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盛唐夜唱 作者:聖者晨雷(已完成)

 
uuuuuuuuuu 2013-6-8 20:54:0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20 531312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9-16 23:01
第130章 劫波渡罷喜相逢


    葉暢之姐,乃是他在這一世最親親人之一,在葉曙遭遇不幸之後,與他一母同胞的,就只剩餘這個姐姐了。當初伯母劉氏欺凌他時,這個姐姐可是沒有少給他撐腰的。

    這姐姐性子豪爽,嫁與的姐夫劉錕,倒是個老實巴交的漢子,但老實不等於蠢,他乃是葉暢最可靠的臂助之一,活字印刷術最初葉暢選擇的是陶活字,便是尋這個陶工。在發現陶活字不易控制後,立刻邀請銅匠,製造青銅活字者,亦是劉錕所為。

    在年初之時,葉暢花費很大代價,邀請中原一帶著名的婦科與兒科醫生,再邀來鄉野之間最有經驗的穩婆,眾人合編了一部產婦育胎、保胎、生育、育兒等等的醫書。

    編醫書是目的之一,葉暢的另一個目的,則是有這些名醫穩婆在,好照顧自己的姐姐生育。這是姐姐葉琛的第一胎,葉暢知道此時婦人生孩兒,就和過鬼門關沒有兩樣,做了這番準備,心裡總能踏實些。

    原本預產期,應該是還要過十餘日的,聽得生了個男孩,葉暢先是一喜,然後心中緊了起來:“母子平安否?”

    “母子平安,母子平安”葉槭笑道:“好一個胖小子,長得倒有幾分像你這個舅父。”

    對葉暢來說,這可是難得的好消息,他回到家中,只是報了個平安,便匆匆趕去小劉村,見自己的姐姐和外甥。親人團聚,自有一番熱鬧。

    一別月餘,臥龍谷中有許多事情要他操持,因此,他也只是在小劉村呆了半日,便又回去,到得谷口時,看到一個高大的身影眼巴巴站在谷前,不由得大喜:“和尚,你安然無恙就好”

    正是釋善直。

    見到葉暢,善直也是歡喜,連連拉著葉暢的手,嘟囔了好半晌,言語之中,無非就是埋怨自己學藝不精,未能護住葉暢。

    “和尚你也忒老實了,十餘個精兵追擊,尚能護著我突圍,已經是很了不得。”葉暢擺了擺手:“不過今日之後,我會在族中挑選人手……另外,去受了災的幾個縣看看,有沒有賣兒賣女的,我收攏過來,你替我教他們武藝吧。

    這是在長安城外遇刺之後葉暢的想法,此時大唐,豪門之中有僕從家丁是很普遍的事情,葉暢此前也養了不少家人,象淳明等皆是,但這些家人葉暢多是想將他們培養成一方管事,學些拳腳也只是強身健體。

    此次不同,他是真的想給自己培養一批忠心耿耿的班底了。

    “應有之事,只不過……刺客身份你可曾知曉?”

    “不知,不過看他們的身手,應是軍中之人。”葉暢皺著眉,肯定不是李隆基,這位天子想殺自己,一紙詔書的事情。也應該不是安祿山,雙方已經揭開了舊怨,安祿山此時沒有理由再來尋自己麻煩。

    那會是誰?

    無論是誰,葉暢心中暗下決心,以後外出之時,除了善直要跟著,崑崙奴烏骨力也必須帶著,然後再帶個七八個家丁,再遇著刺客,至少有逃生之機。

    像這次若不是恰好遇到娓娘等蠻人,想要逃走只怕不易。

    回到家中不久,長安城里便將三萬貫錢送了來,押送者正是賈貓兒。兩人相見,葉暢問了一下別後之事,知道王元寶將注意力集中到了球市運營之上。必須承認,王元寶乃是商界奇才,他接手之後,倒沒有集著搞什麼大變動,乃是蕭規曹隨,因此球市目前狀況還算是良好。

    而賈貓兒領著的一幫兄弟,大部分都留在了長安,繼續為球市效力,少部分則隨賈貓兒一起離開。饒是如此,跟隨賈貓兒來的人,也足有二十餘人,一個個見著葉暢,都是行大禮。

    他們望著葉暢的目光,也是敬仰、渴望。

    這些人都是蕭白朗、賈貓兒的好兄弟,王元寶也同樣嘗試過收買他們,即使在得到球市之後,王元寶也重金挽留他們繼續,但他們還是選擇了跟賈貓兒到葉暢這裡來。

    因為他們覺得,葉暢有辦法給他們帶來比球市更大的利益、更好的前途。象蕭白朗,若不是葉暢教他球賽,他現今如何能在王忠嗣軍中效力。

    更何況,賈貓兒按著葉暢教的方法,已經制取了最好的霜糖,在此前的市賽當中,這霜糖異軍突起,頗搶了不少風頭。

    望著這些人,葉暢心中歡喜。

    “各位既然隨賈賢兄一起來,便是瞧得起我葉某,我也不說客套話,諸位既是願意與我合作,那麼貴不敢說,富總是要許下一場的。球市… …一年不過一二十萬貫的收益,數百人為之奔走,平均下來,每人也就是百貫,那算得了什麼?”

    “諸位都見過霜糖了,這霜糖原料,不過是南方的柘枝,經我手段,便成如蜜如雪一般的霜糖,在長安、在東都、在廣陵,每年賣出數十萬貫絕無問題。況且,我們還可以將之賣到渤海國、新羅、西域去,其間獲利,百十萬貫輕而易舉。”

    這不是吹牛,此時嗜好品當中,醣類與酒類為兩個主要部分。

    葉暢說到這,伸出一根手指:“這只不過是其一罷了,諸位來我臥龍谷中,方才酒宴上的菜餚如何?”

    眾人紛紛稱讚,就是在葉暢這兒吃了近一年的和尚善直,也連連點頭。

    當初臥龍谷開飯,還需要葉暢親自下廚,現在則不然,響兒挑了大樑,尋了幾個廚娘,將葉暢的廚藝傳了下去,因此,已經用不著葉暢親自下廚了。也只有他們自己一家子聚餐,葉暢興致又起了,他才會親自動手。

    這幾個廚娘的手藝,以葉暢來說還要再磨練幾年,但對於從長安來的這些無賴遊俠兒來說,卻已經是人間難得的美味。

    “我這菜餚如此美味,若是去長安、洛陽開酒樓,一年裡怎麼著不也得賺上幾萬貫?”葉暢傲然道:“不僅如此,我今後要做的事情,樣樣都是嶄新的基業,只要是自己老兄弟,只要有本領,就不愁沒有出頭之日”

    這番話說得眾人頓覺熱血澎湃,這些無賴遊俠兒,原本就是慷慨激昂之輩,三杯酒一落肚,便能替人殺敵復仇的角色,葉暢又誘之以利,他們哪有不激動的

    先誘之以利,再須鎮之以威。葉暢頓了頓,又說道:“原先與我們一起做球市的老兄弟,也有跟了旁人而去的,我不怪他,但若是再回頭來尋我們,卻也不要怪我不視之為老兄弟了。諸位兄弟記著,我們向前而行,若中間有人離開,有人停下,就莫怪咱們繼續走的兄弟不等他們了”

    此話一出,眾人安靜下來,還是賈貓兒第一個道:“那是自然,停下來還好說,離開的就不把咱們當作兄弟了,咱們如何還能將他們當兄弟?”

    眾人七嘴八舌地應是,葉暢笑了笑,心中當真歡喜。

    他知道,自己出自大唐社會的底層,一個小家族小地主,很難得到真正有才能的人來傾心投靠。他只能在同樣是社會底層的人物中尋找自己的臂助,如果沒有,那就培養出一個階層來。

    這二十餘人,經過球市的鍛煉,不敢說獨當一面,至少是懂得如何經營。在葉暢支持下,他們將會形成一個財團,如葉暢所說,他們當中有人會停下有人會離開,但也會有越來越多的人加入進來。

    到時候,會形成一個以他為核心的利益集團,這個集團,為了自己的利益和生存,會一步步吞噬舊有的製度,建立適合自己的新制度。

    不必等到這新制度完成建成,只要這個利益集團度過它最初的危險期,它便能無敵於天下。

    “各位家中,若有子侄,可以送至我這臥龍谷,我準備在臥龍谷中開課授學。”葉暢最後道:“自然,若是想科舉,就不必送到我這了,我這邊最多就是教授明算科。”

    “能跟著葉郎君學,那是他們天大的福氣,至於科舉,咱們這樣的人家,怎麼會出那等人物?”眾人聞言,沒有細想,一個個都是大喜。

    葉暢的本領,他們可是看著,特別是此次長安市賽之中,最後一項鬥寶時,葉暢引來天火,將對方繫著琉璃器的綢帛一舉燒毀,這可是神來之筆

    若鬆一些,這與呼風喚雨撒豆成兵的本領,也相差無幾了

    唯有賈貓兒和少數兩人聽到這裡,微微愕然。

    他們的神情落入了葉暢眼中,葉暢也不多作解釋,只是微微點了一下頭。

    賈貓兒臉上是笑,眼中卻有疑雲。

    葉暢要各家子侄……不僅僅是想培養下一代的子弟,只怕還有別的目的​​,比如說,讓在場諸人的利益能捆綁得更緊些,再有……人質?

    想到這裡,他心一顫,卻沒有多說什麼。

    這種手段,他雖然覺得有些多此一舉,也有些信不過自家兄弟的嫌疑,但想到那些背叛了眾人去投靠王元寶的,那麼葉暢這段手,也只能說是迫不得已了。

    不過,賈貓兒想得還是淺了,除了這些之外,葉暢也說過,他還想通過明算科考中幾個官員。

    此次長安之行的經歷,讓葉暢認識到,即使玉真長公主再賞識他,可是在涉及利益的問題上,玉真長公主莫說不會護住他,甚至翻臉向他下手的可能性都是極大。

    而願意助他的蟲娘,如今還毫無力量。

    故此,他必須要有自己的官場勢力,靠著過去的那些詩名,得人賞識是足夠了,可賞識不算是真正屬於他的勢力

    既然有意開課授學,少不得需要教室,還需要務色教師,葉暢自己不會去教小孩少年們九九乘法表,更不會把主要精力放在教他們識字上,這樣聘請名師就成了一切迫切的事情。

    另外,還需要有教室,有學生的宿舍,有教師的宿處。好在臥龍谷中還有些空地,建這樣一所三五間教室、十幾間屋子的學堂,倒是不成問題。這個只需要時間,卻不像是名師那樣好找。

    要尋能教識字的容易,可尋一個能教算學的,那就難了。即使是國子寺裡,如今也只有十二個學算學的太學生,長安有十個,東都有兩個,至於民間,精於算學的大多是店鋪掌櫃,他們的水平,也就是完成四則運算。

    這個問題困擾著葉暢,不過俗話說瞌睡遇著枕頭,在連接著倒楣之後,他的運氣似乎有所轉變了。

    大唐天寶二年八月,眼見中秋將近,一個三十餘歲的漢子背著簡陋的行囊,來到了臥龍谷前。

    他風塵卜卜,身上衣裳也帶著補丁,與前來臥龍谷做生意的各方人等相比,他簡直就是一個乞丐。

    在臥龍谷前,他略有些猶豫,因為谷前有一個高大健壯的崑崙奴守著。他在長安城中沒少與這些崑崙奴打交道,知道他們雖然性子溫和,可是若主人讓他們兇殘,他們也不會手下留情。

    崑崙奴烏骨力瞧著這人好一會兒了。

    他那身衣裳,就充分證明他並不是來做生意的商旅,商人哪個不希望別人認為自己資本充足,誰會一身破爛麻衣但他模樣,也不像是來窺視臥龍谷秘密的小偷或者技術大盜——隨著臥龍谷的幾樣生意做大,來偷窺想要學得技藝與秘方的賊人,幾乎每月都能逮著幾個。

    就是烏骨力手上,便抓著了三個。

    他流落大唐已經有十餘載,從一個少年,變成了現在的壯年,換過三家主人,到葉暢,已經是第四家。

    正是換了這麼多家主人,他才分外珍惜如今的主人。

    用他自己的話來說,他乃是主人葉郎君的忠犬,為了主家看門守戶,不敢有絲毫懈怠。

    見那人猶豫了許久,然後停在了谷前的告示欄前。

    因為來臥龍谷的人漸多,有的時候,有些事情無法一一解釋,所以葉暢便在谷前立了告示欄,一些重要的事項,都寫在其上。比如說,前兩日,葉暢便在其上貼了為籌辦中的“學校”招募名師的告示。

    那人在告示前看了一會兒,然後滿臉的憂愁頓時化成歡喜。他不再猶豫,提了提行囊,向著烏骨力走了過來。

    烏骨力頓時警惕起來。

    “某乃鉅鹿張休,擅長算學,願應聘這算學先生之職。”這個瘦俏的男子拱手道:“還請為某到葉十一郎處通禀一聲。”

    “唔?”烏骨力聽得這個人來應聘算學先生,多少有些不相信,葉郎君貼出招募先生的告示之後,四里八鄉能讀點書的來了五六位,都是應聘文字先生的,唯這算學先生,至今還沒有人來。

    葉郎君可沒少為此事撓頭。

    眼前這位,何許人也,能解葉郎君之憂?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9-16 23:01
第131章 堪為吾師唯葉郎


    雖然不相信,烏骨力卻也不曾刁難對方,他喚了一個人來:“王林,替我守著一會兒,我領這位郎君進谷去”

    張休拱手道謝,烏骨力慌忙還禮:“如何敢當郎君之禮,若是郎君真精於算學,便是學堂的先生,到時,某要向郎君執弟子之禮呢。”

    “啊?”

    “我家郎君說了,我們這些人,也可以去聽課,好學些本領,以後可以獨當一面。”烏骨力道。

    張休訝然望了他一眼,只見這崑崙奴眨著牛一般的眼睛,向前方後去,目光裡滿是憧憬。

    讓家僕也學算學……這位葉郎君,果然非同一般。只不過據說他也精通算學,為何自己不教家僕,卻要另募老師

    張休卻是不知,葉暢並非自己不教,而是實在抽不出時間來。

    他在家裡,原本要忙的事情很多:要規劃,要實驗,要編寫故事,還要處理各種人際關係。他並非三頭六臂,哪裡能面面俱到地兼顧,因此需要幾位通算學的先生來替他給學生們打基礎。

    從時間上來算,那些遊俠兒的子侄們,大約還有十天就會送來,這邊住處已經安排好,先住在村子裡,等學堂起好後便可以住入臥龍谷中。

    入谷之後,便看到了那著名的亭子,上面的陋居銘》早就傳遍中原,張休都能背得出來。過了這座亭子,烏骨力引著他向右去,但張休卻“咦”了一聲,向著左邊跑過去。

    “那是水車……”烏骨力在後邊叫了一聲:“郎君,那邊不能過去。”

    “某隻看看水車”張休卻很固執。

    他站在水車之畔,看著這個由眾多木的鐵的零件構成的東西,心中一動。

    大唐不是沒有水車,但這座水車,卻讓張休覺得似乎哪兒有些不對。很快,他就意識到不對的地方在哪裡了。

    “原來……如此”張休的目光閃動著恍然大悟的光芒,同時又浮起了驚佩:“烏骨力,這水車,可是你家郎君所造?”

    “我家郎君設計,延請名匠所造。”

    烏骨力有些悶悶不樂,眼前這位自稱來應聘者,可是有些失禮,不經過主人的同意便亂闖。但他又能說是鬼鬼祟祟,看起來他對這水車是真的很好奇。

    張休握拳,有些激動地道:“果然,果然,我料想不差,在族叔與梁公之後,天下能指點我的,便只有葉郎君了

    “郎君請往這邊來。”烏骨力勸道。

    跟著烏骨邊拐向右邊,沒走多久,便看到一片坡地被平整出來,有的地方是在墊高,有的地方是削平,看上去要削出兩畝大小的一塊。數十名小工在匠人指揮下,正在搭建屋子,所用的材料,除了青磚紅瓦之外,竟然還有在長安已經較常見但在外地還甚為罕見的水泥。

    水泥為葉暢所發明,葉暢在這裡用上,張休並奇怪。他卻不知道如今水泥乃是朝廷專賣,臥龍谷能用上這個,還是因為朝廷在焦作設水泥窯,原本要以葉暢為大使的,葉暢雖然推辭了,卻還是為這水泥窯出謀劃策不少,包括選址、工藝設計,他都起了重要作用。如今他要用水泥,自水泥窯中買一些新出的,並非太大的難事。

    讓張休感興趣的,還是正在屋頂上的那些工匠,是如何將一筐筐的磚塊、水泥運上去。

    他們並非通過單純的人力背,而是使用了絞盤——使用了滑輪組的絞盤,讓工匠們能非常輕鬆地將數百斤重的東西吊上樓。

    旁人或許只是驚奇,張休卻是內行,一看這滑輪組,便訝然道:“莫非……葉郎君乃是墨家傳人?”

