隊人馬隨時會出現,直到周洛佛真的要離開,薛勝北、楚衛葭才發現根本沒有援兵。而薛勝北知道周洛佛一走,自己又要再陷入困境,再來鐵鴉會這些人會使出什麼樣的手段來對付自己更加不知,他已退無可退,不得不行險一搏,於是不顧一切的向楚衛葭出手。

        這想法在周洛佛腦海裡一閃而過,只聽嗤嗤兩聲輕響,兩枚細微的暗器自薛勝北袖中噴出,斜斜向楚衛葭射去。這一下出奇不意,兩枚暗器來勢快捷無倫,楚衛葭嗖地抽出一柄柳葉刀,叮叮兩聲,格開暗器;她其實一直在留心注意薛勝北的舉動,不料突然右大腿如給蜜蜂螫了一下,楚衛葭一驚,手一揚,柳葉刀脫手飛出,薛勝北往後一仰,柳葉刀堪堪從臉上掠過。楚衛葭扣住三枚飛鏢,正要發出,右腿猛地一痛,嬌軀晃了晃,險險軟倒。薛勝北一個鯉魚打挺,翻身躍起,疾撲上前,一掌劈落。

        原來薛勝北袖中暗藏一個鐵匣,那是內廷廠衛徵召高手巧匠打造出來的厲害暗器。這鐵匣設計得甚是奇巧,按下機括,先是兩枚鋼針由強力彈簧激射而出,鋼針尾端卻沾粘著一條幾近看不見的天蠶絲,帶出另一枚子午透骨針,這暗器有個名堂,叫「如影隨形,附骨之蛆」,指得就是後面這枚子午透骨針,當敵人注意力放在強力彈簧噴出的鋼針時,卻不知後頭還有一枚子午透骨針無聲無息的隨之襲來,委實難以提防。楚衛葭不知世間竟有此種機關暗器,一時不察,還是著了道。

        忽然間人影一閃,周洛佛橫身擋在兩人中間,右掌一豎,啪地一聲,接了薛勝北這一掌。

        薛勝北積忿多日,這一掌以大摔碑手法拍出,足足使出八成功力,雖不能說無堅不摧,卻也是非同小可,準擬將楚衛葭打成重傷,再無法反抗,不料周洛佛竟橫加阻攔。兩人掌力相接,薛勝北只覺自己的掌勁彷彿打中一個上上下下反復掙扎的漩渦,那漩渦左右矛盾,前後衝突,排擠所有一切觸犯它的事物,其中究竟隱藏多少力量,竟是無可窺測。薛勝北心中一凜,收掌退開兩步,抬眼見周洛佛不動聲色,腳下不丁不八,若無其事,不禁尋思:「這小子的武功什麼時候練到這麼高的境界!」他在京師官場三十年,知悉偵緝營武學,一向擇人而授。初入偵緝營的下級武官,先傳予飛鵬展翼三十三手抱冰連環掌,這套掌法是先朝數名大內高手擷取武林各大門派的出名掌法,去蕪存精,創制傳下,大抵練成這套掌法,以之在江湖行走辦事,也已足夠。抱冰連環掌之外,非得立下特殊功績,或是有什麼來歷後台,或與偵緝營有淵源,上面信得過的人,才能學得大紅葉手。至於紅葉奪命手,更是只有寥寥數人可以練得。而偵緝營最高深的武功紅葉歸心賦,據說當今世上僅有一人通曉,其武功之高,傳聞中已到不可思議的境界。他們內廷侍衛與偵緝營在京師隸屬不同派系,面子上和和氣氣,私底下卻是勾心鬥角,相互猜忌,他因與周洛佛曾合作辦案,才結下交情。他也知道周洛佛雖然頗具幹才,但在偵緝營一向不受器重,並不曾得大紅葉手傳授。以周洛佛在偵緝營所學的抱冰連環掌,按說絕無可能如此舉重若輕的接下他這一掌,就是大紅葉手亦有所不能。他向來把周洛佛當成是一個滿腹牢騷的失意客,這時與周洛佛對了一掌,方知周洛佛武功之高,實已不在偵緝營任何高手之下,不由得驚疑交加。

本帖最後由 wuzoe 於 2014-10-9 13:08 編輯

wuzoe 發表於 2013-4-29 09:41
第四章 (五)

        周洛佛一出手,心裡便感後悔;老朋友有麻煩,自己置身度外也就罷了,為一個初次見面的女子,與老朋友作對,實在也太說不過去。但接下薛勝北的大摔碑手,又覺薛勝北未免出手太重,微一猶豫,開口說道:「薛老,手下留情。」

        薛勝北道:「周老弟,你這是什麼意思!」

        周洛佛道:「薛老,何必和一個小姑娘過不去!」

        薛勝北道:「這是她們先和我過不去,你也見到了。」

        周洛佛道:「那也不需傷人性命!」

        薛勝北道:「周老弟,你也不是初出道的雛兒了,這等邪魔歪道,不給她吃點苦頭,她那裡會把你放在眼裡。」

        周洛佛道:「薛老,鐵鴉會雖然神秘,卻不曾聽過有什麼惡跡,凡事留一線,日後好相見,你這一掌下去,這小姑娘非死即殘,那便是和鐵鴉會結下不解的冤仇了。」

        薛勝北道:「你這是幫定她了!」

        周洛佛道:「我說句公道話,也談不上什麼幫不幫的。」

        薛勝北道:「周老弟,你方才還說不過問這裡的事,怎地說話不算話了!嘿嘿,你不會是看上了這小姑娘吧?」

        周洛佛有些動氣,道:「我說我不插手,沒要你傷人,我要你們好好談談,你為何動手動腳。何況若不是我突然間闖來,打傷他們的人,楚姑娘也不會現身出面和我談條件,以致為你所傷,到頭來鐵鴉會豈不是要找我算這筆帳。」

