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盛唐夜唱 作者:聖者晨雷(已完成)

 
uuuuuuuuuu 2013-6-8 20:54:0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20 531298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8-20 23:13
第90章 春來喜氣客滿堂


    劉駱谷離開了,留下了那一盒珍珠的同時,也留下了許多疑惑。

    安祿山這胡兒絕對是聰明人,他做出這樣的舉動定有自己的含義,但葉暢一時猜不出他的想法。

    他並不知道,安祿山此次走修武官道入長安,原本就是衝著他來的,若不是見著蟲娘在此,他少不得要吃苦頭,甚至可能丟掉性命。

    但安祿山發覺他與宮中的聯繫甚為密切之後,便改了主意。

    在蟲娘面前倨傲那是裝,目的是裝給李隆基看,但對葉暢,既然不能無聲無息地將之殺死,那麼最好的辦法就是拉攏收買。

    猜不出便猜不出吧,葉暢暫且放下此事,還得應付蟲娘這刁鑽古怪的小姑娘。蟲娘在臥龍谷住了兩天,走的時候帶了不少東西:火炕的盤制方法,蜂窩煤的製造方法。

    對此方氏極有意見,她覺著這些東西,都是可以賺大錢的,若是掌握在自己手中,派個管事掌櫃去長安城和洛陽城開店鋪,每一項都足以讓人富可敵國。葉暢對此卻是一笑置之,被她說得煩了,才拋出一句“錢是賺不盡的,不讓別人賺錢,只有我們巨富,結果必成眾矢之的。”

    送走蟲娘之後,又過了不到十日,便是大唐的春節。大年三十之際,葉暢便與響兒、淳明等一起,開始貼春聯、門神與年畫——在這個時代,只有桃符,門神也只是剛剛開始流行。

    “郎君,為何會讓關羽與張飛二位的畫像,貼在咱們大門前?”

    “唔,那是因為傳說中蜀先主劉備在赤壁之戰後,為諸多厲鬼索命,夜不能寐,他的倆個兄弟關羽張飛聞得此事,便執兵刃守衛其門,那些惡鬼就不敢靠近。後來劉備請畫匠將關、張二人像畫在門上,竟然也能嚇阻惡鬼……”

    響兒問起這個問題時,葉暢信口胡謅,正版的故事原該是李世民玄武門之變後以尉遲恭和秦叔寶守門,但是如今就是大唐,葉暢還是怕這些主角們的子孫來尋麻煩,便附會到了劉備等人身上。

    “原來如此,有了關張二位將軍,咱們臥龍谷就不怕了……可是我覺得趙雲最厲害啊,你上回給我們說過長坂坡之戰,奴奴就覺得,趙雲最厲害,郎君就像是趙雲,淳明就是扶不起來的阿斗,被摔壞了頭,以後就笨笨的。”

    葉暢大笑起來,淳明真是躺著中槍,他性子有些木訥遲鈍,特別是在學習上,他如今在谷中求學的孩童當中,是成績最差者,莫說和響兒、賜奴相比,就是葉暢從長安帶來的那六名孩童現在都超過了他。

    不過淳明又不是真的蠢,他在跑腿幫忙上卻很機靈,特別是操持家務,更是一教就會。有時葉暢也暗暗嘆息,這個小子天生就是當管事的料。

    “今日夜間,你準備了什麼節目?”葉暢問道。

    “現在不告訴郎君,到時郎君就知道了。”響兒還要和他保密。

    臥龍谷的除夕夜異常熱鬧,葉暢可是玩出了不少把戲,他自己為春節準備了六個謎語,凡能猜中者,都得到了獎品。而其餘上下老幼,則各自準備了一項表演,既有清唱,也有胡旋舞,每個表演的人,都得了一份紀念品。

    自然,少不得如同此時大唐人家一樣,在庭院裡燃起被稱為“庭燎”的火堆,家中用壞的掃帚之類,都在子時之前扔入火堆中,據說可以“令人倉庫不虛”,家中穿壞的鞋子,也早埋在院子裡,據說有助於出“印綬之子”。

    因為他這邊地方大的緣故,包括方氏母子等在內,不少族人都來此一起守歲,到得子時,遠處十方寺中鐘聲響起,守歲之人紛紛起身,互相說著吉祥的話兒,無非是“福延新日,慶壽無疆”、“福慶初新,壽祿延長”之類,行禮叩拜,不一而足,然後眾人才散去,各歸各家。

    這樣的歡樂熱鬧,讓葉暢體驗了一回大唐的除夕。

    唯一讓葉暢有些不適的,就是沒有鞭炮聲了。不過也不是沒有替代品,正月初一雞鳴之時,家中的家人僮僕們便起了床,將一大堆青竹伸入燃燒著的庭燎之中,頓時噼噼叭叭聲響了起來。

    除了在庭燎裡燃放純天然的“爆竹”外,家人還在谷中各處院子裡樹起了長竿,竿頭綁著長條布旗,這便是的謂“幡子”,

    葉暢同樣早起,督促著響兒等讀了會書,象徵一年之計在於春,然後便聽得有人喊他。開門便見賜奴飛撲進來,然後立穩,小大人一般向他作揖行禮:“侄兒賜奴,給叔父拜年了。”

    說完之後,他便真的拜了下去,小模樣兒有板有眼,看上去倒是個當家男兒的模樣。

    對這個小侄子,葉暢甚是歡喜。

    “賜奴,今日叔父給你準備了一個大紅包的壓歲錢,但要得這壓歲錢可不易,我出道題考你,你何時解出,何時便可以拿去。”葉暢道。

    據他所知,大唐還沒有初一送壓歲錢的說法,他又開了一個先河。

    “叔父請說。”

    “從一加到一百,總和為幾。”葉暢道。

    他才出罷題,那邊前門又聽得一片喧嘩聲,緊接著,吳澤陂裡同宗的晚輩、各家各戶的孩童,紛紛擁了進來。人一多,便熱鬧,葉暢喜滋滋地讓淳明等拿了糖果點心出來,任大夥抓取。

    果盤端上來幾大盤,這些晚輩孩童也不客氣,他們挨家挨戶下拜叩頭,不就是衝著這些好吃的來的麼。更何況葉暢可謂食不厭精,他家做的點心最為講究,放起糖、鹽來也不節省,因此眾人都將衣兜裝得滿滿的。

    待眾孩童散去,響兒笑道:“他們都知道咱們家的點心好吃,故此去給族長拜了年後,便一起到咱們家來。”

    “倒是些小狡猾,我說怎麼這麼早就來了。”葉暢笑了。

    過年便是這樣,熱鬧才喜慶。不過沒有零散的鞭炮聲,終究有些不美。葉暢估摸著暫時不會有人來,便招呼響兒道:“不成,他們從咱們這抓走不少吃的,咱們得吃回來才不吃虧,走走,咱們也去拜年去!”

    “拜年可是要磕頭,除了幾個年紀輩份都高的,咱們吳澤陂,有幾家人當得郎君磕頭?”響兒卻不以為然。

    “只要能收到吃的,磕頭的事情,自然是你和淳明代我了。”

    “就知道會這樣!”

    響兒嘟囔著,不過對於能跑到別家去拜年換吃的,她也是很歡喜。孩童們未必是真要吃的,但那種氣氛那種熱鬧,卻是他們真想要的。就在這近乎嬉戲的熱鬧中,他們學會華夏的禮儀,學習華夏的社交。

    不過葉暢他們一到門口,便呆住了。

    卻是葉櫛這個葉暢要稱為叔的大人,帶著一夥工匠,攔在了門前。

    “不過是來要工錢的吧?”淳明嘀咕。

    “胡說八道,咱們郎君何時會拖欠工錢,他每次都說農民工不易,不可拖欠。”響兒瞪了他一眼:“少胡說了!”