    說完之後,他就失聲笑了起來,搖了搖頭:這絕不可能。

    戰國之時的墨家,早就被歷史所淘汰,便是有些許留傳,也只是在工匠當中。葉暢,詩名動於天下,怎麼可能是墨家之人?

    況且,墨家之人,向來儉樸自守,不願踰矩,所謂墨守成規者是也,聽聞這位葉郎君,好奢華,喜遊樂,哪裡有半點像墨家了。

    不過,這個發現,讓張休對與葉暢的相見更為期待:或許也唯有這般博學之士,才能解他心中無數之惑吧。

    “此處便是學堂,我家主人以毛竹為筋骨,以磚石為肌肉,以水泥石灰為膚腠,建成之後,可容十餘位先生和百餘名弟子。”烏骨力見他駐足,便又解釋道:“莫看如今還不曾見好,我家主人說了,等建好之後,便是國子寺也比不上”

    張休點了點頭,並不覺得葉暢在吹牛。

    國子寺里當然不是沒有人才,只不過要比算學,只怕那些學生還比不過他張休。他都要來此向葉暢請教學問,那些學生……

    烏骨力引著他繼續前行,再過去,就是葉暢的宅院了。

    自從葉暢開始在臥龍谷建工程以來,幾乎就沒有停過。他的宅院,經過兩​​次擴建,如今已經初具規模。只不過因為那時沒有水泥的緣故,所以他的宅院仍然是傳統材料建成,按著他的喜好,在外用石灰塗了白牆。

    遠遠一望,白如雪的院牆,掩映在一片金色的樹葉當中,甚是清爽可人。

    張休忍不住吸了口氣,鼻端似乎都有那些楓葉的香味。

    臥龍谷中原本就有不少野生楓樹,葉暢注意保護,這些楓樹到了秋時,便開始變黃,再過段時間,就可以看到如火一般的紅葉了。

    不過張休緊接著意識到,那香味並不屬於楓葉,而是桂花的香味。

    葉暢移了幾株桂樹來到自己的宅院之旁,沒想到今年就開了花,香氣撲鼻,遠處只有淡淡的,但走到近來,便沁人肺腑。

    就在桂樹之下,一個光著上身的莽和尚,露著胸毛,大笑著拿棍棒敲打一群少年。那群少年被他趕得四處奔逃,卻不能逾出地上的石灰白圈,因此少不得狼狽地挨上幾下。

    張休對這些不感興趣,他只是心中隱隱有些奇怪:以葉暢這山莊的氛圍,當是十分靜謐的,而這群叫鬧著的和尚與少年,實在和這裡的氛圍格格不入。

    “郎君在此,請客人於此稍候,待某前去通禀一聲——客人尊姓大名是張休,可曾有字?”

    “字子材,鉅鹿人。”

    張休沒有名剌,因此只能由烏骨力為他通名。他見這崑崙奴小跑著向院牆那邊過去,到了其中一棵桂花樹下,那桂花樹下正坐著幾個漢子。崑崙奴對著其中一個背對著這邊的行禮,那人訝然回過頭來,張休見著之後,也不禁訝然

    很眼熟啊……

    葉暢也覺得這個人很有些眼熟,不過一時間想不起來。

    他起身後,旁邊的賈貓兒等也跟了過來,這些長安的遊俠兒,身手當然比不上釋善直,因此和尚放棄了對那些少年的訓練,也跟著過來。

    一下子十幾個人走過來,讓張休感到極大的壓力。

    “尊客便是鉅鹿張公子材,前來應聘算學先生的?”葉暢問道。

    “在下正是張子材。”張休行禮:“應聘算學先生——還有向葉郎君請教一些問題。”

    “問題?”

    “葉郎君可是曾見過水運渾天儀?”

    “嗯?”葉暢聽得“水運渾天儀”時怔了怔,這玩意的名字也很熟,應當……是一種天文儀器吧。

    張休不待他回應,便自顧自地道:“我觀葉郎君在谷中所製的水車,機械運轉之妙處,與水運渾天儀頗為相類。但是此類機械,有一大患,便是關節處鐵器,易為水所鏽蝕,而後便不能再用。朝中水運渾天儀,便是因此,不得不收入庫中……”

    他自顧自說,彷彿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當中,賈貓兒眉頭皺了皺:這廝好生無禮。

    張休說到這,話題一轉,又問道:“葉郎君可是曾得過墨家遺書?”

    這個問題,讓葉暢更無法回答,他愣了愣:“墨家遺書?”

    “墨翟曾語,挈,有力也,引無力也。不正所挈之止於施也,繩制挈之也,若以錐刺之。挈,長重者下,短輕者

    他一番話說出來,葉暢頓時覺得頭昏腦漲,“挈”是啥子玩意兒,這廝怎麼“挈”來“挈”去一大堆廢話?

    葉暢通文言,否則也不能在這個時代混得風生水起,但通文言與擅文言是兩碼事,更何況這個張休引用的文言乃是大冷門。不過張休說起此事來,滔滔不絕,好一會兒之後,才結束了這段引文,然後又道:“我觀學堂之處,葉郎君授工匠以挈牽重之術,原本墨經之中這段文字,便覺霍然開朗。墨經唯有其文,而無其圖,想必葉郎君是得了墨翟遺書,才能製出此物……”

    “等一下,等一下,我制水車,還有那個牽重之物,與水運渾天儀、墨子都不相於,乃是我……乃是我總結前人經驗而為之。”葉暢終於尋著機會,打斷了此人。

    “果真如此?”張休一臉震驚。

    “果真”

    “果然……葉郎君果然是叔父、梁公一般的人物”

    張休又自顧自說起話來,葉暢見他再度沉浸於自己的世界當中,忙不顧失禮,拍了拍他的肩膀:“閣下說要來請教問題,總不是這幾個問題?”

    “自然不是,某有一問,原是在長安城中有人問某的,為何孔明燈能升入空中,火盡則墜?”

    這個問題一出,再加上方才的“梁公”,葉暢一拍腦袋,想起此人了。

    此人便是他在市賽那天,與蟲娘一起在街上遇著的那個有些憨的傢伙。當時這傢伙正在自言自語,自問為何孔明燈能上天,葉暢隨口答了一句,他卻又接連有幾個問題出來。蟲娘嫌他煩人,拉著葉暢離開,卻不曾想,這傢伙為了追尋這些問題,竟然又跑了幾百里,追到修武來了。

    “我在長安見過你”葉暢道。

    張休上下打量著葉暢,點了點頭:“某也覺得葉郎君眼熟。”

    他卻沒有葉暢對人的記憶力,或者說,他對人根本記不住,除非是相當熟的人。

    “你先莫問我,我倒有個問題要問你。”葉暢手裡正拿著一具折扇,他搖了搖:“你口口聲聲說令叔、梁公,不知這二位是何許人也?”

    “家叔大慧禪師,梁公諱令瓚,乃家叔好友。”

    “大慧禪師……”葉暢沒有聽過這個名字,想必是歷史上籍籍無名之輩,另一個梁令瓚,他稍有些印象,但也不深。琢磨了一會兒,覺得這兩人都不是什麼重要人物,因此他又道:“你這兩位長輩,精於機械之道?”

    “某這兩位長輩,機械之道,獨步天下,不過他們更長於天象曆法。”

    這話說得,旁邊的賈貓兒就不服氣了。

    這些時日,他們住在臥龍谷,一方面是暫時閒居,等待葉暢提出的幾項計劃醞釀成熟,另一方面也是拉近彼此的感情。為了讓他們更為心服,葉暢將幾項機械都帶他們參觀過了,因此,在賈貓兒等人心目中,葉暢可是與木匠祖師爺魯班相提並論的人物

    一個不知從何而來的傢伙,一個和尚還有一個姓樑的,竟然敢在葉暢面前稱機械獨步天下

    “那是葉郎君不出山,若是葉郎君出山,他們便算不得獨步了,不服氣的話,讓他們來見見葉郎君的奇思妙想

    “他二位都已仙去,見不得葉郎君的奇技了。若是能見著葉郎君這幾項奇技,他們必生知己之感……”

    “你喜好算學?”見此人又要沉浸於自己的世界當中,葉暢忙提問打岔:“某出一題,你可能解?”

    這人自稱是來應聘算學先生的,雖然他也自承這只是為了見葉暢而說,不過葉暢手中反正沒有合適之人,本著閒著也是閒著的念頭,便想看看他是不是真成。

    實際上葉暢對此人並不抱太大希望,看得出,此人就算通算學,也不通教學,他可能是研究型的人才,卻不是教授型的人才。

    “若能解出,葉郎君可願為某解惑。”

    “知無不言,你且聽題。”葉暢出了個雞兔同籠的題目,這個題目不算太難,但若只是尋常人,想要解出卻是不

    旁邊的賈貓兒等扳著手指頭開始算,那邊張休只是遲疑了一下,然後便報出了正確答案。

    這人果然真通一些算學,至少可以在初期幫頂一下。

    葉暢心中暗喜,又連接著出了第二道題,本著一題比一題難的原則,第二題乃是灌水放水題,這種一邊往水池中灌水一邊又放水的題目,曾經在小學時代折磨得葉暢欲仙欲死,今日拿出來考人,心中頗覺暢快。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9-17 08:41
第132章 大慧竟是僧一行
  

    出乎葉暢意料,這道題也只是難住了張休一會兒,然後他從自己的行囊裡拿出一些竹棒子,三下五除二,便將準確答案報了出來。

    葉暢訝然。

    再看張休的目光,就有些不同了。

    雞兔同籠題還只是初步,但這個放水灌水題,題要難得多。在這個時代,能做出這種題的,絕對可以稱得上數學家了。

    唐朝有什麼數學家?

    至少在葉暢的記憶中,是想不起唐朝有什麼知名的數學家的,更不要提這個張休……或許在歷史之中,他默默無聞地死去,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華夏自古以來,便多智者賢人,他們當中,只有少部分為後人所知,更多的都如同普通人一般,消失在歷史的長河之中。

    “還有題麼?”做完這道題之後,張休躍躍欲試:“能再難一些麼?”

    葉暢沉吟了會兒,然後報出一組數字,再在這組數字當中,空出了一組。

    這是排列組合題,需要尋找這一連串數字的規律,然後再根據這規律,推算出空缺的數字。

    與前兩題一般,這道題考的,仍然是邏輯思維能力。

    這一次張休沉吟了許久,手中的算籌也擺來擺去了好一會兒,不過最後,他還是報出了正確的數字。

    “了不起,了不起”賈貓兒原是瞧不上這個瘦俏漢子的,此時卻禁不住挑起了大拇指。

    他是個有眼色的,很明顯,葉暢有意招徠此人,既是如此,他自然要從旁相助。

    “尊賀算學之道,只怕除了葉郎君,再無人能比了吧,嘖嘖,了不起”

    “先叔與梁公,遠勝於某,他們不僅能算這些,便是日月運轉,星辰變化,他們都能算出來。”

    張休此言,葉暢只是一笑置之,這分明是吹噓,但那邊賈貓兒卻皺起了眉。

    與在長安呆的時間加起來還沒有兩個月的葉暢不同,賈貓兒可是在長安城中呆了三十多年,許多典故,別人不知道,他卻清楚。

    “等一下,你方才說你的叔父乃是大慧禪師,莫非他便是……一行師?”

    一行

    這個名字讓葉暢悚然動容。

    若說大唐天文學家中,在後世留下大名的,恐怕除了李淳風之外,就要算這位僧一行了。只不過,葉暢心中好奇,一行乃是這位唐時天文學家的法號,那大慧……又是什麼?

    “正是先叔。”

    “大慧就是一行?”這一次,葉暢再也不掩飾自己的驚容。

    “一行乃是法號,大慧是陛下追諡。”賈貓兒悄聲道:“那梁令瓚,我也想起來了,他曾是集賢殿待詔,與一行師俱有巧奪天工之藝”

    葉暢此時也隱約記起,一行曾與名為梁令瓚者,造水運渾天儀,那可是用上了最古老的擒縱器

    擒縱器意味著什麼,別人不知,葉暢卻是很清楚的:鐘錶

    而鍾表,在這個靠著沙漏記時的時代,會有什麼意義,對於葉暢想要發展的大航海事業,會有什麼意義,甚至對於準確的軍事行動,會有什麼意義

    就算是賺錢,鐘錶業也將成為一個滾滾財源。

    沒有想到,這個瘦俏的張休,竟然會是一行的侄子

    一行在十餘年前已經去世,死時不過四十餘歲,而與他協作的梁令瓚亦已經作古,因此一時間,賈貓兒才沒有想直來。

    細問張休身份,他確實是一行俗家之侄,雖然一行攀附凌煙閣二十四功臣中郯國公張公瑾為曾祖,但實際上他只是張公瑾族曾孫。他們張氏家族,繁衍至今,依然為大唐顯宦,一行攀附其家,也是此時習俗。

    張休為一行族侄,在一行為李隆基所重名聲揚於長安後,便跟隨在一行身邊充當小沙彌。受一行影響,他極愛算學與機械,在一行去世之後,又跟著梁令瓚。但梁令瓚再去世後,他便漂泊無所依,靠著族人接濟為生,兀自苦研算學與曆法。

    “當初建水運渾天儀、黃道遊儀等諸多器物之工匠,如今何在?”葉暢壓住心中的興奮,冷靜地問道。

    那些人,可是這個時代最寶貴的財富

    這個時代,能寫詩繪畫者便是才子,可是這些才子只能創造精神財富,他們確實也能不朽,可卻對於整個社會進步並無太大幫助。葉暢當然敬重他們,但若是要葉暢選,他還是寧可能招徠更多的工匠一起研究機械。

    “工匠多是將作監的……”張休一句話讓葉暢便失望了。

    “這將作監,是怎麼回事?”抱著一線希望,葉暢向賈貓兒問道。他知道將作監是管理工匠事務的機構,但一些細節,還是需要向這個時代的人詢問。

    賈貓兒熟悉長安城,對這將作監倒是熟悉,他細細道來,葉暢連連點頭。

    原來大唐將作監與少府監是中樞政府中管理工匠的兩大機構,多以罪人充任工匠,其管轄工匠數目甚為龐大。將作監中有一萬五千匠,而少府匠則有一萬九千八百五十人,這還不包括地方州府控制的匠人。而且少府監與將作監還專門培育新的工匠。每名學徒學成時間都有明確規定,在其《六典》之中便規定,一名學徒,長則四年,短則四十天,必須學成,否則就要受到懲處。象金銀銅鐵鑿鏤錯鏃這類工匠,因為手藝複雜,就是四年的學徒期,而織衣製帽之工,則是九個月。

    葉暢知道,屬於將作監與少府監的工匠,不可能有人身自由。他琢磨著是不是通過玉真長公主弄一批工匠來,但旋即否定了這個念頭:玉真長公主也有私心,球市就是一個例子,通過她弄來的工匠,忠於誰很難說,沒準自己的新工藝才研究出來,那工匠便被玉真長公主召走了。

    他不介意象玉真長公主或者其餘的李唐宗室皇族和他一起創辦新產業——他也需要工業資產者迅速壯大,取代農業資產者獲得主流地位。但是,前提是對方與他的利益捆綁於一處,像是賈貓兒帶來的這些遊俠兒。象玉真長公主,利益的獨立性太大,某些時候還會與葉暢的利益起衝突,因此在自己有足夠自保之力前,葉暢是不會再考慮與她開辦新的合作項目了。

    “沒有辦法請來啊……”想到這,葉暢撓著頭嘆道。

    “若是葉郎君要請,倒也不是沒辦法。”張休突然又道。

    “啊?”