        薛勝北陰森森的說道:「周老弟,你是不是已經和鐵鴉會串成一氣!勾結亂黨,這可是殺頭的大罪!」

        周洛佛眺望十餘丈外的麥田,沉聲道:「你不要胡亂給我按上罪名,我不吃這一套。鐵鴉會的人還埋伏在麥田裡,你想打傷楚姑娘,挾持她闖出去,未必能夠辦到。鐵鴉會一向六親不認,武林中那是人盡皆知的事。」

        薛勝北惡狠狠地道:「辦不到!哼!那麼我便拿這姓楚的小妞陪葬!」

        周洛佛回頭看了楚衛葭一眼,見她身子搖搖欲墜;不過就這麼一番對答的光景,她雪白的面頰已罩上一層淡淡的黑氣。周洛佛知道這是中了朝廷大內秘製毒藥的徵兆,心中更是不快,道:「鬼蜈蚣!嘿嘿,薛老,你當真是吃了秤錘鐵了心,居然用這等歹毒的暗器對付一個小姑娘!」

        薛勝北桀桀怪笑,滿臉猙獰,道:「不錯!就是鬼蜈蚣。他奶奶個熊!這幫鐵鴉會的亂黨,目無法紀,無法無天,連我都敢招惹,簡直是有眼無珠。想當年老爺我專門捉拿亂黨反賊,來一個捉一個,來一雙捉一雙,什麼江洋大盜,巨寇悍匪,那一個逃得過我的手掌心。你們以為我無計可施了!哼!不給你一點顏色瞧瞧,你不知道老爺我的手段!」

        他後面幾句話卻是說給楚衛葭聽的,楚衛葭抿嘴不語。周洛佛見薛勝北前一刻還是一付悲慘可憐模樣,現下佔了上風,馬上換了嘴臉,得意囂張起來,不禁搖了搖頭。楚衛葭嬌軀微顫,躲在周洛佛身後,榆樹的陰影之中,薛勝北突然大喝:「妳想幹什麼!」身形展動,一下繞到周洛佛背後,五指箕張,朝楚衛葭抓去。

        楚衛葭似是受傷之後無力閃避,被薛勝北一把抓個正著。薛勝北發勁一扯,卻扯了個空,手上只剩一件黑色衣服,倏忽之間,楚衛葭已杳無踪跡。

        殘星明滅,月輪東沉,薛勝北迅疾如風的繞了一圈,但院子裡空蕩蕩的,那裡還有楚衛葭的蹤影。
本帖最後由 wuzoe 於 2017-1-21 14:47 編輯

wuzoe 發表於 2013-4-29 15:25
第四章 (六)

        薛勝北目中如欲噴出火來,氣急敗壞的躍上榆樹枝椏,發掌亂劈,咆哮道:「出來,出來!你奶奶個熊,你給我滾出來!」榆樹枝葉紛紛墬落,薛勝北一躍而下,竄入花圃裡,亂拔亂踢,把花圃攪得一塌糊塗。周洛佛嘆了口氣,道:「東瀛忍術,果然有點門道。」舉步往圍籬門口走去。薛勝北大喝:「站住!周洛佛,你今天不把那姓楚的賤人給我找出來,你也別想走!」

        周洛佛腳步不停,避之惟恐不及的閃出門外,轉過身來,乾笑兩聲,道:「薛老,並非我不講義氣,只是鐵鴉會名頭太響,我招惹不起,只好與你劃清界限,你老便自求多福吧!」薛勝北忽靜了下來,兀立在凌亂的花圃當中,慘然一笑,道:「他們要逼我說出許九爺的機密,我說是死,不說又不行,罷了,罷了!」周洛佛臉上變色,道:「你說什麼?許九爺!」薛勝北看也不看他一眼,舉起手來,反掌拍落,重重擊在自己頭頂上。

        這一下變起倉猝,兩人相距太遠,周洛佛怎也想不到薛勝北竟會自盡,就是要阻止也來不及。只見薛勝北眼耳口鼻溢出鮮血,晃了兩晃,直挺挺的倒下。

        廣闊的麥田在黑夜中如波浪般隨風起伏,周洛佛愕然發愣,呆立出神,薛勝北死在他眼前,他似乎不甚在意,整個人魂不思屬,心思好似飄到了遠方。

        他眼前彷彿浮現出一個人的身影,這人身形並不高大,但對偵緝營而言,他的事績,他的豐功偉業,他遙不可及的武功,已使得每一個出身偵緝營的人,都無法不活在他巨大的陰影之下。

        沒有人能取代他的地位,偵緝營因他而強大,也因他而備受爭議。

        他是許九爺,朝廷大內供奉,當今世上唯一通曉紅葉歸心賦的武學大宗師。

        周洛佛忽然胸口一陣熱血上湧,這麼多年了;他還記得進偵緝營之初,他曾經遠遠望見許九爺的身影,那時他內心充滿仰慕崇敬,也是胸口一陣熱血沸騰,只覺在許九爺身上,見到了偵緝營捍衛公理正義的勇氣。

        他曾矢志追隨許九爺的腳步,但如今,他一心一意,想要做的一件事,卻是與許九爺一戰。

        多年以來,他對絕大部份事物漠不關心,除了解夢,他潛心習武。數不清多少日子,在武學之道的鑽研修練中過去,直到他自信,能與當世第一流高手相頡頏。

        但他始終無法擺脫在偵緝營的一切。

        他人生中最得意最失望的一段歲月,都是在偵緝營渡過。無論他是否離開偵緝營,他的心魂意志,俱已融入了偵緝營。

        挑戰許九爺,無異便是挑戰偵緝營;或許,只有當他有勇氣,與偵緝營第一強人相抗,他才能從偵緝營無形的禁錮之中,釋放出來。

        一股有如芒刺在背的感覺驟然消失,周洛佛回過神來,心裡明白鐵鴉會的人已然撤走。這批人一直在暗處窺視,自楚衛葭現身後,他便發現,好像有四、五隻嗜血的惡獸,躲在某一個角落,蠢蠢欲動。那看不見的目光,冰冷、陰森、殘酷,如影隨形的盯著,教人透不過氣來。周洛佛不自禁打個寒噤,他方才不願逗留,急著想走,原因可說在此。倘若一連四、五天,無時無刻,都得這般提心弔膽的防備著,人不瘋了才怪,無怪薛勝北行止逆常。