    葉櫛等人自然不是來要工錢的,他們是來拜年的。過去一年中,他們在葉暢這裡攬了不少生意,這十餘個工匠,還都在葉暢這邊學得了新的手藝。吳澤陂還算民風淳樸,眾人得了葉暢好處,便也忘了輩份年紀,大早跑來給葉暢拜年。

    他們當然不用叩頭行禮,一個個拱手說著吉祥的話兒就是,葉暢頗有些受寵若驚。很快他們的注意力就集中在葉暢貼的門神、年畫上面,這些工匠當中,也有識字的,認得那些畫上人物的名字,特別是年畫,葉暢參考了後世的連環畫,印出來的是一個完整的故事,畫工雖然粗糙,雕工也不算好,可眾人或念或聽,個個津津有味。

    這個時代,莫說底層百姓,就是讀書人的文化娛樂也都太少,因此葉暢弄個足球戲才會風靡長安城。連環畫更是好東西,老少咸宜,因此才如此吸引人。

    他們散去不久,葉暢正準備去給族長、嫂嫂和同族的叔伯們拜年,但仍然是才到門口,又有幾十人一起來,卻是虹渠引水中受益的人家。這些人都是受了葉暢恩情的,大夥也是不忘本,便搶先來給葉暢拜年。

    一波又一波拜年之人,看出葉暢在當地的影響。上午他就根本沒辦法出門,到了下午時,相鄰村子裡曾經得罪過劉逢寅的人又來拜年——這是默默感謝他弄倒了劉氏。這樣一來,直到晚邊上,葉暢才有時間去將各家長輩走上一遭。

    到第二天,來臥龍谷的人就更多,昨日來的人很多回去說起了年畫這新鮮事物,不少人,只要能拐彎抹角與葉暢扯上些關係的,就紛紛來看新鮮。弄清楚大夥來意之後,葉暢有些哭笑不得:這些年畫,實際上就是連環畫,他正準備在新年推上市場,沒有想到竟然在自家起了廣告。

    “難怪十一郎說這連環畫雅俗共賞,便是不識字之人也能看得津津有味,當初我還以為十一郎在說大話,現在才知曉,真有其事啊。”

    待到初四,葉暢這臥龍谷仍然​​有人來看,葉暢不得不將年畫貼在木板上,放在谷入口入的小亭中任人觀賞,只派了崔秀景看著。來給他拜年的方氏見到這一幕,有意打趣葉暢道。

    “嫂嫂別提了,這幾天已經有許多人向我要這個年畫了,還有大膽皮厚的,乾脆就要將年畫撕走,為此崔秀景和人吵了幾回,我不得不將烏骨力都派去。”葉暢抱怨道。

    “原來智計百出的葉十一郎,也有為難的時候啊。”方氏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眼神有些曖昧:“十一郎,過幾日我要帶些女眷來看年畫,你可莫將我們也趕到亭子裡去。”

    “嫂嫂帶來的人,我哪裡敢,定然大禮相待。”葉暢覺得心神微微一盪,隱約覺得有些不對:“不過嫂嫂要帶哪些人物來?”

    “到時就知道了,到時候,把自己打理得光彩些,莫掉了你的名頭。”

    “等一下!”葉暢覺得自己嫂子的神情有些不對勁,似乎很熟悉,他想了好一會兒,猛然想起:另一世中自己遲遲未婚,那些急著給自己拉媒搭線的熱心人,每每安排自己相親​​時,便是這樣一副神情!

    “嫂嫂不會是要帶那……那個縣城裡的章家女郎來吧?”

    “十一郎放心,我不是專門帶那章家女郎來。”方氏笑瞇瞇地道:“如今尋到我,要與十一郎結親的,沒有十家也有八家,我自然要挑最好的,我早就對他們說了,明日請諸家女郎一起相聚,到時你只管挑,挑著誰便是誰!”

    葉暢目瞪口呆:“嫂嫂,不要啊!”

    “不能不要,以往你還可以用三支來搪塞,如今你既已歸還我們次支,那麼婚姻之事,自然由我替你做主!”方氏毫不客氣地道:“你也老大不小,屋子裡總得有個娘子,響兒年紀太小,若再過個三五年,你愛將她如何都好,如今卻是不准你動她!”

    大唐時風俗開放,故此才有《西廂記》、《霍小玉》這些浪漫故事的背景時代。方氏想到葉暢已經能做春夢,便急著替他尋一門親事,可是葉暢對此當真沒有什麼興趣。

    至於響兒,過三五年也還不到十五歲,葉暢自覺還不能禽獸至此。

    “嫂嫂,此事暫且休提吧,我如今眼界高了,修武縣內,怕是……”

    “莫提什麼眼界高了,娶妻娶德,娶妾娶色,你別不是打著那位二十九貴主的主意!”方氏眼睛微微一瞪:“我警告你,李家的女兒,沒有一個好惹,多為禍水,你切莫自誤!”

    葉暢唯有撓頭,但轉念一眼,又有了個主意:“嫂嫂,實是我在舊年那一夢中,仙人對我說,不可過早成親,否則必有災禍……”

    “你少拿這個哄我,若真有此事,為何早不見你說?”方氏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把戲:“十一郎,你兄長既是不在,咱們這一支就只有你與賜奴兩個男人,人丁稀薄,賜奴又小,你若不及早開枝散葉,我如何有面目見翁姑與你兄長?”

    葉暢當真無力了,好吧,身為另一世有一百零八次相親經驗的高高手,討女孩子的歡喜難,讓女孩子討厭的本領總是有的。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8-21 20:10
第91章 不知孰人新少府


    方氏雖說是過幾日,但實際上等到了正月十八,連元宵都過了,才真正領著諸多小娘子女郎來到臥龍谷。諸家女郎都知道此行用意,當真是一個個爭妍鬥艷,打扮得花枝招展。

    看著這些女郎們,方氏心中甚是滿意:葉暢推了幾回,這下終於推拖不了,總得老老實實在這些女郎中挑上一位了。此時天雪方霽,諸女踏雪而來,嬌聲軟語響了一路。

    到得臥龍谷口時,她們第一眼便發覺谷口立的那對聯。其中便有識字的念道:“爆竹聲中除舊歲,春風送暖入屠蘇。”

    “這定是葉郎君的妙筆,據聞他還擅寫詩,詩名曾動長安!”

    “不愧是葉郎君,爆竹、屠蘇酒都入了詩句!”