    “當初造水運渾天儀之工匠,皆銘名於渾天儀之上,立有大功,後來聖人先後兩次大赦,他們名字,便從罪籍中脫出,列為雜戶。”

    葉暢聞言大喜。

    大唐的戶籍制度很講究,罪籍就不要想脫身,但雜戶不同,雜戶雖然也是工匠,難以參與科舉,但至少遷居僱用,沒有罪籍那麼麻煩,不需要走太深的官府渠道。

    “你認得他們?”

    “這兩年梁公去世,往來少了些,以往梁公尚在時,某常去見他們。”

    葉暢非常滿意,這張休不僅本人是個研究型的人才,而且還在工匠之中有這樣的人脈關係

    “我新近有一書,你且先看看。”

    葉暢沒有直接對張休說什麼,而是召來淳明,令其去自己書房中取一部書稿。不一會兒,淳明便跑了過來,將那書稿交與了張休。

    張休打開一看,扉頁之上,卻抄著一部長文。

    屈原的《天問》。

    張休雖然興趣不在於詩賦文章,但是屈原的《天問》他卻是很熟悉,他的族叔一行,曾花費不少氣力,想要解答《天問》中的問題。

    張休詫異地看了葉暢一眼,莫非……這些不知難倒了多少聰明人的問題,葉暢竟然有了解答?

    葉暢笑了笑。

    另一世支教之時,居於莽莽群山之間,屈原的《天問》與柳宗元的《天對》,亦是他排遣寂寞時所背的文章。

    柳宗元所處的時代,距此時稍後不遠,柳宗元的天對,若是不知情的人看到,當真會以為驚世駭俗,必然要遭官府窮治其罪。

    但是柳宗元雖是被貶,卻與這《天對》沒有任何關係。

    不過葉暢出於保險起見,並沒有拿出這《天對》來,因此張休翻到第二面時,就變成了他正感興趣的東西。

    “熱與冷?”

    第二頁就是在講熱與冷,葉暢根據木匠等總結出來的經驗,指出家具冬夏之時會變型,便是因為熱脹冷縮的結果。然後大膽地提出,人周圍並非真空,而是有氣,氣受熱鼓脹變輕,便如船浮於水中一般,將孔明燈托起。待到空中燭火熄滅,氣又變冷,於是孔明燈便落下。

    “長安一別之後,我想起此問題,猜測便是這個結果,然後做了數次試驗,與此結果應證。”葉暢又道。

    “原來……原來是這個道理,我們周圍,都有氣?”張休想了想:“確實,定是有氣的,我們吸入,呼出,皆是氣流,若是以布袋中空,塞入水中​​,刺破一孔,亦有氣泡溢出。還有,京城中的球,也是在豬尿泡中灌入氣……”

    一瞬間,他便進入狀態,再度開始喃喃自語起來。

    葉暢知道他會沉在這本書冊當中,這原本是他編寫出來,準備用來教授學生們一些物理常識的教材,至於屈原的“天問”,也不過是激發學生們對未知世界的探究熱情,若是有文人指摘他所教非正途,也可以以此來搪塞。卻不曾想,這教材手稿還沒有編成幾頁,便有了讀者。

    “貓兒兄,怕是要麻煩你回長安一趟了。”葉暢轉向賈貓兒:“那些工匠,能請多少來,便替我請多少人。請不到本人,他們子侄、徒弟亦可。至於工錢,年百貫之內,你可隨意作主。”

    “百貫?”賈貓兒訝然。

    這些工匠為朝廷做事,只不過得些米糧罷了,工錢是分文皆無的,平日里便是接著些活兒,也是多方盤剝,若真能給他們百貫,只怕一個個哭著喊著也要來。

    “對,你控制一下數量,莫要惹起太大的風波,此事需做得隱密。”葉暢說到這,向賈貓兒使了一個眼色。

    賈貓兒會意,點了點頭。

    那些工匠雖然遇赦而成雜戶,可終究是在將作匠與少府匠掛了名的,等閒是出不得長安城。葉暢的意思,就是​​讓他使用非常手段。

    對於數万匠人來說,跑掉個十幾個,那是每年都會有的事情,朝廷也不會太著緊去查。這其中,少不得行賄、私自過關等非法手段,對賈貓兒來講,這是輕車熟路。

    “這些工匠的安置……”葉暢琢磨了一下,這些工匠,不可能安置在臥龍谷,一來盯著臥龍谷的人多,二來則是因為臥龍谷空間狹小,辦了學堂的話,實在是沒有空地給這些工匠。

    看來,有必要往覆釜山里再拓展了。

    對此葉暢不是很著急,覆釜山乃是太行山支脈,太行山中曾經藏過十萬山賊,就是現在,山里也有化外之民,在距離臥龍穀不遠的地方,再闢一山谷,建成工匠區。然後嚴加守護,正好鍛煉一下族中子弟,讓他們學會做點實事。

    他心中早有擴建臥龍谷的念頭,因此這一琢磨,便想到了地點,就在離臥龍谷約是四里外的另一處山谷,恰好夾在群山與吳澤陂之間,一邊是湖,一邊是山,交通甚為不便,到時就設一渡口,便於保密守衛。

    葉暢正琢磨著這些細節,突然間,那邊張休猛然跳了過來,動作比和尚善直還要迅捷。他一把抓住葉暢:“後邊呢,後邊呢,還有沒有?”

    “啊”

    原來葉暢這幾日編的書,也只是數頁罷了,張休很快看完,欲罷不能,自然就上來抓著葉暢求更新了。

    葉暢愣了愣,然後笑了。

    對方這神情,讓葉暢明白,這廝算是上了他和船了。

    既然上了,就別想再下。

    葉暢正待進一步將這張休留下來,然而就在這時,聽得外邊一陣喧鬧,緊接著,便看到一人一騎飛奔而來。

    崑崙奴烏骨力在那人身後狂追,雖然他擅跑,卻也跑不過跑,距離卻是越來越遠。

    那馬在葉暢這邊唏溜一聲停住,善直手中的臘桿已經快點中馬上乘客的面門了,那乘客翻身下馬,然後向著葉暢長揖,聲帶哭腔:“葉郎君,救命”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9-17 14:42
第133章 借請仙童鎮戶門
  

    原本賈貓兒等人都變了顏色,一個個執槍握棒,正準備向著那人擁去。但那人深揖為禮,又大喊“葉郎君救命”,讓眾人愣了起來。

    葉暢自己也愣住了。

    稍停了一停,葉暢反應過來,瞇著眼睛看那人:“元少府何出此言,縱馬於我谷中橫行……還要我救命?”

    來人正是元載。

    換了別人,葉暢還不會如此吃驚,但是元載,特別是這匹好馬,讓葉暢猛然想起長安城外的刺客。

    那伙刺客,可不也乘著好馬,而且與元載這馬,相差無幾

    雖然馬上沒有標記,葉暢當時也沒有仔細注意,但是,此刻卻受了提醒,刺客背後,很有可能與元載有關。元載本人沒有這個實力,可他的丈人王忠嗣手下,卻有的是死士勇士

    越是這樣想,葉暢便越覺得可疑。

    元載絕不是善茬,他如今這副模樣,只怕有更大的麻煩。而且雙方有深仇大恨,葉暢才不會去做那種助敵為樂的蠢事。

    元載臉上的惶急,絕不是作偽,他也沒有必要作偽。在葉暢那邊吃了一次深刻教訓丨之後,他總算是學乖了,這大半年間,他都不敢招惹葉暢。在縣里,因為聲名掃地的緣故,他也幾乎是個透明人,政令出不了衙署。

    可是他只能忍氣吞聲。

    聽得葉暢此語,他不顧身份,於脆拜下:“事情緊急,貴介又不讓我進來,故此有失禮之舉,還請葉郎君念在我丈人的份上,救我新婦一命”

    葉暢終於吃驚了,此前元載與他數次沖突,都沒有搬出其丈人王忠嗣的名頭,但這一次,他竟然直接說出來,而且,還說要救他新婦一命?

    唐人稱媳婦為新婦,哪怕是結婚多年,也是如此。葉暢皺著眉,避開元載之禮:“元少府何出此言,令丈人一鎮節帥,你又是一縣少府,你們辦不到的事情,我哪里辦得到?”

    “新婦難產,聞說葉郎君此地會集一道名醫穩婆,故來相求,請葉郎君念在節帥為國份上,救拙荊一救”元載強忍住羞怒,哀聲苦求道。

    他是走投無路,才有此舉。

    他妻子王韞繡身懷六甲,自昨日起陣痛不止,原以為是孩子要生出來,可是直到如今,仍然沒有真正生出。元載也請了穩婆,只不過那穩婆卻說,這是難產

    難產

    一想到這個可怕的事情,元載就魂飛魄散。

    王韞繡不僅僅是他髮妻,他現在這身官袍,大半仰賴王家之力。若是王韞繡因為難產死了,王家不會想到他請來了醫生與穩婆,只會想著是為了他元載生子致使王韞繡死的。

    更何況因為年初的事情,王韞繡一直生他的氣,王家是知道此事的。若是因此怪罪起來,他元載消受不起。

    最直碼,他的前途就完全沒有了。

    想到這,他甚至有跪拜於葉暢身前的衝動。

    他請入家中的那穩婆,說得很清楚,若說誰能救他妻子,便只有可能是葉暢

    葉暢會請名醫,編寫產經,此事鬧得極沸,元載困坐縣城當中,卻也有所耳聞。如今雖然名醫已散,穩婆也大都禮送回家,但是因為葉暢姐姐生孩不久,因此葉暢還厚幣留有兩位名醫、三位穩婆,一邊繼續完善《產經》,另一邊則是照顧葉琛。

    元載來此,便是哀求葉暢借名醫、穩婆一用。

    他惶急之間,倒不慌亂,說起話來,口齒還是清楚。葉暢很快就明白了前因後果,眉頭不禁緊緊皺了起來。

    “元少府……”

    “有一事,是拙荊做做了,葉郎君此去長安,在長安城外遇刺,確實是拙荊調動家岳人手所為。”不待葉暢多說什麼,元載又道。

    這句話,證實了葉暢的猜疑,長安城外幾乎要了他性命的刺客,果然就是王忠嗣的部下不過,元載此時竟然揭破此事,究竟是何意,莫非是以此來威脅?

    還不等葉暢琢磨透,元載再度下拜,然後呈上一張絹帛。

    絹帛上書寫的,正是私調家丁,刺殺葉暢之事。而且下邊落款,正是元載本人,還有一個通紅的手印和他的少府官印

    葉暢愣了。

    這可是送上門的證據,若是將這個送到李林甫手中,早就猜忌王忠嗣、怕他與太子勾結的李林甫,必然如獲至寶

    而在長安城中調動私兵,對於李隆基來說,這是犯他大忌諱的事情,就算再信任王忠嗣,也必然會窮追其事

    元載垂首,哀聲求道:“此前是元某錯了,元某罪有應得,且書罪狀於此。但是,那嬰兒何辜”

    一句“嬰兒何辜”讓葉暢有些心軟,他姐姐才生嬰兒,他幾乎隔個兩三天便要去小劉村看望,看著那皺巴巴的小東西在不到兩個月的時間裡迅速長大,他著實覺得歡喜。

    更讓葉暢覺得吃驚的是,元載這廝竟然能當機立斷如此

    元載已經做到了他能做的極致,他甚至授葉暢以柄,這個此前只有權奸潛質的傢伙,如今已經開始將這潛質變成了真正的能力了。他都做到這一步,也是對葉暢的一種威脅,如果葉暢拒絕援手,那麼接下來,就是不死不休的瘋狂報復。

    想到這裡,葉暢接過了那張絹帛,一言不發,將之收起。

    元載大喜。

    葉暢接過這個,就表示他會伸出援手了,他一番做作,終於不是白廢氣力。

    雖然因此他的把柄,乃至王忠嗣的把柄都落到了葉暢手中,但是那是遠憂,至少現在這一難關,他算是過去了。

    他能做出這種壯士斷腕的舉措,讓葉暢甚為佩服,自然,對他的提妨又增加了七分。

    “請寧、韓兩位,還有孫娘子、魯娘子,立刻備車,讓他們去縣城。”葉暢道。

    “請葉郎君也隨去”元載又是深揖。

    “我?”葉暢愕然。

    他既不是醫生,又不是穩婆,跟去除了添亂之外,沒有別的本領,讓他去做什麼?

    “那穩婆說,你乃孫真人再傳弟子,有你在,百邪辟易”

    元載當真是病急亂投醫,如同溺水之人,要抓住一根稻草般,非得將葉暢也搬去。葉暢也不推辭,既然決定助他,就於脆些為好:“那好,我也去,不過生死富貴,皆在於天,我會請這兩位名醫與穩婆全力施助,可最後結果如何,卻只能看天。”

    “無論結果如何,某隻當是葉郎君救了某與某家新婦還有娃兒性命”元載毫不猶豫地道。

    他口中如此說,心裡是不是真這樣想的,葉暢就不知道了。不過既然對方的把柄在手,他也不懼元載會玩出什麼花樣來,當下便會合了名醫、穩婆,快馬加鞭,趕往縣城。

    托葉暢的福,吳澤陂通往縣城的路被修葺一新,因此很好走。加上又是不惜馬力地快馬加鞭,他們只花了一個時辰時間,便趕到了新建成不久的縣尉府。裡面的僕人使女,都一個個急得團團轉,請來的兩個穩婆,更是火急火燎一般。但見著葉暢,她們頓時歡喜:“好了,好了,小真人來了,定然無事了”

    因為駱守一替師收徒認了葉暢為師弟的緣故,當地百姓,有些人就以神仙視葉暢,原先是稱他為“小郎君”,但這些穩婆、郎中,在葉暢編《產經》之後,於脆改稱他為“小真人”了。

    葉暢點了點頭:“情形如何?”

    “昨日胎動,我二人便知情形不妙,催促少府去請小真人來。”一個穩婆小心翼翼地說道:“少府今日才去……

    正說間,裡面突然大叫起來。

    “動了,動了”裡面一個丫環慌慌張張跑了來。

    原來王韞繡胎動之後,便一直疼著,卻遲遲沒有動靜,兩個穩婆都說不准發生了什麼事情,故此讓元載去催請葉暢。最初時元載還抹不下顏面,到今早時再也不敢拖了,便親自前往臥龍谷。

    說來也是巧,一天沒有什麼動靜,葉暢一到,裡面就傳出了動靜聲。

    葉暢自然是不能進去的,有僕人為他搬來胡床,他便高坐於門前,穩婆進去察看情形,而郎中則在門口不停發問,然後商議對策。他們忙得不可開交,葉暢倒完全閒著,旁邊的元載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汗涔涔而下。

    看著元載這模樣,葉暢好笑之餘,也有些同情。

    無論元載此前與他有什麼矛盾,至少此刻,他只是一個擔憂自己妻子的丈夫。

    元載一邊轉悠一邊喃喃有聲,他低頭亂走,不小心便撞著葉暢坐的胡床,他愣了愣,想起還有這一位在,合掌向葉暢道:“葉郎君,有什麼手段,還請施展出來”

    “靜心罷了,這個時候,你不能亂,你若亂了,裡面就會更亂。”葉暢道。

    葉暢說的道理,元載自個兒也懂,但從葉暢嘴中說出來,卻有一種異樣的說服力。

    或許是在葉暢手中吃的虧太多了,反而讓元載對他產生了一種信任感:葉暢這麼冷靜,應當有把握才是。

    也不知過了多久,屋子裡王韞繡的哭喊聲都沙啞了,顯然,折騰到現在,她已經精疲力竭了。元載心中再度惴惴不安起來,他看著葉暢,葉暢也微微皺眉。

    不一會兒,穩婆魯娘子匆匆出來,看著葉暢道:“折騰得太久了,少府娘子沒有氣力,孩兒身位也不對,要用那件寶貝。”

    “你用就是。”葉暢有些無語。

    所謂寶貝,就是產鉗。

    那穩婆小心翼翼捧出了一個匣子,合掌對那匣子默默念叨了兩句,然後進了屋子。片刻之後,屋子里傳來烈酒的氣味,元載忍不住看著葉暢:難道說那穩婆也怕了,在喝酒壯膽?