        轉眼一瞧,薛勝北的屍首竟已消失不見。

        長夜將盡,四野無人,凌亂的花圃,滿是殘枝落葉,風吹颯颯,透著一股詭異的氣氛。

        周洛佛打一個突,只想快快離開這個地方;本來便不關他的事,何必淌這趟渾水。同時間,幾個念頭在心裡飛快轉過:

        「老傢伙裝死裝得真像,連我都被嚇了一跳,不去唱戲實在可惜。」

        「老傢伙躲得好快,大約是被鐵鴉會逼急了。」

        「老傢伙好不容易逮到機會脫身,鐵鴉會如果還不肯罷休,我要不要替他擋一擋?」

        等了一會,始終沒有人現身,周洛佛有些詫異,尋思:「奇怪,鐵鴉會的人,真的全都走了!」慢慢踱步,循著來時路往回走,走出數十丈外,見楚衛葭半側臥在路邊一方青石上,人已昏迷過去。

        周洛佛停下腳步,眺望四周,心想:「左近該當有個鐵鴉會的藏身之所,不然他們如何長期在此監視薛勝北!他們為何不把楚姑娘帶回去,留個人照顧她,卻把她丟在這裡?

        「嗯,他們忙著去追薛勝北,沒空照顧她,便把她留在我回程的路上,要我救她?

        「他們大約不想與我正面衝突,一時間也沒看出薛勝北是不是真的自殺,這才讓薛勝北逃逸而去。」

        他一邊想事情,一邊蹲下來按楚衛葭脈搏,漸漸地目中露出驚奇之色,俯身靠近楚衛葭嗅一嗅,皺著眉頭想了想,將楚衛葭抱起,返回院子,拾起楚衛葭脫逃時留下的黑衣和先前擲出的柳葉刀,抱著楚衛葭進了茅屋,推開窗戶,清乾淨桌面,用黑衣當枕,讓楚衛葭躺在桌上,自懷中取出一個瓷瓶,倒出兩顆藥丸,扶起楚衛葭餵她服下。右掌貼住她背心,潛運真氣送進她體內。

        楚衛葭呻吟一聲,美麗的臉上露出痛苦之色。周洛佛收回內力,扶她躺好,猶豫一下,又想:「鐵鴉會大約給她服了天山雪蓮之類的藥物,暫保她姓命無虞,不過藥不對症,沒有解藥,這小姑娘撐不了幾天。

        「……天山雪蓮珍貴得很,買也買不到,這位楚姑娘不知有何來歷?」

        曙色隱現,從窗口望出去,東方天際一抹嫣紅,好似少女的胭脂。周洛佛低下頭來,看著昏迷不醒的楚衛葭,心道:「姑娘,我這是救你姓命,可不是有意輕薄。」手往下移,找出楚衛葭中針位置,拿刀割開褲管,替她挑去毒針,放出毒血,取藥敷了。

        里許外一條橫亙的田間小徑,五、六名黑衣蒙面人分散開來,各自相距約百步遠。其中一人手持一長形圓筒,對著右眼,朝這邊觀望。他看了良久,緩緩收起圓筒,沉默凝思。

        遠方晨雞動野,旭日初升,天終於亮了。
本帖最後由 wuzoe 於 2017-1-21 14:46 編輯

wuzoe 發表於 2013-4-30 00:12
第四章 (七)

        周洛佛將楚衛葭抱進內室,讓她睡在床上。站了一會,拿被子幫她蓋上,慢慢踱回外堂,坐在椅上,閉起眼睛。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忽地心念一動,警醒過來。周洛佛睜開眼,見楚衛葭赤著雙足,扶桌而立。周洛佛微微一笑,並不說話。楚衛葭玉頰暈紅,臉上露出羞澀之色,周洛佛怦然心動,不敢再看她,道:「你醒了,肚子餓了麼?先坐一下,我去燒飯給你吃。」走進廚下,找出鍋碗瓢盆,見薛勝北留有肉脯和臘羊腿,便在灶中添柴升火,洗米煮飯,跟著到菜園摘了幾把青菜。回到廚下,洗菜切肉,熱鍋爆香,不到半個時辰,炒了兩盤菜,飯也熟了。周洛佛盛了兩碗,將飯菜一起端出,見楚衛葭穿回一身黑衣,端坐在桌前。

        周洛佛擺好飯菜,道:「姑娘,來吃個飯吧!」楚衛葭看了周洛佛一眼,欲言又止,默默端起碗筷,挾菜放進口中,細細咀嚼。只吃了小半碗飯,便停箸不用,等周洛佛吃完,正要收拾碗盤,周洛佛道:「讓我來,這兩天你最好少走動。」把碗盤收到廚下,洗淨抹乾放入櫥中。

        楚衛葭臉上露出溫柔之色。周洛佛坐回椅上,開口說道:「楚姑娘,我看你人品很不錯,應該也是好人家出身,我也無意過問你和鐵鴉會是何關係,但有幾句話,不得不對你說。昨天夜裡,你中了薛勝北暗算,昏迷過去,你的同伴把你丟在路邊,是我經過見到,救了你。我不是要邀功,也不是要搬弄是非,你入世未深,還不知人心險惡,以後你行走江湖,須得千萬小心,不可胡亂加入幫會,別人是沒奈何,被逼上梁山,只得投入鐵鴉會,你氣質出眾,怎麼也不像是走投無路之人,如何會投入鐵鴉會?鐵鴉會行事偏激,你年紀輕輕,最好少跟他們在一起,免得學了他們的手段,於你以後立身處世不好,且不說別的,單是棄受傷同伴於不顧,此等行徑,便非正道之士所為。今天你還好遇上是我,我雖不是什麼急人之難的大俠,也不是什麼坐懷不亂的柳下惠,但好歹還能做到不欺暗室,換做別人,你只怕便要吃大虧了。」