    “也不知葉郎君究竟是何等人物……”

    周圍一片竊竊私語,方氏聽了不禁微笑起來。

    終究是小地方的女孩兒,有心,便忍不住要表現出來。方氏雖然覺得這種表演有些幼稚,卻並不討厭。

    葉暢領著人便在小亭中等著,大唐風氣開放,這種公開場合中的相會,誰都不會覺得突兀。只不過方才還嘰嘰喳喳想要在方氏面前表現自己的諸位女郎,如今卻都一個個含羞帶澀沉默了起來。

    時不時來眼睛去瞄這位在修武縣聲名鵲起的少年郎君,心如鹿撞,粉面飛霞。

    他個頭長得挺高,雖然略有些清瘦,但看上去甚為結實。一雙眼睛黑白分明,比起女孩兒家還要清澈,皮膚略微有些黑,那是與他常在外活動有關。

    舉手投足,帶著和這個年紀不相符的從容,每個動作都很沉穩,但笑起來時露出的神情,卻很朝氣陽光。

    “十一郎,今日可要煩勞你,為我們講解一番。”方氏笑吟吟地道。

    “自當效勞。”葉暢滿肚子都是不情願,但不能做得表面那麼明顯,因此他一副誠懇的模樣,同時暗暗在想,為什麼自己的安排怎麼還沒有來。

    他正琢磨著,便見崔秀景小跑著過來:“郎君,少府元公有請。”

    崔秀景老遠就大叫大嚷,因此方氏等女郎也全都聽見了,方氏秀眉頓時顰起,十足的不快神情流露出來。

    周圍那些女郎也露出訕然遺憾之色,這是難得與葉暢相處的時機,卻不曾想,那不爭風情的少府老爺竟然會出來攪局!

    方氏橫了葉暢一眼,猛然向前一步,攔住了崔秀景:“崔秀景,是何人告訴你,少府要請你家郎君?”

    崔秀景頓時愕然,他眨巴著眼睛,一臉愁苦地看著葉暢。

    他哪裡知道少府為何要請葉暢,他只是按著葉暢的安排,當這些女郎們進了谷,他便跑出來說這句話!

    葉暢頓時覺得汗爬上了額頭,他乾笑了聲:“嫂嫂……”

    “若沒有什麼大事,讓少府等著,先招待好這些女郎再說。”方氏霸氣地道。

    她又橫了一眼,葉暢知道自己的小把戲只怕已經被她看穿了,更為尷尬,想要說什麼,張張嘴卻不知如何解釋。

    他向崔秀景使了個眼色,崔秀景愁眉苦臉,絞盡腦汁要編個什麼謊言。

    “崔秀景,若是你這廝說的話語不實,你當心些,我讓人用老大的耳刮子抽你!”見崔秀景還待開口,方氏警告道。

    崔秀景頓時縮了回去,對著葉暢做了個實在是愛莫能助的神情。

    葉暢咳了兩聲,正待解釋,方氏便又轉向他,似笑非笑地道:“十一郎,你還有什麼話要說?”

    “這個,沒有,沒有……”

    葉暢無奈地道,若是旁人,他定是不管不顧,可是嫂子找來這麼多女郎,在修武縣可以說都是有些身份的,全是為了他好,他便是性格再執拗,也不能不曉得好歹啊。

    看來,今天真的要陪這些女郎一天了。

    陪她們一天是小事,陪完之後,嫂嫂要逼著自己在其中選一個人為妻那才是難事。

    葉暢心中琢磨著,既然裝傻之類的事情辦了會傷嫂嫂之心,倒不如另選一策:比如說,出些題目,難倒這些女郎們。

    恰在這時,有位膽大些的女郎道:“方才在方娘子那兒,見賜奴小郎君在算算數,聽聞這是葉郎君所授?”

    “倒是有的,正月初一時,我出了一道題與賜奴,如何在最短的時間內,從一加至一百,諸位娘子若是有興趣,不妨算算。”葉暢決定,出個難題難她們。

    這個問題正月初一時並沒有難住賜奴,但是賜奴雖然聰明,畢竟還不是高斯那樣的怪物,他可是算了小半個時辰,才得出五零五零的數據來。此後葉暢便引導他想,如何能用最短的時間算出這個結果。

    眾女郎聽得葉暢這句話,一個個掩口笑了起來,然後都不作聲,顯然個個都在默算。

    方氏一臉好氣又好笑的模樣,狠狠瞪了葉暢一眼。

    葉暢落得耳邊清靜,自要邀眾人入內,突然間,外邊一匹馬疾馳而來,緊接著,馬上人大叫道:“葉郎君,葉郎君,元少府請你速去!”

    方氏的面色頓時變了:怎麼一而再地玩這一出!

    葉暢也愣了,他只是安排了崔景秀,可沒有安排第二個人,同樣的計策,失敗了再重複這種事情,可不是他的風格。

    不過很快他認出了來人:“是鍾吏員!”

    乘馬而來的正是鍾緯,他遠遠望見葉暢,便大聲呼喚。

    葉暢停下腳步,方氏也認出了鐘緯,滿腹狐疑領著眾女郎稍稍避開。鐘緯滿頭大汗到得葉暢面前,他下了馬,拱手道:“新來的少府已經到了修武,如今便在辦交接,元少府今夜設宴款待他,請葉郎君過去與他相見!”

    這乃是元公路感激葉暢替他拿回官印,把他介紹給新任的縣尉,既是讓他熟悉新官員,同時也是對新縣尉的暗示:此人與我關係非同一般,能照顧就照顧。

    讓葉暢驚訝的是,那位新縣尉竟然這麼急!

    雖然新官上任,朝廷都有時限,可是如今才正月十八,這也就意味著才過完年,這位新少府便迫不及待從長安城趕來,當真是上任心切。

    “鐘吏員,你是說,新的少府已經來上任了?”

    那邊方氏也聽到了,她同樣精明,立刻覺察到不對之處,又似笑非笑地橫了葉暢一眼。

    “正是,這位新少府著實心急,據聞正月初一方過,他便迫不及待來赴任了。”

    鐘緯對方氏拱拱手,方氏聽得這樣回答,又是橫了葉暢一眼。在方氏心中,這定然還是葉暢布下的局,為了演得像,還請了鐘緯這位吏員來相助。

    方氏心中有些奇怪,葉暢分明已經到了想媳婦的年紀,怎麼就是這麼不上進,還想方設法要推拖。

    她也不以為,葉暢真會對什麼都沒有的小姑娘感興趣,一琢磨,便覺得這小子心中還藏著事!

    也是,他那次長安之行,定然經歷過許多事情,他又是個愛藏事的,許多事情不是迫不得已,他都不肯說出來。

    沒准他在長安,真的相中了哪家的女郎小娘子,卻閉口不提。

    無論怎麼懷疑葉暢,當著這麼多人面,方氏還不能揭破此事,她只低聲道:“回來再與你計較!”

    葉暢沒法子解釋,只能拱手謝罪,然後跟隨著鐘緯向縣城行去。

    他如今家裡也養著兩匹馬,騎馬入城比起步行就快得多,原本要一個多時辰的路途,半時辰就到了。

    這大半年來,葉暢給修武縣帶來了不少變化。

    原本價格昂貴的紙現在便宜起來,特別是衛生紙成為縣城中富庶人家的必備品。蜂窩煤爐子早就隨著第一場雪而推廣開來,甚至於葉暢才弄出的年畫門神,不少人家也已經跟風跟上了。

    這些東西就算沒有給葉暢帶來利,也帶來了足夠的名聲,可以說​​,葉暢在修武,上至縣城,下至僻村,大多數人都知道他的名字。

    而且還有外地客商,專門來此採購這些新物的,帶動修武街道,也添了幾分人氣。

    鐘緯徑直引領葉暢到了縣尉衙前,一問之下,才知交接已經完成,元公路都手出了衙門,到了城中館驛暫住,只待明日一早,便要啟程離任。

    既是如此,元公路招待新來的縣尉的地方,便不在衙門,而年前的火災,也讓縣尉衙門難以居住,至少那新來的縣尉據說便也在外尋找住處,並不打算搬入衙中。

    “郎君,既是如此,我們去館驛,元少府……哦,如今是元明府了,應當早就在館驛中等候郎君了。”鐘緯隱約覺得有此不對勁,不過沒有往深處想,只是對葉暢道。

    葉暢點了點頭,跟著他便向館驛行去。

    要到館驛,便要穿過坊市,如今修武坊市裡甚為熱鬧,不少外地聞名而來的商販,想著在此販運些特產。市中不少人都認得葉暢,紛紛向葉暢行禮,葉暢也一一還禮。

    “此人是誰,為何眾人都與他見禮?”