    “沒事,等著。”葉暢道。

    穩婆拿出來的產鉗,可不是隨意找個鐵匠就能打出來的,在召集這些郎中、穩婆之後,葉暢提出產鉗的建議,他們則根據嬰孩腦袋的特點,確定了產鉗的具體形狀。然後,再延請名匠,以精鋼鑄之,平時保養,更是仔細。

    使用之時,先得用沸水煮過,然後再以臥龍谷提供的酒精浸泡——葉暢並不懂這些,他只是將自己想得到可以消毒的方法都用上,至於具體效果如何,在提出來的時候,他心中也沒底。

    又過了一會兒,然後便聽到裡面傳來穩婆的歡呼聲:“出來了出來了”

    緊接著,嬰兒的啼哭聲響了起來。元載激動難捺,幾乎要闖進去,還是給一個婆子擋了回來。然後,魯穩婆當先出來,手中仍然捧著那個匣子。

    “情形如何?”元載迫切地問道。

    “恭喜少府,是個小郎君。”穩婆笑道:“母子俱平安,道尊在上,若不是有小真人,這次怕是麻煩。”

    葉暢卻不敢居功:“是你們之力,與我何於。”

    元載此時顧不得與葉暢的嫌隙,拉著葉暢的手便猛搖:“葉郎君,多謝,多謝,從今以後,某唯葉郎君之命是從

    不待葉暢回話,元載又揮手道:“賞賞,給今日來的郎中與穩婆賞……”

    他此時心裡完全被歡喜充滿,鬆開葉暢之後,便是手舞足蹈,想要進屋裡去看王韞秀與嬰兒。但到門口卻又被趕了出來,卻是另一位穩婆孫娘子:“這等地方,可不是郎君應來之所,休要衝撞了新婦與小郎君,少府還是稍安勿躁

    元載喜得抓耳撓腮,連聲稱是,人卻繞著院子又轉了起來。見他這模樣,葉暢笑著搖了搖頭,也不招呼,自個兒便出了他的家。

    原本葉暢心中還有些猶豫,自己對元載這個仇家伸出援助之手是對還是錯,但現在,他覺得這一個選擇是對的。

    背著手走出元載家,才上得街,便見一群人正在街前圍著,見他出來,紛紛向他行禮:“小真人”

    葉暢愣了愣,卻見先前出來的穩婆魯娘子正在人群當中,便知道是這個長嘴婆娘又多舌了。

    這魯娘子是葉暢請來的穩婆當中手段最高明的,而且識字,學東西又快,唯獨長嘴這個毛病,讓葉暢有些無語。

    眾人行禮,他不好站著,只有團揖。結果眾人灼灼的目光停在他身上,讓他覺得甚為不自在,隱約中,還聽到他們在竊竊私語。

    “葉郎君乃是夢中得藥王真人傳授,故此能救少府娘子。”

    “少府與葉郎君一向不睦,也唯有藥王真人傳人,才有這般慈悲心腸……”

    這些話語,讓葉暢有些赧然,他實在呆不住,便牽了馬,準備回去。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9-17 22:52
第134章 可赴江南廣積糧


    “阿彌陀佛,十一郎,你做得對。”

    沉默了半路,和尚善直突然開口道,讓葉暢嚇了一跳。

    葉暢回過臉去,和尚一本正經,醜陋的面上,竟然隱隱有一種光澤。

    “怎麼了?”葉暢有些不解,很少看到這莽和尚如此模樣。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雖然長安城外你我遇刺,但是我們都安然無恙,倒是刺客死傷數人。”和尚合掌說道:“既是如此,我們舊怨便不深,今日救這母子,也是了確因果……”

    和尚大談因果,原本是正常事情,但是善直口裡說出,卻讓葉暢有些啼笑皆非。這個莽和​​尚,喝酒吃肉殺生犯嗔,所有的清規戒律除了女色這一項,他幾乎全犯,他談這因果,根本是牛頭馬嘴啊。

    而且,葉暢並不是太在意因果。

    他在意的是自己的力量,終究還是力量不足,地位不夠,財勢不全。

    “天下大勢,浩浩蕩盪,如今大勢未成,所以處處有捉襟見肘之感。”葉暢心中感嘆,救元載之妻,一方面是他確實狠不下心腸,另一方面,也是迫於時勢,他如今,還沒有正面同王忠嗣抗衡的能力。

    若能就此化解掉與元載的矛盾,那當然是最好的,若是不能,手頭上的證據,也可以保護自己,暫時不會受到王忠嗣的威脅。

    “不過,那產鉗之物,可是十一郎你在夢中所見的寶物?”和尚又問。

    他確實奇怪,葉暢怎麼連生兒育女之事都懂得,如果真是他夢中所見,那天上的神仙豈不是也要生兒育女?

    這個問題難答了,不過葉暢略一思忖,想起一事,當下笑道:“原是夢中見仙人授予陝西一韓姓灌園子的,那灌園子與我同入一夢也。”

    和尚信以為真,心裡琢磨著何時去關隴之時,再打聽一下,左近是不是有一個韓姓灌園子也曾夢仙。

    葉暢回到臥龍穀不久,元載再次來到這裡,不過此行,一是送醫生、穩婆回來,二則是來拜謝。他此時神情已經恢復鎮定,談笑宴宴,與葉暢也甚為親近,彷彿兩人此前的齟齬根本未曾發生過一般。所謂知人知面不知心,他心中真正是怎麼想的,葉暢無法判斷,能夠做的,也唯有多懷警惕罷了。

    光陰荏苒,一月時間,轉瞬即逝,眨眼之間,秋已漸去,冬天將至。修武盛產栗子,而此時正是栗子上市時節,葉暢的菜餚裡,少不得又多了板栗燒雞這一道。表面上,他過得甚為悠閒,實際裡,卻一本又一本地編著自然數學方面的書,每編一本,張休總是先睹為快,看完之後,便抓耳撓腮,催著他加更。

    這廝算是被葉暢綁住了,他不是教學型的人才,但教小孩子們簡單的加減乘除還是可以。最讓葉暢傷腦筋的,還是幫助他改換習慣,改用符號數字與算盤。對張休來說,這兩樣東西前者不算稀奇——所謂阿拉伯數字,實際上是天竺數字,而他族叔一行可是密宗僧人,對天竺數字不是太陌生。但算盤最初時,他確實覺得不如算籌好用,直到葉暢將記憶中的珠算口訣默寫出來,強令他背下熟練,才給他新的教材看,他才算是勉強接受了。

    除此之外,葉暢做的事情,就是每日四處轉悠了。

    過了九月,天氣眼見轉涼,葉暢琢磨著秋蟹還能吃到什麼時候,背著手從覆釜山嚮村子裡行去,才到村子口,便看到一個人涎著臉在對他笑。

    葉楝,他名義上的大伯。

    如今葉楝在村子裡是完全沒有地位了,葉氏宗族雖然還給了他幾畝薄田勉強度日,但家中破落至極,連他的那兩位小妾,也已經被他發賣。

    “十一郎。”見葉暢目光掃過來,葉楝賠著笑臉招呼道,還向葉暢拱了拱手。

    因為被劉家痛毆的緣故,他的腿如今有些瘸,葉暢看了看他,還禮道:“伯父。”

    只招呼一聲,葉暢便又繼續向村子裡行去。

    葉楝在他身後張了張嘴,想要喚住他,可是話到嘴邊,一時卻不知如何說。

    當初算計葉暢的事情,彷彿還歷歷在目,只不過一年時間,事情就到這個地步了。葉楝只覺得滿嘴都是苦澀,呆呆站在村頭,遲遲沒有任何動作。

    葉暢一步三搖地踱到了葉家舊宅。

    與大興土木的臥龍谷、正在加緊建設的研究院相比,老宅沒有什麼變化,去年加了火炕之外,幾乎沒有任何動靜

    “叔父,叔父,你答應我的彈弓呢?”

    才一見門,侄子賜奴快跑過來,興奮地叫道。

    “喏,這不就是。”葉暢掏出一個彈弓,交到了他手中。

    賜奴頓時將葉暢扔下,帶著小娘滿院子找自己的目標來,先是打院子裡的樹枝,然後去打鳥兒,當然,以他現在的眼法,想射中鳥兒還是有難度的。

    葉暢笑瞇瞇地看著侄兒,覺得這種歡快感染到了自己身上。

    生活麼,總不能整日在勾心鬥角,像這樣看著晚輩們快快樂樂的成長,原本才應是生活的主流。

    賜奴連著打了幾發彈丸,都不曾擊中,當下嚷嚷著又跑回來,將彈弓交給了葉暢。

    “叔父,你打給我看看,你打給我看”

    這種牛筋彈弓還是有些威力的,賜奴力小,拉不全開,射不中是正常。葉暢拿在手裡,撿了一顆圓些的彈丸,瞧了瞧周圍,覺得沒有合適的目標,恰好看到放在院牆邊的一個充當花缽的陶碗兒。

    他拉開彈弓,瞄了會兒,然後發射。

    “砰”的一聲,那陶碗應聲破碎,裡面的泥土都散濺出來,原本種著的花兒,也跌落泥土之中。

    葉暢吐了吐舌頭,旁邊的賜奴與小娘,也都吐了吐舌頭:“闖禍了”

    將彈弓交給賜奴,葉暢肅容道:“你們只說是貓兒打破了陶碗,記得麼?”

    “嗯。”賜奴與小娘也都嚴肅地點頭,小娘還加了一句:“貓兒不乖”

    不過一陣淡香傳來,讓葉暢偏過頭去,便看到嫂嫂立在後院的月門之前,一副好氣又好笑的模樣。

    見三人望來,方氏拉長了腔問道:“是誰打壞了我養著花兒的陶碗?”

    “是貓兒。”小娘最護叔父,因此搶著答道:“不是叔父用彈弓打的,娘親莫打叔父”

    “真笨,你說出來了”賜奴大急。

    葉暢以手撫額,嘆了口氣。小娘瞪著圓溜溜水汪汪的眼睛,一臉純稚:“我沒說,我沒說”

    “你方才就是說了……”

    “我沒說,我真沒說,我真沒說是叔父用彈弓打的……哇”小娘急著自辯,後來於脆哭了起來。

    葉暢將她抱起,笑道:“莫哭莫哭,小娘什麼也沒有說,娘親也不知道叔父用彈弓打碎了她養花的陶碗兒,不信你問你娘親”

    雖然小娘是小,但也覺得這樣問似乎有些不對,因此抽抽達達的,沒有理葉暢。葉暢見她哭得傷心,頓時心軟,又道:“兄長不乖,咱們不和兄長玩了……去去,賜奴你自個兒去玩去”

    “叔父偏心”賜奴嘴撇了一下,然後拿著彈弓一溜煙跑了。

    “不但教孩兒們用彈弓亂打東西,還教他們撒謊,十一郎,你可越來越不成​​樣子了。”

    從葉暢懷中接過小娘,方氏目光冷厲,盯著葉暢,竟然有幾分威風,而不再是當初那溫婉的小嫂子。

    這一年來,家中的生意好生興旺,雖然家中宅院不曾翻新,但人口卻多了。多了兩房下人不說,還請了村中幾戶人來打雜。更重要的是,往來臥龍谷商人,凡欲購紙、書,皆要經過方氏這一手。

    可以說,方氏乃是葉家財神爺,口袋有錢,心中便有底氣,說起話來,亦是不一樣了。

    “嫂嫂恕罪,恕罪”葉暢雖是拱手致歉,可面上神情,卻沒有多少歉意。

    便是他不教,孩子就不頑皮不撒謊了麼?曾參教子,倒是千古流傳,可是為何不曾聽說他的兒子有什麼美德流傳下來?

    教育孩子,一昧壓制,顯然是不對的,引導才是正道。

    “你啊你,總是一心離經叛道。”方氏是極為了解他的,嘆了口氣,也不指望他改過了。

    “嫂嫂說的是。”葉暢也不反駁。

    “你這憊怠性子,休要在我面前使,你若是覺得無聊,恰恰這幾日,又有七八戶大戶人家前來提親,我安排一次相親如何?”

    “嫂嫂饒命。”葉暢舉起雙手道。

    “休要沒正形,我是說真的。”方氏嘮叨起來也相當厲害:“先將親事訂下,待明年便可辦喜事,若大的家當,你不早些娶妻生子,將來誰來承之?”

    “有賜奴和小娘呢,今後小娘可是個小富婆,若是有人娶了小娘,嘖嘖……”

    聽著葉暢將話題轉到一臉無辜的小娘身上,方氏再次狠狠剜了他一眼。她嘆了口氣:“一說正事,你就沒有個正形,說吧,今日來做什麼,總不能是為了送彈弓來的”

    老宅雖然還為葉暢保留了一處小院,但是葉暢幾乎不回來居住,他一般都是呆在臥龍谷裡。而方氏由於孀居的緣故,一般也不會去臥龍谷,葉暢既然來這邊,那就定是有事要找她商議。

    “來尋嫂嫂,是因為有件事情要與嫂嫂商量。”葉暢皺著眉:“我心中拿不定主意,嫂嫂幫我參詳一番。”

    “你說就是。”

    “我要遣人去江南置宅買田。”

    “江南?”方氏訝然問道。

    對於他們來說,江南是很遠的地方,而且遠不如關中中原一帶繁華。

    雖然經過三國兩晉,江南如今已經人煙廣布,但在普通百姓心裡,那裡還是遠離繁華與文明的所在。

    “嗯,中原人多地少,若想要廣積糧,便只有去江南一帶了。”

    中原一帶一直是華夏帝國的精華核心,但三國兩晉之後,江南也開始發展起來。到得如今,江淮一帶的糧食,已經是帝國賦稅的重要支柱,而江東的杭州等地,亦越來越繁華。

    倒是江南西道,雖然漢人不斷開荒墾田,可潛力還是沒有發掘出來。

    “廣積糧……你要積多少糧?”方氏問道。

    “越多越好,以備不時之需啊。”葉暢猶豫了一下,當然不能說過十餘年後天下會大亂——他來到大唐已久,發覺大唐許多矛盾都已經根深蒂固,即使十餘年之後沒有安史之亂,也會有別的動盪。因此他開口道:“嫂嫂應知元載請我去之事。”

    “如今產鉗已經傳出,自此以後,婦人生育難產者大少,人口增長將更快。原先會死於難產的嬰孩,大多能長大成人。如此一二十年後,人口倍增,若糧食之增不能跟上,便是一場大禍。”

    人口增長與糧食增長的關係,這是非常淺顯的道理,方氏一听就明白,她愣了一愣,然後道:“怎麼會這樣”

    葉暢也嘆了口氣。

    “十一郎,雖說你去幫那元載,我是不贊同的,但這產鉗一項,著實是造福萬生之舉,應是功德無量才對,為何會如此?”

    “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

    葉暢此語一出,方氏頓時無語了。

    李唐之際,奉老子為祖,《道德經》甚是科舉考試的科目,方氏熟悉經史,如何不懂這句話的意思。

    “不過,十一郎,你還是想差了。”沉吟了好一會兒,方氏又道。

    “哦,嫂嫂為何這般想。”

    “你如今手中無人可用,便是去了江南,你自己不也得去?”方氏問道。

    葉暢點了點頭,這是肯定的,事關重大,他自己不去,如何能放得心。

    “如今中原去江南,便是經運河水道,也需要一至二月,來回一趟,便是半年,這邊的事情,你離得半年開?”

    這是一個大問題,運河是最方便的,可是水運速度較慢,若是輕騎快馬,借助大唐發達的驛道,去江南反而快些。不過就算這樣,來回兩三個月也是要的。

    “你此前兩去長安,雖然做了安排,可家裡的事情,仍然耽誤了多少,便是你姐姐生產,你也未回來。”方氏輕微責備了一下葉暢:“上回你還說,估計要去孟州一段時日……”

    “那是來年春日之事,待玉真長公主派的人來了,我才去。玉真長公主答應將孟州的兩座莊園借我三年,這兩座莊園可是有良田萬畝。 ”葉暢不得不插嘴打斷了她的埋怨。

    “良田萬畝”方氏的眼中頓時射出熾熱的光芒。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9-18 07:55
第135章 大仇小怨各何傷


    華夏後裔、炎黃子孫,對於土地,幾乎有著烙在血液裡的狂熱。

    便是在長安與洛陽的華廈之中,人們都盡可能闢出點土地,種些花兒草兒,為自己的家園添上點綠意。

    而這個時代,又是以土地為財富的衡量標誌。

    與遠在江南西道的土地不同,孟州就在修武之畔,洛陽往北渡過黃河便是,那兒土地肥沃,不遜於修武。

    那邊的良田萬畝,就算是葉暢吹了牛,打個折扣也是幾千畝,如此大面積的土地,是非常大的一筆財富。

    方氏頓時就轉動著眼睛。

    “能不能將這田地弄來?”