        楚衛葭有些哭笑不得,不知如何回答,只好說道:「周先生說的是。」

        周洛佛道:「你肯聽我的逆耳忠言,足見你確是一個慧心蘭質的姑娘,我沒有救錯人。你所中『鬼蜈蚣』之毒,雖然兇險,但幸得當年我離開偵緝營時,藏了幾瓶大內禁宮秘製的解藥,這解藥十分珍貴,我看你昏迷不醒,救人要緊,便先餵你服下。總算你吉人天相,救治得早,鬼蜈蚣之毒還沒上腦,還能以解藥化開。只要過了今天,沒什麼大礙,大約便沒事了。」

        楚衛葭輕聲道:「多謝。」

        周洛佛輕咳一聲,道:「咳,你看,我們是不是該把帳算一算了!」

        楚衛葭不解道:「什麼帳?」

        周洛佛道:「我替你解毒療傷,救你一命,你多多少少,總得付個診金,意思意思吧!」

        楚衛葭怎也沒想到他竟會開口要錢,不禁怔住。她對周洛佛其實已頗有好感,雖覺周洛佛有些囉嗦,但明白是他幫自己療傷解毒後,心中更是充滿感激之情。可是這時忽然間好似當頭給澆了一盆冷水,對他的好感一下子消失的無影無蹤,才知他長篇大論說了一番話,竟是為了一個錢字。一時無言以對,沉默了一會,才道:「是,這是應該的,不知該給周先生多少診金?」

        周洛佛想了想,豎起一根手指。楚衛葭點點頭,道:「一萬兩銀子麼,好的。」

        周洛佛身子一歪,險些跌落椅下。他豎起一根手指,本意是一百兩,不想楚衛葭開口竟是一萬兩。看她神情又不像說笑。猛然間想起一個武林豪門,不由得對楚衛葭肅然起敬,同時醒悟,昨夜楚衛葭昏迷過去以後,她的鐵鴉會同伴留下她不管的原因。那是因為如此一來,自己救楚衛葭這件事,以後欠人情的便不是鐵鴉會,而是楚衛葭以及她背後的豪門。周洛佛乾笑兩聲,道:「哈哈!楚姑娘,我不知原來你來自銀燕堡,多有失敬。先前有什麼得罪之處,你不要放在心上。哈哈,哈哈!」

        楚衛葭見他前倨後恭,不知怎地,心裡一陣煩悶,總覺周洛佛不應該是這樣的人,忍不住說道:「周先生,你……你為何甘願讓自己變得如此市儈?」

        周洛佛愣了一愣,道:「咱們現金交易,不賒不欠。我救你一命,你給我一萬兩銀子,這怎能說是市儈。」

        楚衛葭一句話脫口而出,便自覺失言,但話既已出口,也不再解釋。靜靜看著他,好一會兒,才道:「昨夜我被襲受傷,你只看一眼,便知我所中是『鬼蜈蚣』之毒。我的同伴留我下來,或者是據此而推斷你應該知道解救之法;也或者是因為薛勝北動向未明,要防他趁機逃走。但最緊要的,是因為你……他們知道你精細幹練,通達明理,而且並非見死不救之人。」

        周洛佛又是一愣,皺起眉頭,道:「你從何得知我精細幹練,通達明理的?」

        楚衛葭道:「我們……留意你很久了。一開始是你來尋薛勝北喝酒,抱怨偵緝營如何待你不公,歷數你在偵緝營所破大案如何如何……」說到這裡,秀麗的臉上不禁露出一絲笑意。

        周洛佛沉著臉,道:「你們跟監手段很是了得!我居然沒半分察覺。」

        楚衛葭道:「我們是用千里鏡遠遠瞧著,鐵鴉會裡有個人會讀唇語,這才知道你說什麼。」

        周洛佛道:「千里鏡!」

        楚衛葭道:「是一個姓薄的蘇州人發明的奇器,鏡筒兩端嵌玻璃,望四五十里外如咫尺。偵緝營不知此事麼?」

        周洛佛點頭道:「我知道。我在蘇州的同僚曾經偵知此事,還弄了一個,找我一齊呈上去。上面派了幾個人過來,看過之後都嘖嘖稱奇,但最後都不出聲,要其中一人拿主意,偏偏那是一個女的,年輕貌美,驕傲得緊,她看了半天,居然說那是奇技淫巧,還說什麼『有機械者必有機事,有機事者必有機心』。我當場傻眼,欲哭無淚!忍不住說這千里鏡在辦案時大有用處,那位姑娘大人居然瞪我。我一時心直口快,講了幾句不中聽的話,她竟然當我心懷不軌,另有所圖,嘿!」

        楚衛葭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臉上露出好奇之色,道:「你說了什麼?」

        周洛佛費力把眼睛從楚衛葭美麗的臉龐上移開,道:「也沒什麼。我說,這也不給用,庫房的兵器壞了一堆也從來不管,教我們如何辦案!那位姑娘大人馬上臉拉下來。他媽的!這個大人姑娘也不知什麼來頭,怎麼跟上面講的,總之後來,不管我立了什麼功,練大紅葉手就是沒我的份。」

        楚衛葭噢了一聲,道:「想是你不知那裡得罪了這位大人…姑娘。」

        周洛佛道:「是麼!」

        楚衛葭本想說,她既然年輕貌美驕傲得緊,且她已經說那是奇技淫巧了,你還當眾反駁她,難怪她會生氣。看周洛佛的樣子,至今仍不認自己有錯,楚衛葭欲言又止,改口道:「他們不肯傳你大紅葉手,你後來武功是如何練成的?」