    就在坊市當中,一女子衣著簡樸,柳眉微豎,望著葉暢,向身邊人問道。

    “啟禀娘子,此人姓葉,單名暢,行十一,乃我修武縣一了不得的人物……”

    “原來他就是葉暢!”聽得葉暢之名,那女子吸了口氣,深深地盯著葉暢。

    “正是,原來娘子也聽過葉十一郎名聲,他可是天子賜金還鄉之人,又曾有仙緣……”

    隨在那女子身側的,乃是一個差役,與葉暢也是比較熟悉,當下滔滔不絕說起葉暢的事蹟來。那女子聽得默不做聲,直到他說完,才“嗯”了一聲,也不知是讚,還是別有深意。

    正在此時,葉暢正好轉過臉來,與那女子目光相對。那女子雍容氣象,非修武小家碧玉可以比擬,而且相貌頗為不俗。葉暢與她目光接觸,那女子不但沒有羞澀避讓,還瞪圓了眼睛,狠狠地瞪了回去。

    這讓葉暢愣了愣,自己並不識得這位女子,看她的衣裳樣式,似乎並非修武本地之人。

    那女子的目光帶著極強的挑釁性質,她長得姿色上佳,唯一美中不足,大約就是一對眉毛。

    宛如利刃,直上鬢角。

    “一個怪女人。”從那眉毛來看,此女性格剛強,絕非好惹之輩。葉暢一想到自己的臥龍谷中還有一群鶯鶯燕燕,便覺得還是離這種女子遠些為妙。

    望著葉暢轉過臉去,跟著一個吏員離開,那女子又皺了一下眉,眼中的恨意再不掩飾。

    “為葉暢引路的那個吏員是何許人也,葉暢不過一介白身,憑何驅使吏員如同奴僕?”

    那女子這兩句話一問,原本還興致勃勃向她介紹葉暢事蹟的差役頓時啞了,目光中也有些恐懼。

    “那是,那是縣中吏員鐘緯,一向與葉暢交好。”差役在那女子目光逼迫下,只有吞吞吐吐地道。

    葉暢並不知道身後發生的事情,他沒走多遠,便到了驛館。

    驛館中如今住著不少人,才到門口,便看到有人在探頭探腦,卻是元公路的家人。見葉暢來了,那位家人上前見禮:“我家郎君等候久矣,葉郎君來無須通報,徑直入內就是。”

    葉暢進了其中,快便看到拿著一卷詩集正搖頭晃腦的元公路。見葉暢來了,元公路臉上露出不捨之色:“十一郎,原本以來還能在修武與你共處多些時日,卻不曾想朝廷遣來接替我的官員來得如此之快!”

    “某在此恭賀明府高升。”葉暢拱手道:“明府此去將是何處?”

    元公路雖然略有些矜持地讓自己不要笑,但眉眼間的喜意還是不可遏制:“北海郡博昌縣。”

    “北海富庶,齊以漁鹽之利得霸天下,是個好去處!”葉暢心中微微一動,這倒是件好事,他如今對大唐的地圖稍有些印象,北海郡便是山東半島青州一帶,若是自己真要推動華夏海洋貿易發展,那裡倒是一個不錯的基地。

    “呵呵,且不談此事,今日請你來,是欲將你介紹與今任縣尉。”元公路招呼葉暢坐下後,便談起正事:“我已經派人去請了,想必很快就會到來。”

    正說間,便有人來通禀:“新少府到了。”

    “請。”元公路起身相迎,葉暢也跟著出來。

    但當那位新少府出現在葉暢面前時,饒是葉暢有心理準備,也不禁嚇了一大跳:“是你?”

    那位新少府咧嘴一笑,笑意卻甚為森然:“正是某!”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8-22 20:57
第92章 縱有手段難脫網


    元載!

    葉暢絕對沒有想到,新上任的縣尉,竟然會是元載!

    那個在他連續五首詩下,被砸離開長安城的元載!

    這個情形完全出乎葉暢意料,原本他還以為,在受辱之後,元載無顏留在長安,從此往後,他便再也不能踏上仕途呢。

    結果這廝不但只用了半年就捲土重來,而且還當了縣尉,更利害的是,天下一千餘縣,他偏偏來了修武縣!

    “你們……認識?”元公路愕然道。

    “認識,認識,某與葉郎君在長安城中就結識了,老朋友,老朋友,若非知曉葉郎君是修武人,某還不會自請來修武任縣尉。”元載笑得甚為陽光,自然,他咧著的嘴裡,那白森森的牙齒反射的寒光,也特別亮眼。

    “啊哈,我還想向元少府介紹葉郎君,如今來看,倒是多此一舉了。”

    元公路打了個哈哈,只當沒有聽出兩人對話中的意思。

    他的心裡卻是突突直跳,葉暢與元載認識,而且看起來結有深仇大恨,此事他並不知曉。

    他與元載同姓,卻一向不識,葉暢並沒有提起自己在長安城中的經歷,而青龍寺中羞辱元載之事,當時在場的人也沒有四處宣揚,因此,元公路並不知道元載與葉暢的矛盾。

    “葉郎君,為何不說話?”元載見葉暢沉默不語,又笑了一下:“你辯才無礙,機智百變,文思迅捷,此時,為何不說話?”

    葉暢抬起頭,笑道:“一時未想到元少府你竟然會來修武,故此失神了。”

    “哈哈哈哈哈!”元載暢快地笑了起來。

    “且入席且入席。”元公路見氣氛越來越不對,忙伸手相勸:“今日故人相見,須大醉方歸。”

    “明府好意,下官心領。”卻不曾想,元載根本不給他這個面子,只是淡淡拱手:“某尚有公務,不可耽擱,來此一是向明府謝罪,二則是想向明府借個人一用。”

    元載的臉抽了一下,他原本是要裝糊塗,不介入葉暢與元載之衝突的,可是元載撕破了臉,直接不給他面子,讓他十分難堪。

    “借何人一用?”

    “自然是這位據說機智多謀的葉郎君一用,某新履職司,多有不熟之處,據聞這葉郎君擅算,便請他幫某算一算數字……”

    “葉某既非閣下屬吏,又非貴府賬房,此事非葉某之務也。”葉暢淡淡地道:“某來此,乃元明府之召,非為汝前來。”

    “你非我之屬吏賬房,卻是修武治下之民!”元載得意地道:“我倒要看看,朝廷有令徵發你徭役,你是不是敢與朝廷對抗!”

    葉暢瞇著眼,深深看著元載。

    這廝沒有吸取教訓啊,看來他那小心眼,當真還需要一次更為強烈的教訓!

    “好吧,元少府既然這般說,請將官府牒文拿出來。”

    徵發徭役,需有牒文,若無牒文,葉暢完全可以拒絕。元載冷笑著盯了葉暢一眼:“好說,好說,牒文在此!”