    葉暢頓時笑了:“嫂嫂好大的膽子,那可是大唐長公主之物……”

    “算起來,我母親也是大唐公主,她勉強算是我姑姑,拿來給我充妝田,豈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這是他們李家欠我的”

    方氏張牙舞爪,越說越覺得自己有理,她瞪圓了眼睛:“這可是中原的萬畝良田,十一郎,這可不是江南那邊的生地我知道你有法子,想法子從她那邊要來”

    “呵呵,嫂嫂,你若真想要田地,江南、嶺南,都有的是,莫說萬畝,十萬畝百萬畝也有,再往廣南,翻過群山,更是如同一郡一州的大平原”葉暢笑道:“雖然如今是生田,可正是生田,才好拿到手,耕作個三五年,可成為熟地,再有二三十年細心培育,便如同現今江淮一帶般,沃野流膏……放著這些容易的你不要,卻去爭孟州的地。孟州一年不過一熟,江南一年可以二熟,而嶺南和廣南,一年可以三熟”

    方氏越聽眼睛越亮:“你莫騙我,欺我婦人見識短小是不是?”

    “騙誰也不敢騙嫂嫂,而且嫂嫂哪裡見識短小了,若嫂嫂見識短小,我便不來尋嫂嫂商議了。”

    方氏心情激蕩了好一會兒,最終還是嘆了口氣。

    “那邊雖好,可是瘴癘之地,禽獸所聚,非人所堪啊。”

    葉暢知道這是大問題,在幾十年後,韓愈因為諫迎佛骨被貶至嶺南潮州,他在給自己侄孫的詩中便說“好收吾骨瘴江邊”。不過對此,葉暢自有主意:“嫂嫂說的是,我如今確實沒有時間去江南但是,今後人手足了,這邊事情空了出來,我遲早還是要去的。瘴癘之事,嫂嫂放心,我自有應對之策。”

    “若是如此,你這幾年,便先得養出一批用得上的人手。”方氏見他仍然堅持,想到他“夢仙”之事,只道仙人傳了他什麼法門,可以應對瘴癘,因此道:“你不必急於一時,玉真長公主不是藉田莊與你三年麼,你先借她田莊培養人才。再有,你姐夫那邊,也可以多安插一些人手……咱們吳澤陂葉氏宗族,合適的子弟也有二三十人,再加上其餘外姓,湊個四五十人總是有的。如今以你在左近聲望,只要呼一聲,願意來投你相助的子弟,一兩百人不在話下…

    她這般細細算人,時不時還扳著手指著,專注而知性,讓葉暢看得一時有些恍惚:自己這位嫂子,實在是有些像後世那些商場中叱吒的女中豪商

    算計了好一會兒,沒聽得葉暢反應,方氏抬眼看他,見他愣愣的模樣,心中突然有些異樣。

    然後她收斂心情,抱著小娘就往回走。

    聽他們大人說些自己不懂的事情,小娘早就昏昏欲睡。葉暢也知道自己有些失態,悶悶地跟在身後。

    結果到了門前,就被得了方氏示意的使女攔住了。

    葉暢只能灰溜溜地退回,這才討論到一半,具體該如何做,還沒有商量出來呢。

    他雖然很努力地熟悉這邊的人情,可是整個村子幾百號人,再加上左近鄉村幾千人,他哪裡能做到個個認識,這些都需要方氏相助。

    有些垂頭喪氣地走到了院子中間,就在這時,他聽得里面傳來方氏的聲音。

    “十一郎,何人可用,何人不可用,你何不尋族長問問。”

    葉暢也有此心,但是對族長葉淡的眼​​光,他實在有些不放心。

    “不過是莊頭管事,族長還是看得準的,另外,親疏須有別,自家族人,總比外人可靠一些。”

    對後邊一句,葉暢有些不以為然,但此時就是這樣。自家族人,哪怕再沒有能力,總是比外姓更容易受到信任。葉暢一人,是沒有能力與整個宗族實力相對抗的。

    出了門,他便看到葉楝就在不遠處晃蕩。見到葉暢,葉楝又笑著和他招呼:“十一郎”

    葉暢心中有些好奇,自從在元公路面前吃了苦頭之後,葉楝幾乎都是躲著他的,今天卻敢與他招呼了。

    他沒有細想,心裡藏著的事情多著呢,哪有空管這個既無威脅又無實力的人了。

    趕到葉淡家中,葉淡聽得他的來意,倒是甚為興奮。這一年來,眼見著葉暢的聲望高漲,遠遠超過了他這個族長,如今族中大事,幾乎都不再來徵詢他的意見,而是唯葉暢馬首是瞻,葉淡雖然服氣,但心中總有些不快。

    如今葉暢都來向他問計,他頓時覺得,自己又有了用武之地。

    “我,若是去管那兩個莊子,自是非我莫屬,咱們葉家,哪有還比得過我的?”聽得為長公主看兩個莊子,葉淡頓時挺胸自薦。

    若不是他年老,葉暢還真心動了。

    “哪裡敢勞動你老人家,不過是兩個小莊子,而且要種的也不是粟麥,是來自蠻地的棉花。還有蠻人會來相助,若是這蠻人無禮,衝撞了你老人家就不好了。”葉暢半真半假地說道。

    “若說旁人……倒是有幾個合適的。”聽得葉暢這樣說,葉淡雖然明知是恭維,卻仍然大高興。

    他點了幾個人的名字,將他們的性子脾氣都說與葉暢聽,都是老實肯吃苦願意做事的。葉暢一一記在心裡,他如今也不需要太聰明的人。

    這些人無一例外,都是葉家親族。在數完這些人後,葉暢說還要召些做事的,葉淡也隨口說來,當真是瞭如指掌

    “叔祖了不起。”葉暢也不禁訝然,沒有想到自己這位叔祖竟然是個有心人。

    “那是自然,我這一輩子,若說看錯了誰,就只有一個。”葉淡自負地道。

    “哦,是誰?”

    “便是你了……十一郎,原先我見你,覺得遲早是要去道觀裡的。”葉淡說到這,哈哈大笑起來。

    葉暢也笑了兩聲,只不過笑聲有些於澀。

    如果不是自己破空而來,只怕原來的那位葉暢,在被家中族人奪去財產之後,真的只有遁入道門擺脫俗世呢。

    葉淡又為葉暢謀劃了許多,田間的事情,葉暢還真不如葉淡懂得的多。特別是那些莊頭如何偷姦耍猾,那些佃戶又該如何應付驅使——後者葉暢不太在意,但前者對葉暢來說卻是極為重要的,他不可能總是呆在孟州,那麼能不能製住這些莊頭,就是成功與否的關鍵了。

    兩個莊頭,一個主計,再加上幾個眼線。

    “貪腐不是體制問題嗎,何不用一套完美的製度來剷除貪腐,卻要用眼線這樣的特務手段?”在葉暢心中,突然間浮起這個念頭。

    這讓他啞然一笑,這是在哪一世大學未畢業時年少輕狂的想法。人作為生物,本能就是多佔據生存資源,也就是說,貪腐乃是人之天性,沒有任何一種制度能夠徹底剷除掉這種天性。

    便是賀知章這等人物,在為歧王的​​葬禮選挽郎時,尚且傳出受賄之醜聞,乃至於被圍攻,堵在家中不敢出來,只能架起樓梯爬上院牆自辯。

    帶著一肚子彎彎繞繞,葉暢從葉淡家中出發,此時他心中已經有了人選,不但要跟著他去孟州,而且還有安排跟著劉錕去建新窯的人手。

    出了葉淡宅,葉暢還沒有邁步,便看到葉楝又在他眼前晃當了。

    就算再遲鈍,葉暢也意識到,自己這位伯父,大約是有事要找他。

    不過對方不開口,他是不會說什麼的。背著手,自顧自地離開,就裝作沒有看到。

    “十一郎……好巧啊,又遇上了。”見他這模樣,葉楝再也裝不住,忙上前道。

    “我倒覺得不巧啊,我正有事,無暇聽伯父教誨。”葉暢淡淡地道。

    “十一郎……你……你……”

    這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神情,讓葉楝終於生出了一絲怒氣。

    這一年來,他跌入人生的最低谷,已經許久不知道發怒是什麼了——他完全沒有資格發怒,為了能在村子裡生存下去。

    將那絲怒氣嚥下去,葉楝略有些傷心地道:“十一郎,過去,是我對不住你,但這一年來,你看著了,我已經受夠了教訓卜….你便放過我吧”

    葉暢停住了腳步,側過臉看著他,臉色很訝然:“伯父這話是何意?”

    “我錯了,我對不住你,求你放過我。”咬了咬牙,葉楝低頭道。

    “伯父這話,我依然是不明白。”葉暢平靜地道:“若我不曾放過你,伯父以為還能在這修武容身?”

    此語說出來,葉楝愣了愣,然後大喜。

    確實,若葉暢沒有放過他,以葉暢如今的力量,驅逐他離開修武,那是輕而易舉的事情,而且族中也沒有一人會替他這個完全失了勢的出頭。

    想到這裡,他心中頓時百念叢生。

    這一年餘,在葉暢的影響之下,吳澤陂與左右小劉村、聶村、山下村等幾個村子,都有了不小的變化。單是葉暢教這些鄉民用牲畜和人的糞便,製造他所稱的“土化肥”,便令糧食的產量高出近二成。

    更重要的是,一座座作坊漸起,原先這附近就只有點陶窯,但現在,從磨麵粉的水力磨坊,到以煤燒磚的磚窯,吳澤陂附近的山邊上,突然就多出了許多作坊。

    這些都是滾滾而來的財富。

    而這些財富,都是葉暢帶來的,那些作坊、窯場,幾乎都得了葉暢的指點。甚至從長安來的那批外鄉人,如今也在同葉暢一起,準備又是炒茶,又是燒琉璃……這些事情,葉暢並未隱瞞,相反還有意宣揚,鼓動著左右村莊出人出力與他合作。

    葉楝一瞬間便想到,他與葉暢畢竟是伯侄,葉暢能帶那些“外人”發財,他這個親戚長輩,理所當然也應該獲利

    想到這,他咳了一聲:“既是如此,十一郎,聽聞你要做琉璃……那些人究竟是外人,琉璃乃寶器,豈可輕許外人,不如我就替你管……”

    話還沒有說完,便見葉暢啟步離開,葉楝一愣,立刻追上去。他火熱的心頭,像是被冰水淋過一道,頓時又明白自己的處境了。

    這個貪字,當初就害了他,現在又讓他說出了非分的話語。

    他警醒過來,自是不再敢胡說八道,只是追著葉暢嘟噥:“十一郎,你既是放過我了,為何不念著族親份上,讓我有條活路?我也不求替你管著什麼,只要你隨意安插一處位置與我就是……”

    葉暢愣住了。

    是為葉楝的貪心與無恥,也是為他的愚蠢與自私。

    葉暢自問絕非什麼好人,可葉楝這般,還是讓他甘拜下風。

    “你為何以為,我會寬宏大量到這個地步?”葉暢無意再與他糾纏,停住腳,森然問道:“讓你在吳澤陂呆著,當你不存在,這已經是我忍耐之極限,你卻想著得寸進尺?”

    “十一郎,你這……這是何意,那元載與你深仇大恨,一到咱們修武便來尋你的麻煩,你尚且不惜仙人之術,救了他妻子……為何我這同宗同房的族伯,你卻不願伸援手?”

    元載與葉暢的矛盾,在吳澤陂已經不是什麼秘密,長安城外的刺殺,葉楝是不知道,可是元載一到任便試圖算計葉暢之事,吳澤陂人盡皆知,甚至修武縣人都知道。葉楝說起此事,還一臉委屈模樣。

    葉暢盯著他,森然問道:“元載與我何傷?而我兄長如今何在?”

    葉楝渾身一抖,這時才想到,自己與元載有本質不同

    元載雖與葉暢結仇,可到如今,他並未給葉暢帶來太大傷害,相反,葉楝與劉氏合謀,讓葉曙去長安送了性命

    他愣在那兒,看著葉暢一步步離開,心猛然沉下去,臉色陰陽不定。

uuuuuuuuuu按:中秋連假要出去玩……今天下午出發……麻煩各位善心大大幫忙po文囉……感謝再感謝喔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9-22 20:51
第136章 洛陽城中福先寺


    臥龍谷又迎來了一批新的客人。

    引他們來的,是賈貓兒。在張休說出他認識那些造水運渾天儀的工匠之後,葉暢便請他寫了書信,委託賈貓兒前往長安,想法子將這些工匠招攬來。長安雖好,居之不易,對於這些工匠來說,能夠賺錢是最重要的,故此他們甘冒奇險,在賈貓兒的幫助下,脫離了將作監與少府監的控制,悄然來到了臥龍谷。

    來的一共有四人,都是白髮斑斑,當初參與水運渾天儀製造的工匠數十名,尚能動者,唯餘他們了。

    “四位的住處已然安排好,便是這座山谷,米麵肉菜之類,每日都會有人送來。”對這四位工匠,葉暢甚為敬重,親自迎接不說,還接引他們到宿處。

    隨行的除了賈貓兒,尚有葉暢族中少年六人、僕役兩人。這六名葉姓族人,都是有心學門手藝者,葉暢將他們安排來給四位工匠充當學徒弟子,希望其中能有一二人能夠學成。

    “某等卑賤之人,實不敢當葉郎君如此看重”四人中為首者姓江,他恭恭敬敬地道:“能為葉郎君效力,我等都激動莫名,必竭盡全力”

    話雖粗糙,情卻真摯,葉暢有些訝然。賈貓兒自然沒有真用每年百貫把他們勾來,便是為首的這位江老漢,許給他一年的收入也就是五十貫。

    莫非自家最近休身養性大成,魅力值暴增,身上多了王霸之氣?

    這時另一個老匠人道:“正是正是,上回市賽,西市能勝,都仰賴於葉郎君之奇思妙想。原是些見慣了的東西,可是葉暢郎隨手點撥,便能壓東市一頭,這叫什麼,叫那個……化腐臭為神仙?”

    “化腐朽為神奇。”旁邊的賈貓兒得意洋洋地道。

    這句話,還是他跟著葉暢學的,然後用來勸誘這些老匠人。老匠人們已經到了他們人生的暮年,像他們這樣出色的工匠,對於葉暢的那些妙想,有著一般人難有的聯想。再加上許以重利,讓他們無後顧之憂,當下便一個個裝死,跟著賈貓兒來到了修武。

    “那是不敢當的……倒是有了諸位相助,或者我們真能化腐朽為神奇一回。”葉暢道。

    諸工匠都是賠著笑,葉暢也知道就憑著這一面,不可能讓他們完全放心,先給他們一個好印象,剩餘的就是水磨功夫了。

    安置好這些匠人,葉暢拉著賈貓兒到了一邊:“貓兒,你這事情辦得甚好,接下來你有何打算?”

    “某”

    賈貓兒猶豫了一下。

    跟著葉暢,自然不愁富貴,賈貓兒對此確信不疑。但是葉暢有些事情,讓他又瞧不懂,總覺得風險似乎太大了點

    富貴險中求是沒有錯,若是將自己身家性命都賠進去,那就大錯特錯了。

    “十一郎覺得,某能做什麼?”

    “若是無事可做,咱們一起去洛陽,先將洛陽一攤子做起來。”葉暢目光閃動:“初時去做老本行,在洛陽搞聯賽去”

    “咦?”賈貓兒訝然:“王元寶不是進了洛陽麼?”

    “哈哈,除去足球,咱們還可以有別的球啊,比如說,手球”葉暢笑道。

    “手球?”

    “對……手球,比起足球更為花哨。”葉暢道:“不過,這個先不急,最先要做的,還是去洛陽開一家大酒樓

    這個提法讓賈貓兒精神一振。

    葉暢手中的各式菜餚,當真是獨步天下,而且他還有“味精”這種添鮮神物,哪怕是燒得平平的菜,只要撒上少許味精,便也變得鮮美起來。賈貓兒早就說了,只憑著這一手藝,家纏萬貫如探囊取物。

    只不過葉暢此前都不曾往這個方面發展,讓賈貓兒著實覺得可惜。

    “十一郎我有些糊塗了,又是手球,又是酒樓,你究竟想做什麼?”