        周洛佛道:「我的武功……」笑了一笑,一臉無耐感慨,道:「有些是偷師偷來的,有些是花銀子買來的,有些是自己想出來的……哈哈!」

        楚衛葭凝眸注視周洛佛,眼神中有體諒期許之色,輕聲說道:「以你的才幹本事,若是有心,相信定能在武林中大放異彩。」周洛佛笑道:「哈哈,是麼!」

        楚衛葭道:「你做得到的。」周洛佛一愕,心裡一陣溫暖,尋思:「怎麼這小妮子這麼看得起我,難道對我有意思!」

        只聽楚衛葭又道:「你不知道鐵鴉會有個人,他……眼睛長在頭頂上,誰也不瞧在眼裡,可是對你特別看重。」

        周洛佛大是感動。鐵鴉會有人特別看重他,那就罷了,但這番話出自楚衛葭這樣一個美女之口,意思便大大不同了。自我陶醉自作多情,原是男人通病,周洛佛興奮莫名,但立時心生警惕;按說楚衛葭如此美貌,又出身名門,若能藉此良機,贏得佳人芳心,豈不人財兩得!可惜他自知自己一直有個心結難以解開,實不宜墮入溫柔鄉中。想了一想,道:「你和銀燕堡楚二先生如何稱呼?」楚衛葭道:「他是我爹爹。」周洛佛道:「銀燕堡財雄勢大,楚二先生在銀燕堡坐第二把交椅,你是他女兒,他如何肯讓你孤身涉險,與鐵鴉會這幫偏激冷血之徒在一起?」
本帖最後由 wuzoe 於 2017-1-21 14:44 編輯

wuzoe 發表於 2013-4-30 08:19
第四章 (八)

        楚衛葭靜默不語,目光憂鬱的望向窗外。過了一會,才幽幽說道:「銀燕堡確實財雄勢大,這才惹來銅駝幫的覬覦。銀燕堡是岳大當家、我爹爹和胡四掌櫃三人做主。我爹主張和銅駝幫一戰,但大當家和四掌櫃卻不同意。那時我爹處境十分危險,還收到消息銅駝幫找來幾個高手要對付我爹,我爹迫於無耐,不得不尋求外援……」她說到這裡,語帶哽咽,再也說不下去。

        周洛佛點點頭,道:「原來如此,你爹找上鐵鴉會,鐵鴉會也答應了,但多少得防上一手,以免這是你爹和銅駝幫設下的圈套,於是便要你去鐵鴉會當人質。只是鐵鴉會神祕莫測,楚二先生是如何與鐵鴉會搭上線的?」

        楚衛葭道:「我也不是很清楚,我是拿一位披髮頭陀的親筆書信,到……到山裡一個村莊,見了幾個人,後來他們讓我住下來,傳我東瀛忍術,有時便要我隨他們一起辦事。」

        周洛佛道:「披髮頭陀……嗯,可是高大瘦削,只有七根手指,笑起來很陰險,那模樣看起來就好似要把你帶往無間地獄的鬼王一般。」

        楚衛葭十分驚奇,道:「正是,你見過這位尊者?他……也沒像你說得這麼可怕。」

        周洛佛不答,沉吟半晌,道:「這位七指頭陀要你待在鐵鴉會,難道沒有其他用意?」

        楚衛葭目光一閃,道:「原來你什麼都知道。不錯,他和我爹商議此事時,曾說鐵鴉會尾大不掉,早晚成為禍患,確實要我設法查出鐵鴉會根據地所在。」

        周洛佛看她神情不似說謊,便不再問。想起昨晚那黑衣人,道:「昨晚你那同伴被我識破行藏後,後來為何是你出面和我談條件?那小子是誰,為什麼那麼憤世激俗?」

        楚衛葭凝目看著周洛佛,停頓片刻,才道:「他名叫孫義,的確是崆峒派弟子,不過他好像不喜歡人家提起崆峒派,昨天夜裡你也看見了。他被你發現後,我們退下去很快商量一下,我們知道你和薛勝北有交情,卻不認為你會為他賣命,於是便讓我出面,看看能不能說服你不要介入。」

        周洛佛道:「你們帶頭的為什麼自己不出面?」

        楚衛葭道:「他……不方便出面。」

        周洛佛道:「帶頭的不方便,就一定得由你出面麼!」

        楚衛葭微笑道:「他說官場中人的嘴臉,有時候會把人給氣死。因為我比較習慣應付,便讓我出來。」

        周洛佛一晒。心下尋思:「這帶頭的為什麼不方便出面?嗯,該不是擔心被我認出他的真正身份吧!這麼說這帶頭的是個我認得之人了,這人是誰?」想了幾個人,都覺不太可能,看了楚衛葭一眼,道:「你們既然有心對付薛勝北,何不乾脆把他抓起來,嚴刑拷打逼供?」

        楚衛葭道:「鐵鴉會雖然六親不認,卻也不會冤枉錯殺一個好人。他們自認是替天行道,從來最是痛恨官府嚴刑逼供的手段。」

        周洛佛道:「這般折騰一個人,教他四、五天不能睡覺,這與嚴刑逼供有何不同。」

        楚衛葭道:「對付惡人,總是得用一些手段。」

        周洛佛道:「你把薛勝北當成惡人了!」

        楚衛葭道:「他……以往風評不佳,你應該也有耳聞。」

        周洛佛仰著頭想了一會,道:「好吧!就算他不是好人。不過,你說鐵鴉會自認是替天行道,所以沒有把薛勝北抓起來,嚴刑拷打逼問,這話有些不盡不實。逼問口供,方法多得很,嚴刑拷打是最淺薄的,我們偵緝營從不作興這一套,只有衙門的捕頭才會幹這種蠢事。高明些是動之以情,就是連哄帶騙;另外曾有偵緝營長官說要曉以大義,那是頭腦壞掉不去提他;但薛勝北是老江湖,見慣大場面的人,這些法子對他都不管用。你們困住薛勝北,裝神弄鬼,搞得他心驚膽顫,擔心受怕,幾天吃不下飯,睡不著覺,大概是想用這個法子來突破薛勝北的心防,讓他說出真相。照我說只怕不見得管用。