    他既是衝著葉暢來的,如何會沒有準備,早就將徵發人員的牒文準備好了,一聽葉暢問起這個,便拿出來打葉暢的臉。

    既有牒文,那就是正式的徭役,葉暢收下之後道:“有什麼需要計算之物,就請拿來此處吧。”

    元載亦是早有準備,一拍手,便有人走進來,那人捧著一大堆書冊,正是修武縣的戶籍錢糧造冊。他冷笑了一聲:“我今日子時之前,便要結果。”

    “你要什麼結果?”

    “開元元年以來,本縣戶籍均數、每年的戶稅均數、每年的地稅均數。”元載淡淡地道。

    “少府,這有些難為人了吧?”元公路終於看不下去,葉暢幾乎就是救了他的仕途,如今當著他的面受辱,豈不是打他的臉?

    開元元年至今三十年,三十年的稅賦要一一核對,然後再計算出來總算均數,這分明就是為難人,就算是拿了算籌來擺,半日功夫也擺不出來!

    “明公不必擔憂,葉郎君可是有急智,某所出之題,絕對不為難他。當初在長安城中,樂遊原畔,青龍寺裡,他便是當著我的面,連作詩五首,片刻功夫,連作五首!”元載近乎咬牙切齒,那可是他的奇恥大辱:“他還說是夢中所得,既然夢中能得詩,那麼就能得數,我就要看看,你如何再做大夢!”

    說完之後,他一轉身,甩袖便走。

    元公路在後邊喚了他兩聲,元載卻是根本不理睬。元公路無奈,轉過臉來,滿面憂色:“葉​​十一,你是如何得罪了這廝,他要這般不依不饒你?”

    “方才他不是說了麼,在青龍寺裡,他逼迫於我,要我寫詩,我便連寫五首。”

    “便是令賀監生出歸隱求道之心的'夕陽無限好'?”

    “正是。”

    元公路蠕動了一下嘴,看著葉暢,然後苦笑。

    自己最初時沒有看錯,葉暢太聰明了,但是卻沒有真正的實力充當這聰明的後盾,因此惹來此禍。

    “你啊你……”相到這裡,元公路搖了搖頭。

    他知道如何取捨,葉暢是幫過他,但還不至於讓他拼去身家性命維護的地步。因此,在沉吟了一會兒之後,他小聲道:“我將去博昌縣,如你所言,漁鹽之利甚大。你不如與我同去博昌,我知你與賀監關係甚佳,北海太守李邕向來好結交才能之士,他又與賀監交好,到了那兒,你或隱或仕,皆由自選。”

    “元公是讓我遷居避禍?”

    “元公輔不可能在修縣為一輩子的縣尉。”

    “元公對元載似乎甚為忌憚?”

    “咳,你非仕宦之人,自然不知道這背後……這背後另有玄機!”元公路說到這,壓低了聲音:“我雖不知你與元載的是非恩怨,但他這官職得來,我卻是略有耳聞。”

    “請元公教我。”

    “元載本人出身寒微,不足道之,但他家娘子家世卻非同一般……”

    葉暢猛然想起:“王忠嗣?”

    “正是,原來十一郎也知道,為何就不能忍下那一口氣,要得罪此人!”元公路扼腕道。

    葉暢是現在才記起這件事情,元載的妻子王韞秀,在歷史上也是留下了名聲的人物。

    此女性情剛烈,因為元載依附於她娘家時倍受歧視,一怒之下便隨夫入長安求仕。只不過葉暢並不知道他們是何時成親,在長安初見元載時,見他年輕,以為他尚未成婚。

    現在看來,自己錯了。元載已經娶了王韞秀,而王韞秀則是王忠嗣之女!

    這位王忠嗣,可是當今第一猛人,什麼安祿山之流,連給他提鞋都不配,而李光弼、李晟、哥叔翰,盡為其部將!

    他與李隆基的關係也非同一般,在他的父親殉國戰歿之後,便為李隆基收養於​​宮中,與如今的太子李亨關係密切。

    “據聞,元載娶王忠嗣之女,寄居其家,甚受冷落,乃立志入京,其妻亦棄家隨之,伉儷之情,可見一斑。雖然開元二十九年時,聖人曾召見元載,但其時並未任命官職。然後便是去年,元載不知為何離京,又回到王忠嗣家,王忠嗣向聖人內舉,乃得授官……原來他離京返回王家的原因,竟然是在十一郎你這受了辱。”

    說到這,元公路唯有搖頭嘆息。當初元載立志不依附於王家,可見他在王家受到了多大的屈辱。但後​​來再受葉暢所辱,不得不回到王家——這證明葉暢給他的屈辱甚至勝過了王家!

    這便是死敵,絕對絕對不可能緩解的死敵!

    “某亦不想如此……”葉暢聽到這裡,也唯有搖頭苦笑。

    當時元載想踩著他刷名聲,他不反擊就沒有辦法獲得賀知章、韓朝宗等人的支持,也不可能在長安城中留下如此多的人脈。

    元載辱他,是想往上爬,他反辱元載,何嘗不是想壯大自己!

    “事無對錯,各在人心,十一郎,如今我已經去任,他不肯與我顏面,我也奈何他不得。”元公路嘆了一聲之後又道:“你還是快些將這幾十冊的數字算出來吧,莫要……莫要不忍這一時之氣而遭禍!”

    “明府放心,某自有應對之策。”葉暢淡然一笑:“只是要藉明府家人一用,去我谷中,為我取一物來。”

    “你只管吩咐就是!”

    葉暢寫了一張紙條,喚來一個元公路的家人,那人拿著紙條騎了匹馬便奔向吳澤陂。

    元公路尤自不放心,向葉暢道:“可要藉些人手來用?”

    “衙中精於算數者皆為各班吏員,如今他們就在元載手中當差,誰能來助我?”葉暢搖頭道:“元載不會給我們留這機會。”

    元公路道:“總得試一試。”

    他當真喚了一個家人去召請那些精於算數的吏員,結果不一會兒,那家人便回來禀報,諸吏員如今都在參拜新上任的縣尉,元載有意宴請諸人,竟然沒有一人能得空。

    那家人說的時候,看著葉暢,欲言又止。

    葉暢笑道:“直說無妨。”

    “新少府在酒宴之上已經說了,葉郎君乃浮滑欺世之輩,勒令諸吏員差役,不得與葉郎君往來,若有違者,必受嚴懲。”那家人道:“小人去打聽時,也有吏員暗中吩咐小人,讓郎君速備厚禮,向新少府賠罪。”

    “當真是欺人太甚,某雖離職,尚未去縣,何至於此!”

    元公路義憤填膺,但若把他這表面上的憤怒當真,那就是葉暢太幼稚了。葉暢笑著瞇了一下眼:“明府不必多言,明府明日就要赴任,某借花獻佛,於此敬明府一杯。”

    “你還有閒心飲酒?”

    “反正急也急不出什麼名堂來,不如酩酊一番再看那元公輔能奈我何。”

    元公路看著葉暢不急不徐的模樣,心知他必有後手,既是如此,他也沒有必要裝出緊張來。

    “請奉女樂。”葉暢又道。

    這還是葉暢第一次向元公路提出,要有伎家歌舞助興。元公路自然不會拒絕​​,他強笑道:“原來葉十一也通了心竅,知道女樂的好處了。”

    他們這邊暫且不提,那邊元載的臨時寓所當中,也正是弦歌聲聲。

    眾吏員明面上都是笑聲不斷,至於實際上心裡如何想,就非外人能知。元載坐在最正中主位,笑吟吟勸酒,當看到門口一個人晃了下後,他便起身,藉口更衣,出了門。

    “情形如何?”元載向那人問道。

    “雖無外客,明府與葉某相對而飲,還遣人出去尋女樂助興。”

    “他倒是悠閒!”聽得葉暢這種反應,元載心中全是不滿。

    他費盡心機來到修武,為的不是看葉暢擺出這副悠閒自得的模樣,而是來復仇的!