    “我想做大娛樂。”葉暢又吐出了一個詞。

    賈貓兒盯著葉暢,只覺得自己眼中似乎閃著一圈圈的星星。

    “長安也罷,東都也罷,如今都太冷清了,我要按我的意思,造一個西市出來。”

    “十一郎……你是不是糊塗了?”

    葉暢哈哈大笑:“確實,有些糊塗。”

    見把賈貓兒弄得完全沒有了頭緒,葉暢這才說道:“咱們今後要造更好的琉璃器,要用棉花造吉貝布,這邊還在研究計時器。要賣書,要賣紙……無數好東西要賣,若是全給別人去操持,大頭讓毫不相於的人賺去,渠道亦控制在他們手中,咱們心裡能快活?”

    賈貓兒沒說話,就是用怪異的眼睛看著葉暢。

    “於嘛用這種眼光看著我……你以為,我會把全部希望,寄託在一個……呃……”

    葉暢隨口說來,然後又哈哈一笑。

    “十一郎,你是不是……是不是失心瘋了?”賈貓兒顫聲問道,只覺得前途一片黑暗。

    他們的希望,可是全寄託在葉暢身上,若是葉暢瘋瘋顛顛,那就完了

    葉暢撓著頭,他不是失心瘋,而是歡喜。

    在琢磨了一年之久後,葉暢終於有了一個大計劃。

    此前他的計劃,大多是東一榔頭西一棒鎚,直到今日,一個大計划算是出來了。

    “失心瘋?”他想了想自己說的話,也確實是像是癡人說夢,不由得又笑了起來:“自然不是,只是有人邀我去洛陽。”

    “邀你去洛陽,誰?”

    “楊慎名。”

    洛陽城外,楊慎名看著那些衣裳襤褸的災民,便覺愁眉不展。

    六月份暴雨,東都轄下災情各異,雖然不算是大災,卻也造成了數百戶流離失所。這些人不知為何,離了自己所在縣,全都聚到了東都來。

    楊慎名是得了葉暢的《災後方略問對》的,他為人自負,卻也承認這份問對極有價值。但是,他在實施之時,卻發覺,紙上得來終覺淺,至少這數千流民,勉強過了最初的數月,接下來的嚴冬,讓楊慎名憂心如焚。

    若是出了什麼差池,哪怕嚴冬中凍死的人多一些,罪名都是他楊慎名的,朝中阻撓《災後方略問對》實施的那些人物,根本沒有絲毫損失。

    “明府,有人遞名刺來訪。”

    正當他琢磨著災民之事時,差役進來禀報導。

    “有人來訪?不見……等一等,是誰?”

    “名刺在此。”差役呈上名刺,楊慎名看到這張名刺寫得很簡單,“修武葉暢行十一”七個字罷了,但這簡單的七個字,卻讓他頓時歡喜起來。

    “葉十一來了”他道:“好,好人在何處?快請,快請”

    葉暢人已經到了洛陽不只一日,他是從洛陽城上東門進的城,因此並沒有看到北面洛陽城與北邙山之間災民。

    雖然往來於修武、長安許多回,但長安卻是第一次來。

    與長安一般,洛陽亦是此時舉世罕見的名城。雖然人口不如長安多,但一百餘座坊裡,亦是人煙如織。穿過上東門,便是積德坊,這裡的大福先寺乃是名勝,不得不訪。而與積德坊相對,有教業坊,其間亦有天女尼寺,只不過這邊,葉暢卻沒有興趣了。

    便是來大福先寺,也是因為十方寺的方丈委託他送一封信至此,而且大福先寺與少林寺關係密切,善直也要來見見自己的同門。

    見過大福先寺住持,隨禮已畢,葉暢婉拒了他們派知客接待,與賈貓兒等數人在寺里四處轉悠起來。

    “十一郎,你當真要在洛陽辦你那個什麼……夜唱鋪?”

    賈貓兒很難理解葉暢所說的“娛樂兼商業中心”是什麼,只知道是讓人夜間還能唱歌之商舖,於是創造性地給其取名為夜唱鋪。葉暢很無奈,解釋很多回,賈貓兒卻仍然只是笑笑。

    “那是自然,便是主持此事的人手我都想好了,讓焦遂來。”葉暢道。

    焦遂雖是窮且白衣,交遊卻廣闊,因為連接著給葉暢帶來了不少麻煩的緣故,終於放棄一朝為官的念頭,答應出來與葉暢一起做番事業了。

    “焦遂啊”賈貓兒有些失望,他原以為葉暢會讓他來主持此事的。

    葉暢笑了:“貓兒你放心,留著你,是因為有更大的事情要你來做。”

    幾人談談說說,在大福先寺中四處亂逛,正說之間,忽然聽得一人高聲道:“此為天后母故宅,後為寺廟,天后雖婦人,亦雄略天下,氣略於雲——李娘子,你甫至洛陽,想必不知此典?”

    說話之間,那人便已經到了眾人近前,葉暢抬起頭,便看著兩位女冠迎面行來,在她們周圍,則是一群富家貴公子模樣的人,一個個在這種天氣裡,仍然手執右軍扇,佯為風流之態。

    對方見著葉暢一行,微微一愣,眉頭微微皺起。

    葉暢一行當中,並無一個官員,而且葉暢雖然追求生活享受,卻不喜綾羅綢緞,穿的只是麻衣。風塵卜卜從修武趕到洛陽,還沒找到安歇之所便來大福先寺,而且葉暢雖是生得一副好皮囊,賈貓兒等人卻一個個無賴遊俠模樣。

    這些洛陽貴公子,心中不免嘀咕,這大福先寺的僧人越來越沒有眼色,連這等人物都放進來了。

    被他們圍在中間的兩位女冠,娥眉秀麗,粉頰微紅,目光如星,膚色如玉,當真是一對璧玉般的人物。葉暢算是見過不少美女的,可見這二人,心中也不覺一動,生出形穢之嘆。

    她們二人雖是秀麗,卻有出塵之質,與身上的道裝,恰恰相合。

    這麼年輕的女冠,卻跑到了大福先寺中來,葉暢覺得似乎似曾相識:自己初入長安城中,便遇著玉真長公主與蟲娘之事,似乎就在一年之前。

    然後就是因此被張培等人敵視。

    莫非同樣的事情,在洛陽又要演一次?若是如此,那也太無聊了吧。

    想到這裡,葉暢便拉著賈貓兒:“且走,且走,去等和尚。”

    “那邊不去看了?”賈貓兒訝然問道。

    “暫不去看。”

    那群洛陽少年見他們這夥人避讓,自不會將他們放在心中,依然在廟中轉悠。葉暢與賈貓兒回到山門前,尋了棵樹下坐著,只等著和尚出來。

    與他們一般在這等著的,還有一群僕從,其中甚至有兩個小道姑打扮的。看到她們,葉暢便想到蟲娘,便不由多望了兩眼,換來的是那兩個小道姑惡狠狠的瞪視。

    賈貓兒笑道:“定是方才兩位女冠的隨侍。”

    “貴家女郎,換著女冠服飾,便於出來游玩罷了,長安城中,可見多了。”旁邊一個遊俠也道。

    烏骨力憨憨笑著點頭,和尚不在身邊,他便留在葉暢身旁。雖然他不如和尚勇猛,但皮糙肉厚,倒是個好肉盾。

    他們小聲議論著那邊,那邊同樣也小聲嘀咕著他們。不過雙方都注意保持距離,因此倒未曾產生什麼糾紛。

    大福先寺乃是洛陽城中的名寺,遊人香客不少,眼見著隨著人們進進出出,時間流逝而去,葉暢不免有些心焦。

    又過了一會兒,聽得寺中大鐘響起,這是晚課之聲了。

    “和尚怎麼還不出來?”葉暢等得有些不耐煩了:“莫非出什麼事……”

    話聲才落,便聽得尖叫聲、喊叫聲紛紛響起,然後,一群人連滾帶爬衝了過來,到得這山門前,見人多方才駐腳

    這些人,便是方才那伙洛陽貴公子。

    “怎麼回事?”葉暢與賈貓兒對望了一眼,都是一臉莫名其妙。

    “李、蔡二位娘子呢?李、蔡二位娘子呢?”

    這時,又有驚叫聲傳了來,卻是那兩個小道姑。她們花容失色,神情惶急,衝到那群洛陽貴公子中間問道。

    “鬼……鬼……鬧鬼了……”那群洛陽貴公子根本沒有功夫回應她們,仍在那發顫,還回頭不停張望,彷彿寺中真有鬼怪,隨時會衝出來追噬他們。

    葉暢與賈貓兒對望了一眼,賈貓兒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出身,當下便笑道:“這倒奇了,寺中竟然鬧鬼……十一郎,我去瞅瞅?”

    “咱們不必多管閒事。”葉暢搖了搖頭:“你這可是搶人家和尚道人的活兒。”

    抓鬼降妖,可不就是和尚道士的專長,他們這些俗家,去湊什麼熱鬧。而且,葉暢幾乎可以想見,所謂鬧鬼必是誤會,到時揭穿,這些洛陽貴公子未必會感激,反而又要引嫉恨上身了。

    他不想惹事,卻事來找他,見那些貴公子們都是屁滾尿流,那邊兩個小道姑也是病急亂投醫,跑到他們面前便盈盈下拜:“各位壯士,求去救我們娘子一救”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9-22 20:51
第137章 欲破此祟須放曹


    兩個小道姑連聲哀求,葉暢有些為難地撓了撓頭,最終決定,還是去看看。

    只要把此前二位女冠接出來就是,不揭穿這個誤會,想來不會有什麼嫉恨。

    “去看看,唉。”他無奈地對賈貓兒道:“某必胖矣。”

    “十一郎為何如此說?”

    “食言而肥啊,方才還說你別搶人家和尚道士的活兒,如今自己就跑去……”

    “那是十一郎心善,旁人求你,少有不應者。”

    “某自覺倒是甚為自私……”葉暢嘟噥了聲。

    在他們嘟噥中,二人跨過方才洛陽貴公子們剛才衝出的門。

    門裡的氣氛有些詭異,幾個僧人也停在那兒探頭探腦,神色古怪。

    再穿過這道門,便見著那兩位女冠,人倒是無事,只是一個個臉色慘白,相互扶著,似乎手足發軟,走都走不動

    再往後看,不過是一間普通的佛堂,並沒有什麼異樣。

    葉暢眉頭皺了皺:“哪有什麼鬼怪妖魔,光天化日,又是在寺廟之中,若有鬼怪,也早就被除了”

    他這般說,那些神情詭異的僧人表情更奇怪了,一個個原本跟著他的,現在全掉頭退了出去。

    倒是那兩個女冠,彷彿生出了幾分氣力,相互扶持著從他身邊走過。其中被稱為“李娘子”的那位,還沒有忘記回過頭來對葉暢說了一聲“當心”。

    葉暢卻跟在她們身後就退了出來,既然這兩女冠安然無恙,他犯不著去出那風頭。

    但才出來,便聽得里面怒吼了一聲。

    這聲音耳熟,乃是善直在喝斥,葉暢心中一跳:麻煩找上門來,避都沒有辦法避。

    那邊賈貓兒雖然心裡有些慌慌,卻還是忍不住笑了:“十一郎,看來咱們是脫不了身啊。”

    “去看看吧……”葉暢有些有氣無力:“唉,一個個都是惹事生非的貨色。”

    不過他還沒有轉進去,便見善直扶著一個僧人跌跌撞撞從裡面出來,善直這膽大包天的莽和尚,這個時候也神情驚慌,滿眼恐懼。

    葉暢眉頭忍不住又跳了跳。

    連和尚都嚇得退了出來……真有鬼怪?

    “啊喲,十一郎,葉施主,你在,太好了,太好了,有你,定然能壓制住那妖邪”

    見著葉暢,善直不由分說,便將葉暢頂了上去。

    “等一下,我無拳無勇,就這般去與妖邪作戰?”葉暢既好氣又好笑:“和尚,你這是坑隊友吧?”

    旁邊的賈貓兒這個時候也有些慌了,他可是親眼見過善直勇力的,在和尚武力面前,七八個兵士都不見得能奈何得了他,可現在和尚都這麼狼狽……那妖邪的實力,深不可測

    “十一郎,你乃神仙護佑,自可降妖除魔,貧僧學的本領裡,卻沒有應對妖魔……”和尚嚷嚷道。

    “你這膽小如鼠的和尚,放開我,放開我”

    和尚推著葉暢往前,葉暢真不想管這閒事,因此拼命掙扎,但是和尚力氣大,他怎麼也掙不脫,只能手舞足蹈地嚷嚷起來。

    那兩位女冠見人多了,她們方才嚇得筋酥骨軟,原本就邁不大動腿,此時便於脆停下來回望。恰好見著這一幕,那李姓女冠有些訝然看著自己的同伴:“這是怎麼回事,那惡僧為何……還要推人送死?”

    “方才那少年郎神態……你記得麼?”她同伴,那位蔡娘子低聲道。

    李娘子驀然回憶起,方才雙方交錯的時候,自己提醒對方當心,可對方的神情極為鎮定,似乎根本不把寺廟裡的妖魔放在眼中

    “確實不對,莫非這位少年郎乃是位異人?可是在那惡僧面前,他為何拿不出半點本領來?”

    李姓女冠心中大奇,一時之間,驚畏之心淡了些。雖然還是躲得遠遠的不敢靠近,卻終於能站穩,不一心只想著逃走了。

    葉暢被和尚推得進了那間佛堂,一進去之後,只見佛堂中布幔拂動,燭火明滅不定,陰暗的角落之中,那些諸界羅漢、神將、飛天,齊齊垂首俯視著他。一時之間,一股無形的壓力籠罩住了他,讓他也不禁心生敬畏。

    不過這種敬畏沒有讓他恐懼,他轉目四顧,佛堂裡蒲團、神櫥都是亂七八糟的。原本供在神櫥上的果子,如今滾在了地上,一件瓷器,還打碎在地。

    “沒有什麼啊。”葉暢回望善直:“你們究竟在怕什麼?”

    善直縮在他身後,似乎要將自己龐大的身體都藏起來一般。此時他竟然有些說不出話,只是拿著手指頭胡亂指。葉暢想起兩人初遇之時,他將滿臉苔蘚、泥污的自己視為山魈,幾乎嚇得從山上摔下去,頓時明白,這和尚膽子雖大,可是對那妖魔鬼怪卻十分害怕。

    想必打小在寺廟里長大,沒少被師傅拿妖魔鬼怪嚇唬。

    “什麼事情都沒有,何必嚇成這模樣,你靈神颱上的佛祖菩薩都敢請挪位置的人,卻怕不知哪兒來的孤魂野鬼?

    “啊?”和尚在他身後探頭探腦。

    “在哪,你倒是說說,究竟在哪呢?”葉暢既好氣又好笑:“我可沒有見著任何妖魔”

    “壁上,壁上”

    順著和尚所指,葉暢往那邊牆上看去。

    那邊牆並沒有什麼異樣,就是掛著一些樂器。僧人辦佛事,少不得奏樂,什麼鐃鈸鑼罄之類的,樣樣皆有,還有一個巨大的木魚。

    “沒有什麼啊。”葉暢奇道。

    善直從他身後再次探出頭來,往牆上望去,當真是小心翼翼。看到確實沒有任何動靜,他一喜:“果然如此,十一郎你有仙人護佑,自然壓制住妖邪……”

    他話說得一半,就听得寺里遠處撞鐘聲再度響起,把他的聲音掩住。鐘聲未歇,掛在牆上的那銅罄突然也嗡嗡響了起來。

    葉暢不以為意,那邊善直卻是臉色巨變:“啊,又來了,又來了”

    葉暢目光移到了那銅罄之上,突然間很想笑。

    原來如此,原來所謂的妖魔鬼怪,竟然是這麼一回事

    “十一人,捉住它,除了它”和尚催促道。

    和尚驚慌之中,連“郎”字都叫成了“人”,葉暢瞪了他一眼,笑了笑,拉著他便退出了這間佛堂。

    原來是這麼回事……

    葉暢一時之間,有些恍惚,事情的前因後果,他都已經清楚了,但他插不插手呢?

    插手解決這所謂的妖魔鬼怪,非常容易,但若是他解決了,豈不搶了別人的活兒?