        「只是你們鐵鴉會擔的風險也不小,薛勝北再怎麼說也曾經是內廷侍衛裡有頭有臉的人物,除非你們打定主意一問出口供便殺人滅口,否則薛勝北日後一定找你們算帳;他是告老還鄉,不是貪贓枉法被革職,無憑無據,鐵鴉會憑什麼用這種手段對付他,要是被朝廷知道,引起注意,你們鐵鴉會就吃不了兜著走了。

        「嗯,薛勝北告老還鄉也有三、四年了,也沒聽說有誰去找他麻煩。他要是就此不問世事,頤養天年,應該也不會有昨天的事。偏偏他蟄伏了幾年,又動了凡心,不甘寂寞,不肯安份守己,這才自陷險地,惹出你們鐵鴉會,我說得不錯吧!」

        楚衛葭目露讚佩之色,道:「你認識薛勝北多久了?」

        周洛佛道:「少說也有七、八年了。」

        楚衛葭道:「原來薛勝北退隱歸田,並非心甘情願?」

        周洛佛道:「不錯。官場便是這樣,位子就那幾個,想坐的人卻有一堆,你搶不到位子,又不願屈居人下,看人臉色,便只有自行求去。聽說當初創立鐵鴉會的那幾個人,出身來歷都很是不錯,但因為各種緣故,俱落得失意失勢的下場,這才創立鐵鴉會,專門找成名人物的麻煩。這幾年不論在官場還是在江湖道上,一聽到鐵鴉會之名便頭大,哈哈!點蒼派新任掌門尹劍南,居然是個始亂終棄的小白臉。關東大俠皇甫辰,竟然為了一套斬石劍法,出賣同門。河北名捕褚山達所破大盜飛天豹一案,其實是栽贓嫁禍,屈打成招!嘿,好本事,當真了得,若不是鐵鴉會,江湖中也沒有人知道這幾位大俠名捕會幹出這等狗皮倒灶的事來,了不起,佩服佩服。」

        楚衛葭面露微笑,望著周洛佛,道:「工部侍郎焦士豪,蘇州知府盧綱,若非被偵緝營給辦倒,我們也想不到他們竟會通番賣國,貪贓枉法。」

        周洛佛哈哈一笑,焦士豪案與盧綱案正是他在偵緝營經辦過最得意的兩個案子,他一向只要三杯黃湯下肚,定要拿出來自誇自擂一番,想不到楚衛葭居然也知道,足見當時這兩案是如何轟動。真是搔到癢處,周洛佛飄飄然笑得合不攏嘴,道:「那裡那裡,其實焦士豪案,我只能說有揭發本案的首功而已,但盧綱一案,便貨真價實,是我一手辦起來的,哈哈,哈哈!」

        楚衛葭微笑不語。周洛佛話匣子一打開,便停不下來,長篇大論,滔滔不絕。從自己如何自掏腰包花錢買通工部的司務開始講起,說自己好不容易查出一些端倪,發現焦士豪涉有可疑,上面便派人接手此案,全不知會一聲,後來自己反倒成了局外人,案子辦出來,功勞也沒分到;如此對待下屬,直教人情何以堪。把偵緝營的種種不是重重數落一番。楚衛葭靜靜聆聽,周洛佛比手劃腳,形容官場中人爭功諉過的醜態,誇大渲染,楚衛葭聽了有趣,不禁笑了出來,周洛佛更是開心,又說起過去在偵緝營辦案時所遇的一些趣事,以及他後來離開偵緝營,如何給人占夢解夢。兩人一個說的高興,一個聽得入神,不知不覺中,日頭漸漸西斜,已近黃昏時分。

        周洛佛看看天色,笑道:「哈哈,時候不早了,你且稍坐片刻,我去燒個熱水來讓你抹抹身子。晚上你用過晚膳後,自己換個藥,好好睡一覺,明天一早起來,我管保你活蹦亂跳,復原如常。」楚衛葭臉上一紅,本想婉拒,但這一天相處下來,發覺周洛佛實是一個謹守分際之人,自己若是推辭,反而顯得小家子氣了,於是點點頭,細聲道:「如此有勞你了。」周洛佛道:「楚小姐無須和我客氣。」起身走向門口,楚衛葭望著他,忽道:「周先生。」

        周洛佛停下腳步,道:「楚姑娘有什麼事?」

        楚衛葭考慮了一下,道:「周先生,我想問你一件事,不知你方不方便說?」

        周洛佛道:「什麼事?」

        楚衛葭道:「實不相瞞,昨天夜裡,你與孫義動手之時,我藏身一旁隨時準備接應,我看到你……真的好像有些怕了孫義,差一點被他的背弩所傷。不知那是何原因。」

        周洛佛乾笑道:「是麼!」

        楚衛葭道:「周先生若有難言之隱,就當我沒問好了。」

        周洛佛心想,你這不是一定要我說麼!呆呆立了半晌,道:「也沒什麼難言之隱,只不過……唉,因為東瀛忍術;還有孫義的眼神,讓我想起一件往事……

        「四、五年前,我奉命到東南沿海一帶,聯繫偵緝營在當地的眼線,搜羅各方消息,助官兵圍剿倭寇。有一回,我們費了好大一番功夫,好不容易才逮到一個海盜頭目。這傢伙和倭寇有勾結,被我們打得鼻青臉腫,肋骨斷了好幾根,但他不招就是不招,眼神充滿仇恨怨毒,好像恨不得撲過來咬下你身上一塊肉……

        「當時有個同僚破口大罵,你奶奶個熊,你這傢伙落入我們手裡還這麼囂張……話沒講完,忽然間外頭一陣騷動,一個全身血污的軍官給人架了進來……

        「後來我們趕到幾里外的一個村落,發現整個村子,不管男女老少,包括駐紮當地的一隊官兵,全給殺了……

        「我渾身起疙瘩,半邊身子麻痺,心裡忽想:倭寇這麼兇殘難鬥,不如他們要什麼,只要我們給得起,就給他們算了,派那麼多兵馬來圍剿,勞民傷財,不值得……」



本帖最後由 wuzoe 於 2014-10-9 13:46 編輯

wuzoe 發表於 2013-4-30 22:45
第四章 (九)