    因為葉暢,他將自己的尊嚴踐踏於足下,讓與他一般硬氣的娘子不得不去求父親王忠嗣,走了這裙帶關係,他才得了縣尉的前程。

    他失去得太多,都要在葉暢身上找回來。

    “你再去盯著,沒有能拉到幫手,他竟然還悠哉地欣賞女樂?”

    元載心中滿是不解,回到宴席上時,也是食不甘味。諸吏員看出他心不在焉,卻沒有一人敢提出離開,因為元載方才說過,今日不過子時,誰都休想走。

    一時之間,席中氣氛冷了起來,雖然是十數人的宴飲,卻彷彿只有元載自斟自飲一般。

    在屏風之後,元載之妻王韞秀那劍一般的眉頭輕輕皺起。

    她便是葉暢在坊市間見到的女子,她生性剛烈,即使是走投無路,原本也不願意回去求父親。但是葉暢對元載的“羞辱”讓元載彷彿失去了魂魄一般,連日嚎淘沉醉,她所能想到的唯一解決方法,就是尋找父親相助。

    這讓她對葉暢痛恨無比:葉暢不僅羞辱了元載,還將她那個充滿骨氣與志向的丈夫“殺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完全被嫉妒和復雜充斥的男子。

    “為何前席抑鬱不樂?”她在屏風後聽得不對勁,但吩咐一使女上前去問。

    那使女轉了一圈回來,低聲說明原因,王韞秀眉頭一顰:“故弄玄虛罷了,回去告訴郎君,他如今身份不同,葉暢不過是任他揉捏的小兒,便是有些反抗,終究也跳不出這羅網!”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8-23 12:59
第93章 更為蒼生除此狼


    “葉暢依舊在飲酒作樂。”

    “葉暢在觀賞女樂,與伎人調笑。”

    “葉暢酒足飯飽,正在午睡……”

    葉暢的行動一樁樁被報到元載這邊,聽得他如此悠閒,元載便氣得牙齒咯吱作響。

    不但觀賞女樂,還有閒心睡午覺,至於他拿去的東西,連翻都未曾翻一下。這分明是沒有把他放在眼中,讓元載不得不考慮,自己究竟有沒有辦法收拾葉暢。

    元載雖然不給元公路面子,可是也知道,只要元公路在,只要自己沒有抓著葉暢的真正違法證據,他可以為難葉暢,卻不能殺害葉暢。

    他為難葉暢,並不會影響他的仕途,若真毫無理由的情形下殺害了葉暢,對他將來的仕途就會產生很大的影響。

    還有王韞秀的規勸,元載只能忍。

    到得下午未時一刻左右,葉暢午睡完畢,起床之後,終於開始乾活了。

    不過是計算一些數據罷了,有何難的,更何況,葉暢還讓人回去拿來了他的利器。

    算盤。

    雖然原始算盤據說很早就出現了,可是算盤的真正成熟,還要在幾百年後。

    另一世中,葉暢托老式義務教育的福,在小學時便學了珠算,支教的時候又被村里抓著當了編外會計,這一手活兒還沒有忘掉。

    在這個沒有計算器的時代裡,算盤恐怕就是最快的計算工具了。

    元公路眼睜睜看著葉暢的手指頭在上下翻飛,初時還是生澀,但小半個時辰之後,就變得極為流暢。在他的指頭下,算盤上的珠子們上下翻飛——這些珠子是葉暢從十方寺弄來的佛珠,用來當算盤珠手感也不錯。

    喚來幫葉暢的,只是元公路手下的一位管事,他做的也只是報數字罷了。原本三個戶房老吏花上幾天功夫,都未必能算完的賬目,葉暢手中竟然只是一個多時辰功夫,兩個人便完成了。

    到寅時一刻,葉暢放下筆,端起茶杯,讓人將結果給元載送過去。

    “如此……便成了?”元公路目瞪口呆。

    “成了。”

    “我觀你計算之時,所用數字,似乎與當今簡寫不同?”

    “此乃天竺數字,某喜其便捷,故此用之。”

    “天竺數字!不曾想十一郎竟然還熟知天竺文字,嘖嘖,豈不一三藏師般人物?”

    “某也只記得這些數字罷了,其餘梵文,一概不會。”葉暢怕真被抓去譯什麼佛經,因此笑道。

    “我觀十一郎算此,可謂游刃有餘,為何不早些算完?”

    葉暢自然不會回答,早此算完就沒有藉口呆在縣城之中,要回臥龍谷去應付一群鶯鶯燕燕吧。因此他笑道:“某向來心胸不闊,既然元公輔意欲羞辱某,某必羞辱還之。”

    “民不與官鬥。”

    “多謝明府金玉之言,不過,元公輔此次除了羞辱某之外,還有一層用意,試探某是否有自保之力。”葉暢端正身軀,正色道:“若某無自保之力,恐怕滅頂之災便在不遠。相反,若某反擊得力,元公輔必不敢輕舉妄動。”

    元公路知道葉暢說得不錯,那元載行事如此,若是葉暢真沒有自保能力,身死族滅就是必然的下場。

    雙方仇恨太深,或者說,元載對葉暢的仇恨太深,幾乎沒有可以挽回的餘地,因此,一方得志,另一方便必定倒楣。

    “唉,當初我便說你,多智是多智,可是此智必為汝惹禍,如今看來,是不幸言中。”元公路嘆了聲,也不再勸:“你好自為之。”

    他話音剛落,門外便是一陣喧鬧。

    緊接著元載沉臉快步而來,跟在元載身後的,還有滿衙的吏員。

    方才葉暢托元公路家人前去請元載,元載方才罷宴,讓已經笑得臉都直抽的吏員們總算鬆了口氣。元載打探的消息,就是葉暢算了近兩個時辰,因此在元載心中,葉暢是還沒有算完的。

    “元明府召下官來此,莫非是為這輕薄無德之輩說情?”自恃有王忠嗣為後盾,元載說話狂妄,根本不給元公路面子,開口便道。

    元公路原本還想努一把力的,此時也不禁動氣:既然你元載自家想著要將臉送上門讓葉暢去抽,那麼我還多管什麼閒事!

    因此,他一擺手:“少府何出此言,召你來此,是因為葉郎君已經算完了。”

    “原本明府的面子,某是一定要給的,但早聞修武民風刁蠻,又以這葉暢為……什麼?”

    元載自顧自地說,說得一半,才意識到不對,元公路並不是在說情!

    他訝然看著元公路,又看了看葉暢,再看看堆在桌上的那些冊簿:“明府方才說什麼?”

    “本官是說,葉十一已經將這些冊簿算完了,只等你來驗。”元公路慢悠悠地道:“少府莫非聽力不聰,否則本官說得如此清楚,為何你卻還誤會?”

    以元公路的立場,說這名話,幾乎就是在大罵元載“聾子”。可是元載只能生受下去,他可以不給元公路面子,同樣,元公路也可以不給他面子,原本就是他失禮在先!

    更何況,此時他關注的也不是此事!

    “這不可能!”他幾乎是脫口而出。

    “莫非本官還要欺瞞於你?”