    “十一郎,你能對付那穢物,對不對?”出了佛堂,和尚的勇氣頓時恢復了不少,他問道。

    “這間佛堂,是哪位師父在主事?”葉暢沒有回應。

    “是我師兄善晦。”善直望瞭望,看到遠處的一個僧人,便招呼道:“善晦師兄,善晦師兄,這位葉施主能治此穢”

    “唉”那僧人年紀不小,看上去有五十餘歲,他望了葉暢一眼,合什念了聲佛:“阿彌陀佛,善直,你休要胡說,這位小郎君不成的。 ”

    “為何信不過我?”善直頓時怒了。

    “貧僧曾以十萬錢請方士,想盡辦法欲禁之,皆不能也。”善晦略帶歉意地對葉暢道:“非是信不過小郎君,實是此祟太強,那方士未能禁之,反倒自己暴卒……”

    葉暢見這僧人形容憔悴,顯然,這罄對他影響甚大,都威脅到他的健康了。不過這僧人心地倒還善良,沒有抱著死馬當成活馬醫的意思,推他上去對付這“邪祟”。

    既然如此,自己就推他一把吧。

    “師傅卻是小瞧某了。”葉暢向那善晦行禮道:“某倒是有方法能禁此祟……”

    “果真?”那善晦聞言驚喜交加:“小郎君莫怪,貧僧當真是怕了它……”

    “方法是有,就是麻煩了些,此術某動手不行,須得一人,也不知師傅能否將其請來。”

    “何人?”

    “此人姓曹,名紹夔……精通樂理。欲除此祟,只須請其人來便可。”

    “啊?”善晦聞言怔了怔:“竟然是他……可是不曾聽說他有方術,可禁邪祟啊。”

    “師兄你認得此人?”

    “此人與貧僧倒是有幾分交情,曾任太樂令,如今正賦閒居於洛陽。若真是此人,倒是很快就能請來。”

    他們這邊對話,那邊李、蔡二位女冠側耳傾聽,聽得葉暢說出一人可解此祟,對望一眼後,目光裡既是興奮,又是好奇。

    她們二人的年紀都不算大,好奇心重,不唯他們,那些來看風色的洛陽貴公子們,也開始小聲嘀咕起來。

    被那邪祟之物嚇走,可是他們的奇恥大辱,他們當中有兩人甚至嚇得屁滾尿流,如今灰溜溜回去換衣裳了。

    若真有人能禁此邪祟,也算是為他們出了一口惡氣。

    因此便有人插嘴道:“善晦師,此乃佛門寶地,豈容邪祟久居?快去請那位曹太樂來,我等都在此,只盼著他的手段”

    善晦有些猶豫,善直已經忍不住了:“師兄,你知道師弟我從不打誑語,你可知道這位是誰,這位便是修武葉暢葉十一郎,在他們家鄉,他可是曾請菩薩斷案過”

    “啊呀,原來就是十方寺住持所說的葉十一郎,失敬,失敬”

    十方寺復興以來,首座純信與一些佛門舊友都恢復了書信往來,將韋陀顯聖之事大吹特吹了一番,其中菩薩斷案之事,更被他吹得神乎其神。善晦在這大福先寺中也頗有地位,雖然與純信不熟,卻也耳聞此事。因此,他再無猶豫,便喚了個沙彌,令他快些去請曹紹夔來。

    這等候時間裡,他不敢失禮,便招呼眾人坐下用茶。不僅葉暢,那些洛陽貴公子們,還有那兩位女冠,都讓人搬來了蒲團坐下。

    對於那種要放油鹽調料的茶,葉暢實在是飲不慣,因此,他笑著對烏骨力道:“去將我行李中的茶拿來。”

    “貧僧這邊的茶,乃出自蜀中,算得是名茶,豈敢教葉郎君用自己的茶?”

    “師傅有所不知,我不慣吃外邊的茶,自己制了一些,僅須用貴寺的泉水與茶具即可。”

    “正是,師兄你就不必客氣,我與葉郎君關係不同一般,用不著和他客氣。”善直叫道:“葉郎君別的倒罷了,這口腹之欲,卻是當今第一”

    “當今第一?”那群洛陽貴公子中,有人看了葉暢一眼,然後猛然擊掌道:“葉十一……修武葉十一,當初在風陵渡寫了但愛鯉魚美,因之被天子賜金還鄉的葉十一?”

    他們乃是洛陽權貴子侄,長安城有些消息,別人不知道,他們卻一清二楚。

    葉暢拱了拱手:“賤名有辱尊耳。”

    這些洛陽貴公子紛紛還禮,葉暢名聲此時已經甚大,眾人不敢以普通布衣視之。不過葉暢也發覺,這些貴公子看他的目光多少有些忌憚,某些人眼中,還有些許慶幸。

    大約是慶幸沒有想著在李、蔡二位女冠面前表現,急著來踩葉暢吧。畢竟葉暢除了“詩名”、“智名”之外,還有“惡名”。甚至有些人以為他有才無德睚眥必報,絕非易相與之人。

    葉暢此來洛陽,不是為了打人臉踩人肩的,相反,他若真想在洛陽城中建立一座綜合性的商娛之所,還非常需要仰賴這些貴公子們。待茶來之後,他便親自沖泡,與眾人分享自己的茶葉與飲法。

    與繁瑣的舊式飲法相比,葉暢這種飲法,實在簡單,只是比牛飲略文雅些罷了。不過產自覆釜山溫泉谷的茶葉,卻是他指點藥王觀道士精心製成,比起舊式茶磚、茶沫,那是要好得多。

    一口茶入口,原本受了驚嚇的諸貴公子,頓時覺得神清氣爽,便是驚飛了的魂魄,似乎又回到了身體之上。他們都甚為吃驚,紛紛稱讚此茶,而那邊兩位女冠,原是不願意用寺裡的茶器的,此時也為茶香所誘,洗淨了杯子,請葉暢為她們二人也泡了一杯。

    她二人端茶正飲,那邊洛陽貴公子中已經有人忍不住問道:“葉十一郎,你這茶葉,不知產自何處,如此妙物,今日飲後,教我等如何再吃得下舊茶?”

    眾人紛紛應和,倒不真是人人都喜歡這茶,可是年輕人在一起,附庸風雅湊熱鬧,總是難免。

    聽得此問,正合自己心意,葉暢便笑了。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9-22 20:52
第138章 奇術自珍曹太樂


    茶香瀰漫在佛堂前,李、蔡二位女冠隔著冉冉升騰起來的水汽,看著微笑的葉暢。

    這個少年郎長得一副好皮囊,但她二人見過無數少年俊彥,長得比葉暢好的還很多。可是像這個少年郎一般,灑脫自在,顧盼自若的,卻是不多。

    便是此時,那些洛陽翩翩佳公子中,還有幾人,隔著水汽,偷偷往自己這邊看來。

    竟無一人為方才拋下她們二人逃命而致歉,還在打著某種不端的主意,莫非以為她們二人真是任人欺凌的女冠麼

    只用眼角余光厭惡地掃了那些偷看的人一眼,李、蔡二位女冠,又不約而同把目光回到葉暢身上。

    這個少年郎,給她​​們太多的神秘感。

    因為隔得稍遠,所以她二位方才沒有聽到葉暢的來歷,此時心中還滿是好奇。

    “某此茶非同一般,乃藥王所傳秘法炮製,市面上是買不到的,便只有少許親朋摯交,或可得藥王弟子贈送。”葉暢舉著茶盞,睜開眼睛說​​起瞎話:“某不才,與藥王再傳弟子駱真人乃是忘年之交,蒙他青睞,得贈些許。”

    駱守一在修武名聲極大,但在洛陽,就根本沒有人聽說過。因此,這些貴公子們口中嘖嘖稱讚,心裡卻開始琢磨,這位藥王再傳弟子究竟是哪里人物。

    “不過諸位也不必失望,據我所知,藥王弟子也有意將這仙人賜福廣布世間,正在想法子增加茶葉產量……諸位莫要小看這茶葉,來歷卻是極不凡。”

    葉暢娓娓而談,面帶微笑,語氣和緩,眾人聽得都覺得如沐春風,那些洛陽貴公子裡,便有人心中暗自嘀咕:都說此人性子激烈,有才無德,為何與之會面之時,卻全然不覺?是了,是了,傳聞有誤之故,沒準便是那些被此人得罪了的有意散佈謠言,行此下做之舉,壞其聲譽。

    “有何不凡之處,還請閣下指點。”有人接口問道。

    “此茶葉有名,稱為雲霧茶。它生長於山嶺之中,由雲霧滋潤而成,聚日精月華,會天地靈氣。每年清明之前,挑選容貌嬌好之處子,以蘭香之舌啜下嫩尖,再以胸前溫玉將之焐於……”

    旁邊的李、蔡二女不約而同輕啐了一下,這葉郎君雖是生得一個好皮囊,氣質又卓爾不凡,可終究是個輕浮子弟

    在她們眼中是輕浮,可在洛陽貴公子眼中,卻就是風流風雅與風味了。

    眾人都用同樣會意的眼神相互交換,若不是當著李、蔡二位,只怕有人要起哄了。饒是如此,還有人笑道:“如此妙品,當須細嘗,葉郎君亦是妙人,果然名不虛傳”

    “葉郎君……名不虛傳……如此年輕……”那李姓女郎性子聰慧,聽得這一點話語,頓時想到:“原來是他”

    旁邊的蔡姓女郎與她相熟,見她神情,便湊過來低聲問道:“姐姐可是知道此人是誰?”

    “修武葉暢,便是夕陽無限好的那一位。”

    “啊呀”那蔡姓女郎聞言摀嘴,用訝異的目光看著葉暢,眼神同樣複雜起來。

    葉暢名聲現在確實夠大,但並不都是好名聲。輕狂、睚眥必報、有才無德,這樣的評價也不時響起,李、蔡二女看著葉暢的目光,便很有些惋惜,似乎覺得,卿本佳人,奈何做賊。

    “大約過些時日,洛陽城中,便會有這頂尖雲霧茶出售。”葉暢自是不知,這麼短時間內,自己的形像在兩位女郎心中轉了又轉,他笑著道:“不過,此茶如此珍貴,其售價必然不匪,非鐘鳴鼎食之家不能用也。”

    眾人也紛紛稱是,然後又是飲茶。

    他們玩得熱鬧,倒是把方才的驚恐暫且放下了。大約過了半個時辰,天色暗了下來,那前去報信的小沙彌帶著一個大鬍子匆匆而至。

    這大鬍子,想必就是曹紹夔了。

    果然,善晦告了聲罪,起身便向那大鬍子迎去,眾人方才已知,如今曹紹夔雖是隱於洛陽,但曾經擔任過太樂令,故此也不敢失禮,跟著相迎。

    曹紹夔與善晦寒喧了幾句,然後便道:“你這弟子口齒不清,只說要我來降妖除魔,這倒奇了,你佛門廣大法力無邊,你不去降妖除魔,為何求到了某身上?”

    “這個……乃是這位葉郎君所薦,這位葉郎君曾得韋陀顯聖指引,他說的,應當不差。”

    曹紹夔便看向葉暢,目光中有些猶疑:“閣下是?”

    “修武葉暢行十一。”葉暢彎腰一禮:“見過曹太樂。”

    “原來是你……昨日還和人提起你,長安市賽,你那六胡姬歌,倒是出盡風頭”曹紹夔臉上的驚訝頓時更甚:“便是王翁,雖是輸了,對你也是甚為欽佩。”

    “王翁?王元寶?”曹紹夔一句話,便洩露了消息給葉暢,葉暢估計,昨日與他談自己的,就是王元寶。

    這個時候,王元寶也在洛陽,如果遇到一起,那倒是熱鬧了。

    “不過,老夫有一不解,葉郎君為何說老夫定能降此妖物?”曹紹夔又問道。

    葉暢沒有正面回答,他故作神秘地笑了笑:“曹前輩聽善晦師說妖祟情形,便知此妖物何方出身了。”

    曹紹夔看了他一眼,當下便細細問起善晦事情緣由來。

    原來善晦前些時日得了一件古銅罄,聲音清越,遠勝凡物。他極是歡喜,便將之掛在佛堂之中,日夜供奉,只望其在佛前開光,成為大福先寺的一件上佳法器。

    不意此罄抵寺之後,便生異端,時常無故自鳴,嗡嗡有聲。一次兩次,善晦還不會放在心裡,但日日如此,便讓他心生恐懼:莫非此物之中,竟有妖邪寄宿?

    他憂心忡忡,卻又不敢將那古罄移走,而且寺院之中出現妖物,畢竟不是什麼美談,因此也不敢聲張,只是私下找了位方士,許以十萬錢,請方士捉妖。那方士吹噓得天花亂墜,但用了各種方法,都無濟於事,最後反倒將自個兒嚇病了,據說已經一命嗚呼。

    曹紹夔聞言大笑。

    “何須十萬錢,明日整治一桌佳餚,你們大福先寺的僧人嘴饞,那素齋得少林真傳,只是僧人小器,等閒卻是吃不到…難得有此良機,為我備下一桌佳餚,且看我為你除此妖祟”

    他幾乎是大包大攬,顯然對如何解決那“妖物”已經智珠在握。葉暢不奇怪,但周圍的人都是一臉驚奇,洛陽貴公子中有沉不住氣的,忍不住就小聲嘀咕:“不聞太樂令也懂擒妖啊……”

    李、蔡二位女郎對望了一眼,不免有些惋惜。

    她二人方才也被嚇住,當真想看曹紹夔擒拿妖物,可是要等明日……她們出來一趟並不容易,行止自有安排,明日不見得有時間來湊這個熱鬧。

    “何必等明日,你今日替貧僧降了妖祟,貧僧保你明日有一席佳餚就是。”善晦此時也是歡喜,他與曹紹夔乃是老友,知道他少有虛言。既然是這般說,那就真的有辦法了。

    “不行,你們這些和尚最為小器,又一慣說話不算數的。”

    “出家人不打誑語……”

    “才怪。”曹紹夔笑著損了對方一句,然後正色道:“降妖的東西我還沒帶來,回去要略做準備,明日必至,你只管放心就是。”

    善晦想想也是,方士降妖,總得準備些物件法器,當下不再糾纏了。

    曹紹夔又轉向葉暢:“葉郎君還沒有回答我方才的問題,為何葉郎君如此篤定,以為老夫能治此妖?”

    “此事不足曹公相問。”葉暢避而不談。

    曹紹夔心中狐疑,總覺得其中有所不對,葉暢又待之以茶,這非凡俗之茶可比的茶香,讓曹紹夔更覺,眼前這少年郎似乎不同凡響。

    “葉郎君可知我會用何技降妖?”見直問不成,曹紹便換了個問話的方式。

    “倒是略知一二。”葉暢笑道。

    曹紹夔有些狐疑地看著葉暢,記起他能讓那些胡姬在市賽上來一場胡姬專場,另闢蹊徑從而壓住平康坊歌伎一頭,想來也是一個精擅音律的。若真如此,他知道方法倒也有可能。

    不過總須試上一試。

    想到這,曹紹夔道:“老夫退隱以來,閒暇無事,倒是愛看些雜書,葉郎君修撰之《繡像三國志演義評話》,老夫一卷不拉,都看過了。如今倒是有個想法,葉郎君與老夫,何不效法孔明公謹,各書一字於手,看看是否相對?”

    連環畫受歡迎程度遠超過葉暢最初的設想,他真正想通過新式印刷術宣揚的東西,反而倒是默默無聞。葉暢對這樣的結果也只能表示無奈,短時間並無辦法去改變什麼。

    需要一個契機。

    曹紹夔的話語引起了眾人的興趣,那李、蔡二位女郎原本準備離開的,此時情不自禁就停了下來。

    若是葉暢真在手中寫一個字,那倒也是有趣了。

    葉暢卻搖了搖頭:“此時寫此字,並無意思,不如這樣,今夜某便安頓在大福先寺,明日素席,某也叨嘮一份,如何?”