        當晚周洛佛坐在外廳的椅上,幾次想敲房門,終究還是忍住。楚衛葭躺在床上,思緒如潮,過了許久,才沉沉睡去。

        次日一早,楚衛葭醒來,步出門外,見桌上擺著稀粥醬菜,一邊几上放著一盆清水。楚衛葭一陣溫馨,盥洗後走到院中深深吐納,只覺神清氣爽,前晚中毒時的煩悶噁心之感盡去,楚衛葭心裡暗自感激,四處走了走,卻不見周洛佛的蹤影,正有些奇怪,忽然看見花圃裡一塊長著花草的土堆蠕蠕而動,向旁移開,周洛佛抱著一罈酒,從地底下冒了出來。

        楚衛葭錯愕,迎上前去。周洛佛將土堆推回去,轉過身來。楚衛葭道:「周先生……你在幹什麼?」

        周洛佛拍拍酒罈子,道:「薛勝北在下面藏了許多美酒,我替他搬上來。」

        楚衛葭側頭想了想,忽道:「那下邊是不是一條密道,前天夜裡薛勝北就是從這密道逃走的!」

        周洛佛道:「這個……我倒是沒有留意。」

        楚衛葭哦了一聲,便不再問。周洛佛看她一眼,道:「好吧,好吧,我說就是。不錯,薛勝北就是從這裡逃走的,但你要是想追去找他報那毒針之仇,我勸你還是算了,薛勝北功力深厚,即使不用毒針,我看你也不是他的對手。東瀛忍術可不是什麼真功夫。」

        楚衛葭道:「這密道通到那裡?」

        周洛佛道:「這條地道可長了,穿過整片麥田,若是在黑夜之中,一個人從地道裡出來,鐵鴉會的人就算有千里鏡,也絕對難以發現。薛勝北人老精,鬼老靈,鐵鴉會想追上薛勝北,看樣子很難。」

        楚衛葭眼望周洛佛出現之處,再眺望麥田,雖覺周洛佛的話不無道理,但不知怎地,總覺那裡有些不對。忍不住又問:「這裡怎麼會有這樣一條密道?」

        周洛佛道:「該當是老早就有了。」

        楚衛葭道:「周先生早知道這裡有這樣一條密道?」

        周洛佛道:「我和薛勝北雖然是老朋友,但他不見得每件事都會告訴我。」

        楚衛葭道:「這麼說來,密道是周先生自己發現的?」目中露出詢問之意。

        周洛佛顧左右而言他,笑道:「薛勝北是老花眼,我可不是。姑娘,我誠心誠意勸你一句,東瀛忍術雖有其獨到之處,但畢竟只是一些障眼法,不是武學正道,你應該在我中原正宗武學上多下些功夫才是。我看你的身手,雖然輕靈有餘,但不夠周延,於一些根本的武術之道,恐怕不甚明瞭。那也不妨,我可以剖析於你知悉,同時也要指出這東瀛忍術不足之處。要知天下武術,皆出自少林,初練八段錦少林十八式等,但這不是武術,是導引,搖筋骨,動支節,養生防病而已。次練拿大頂、劈腿蹲馬步、梅花樁等,這也不是武術,是工夫,一日不成一月,一月不成一年,一年不成十年,因此說是工夫。再次練打拳、十八般兵器、飛刀飛鏢、跳躍提縱,這亦非武術,是把勢,把勢把勢,全憑架勢,沒有架勢,稱不起把勢。能夠練導引工夫把勢,身強體健,一生受用無窮,但只是皮毛。真正的武術分三層,上層劍術掌法,中層飛簷走壁,下層招數變化。欲尋明師,少林、武當、峨眉、華山、崑崙、點蒼、崆峒,七大門派,如有誠心,不難投入門下,但不上山學,是不成的,因上層劍術掌法練性命,須得面壁練氣主靜,中層練飛輕身,疼苦非常,如在家裡練,如何能夠忍受,下層好練,比把勢還好練,但明師難得。那東瀛忍術,只能稱是把勢,但借助天時地利以及各種器物,來藏身遁形,乍看以為是飛簷走壁,其實不然,可行一時之計,不可常用也。」

        楚衛葭心裡嘆了一口氣,她發現周洛佛真的非常囉唆。耐著性子聽他說完,道:「周先生所言甚是,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先生高論,振聾發瞶,當真令小女子茅塞頓開。」

        周洛佛呵呵笑道:「那裡,那裡。」

        楚衛葭低首沉吟,道:「原來薛勝北還有一條退路,難怪這幾天他不是關在房裡,便是待在花圃;他一直在找機會想脫身,咦……」忽抬起頭來,臉上有訝異之色。

        周洛佛尷尬一笑,道:「哈哈!其實我不是要瞞你,是怕你多想;我在下面隨便看了看,見到有許多珍藏的大內美酒就趕緊替他搬上來,其餘倒是沒有留意。可能薛勝北的房間裡,還有一個出入口也說不定。哈哈!」

        楚衛葭雙頰飛紅,要生氣也不是,嗔道:「你這人……」一時不知該如何措辭,輕哼一聲,道:「薛勝北若不是為人不正,心懷鬼胎,又何須這般小心提防!」

        周洛佛無可耐何的道:「姑娘,我們吃公門飯的,有時候不小心那裡得罪了人自己都不知道。不事先準備一條退路,萬一真有仇家找上門,難道便坐以待斃不成。你看薛勝北,在京師也算有頭有臉的人物,現下給鐵鴉會逼得要逃命,也沒人理他。你以為薛勝北喜歡挖地道,他又不是狗……」忍不住又發起牢騷來,嘮嘮叨叨,訴說自己當年在偵緝營立下的功績,朝廷即算不立像記功,也當重用,誰知如今卻無人聞問,一切都得靠自己,有時在外面遭人白眼受了委曲,想到朝廷如此對待功臣,真不禁要老淚縱橫。楚衛葭默不作聲的瞧著周洛佛,終於再也受不了了,噗嗤一笑,道:「老淚縱橫!你很老了嗎?好吧!算你有理,求你不要再說了,成不成。」