    “他不可能算得完……”

    “原來元少府交給某的,竟然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元少府當真是好用心,好用意!”葉暢輕笑了一聲,這個時候開口:“不過在長安之時,某就曾經說過,你乃是學問不精才華不足​​之輩,你做不到的事情,並不意味著某做不到!”

    那些吏員聽得葉暢這一句,頓時呆住了。原本他們想著元公路離任,葉暢在地方上失去了最大的靠山,接下來該會沉淪一段時間,卻不曾想,葉暢竟然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對新上任的少府咄咄逼人!

    這位葉郎君的底氣,究竟從何而來?

    元載臉色忽青忽白,葉暢翻起舊賬,也是向大家表明,他元載來找麻煩,純粹就是報私仇。同時,也將他在長安城中的醜態拿出來,打擊他的威信。

    此次若不能壓制住葉暢,給葉暢足夠的教訓,那麼他在縣中威信掃地,此後政令,必難以行!

    但他又不能採用太過激的手段,比如直接叫人把葉暢砍了——此時乃大唐最盛之時,每年決獄的死刑,都要經過宰相、皇帝批准,除非他元載不要自己的前途,拿自己的官職去換葉暢一條命。

    更重要的是,葉暢有後台。

    元載知道,葉暢是得玉真長公主青睞的,同時韓朝宗不只一次想拔掖他為官,而當今天子李隆基也知道葉暢這個人物,這些,都是葉暢可以藉助的“勢”。

    若是他能以光明正大的理由收拾葉暢,那麼這些“勢”便會與他背後的“勢”相抵消,相反,如果是胡亂判決,這些“勢”必然乘機發作。

    “休要說大話,且待本官來查上一查!”

    他現在唯一的希望,就是葉暢沒有算清楚,只胡亂拿了一筆數據來應付。

    他身邊便是諸房吏員,元載用陰森的目光掃過他們,然後命令道:“去查算一番!”

    眾人都是面露難色,以他們的計算方法,擺著算籌計算,只怕沒有一日功夫算不出明細來。

    不過元載既有令,眾人也不敢違,接過簿冊便裝模作樣看起來。

    這一看,眾人都是大驚。

    葉暢用的計賬方法,與他們的並不相同,可是簡明之處,當真是一看便知。

    事實上,這賬簿只是各年分賬,衙門裡自然還有一份總賬,總賬中就有元載所要的數據。

    因此,他們當中有奸猾的,根本不細看,直接看最後的數據,然後“咦”了一聲:“少府,與總賬上一模一樣。”

    元載只覺得自己太陽穴處突然跳了起來。

    他怒視著那個奸猾的吏員,彷彿要逼著對方說出一個“不”字,但那吏員稍稍呶了一下嘴。

    向元載示意元公路。

    元載頓時明白,對方在暗示,可能元公路將總冊的數據計了下來,告訴葉暢,所以葉暢就算出了這個數值。

    這廝其實就是在向自己投靠。

    這讓元載神情好過了些,他冷笑著看著元公路,咳了一聲:“明府當真博聞強記,連縣中賦稅數值都記得一清二楚。”

    元公路也是冷笑:“與本官不相干,乃是葉十一郎神算,據聞他神算之名,連韓京兆都竭力向聖人舉薦。”

    “怎麼,元少府你覺得這結果不是我算的?”葉暢又是悠悠然開口:“你且瞧這一張紙。”

    那一張紙上記載的是葉暢每一步計算的結果,元公路就算能記住總賬,卻不可能記住三十年每一年的數值,葉暢將這些數值是如何加起來的,又是如何總攬、平均,一一列出來。

    “可惜,只怕少府你看不懂我的計算過程。”末了,葉暢看到元載一頭霧水的模樣,嘖了一聲:“當真是俏眼做給瞎子看了,少府,為一縣縣尉,輔佐明府治牧萬民,此事可是不易,這算數之術,還是好生學學為好。若是少府願意,可去我臥龍谷中,我願教你算數。”

    元載簡直要氣瘋了:他想要為難葉暢,這只是他出氣的第一步,可是結果,卻又被葉暢打臉!

    葉暢打臉的第二步又來了:“今日之事已畢,某先告辭,明府,明日遠行,某就不來相送了。”

    元公路點頭笑道:“不必相送,今日之事,也不過是少府聞你才學之名,有意試試,你二位今後還要多多往來。”

    他這是為二人和解做最後努力,結果葉暢還沒有說什麼,元載卻面孔扭曲,然後轉身就走。

    諸位跟來的吏員一個個尷尬地笑著,向元公路行禮離去。

    “明府好意,可是有人就是不領情呢。”葉暢嘿然一笑:“某告辭了。”

    “好走,不送……”

    元公路也只有搖頭,好在他次日就要離任,葉暢與元載如何相鬥,便與他無關了。

    想想也是奇怪,葉暢如今還只是一介布衣,為何自己覺得,他在與元載這個縣尉相鬥之時,不但不會落於下風,反而有可能獲勝呢?

    元載可謂怒氣沖沖地回到了自己的臨時寓所。

    年前的火災,讓縣尉衙署只剩餘一個大堂,後邊已經不適宜居住,因此他來修武后,便看中了這距離衙署不遠的一處民宅。

    如今新搬入此,百物盡缺,故此他妻子王韞秀才會在市中購物,與葉暢相遇。

    他回來之後,一腳便將擺放宴席的案幾踢翻,瓷碗筷籌,摔了一地。

    這怒髮衝冠的模樣,立刻有人告訴了王韞秀。王韞秀豎眉而出,見了他聲音卻轉柔:“郎君因何動怒?”

    “為那豎子小兒所欺,今日事又不諧!”

    “郎君是說,未曾收拾下來那葉十一?”

    “豎子狡猾奸詐,某反受其辱!”

    “郎君心太急切,你為本縣少府,他為你治下之民,還怕沒有收拾他的機會?”

    “此事某自知曉,但娘子卻不曉得這官面上的事情。”元載嘆了口氣。

    他一開便拿葉暢開刀,除了倆人的舊怨,還有更深層次的原因。他這個縣尉得來,岳家的力量是關鍵,這讓他在岳家更抬不起頭來,因此,他很想在縣中做出一番事業來。

    可是要做出事業,就必須有這些吏員差役配合。元載自己也曾沉淪過,最清楚這些吏員差役若是陽奉陰違,縣令、縣尉便都會成為木塑泥胎。因此,他到縣之後,第一件事就是要立威。

    要讓這些吏員、差役知曉自己的厲害。

    葉暢便是殺雞駭猴的那隻雞,元載可是打聽過葉暢的一些事情,知道他在修武縣算得上一方知名之士,若能將葉暢打壓下去,那些吏員、差役至少不敢太過糊弄他。

    結果卻事與願違,這一番在葉暢手中受辱,特別是葉暢點出他不擅算數之事,元載幾乎可以想見,那些吏員今後必然要在賬目上大做手腳。

    這幾乎就是挖了一個坑,等著他在不久的將來跳下去。

    聽得他將其中利害一一細說,那邊王韞秀也不禁吸了口冷氣:“好惡毒的心腸,好奸猾的刁民!”

    “正是,此等刁民奸徒,若不治之,上不利朝廷,下為禍百姓,某豈只是為私怨,更是為一縣蒼生!”元載憤然道。 本帖最後由 uuuuuuuuuu 於 2013-8-26 20:16 編輯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8-26 20:16
第94章 休與仇敵說賢良


    因為離得較晚,葉暢回到臥龍谷時,天色已經暗了。

    遠遠的便看到谷口前火把高舉,想必是有人在那兒等著他。

    近得前來,便看到一臉肅容的方氏,立於谷前樹下。

    葉暢慌忙下馬,下前道:“外邊風大,嫂嫂便是要等我,也該在屋子裡啊。”

    “如何敢在你屋子裡,如今你手段是越來越多了,我在你屋子裡,被賣了還不知。”方氏冷聲說道。

    葉暢頓時明白,嫂嫂不高興,後果很嚴重!