    善晦哪有不同意的道理,合什向著眾人行禮:“葉郎君留下正好,其餘施主,若是明日有暇,也請賞光。”

    李姓女郎頓時覺得有些失望,旁邊的蔡姓女郎忍不住湊過來,在她耳畔嘀咕道:“這葉十一郎倒會裝模作樣……恁的不爽快”

    李姓女郎點了點頭,兩人狠狠瞪了葉暢一眼,葉暢注意力不在她們身上,自然沒有註意。但那些洛陽貴公子當中,卻有人目光不離二人的,見此情形,乘機邀道:“李蔡二位小娘子,明日也來,請大福先寺師傅另備兩份素席就是

    這讓李蔡二位女郎有些嬌羞,她二人不答話,起身便匆匆離開了。

    “唐突佳人,該罰,該罰”這樣的聲音在後邊傳來。

    蔡姓女郎有些惋惜地嘆了口氣,李姓女郎咬著下唇,思忖了好一會兒,然後道:“咱們自然不要吃他這大福先寺的素席,但那降妖之法,還有究竟是什麼妖,我不打聽清楚,心中便覺失落……明日咱們再來湊這熱鬧”

    “這個……家中要是責怪?”

    “你我原本就是離家求仙訪道,若這曹太樂真有奇術,可製妖邪,便是仙道中人,你我向他打聽如何求仙訪道,也能有的放矢。”李女郎低聲道。

    “那位葉十一郎,似乎比起曹太樂更……奇怪些。”蔡女郎方才只是擔心,聽得李女郎解釋,也下定決心,但她心思藏得比李女郎淺,不經意便將心中所想的事情說了出來。

    李姓女郎瞧著她,吃吃一笑,蔡姓女郎頓時霞飛雙頰,揮著粉拳,給了她一下。

    終究是寺面中,兩人不敢太過不拘,只是絆著嘴兒,便出了門。

    大福先寺原本位於武則天母親的府邸,後來遷到積德坊前隋楊素宅。楊素宅本佔一坊之地,大福先寺雖然沒有如此,可規模也是不小。寺中舍利塔高十六丈,建築一千二百餘間。葉暢一行安置於此,自是簡單的事情,善晦在寺中頗有地位,當下撥了一處小院,與葉暢一行居住。

    眾人品荼之後,盡歡而善,葉暢也自歸小院。他此次入洛陽,帶了不少隨行,善直、賈貓兒、烏骨力且不說,另外還帶了八個人,四個是與賈貓兒一起來投的長安無賴,另四個則是葉家自己宗族子弟。這麼十餘人,又有牲口,佔著這座小院,倒不嫌空。

    寺廟講究“過午不食”,故此晚飯是自己解決。等肚子填飽之後,天色也已經晚了,寺廟中燭火明滅,梵唱連連,葉暢居於其中,一時之間,竟覺有些恍惚。

    大約是戌時,天色已經完全晚了,葉暢正準備睡覺,卻聽得有人敲著院門:“葉檀越,葉郎君?”

    這聲音驚動了葉暢,烏骨力去開了門,只見老僧善晦帶著一個小沙彌站在門前。在善晦身後,還有兩個僧人,個子甚矮,模樣有些拘謹。

    “善晦師夜間來訪,不知有何指教?”葉暢問道。

    “實在是這兩位佛子說久仰葉郎君之名,意欲求見。”善晦道。

    他身後的兩個矮僧立刻上前,向葉暢施禮:“沙門榮睿、普照,拜見葉郎君,葉郎君萬安。”

    葉暢聽得這兩人腔調有些古怪,此時並未往心中去,一邊口稱“不敢當”一邊還禮。但他身邊的賈貓兒卻是皺著眉,湊過來低聲道:“日本和尚。”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9-22 20:52
第139章 掌中一字印玄機


    賈貓兒在長安城久居,與日本派來的遣唐使打過不少交道,因此,從這兩個矮僧口音中,聽出他們的身份。

    “倭國人?”葉暢不動聲色地問道。

    “日本人。”那兩僧人合什。

    “何為日本?”葉暢訝然。

    “取太陽升起之所之意。”兩僧人態度倒是十分恭謹。

    “據某所知,便是在貴國,太陽亦起自東方。”葉暢笑著搖頭:“赤日炎炎,若是太陽自貴國升起,那麼貴國早就是一片火獄,哪裡還有兩位高僧?”

    說到這,他想起一件事,意味深長地眨了眨眼:“不過,貴國如此希望赤日自貴國升起,早晚有一朝會如願以償

    兩個日本僧人面面相覷。

    他們不知道為何葉暢對他們似乎有些……敵視?

    此前雙方根本不曾見面,兩人自問相見以來,一真恭謹有禮,可是葉暢卻對著日本國名評頭論足,態度甚為不敬

    不過兩個僧人在大唐呆的時間也不短了,其中不少次都被當成海盜檢舉,去大唐的官府坐牢的經歷都有過,哪裡在乎這點不敬。

    因此二人再次行禮:“謝葉郎君吉言,貧僧等便是為此而來。”

    “啊?”葉暢愣住了,他說的太陽自日本升起,與此二人說的可不是一回事,而是另一世當中,在日本上空升起的兩顆核太陽。

    “世間無佛,如暗夜無日,我日本仰慕大唐,文殊傳道、觀音顯聖之佛國。昔貴國玄奘大師西去天竺求取真經,我等亦立志,自貴國求取真傳。若我佛真傳戒律至日本,必有如紅日,升於我國”

    葉暢狐疑地打量著這二僧,然後試探著問道:“鑑真師?”

    這一次兩個日本和尚齊齊變色,再也維持不了方才的恭敬了。

    原來釋教自中土、朝鮮傳入日本之後,甚為昌盛,但是日本諸僧,卻無一人能傳戒者。此時天竺佛教式微,反倒是大唐,因為有文殊、觀音等諸菩薩於佛滅之後顯聖,四邊僧侶紛紛來朝拜,便是天竺僧等,亦是接踵而來。在某種程度上,大唐已經成為釋教之中心。故此,隨遣唐使來大唐的普照、榮睿等日本僧人,奔走各方,懇請大唐高僧前往日本傳授戒律。

    第一位接受他們邀請並成功東渡的,便是這大福先地中僧人道璇。只是道璇聲名不顯,佛法不精,到了日本,雖然成為一時宗主,可是還有人不服,於是這普照、榮睿等,便又去延請號稱“獨秀無倫、道俗歸心”的揚州大明寺法師鑑真。

    鑑真乃著名高僧,此時已至晚年,為此二僧說動,竟起東渡之念。但是三郎皇帝李隆基並不允許,雖然鑑真想法子得了李林甫之兄李林宗的支持,但又因為內訌,第一次東渡未能成行,連所打造的海船都被沒收了。

    此際鑑真正在準備第二次東渡,買了一艘大唐水師的退役舊船,而普照、榮睿則潛抵洛陽,希望能獲得更多的支持。

    無論如何,鑑真東渡都為大唐天子所不允許,而且此時知者不多,葉暢此際猛然提出鑑真之名,如何不讓兩位日本僧人震驚。

    他們看著葉暢,搪塞了幾句,然後匆匆告退。善晦見他們原本甚是積極要見葉暢,可是見了葉暢之後,卻又這般急著離開,心中也是大奇。與葉暢告別之後,不顧老邁腳慢,追上去便問道:“二位師弟,為何如此?”

    “此葉郎君,莫非鬼神乎?”普照回頭問道。

    “何出此言,貧僧也與二位談過他的事蹟,十方寺純信師兄說他乃散仙之流的人物,與我釋家大有淵源。”

    “果然,無怪乎天下之事,無有不知者……”普照嘆息道。

    另一僧榮睿也念了一聲佛號,他們二人對葉暢的興趣,原是善晦引來,加之二人在大唐,一直注意蒐集大唐諸多情報——他們這些遣唐使,原本就肩負有這類任務。因此,對這一年來聲名鵲起的葉暢,兩人極感興趣,乘夜來訪,原是想看看此人究竟是何等人物,卻不料才一個照面,反倒被對方揭了底子。

    他們心中有鬼,自然是不敢在葉暢面前久呆了。

    他們離開,也讓葉暢的同伴覺得訝然,賈貓兒撓著頭道:“長安城中見諸遣唐使,日本國人性子最是恭謹小心……不過這兩日本和尚,有些詭異啊。”

    “特不爽利,貧僧覺得,不像佛子。”善直點頭。

    “還有比和尚你更不像佛子者麼?”葉暢笑著對善直道,然後又低聲補充了一句:“心中有鬼罷了……呵呵,鑑真東渡啊……”

    那兩日本僧人並不知道,葉暢對鑑真東渡,也僅限於歷史教材上曾經說過的,七次才成,雙目失明,在日本奈良建了唐昭提市。至於具體過程,他並不知情,連此時李隆基不允鑑真東渡的事,他都一無所知。

    只是這兩日本僧人做賊心虛,弄出這模樣來,讓葉暢情不自禁便想插上一手:要不要破壞此事?

    不過此事不急,他琢磨了一會兒,便覺得還是按部就班,先將自己手頭上的計劃完成好再說。

    次日這大福先寺分外熱鬧,那些貴公子們,早早便來了,只等著曹紹夔到來。

    曹紹夔倒是一點不急,因此在寺中呆得百無聊賴,那些貴公子便呼朋引伴,來拜會葉暢,葉暢倒是來者不拒,一一相見,到後來,他暫寓的小院都容不下了,眾人便搬到了寺廟之外。

    此時已經臨近冬日,周圍萬木蕭條,景色凋零,眾人的話題免不了便轉到詩上。葉暢詩名已揚,便有人將自己所寫之詩拿來請葉暢品評,葉暢也不客氣,讓他原創作詩有些困難,但是品評卻易——這世上沒有比批評家更容易的事情了,只要說得圓滑婉轉一些,便是批評的話語,也能讓人不得不虛心接受,以維持自己良好的形象。

    不過眼見人人都要拿詩出來,葉暢心中一動,笑著對諸人道:“說起詩,某倒想起一奇人來,此人乃是賣油郎,姓張,人稱張打油者是也。去年冬日雪大,他吟詩一首,可謂千古絕唱。”

    諸人都是愣了,葉暢的名聲,在座者都有耳聞,可不是舌爛蓮花的李太白,多少是有些刻薄。被葉暢評為“千古絕唱”,其人又只是一區區賣油郎,這樣的反差,實在太大。

    眾人的胃口被吊起,紛紛催問那張打油大作,葉暢笑道:“天下一籠統,井上黑窟窿。黃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腫

    滿座先是寂靜,然後人人絕倒。

    這位張打油確有其人,而且大約就是這個時期,或許會稍後。不過周圍諸人卻不這樣認為,顯然是葉暢厭倦了去點評那些實在乏善可陳的詩作,便拿出此人來搪塞。只不過他做得巧妙,眾人不但​​不覺得生氣,反而覺得有趣。

    “當真是五言絕句,絕句……”在眾人大笑中,有一人道。

    葉暢發覺正是曹紹夔,起身行禮:“曹太樂已至矣”

    “趕得早不如趕得巧,若不是來得巧了,也聽不得你說的笑話。”曹紹夔道。

    “曹太樂既至,葉十一,你可在掌中寫字了。”眾人方才大笑過後,餘韻尚未曾歇,此時又有人催促了。

    “敢不從命?”葉暢微笑道。

    直呼葉十一,便如另一世人稱老李小王一般,是表示親近,這些洛陽貴公子們這般喊,在某種程度上,乃是接受了葉暢之意。這對葉暢真在洛陽做娛樂商貿中心,有很大的幫助,因此葉暢自然歡喜。

    烏骨力替他拿來一支筆——卻不是毛筆,而是羽毛筆。葉暢在眾人注視之下,泰然自若,在掌中寫了一個字,然後將掌心捏住。

    “曹公,輪到你了。”

    眾人又是紛紛嚷了起來,曹紹夔也是個好熱鬧的性子,聞言直搖頭:“尚未到我,尚未到我……善晦師何在?”

    “貧僧在此,這個……不知要貧僧做甚?”善晦在一邊愁眉苦腦地道。

    這大福先寺中鬧妖祟的事情,原被他們這些僧人小心隱瞞,不欲令人知曉,可是今天鬧得太大,來了足足有數十號人,都是東都洛陽中的富貴人家公子。這些好事之徒,免不了要將事情傳得到處都是,善晦心中憂慮,便在於此。

    “素席可曾準備好?”

    “已畢,無論事成不成,都少不得曹公的。”善晦道。

    “那好,且看某去降妖。”

    曹紹夔一邊說一邊拉著葉暢便走,葉暢笑著相隨,眾人穿門過院,很快便到了那處佛堂前。

    因為人多,也沒有誰感覺害怕,相反,一個個都好奇地盯著曹紹夔。

    在距此不遠,大福先寺高十六丈的捨利塔上,李、蔡二位女郎,亦是緊緊盯著這邊。

    她們今日也來了,但不好意思與洛陽城的浮浪公子們一起去擠,便到了佛塔之上觀望。她二人身份特殊,自有人交待寺中,暫時禁止香客遊人登塔,因此整座塔上,便是她們與幾個隨從。

    “你瞧那葉十一,我總覺得,他笑得不正。”蔡女郎低聲對李女郎道,眼睛卻眨了兩下。

    “好妹妹,你莫說謊,你一說謊,便拼命眨眼。”李女郎打趣道:“莫非你瞧中了這位葉十一?也難怪,他乃翩翩佳公子,又有才名,年齡也相當……”

    “姐姐胡說什麼,我道心已堅,志在仙人,豈能看得上這俗世濁物?”蔡姓女郎臉色微紅:“倒是姐姐,何不請他去你家窗前一行?”

    “我比你道心更堅。”說到此處,李女郎眉頭微微皺起:“世間榮華,豈有不滅者……唯有長生大道,方為至理

    蔡女郎點了點頭,一時之間,二人都不作聲了。

    然後便見著曹紹夔拉著葉暢進了那佛堂,那些貴公子們雖然人多,卻都圍在門前張望。緊接著便是一陣驚咦聲,然後便見曹紹夔拉著葉暢又跑了出來,在他的另一隻手上,拿著一隻鐵物甚直晃。

    “那是什麼?”蔡姓女郎奇怪地問道。

    “不曾知曉……那是什麼?”李姓女郎同樣道:“並不像佛門金剛杵,又不像降​​妖劍……莫非是鐧?只是這樣,也太小了吧?”

    她二人都是養尊處優的,哪曾見過這東西,倒是身邊的一個隨從插話:“二位娘子,那是銼刀。”

    “那是銼刀?”二女都是驚愣住了:“那東西……可以降妖?”

    她二人驚訝,圍著曹紹夔與葉暢身邊的諸人同樣驚訝,一個個都盯著二人。

    “這樣……就可以了?”

    最先問出聲者,還是善晦,他訥訥地問道。

    “此前你不是說了,每至寺中鐘響,此妖祟必起麼,馬上便是午餐鐘響,你且听就是。”曹紹夔昂然道。

    果然,片刻之後,寺鐘響起,而佛堂之中的銅罄,卻再無聲音

    “這……竟有如此神奇之事,曹公,那那鐵銼,莫非是哪來的仙器?”

    “哈哈,什麼仙器,說出來不足為奇,不過是樂器之中的常理,有時一樂器響,其餘樂器亦鳴。”曹紹夔並不知道這其中藏著的原理,他只是與樂器打交道多了,故此總結出這樣的經驗。

    他這解釋,卻讓眾人難以信服,大夥七嘴八舌問了起來,讓曹紹夔覺得頭大。他也無法說得明白,便一揚手:“何其多問某倒是好奇,葉十一郎掌中之字,究竟為何……葉十一郎,如今可以揭穿謎底了吧?”

    眾人的注意力頓時轉了過來,確實,還有一件事情,等著他們看熱鬧呢。

    葉暢笑著將一隻手伸了出來,他巴掌一亮,眾人紛紛呼了聲,舍利塔上的二位女郎,也伸長脖子想要看。只不過舍利塔遠,隔著幾重院子,哪裡看得見?

    “好像……他手中並無字跡啊?”李姓女郎使足了眼力,喃喃自語。

    然後便聽得那院中的浮浪子弟們起哄了:“葉十一,你使詐,掌中什麼也不曾寫。”

    葉暢笑著沒有辯解,那邊曹紹夔卻瞪目吹須大喝道:“住口,爾等安靜”

    眾人稍靜,曹紹夔舉起葉暢被他握著的一隻手:“方才字寫在這隻手上,不是那一隻”

    葉暢這才大笑亮掌,只見他掌心中,端端正正寫著一個“銼”字。雖然寫得不大,可周圍人看得卻是極清楚。

    “啊呀”正準備大罵葉暢無恥耍賴的眾洛陽貴公子,頓時將斥罵之語,全換成了驚佩,用一聲驚呼喊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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