        這一笑笑燦如花,周洛佛呆了一呆,忽想起封雪娘來。封雪娘冰冷秀美,楚衛葭清冷秀麗,兩人無論容貌氣質,俱不分軒輊,各佔勝場。可惜的是,同樣出色的兩個美女,竟似也有相同的命運:一個為了父親,一個為了有名無實的丈夫,都必須牽扯進隱藏著不知多少陰謀詭計的險惡鬥爭之中。


本帖最後由 wuzoe 於 2014-10-9 13:49 編輯

wuzoe 發表於 2013-5-1 09:25
第四章 (十)

        兩人回到屋裡,用過早膳,周洛佛裝了一葫蘆酒,正尋思如何開口向楚衛葭要那一萬兩銀子,忽聽遠處似有人呼喝一聲,隔了一陣,又是一兩聲吆喝。周洛佛側耳聆聽,覺得有些奇怪,走出門外,右手擱在額頭上,凝目遙望。晴空下只見麥田裡有人竄起竄落,雖然距離遠了,仍可分辨幾人在東,幾人在西,更有一、二人移動迅速,顯然身手了得,看情形是一夥人在追逐什麼獵物。楚衛葭來到周洛佛身旁,臉上略現驚惶,想說什麼卻沒說出口。

        突地一條黑影從麥田裡躍起,朝茅屋這邊奔來。這人腳程飛快,足不點地般,橫越麥田,不一會兒功夫,便已來到院子前,但似乎氣力用盡,腳下一個踉蹌,撞翻園門,跌了進來。

        楚衛葭認出這一身黑衣之人是她鐵鴉會的同伴,驚道:「老李,出了什麼事?」慌忙便要上前,周洛佛橫臂攔住楚衛葭,沉聲道:「不要過去。」

        這黑衣人頭髮泛白,年紀已經不輕。他手腳不停顫抖,勉力站起,滿臉痛苦之色,頭往後轉,手伸到背後,摸索了半天,陡地一震,仰著頭大口喘氣,顫巍巍的自背心拔出一根長針。

        楚衛葭驚疑不定,見黑衣人嘴角抽動,似有話說,忙推開周洛佛,想要靠近,微一猶豫躊躇,留在原地,道「老李,你想說什麼……」

        那黑衣人老李身子猛地一震,眼珠子陡然凸了出來,極其詭譎的掙出眼眶瞪視,額頭暴掙出一條條蚯蚓般的青筋,鼻孔賁張,兩顴邪惡的往上牽,臉頰登時佈滿妖異的皺紋,嘴唇翻捲,露出兩排白森森的牙齒和血紅的牙肉;跟著,從他暗紅色的深喉中,傳出一聲悽厲有如鬼哭的哀嚎。

        「噗地」一聲,一股紫黑色的血箭從他背心噴出,好像他體內裝了一隻水槍一般;紫黑色的血珠潑在翻倒的園門上,就像一幅高手大師一揮而就的潑墨畫般令人觸目心驚。

        老李眼睛瞪的老大,搖搖晃晃走了兩步,腿一軟,癱倒在地。

        楚衛葭花容失色,周洛佛神情凝重,道:「九毒奇門針!好霸道的暗器。」

        老李兩隻眼珠子都是血絲,望著楚衛葭,拼命掙出幾句話:「衛葭……請你念在共事一場份上,千萬找到我孩兒,告訴他,無論如何,都不要替我報仇……」一口氣轉不過來,睜著眼睛,就此沒有聲息。

        他中了毒針,一直用內力逼住毒素,真氣貫注於背而難以開口,為交待這幾句話拔出毒針,真氣渙散,毒性再也壓抑不住,登時毒血噴發而亡。

        周洛佛盯著老李,端詳許久,突然說道:「神捕李乾通,有錢打不通。想不到失蹤多年的鐵面神捕李乾通,竟是加入了鐵鴉會。」

        四周平靜的出奇,圍籬外陸陸續續來了七、八個人,疏疏落落,各自站定。這些人裝束各異,有的步履穩健,有的落地無聲,看來個個都是好手。其中一個目光憂鬱的年青人,緩步走進院中,道:「不錯,老李便是李乾通,當年橫行不可一世的惡賈馮老練就是給他逮住的,可惜,馮老練花錢疏通,最後不但無罪獲釋,甚至還反咬一口,說他栽贓嫁禍,他一怒之下,掛冠而去,從此就成了鐵鴉會的老李。」

        周洛佛臉色陰沉,道:「李乾通一生正直無私,不意今日竟死在蜀中唐門的九毒奇門針之下。」

        楚衛葭眼淚奪眶而出,深深吸了一口氣,拭去淚水,望向榆樹下一個中等身材的馬臉漢子,憤慨的道:「唐侯,你怎能做出這樣的事!」

        那馬臉漢唐侯顯是有些著惱,卻又要故作無事狀,道:「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楚衛葭怒道:「你好狠!竟勾結外人對老李下此毒手!孫義他們呢?」

        唐侯毫無愧色,神情十分不耐,對楚衛葭的問話一付不值得回答之狀。周洛佛看了看,正想:「怎地這傢伙不像蜀中唐門的高手,反倒像是做官的。」忽地幾團異物被人從院子外拋了進來,掉在地上,各滾了幾滾。楚衛葭連忙別過頭去,頭皮發麻,心撲通直跳;那竟是四顆血淋淋的人頭,卻不是孫義等人是誰!

本帖最後由 wuzoe 於 2014-10-9 13:51 編輯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wuzoe

LV:6 爵士

追蹤
  • 13

    主題

  • 423

    回文

  • 2

    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