    心念一轉,不高興的原因也猜得到,今日原本是他相親之日,嫂嫂準備了少說也有六七位女郎在此任他挑選,他卻尋了個藉口溜了——誤了婚事不說,還壞了嫂嫂的顏面。

    “嫂嫂這是哪兒的話,我便是害誰,也不敢害你啊,若是害了你,賜奴與小娘還不要把我吃了?”葉暢提到自己的侄兒侄女。

    這是方氏的軟肋,想著自己一雙兒女以後還需要葉暢這位叔父扶持,方氏面色稍緩,狠狠地白了他一眼:“你今日做得太過,便是沒有中意的,跟我說就是,用得著演這麼像?”

    “不是我演得像,是真出事情了。”葉暢苦笑道:“嫂嫂有所不知,今日新上任的縣尉,乃是我在長安城中遇到的對頭,他下車伊始,便來尋我麻煩。”

    “什麼,竟然有這等事情,你說與我聽聽?”

    “此處卻不是說話所在,風寒夜冷,嫂嫂隨我進谷吧?”

    “這……”

    方氏愣了一下,然後道:“便在此處吧。”

    這是為了避免瓜田李下之嫌,但此處風寒,葉暢只得叫人升起火堆,然後在火堆旁,說起自己同元載的恩怨。

    “此人好生沒道理,分明是他先來招惹你!”本末經過聽完之後,方氏憤然說道。

    “有些人,根本沒有辦法說道理。”葉暢搖了搖頭。

    “他必不甘心,十一郎,我料想他後招便在不久之後!”

    方氏依常情判斷,那位新縣尉哪怕只是為了立威,也必須在最短時間內讓葉暢吃一個大苦頭,至少要扳回顏面。

    葉暢也有些無奈:“唯有見招拆招了,好在今日他被我所嚇阻,只敢從正面來與我計較,卻不敢用些歪門邪道——這世道,只是想著好生過日子,卻總有這麼多麻煩!”

    方氏秀眉輕顰,思索了一會兒:“見招拆招倒沒有什麼,但是,十一郎,只有千日為賊,未曾聞有千日防賊者。若你只是見招拆招,終有疏忽之日。”

    “依嫂嫂之見?”

    “攆他走。”方氏看了看左右,見都是親近,便壓低聲音道:“他名聲原本就不好,若是因為高壓之下,激起民變,他即使不獲罪,也唯有去任一途!”

    這可就比葉暢自己想到的要更激進了,葉暢看了自己嫂嫂一眼,沒有想到,向來溫柔的嫂嫂,竟然還隱藏有這等凶悍的一面。

    “此事須從長計議,不可著急。”沉吟許久,葉暢說道:“攆一位縣尉走,只靠我們,難以成事,須得與縣中諸豪強聯手。他們都不是傻瓜,如何肯因為我與元載私怨而出頭?”

    “我替十一郎想來,倒是有幾策。十一郎不是與道釋二家都有因果麼,借助這二家之力,縣中諸豪強,少說能有三分之一與十一郎相助。再許以厚利,說動另三分之一亦無大礙……若是十一郎與其中某家結親,此事就更易耳。”

    說來說去,還是希望葉暢早些成婚。葉暢撓著頭,想要推託,那邊方氏上下打量他,露出狐疑之色:“十一郎,你實話實說,去長安城時,是不是看中了哪家女郎?”

    “絕無此事,我眼光再好,怎能比得上嫂嫂?”葉暢連連搖頭:“實是此時多事之秋,婚姻之事,還是稍稍拖後為好。”

    方氏見他態度堅決,一時也是無法。另外,今日所見諸位女郎,在方氏看來,也確實難有匹配葉暢者,看來還真只有另外謀劃了。

    而且現在最重要的事情,確實是對付元載。

    “元載是王忠嗣之婿?”方氏琢磨著這事情:“那就比較麻煩,王忠嗣甚得聖人信重,如今貴為兩鎮節度,只要不翻倒他,那元載就總有捲土重來的機會。”

    說到這裡,方氏又是一笑:“不過大人物自有大人物去對付,要收拾王忠嗣,倒也不難,只需入長安城中宣揚王忠嗣有意求入京為宰相,則李林甫必不容他!”

    葉暢覺得額頭大汗淋淋,他還在想著如何應付元載,方氏就提出要攆走對方,他正順著方氏的建議思考如何攆走元載,結果方氏就已經直接想法子除掉元載的後台王忠嗣了。

    這個思維能力……

    “有些過了吧,王忠嗣乃是國家棟樑,為國效力……”

    此時王忠嗣可謂大唐數一數二的名將,土蕃、契丹,都被他打得聞名變色。葉暢想到這一點,心中不免猶豫。

    “大唐缺了他就不成了?我是婦道人家,不知道什麼國家大義,只知道若不是他,元載這廝就不能來修武當縣尉,便不會讓我們一家有性命之危!誰要威脅​​著賜奴與小娘,我便是豁了性命,也要與他拼死!”

    說到這,方氏掃了葉暢一眼,半譏諷地道:“況且,十一郎,就算那王忠嗣是大唐少不得的名將,你難道就束手街斃,伸出頭去等他來砍?”

    葉暢無語了。

    他知道自己本質上只是一個普通人,道德水準也與普通人相當,他做不出大義滅親的事情,也做不出為了什麼大義而主動犧牲自己的事情——除非迫不得已。

    王忠嗣再厲害,對大唐再重要,但若是威脅到他性命,他也不得不反擊。

    最多就是,弄掉王忠嗣後自己想法子把因為他離任而離下的缺口補上就是。

    倆人計議已定,要算計王忠嗣,卻不是朝夕之事,須得有靠得住的人前往京城散佈流言才行。這又是一個麻煩,他們身邊沒有靠得住的人手,便是焦遂回來了,以焦遂的性子,未必肯做這種明顯陷害忠良的事情。

    “此事先不急,對了,今日已經有三位名醫來此,還有一位穩婆也到了。”

    方氏又對葉暢說起此事,這是葉暢年前就計劃好的事情,高價延聘名醫、穩婆,一起探討孕婦生產的急救事宜。

    說到這,方氏合什念了聲道尊,然後用難得的敬佩目光年著葉暢:“這是功德無量的事情,十一郎,此事我能幫些什麼忙麼?”

    “這段時間,我怕是要應付元載,未必有太多精力在此事上。”葉暢道:“還要煩勞嫂嫂。”

    “積德行善之事,我自當出力。”

    葉暢見天色已晚,便勸方氏回去,方氏應允了,葉暢便安排了幾個人送她。

    當葉暢在臥龍谷中為增加孕婦母嬰存活率而做準備之時,元載則如困獸一般在縣尉衙署中打轉。

    他畢竟只是縣尉,上頭還有縣令限制,底下諸房吏員差役也因為他第一天就失了威風而對他不甚服從,這讓他覺得自己在修武縣無論做什麼事情都束手束腳,原本初為官的意氣風發,如今卻陷入進退兩難的窘境。

    再加上初來修武,水土頗有不服,每日都得腹瀉好幾回。這日他正蹲在茅廁之中,聽得外頭隱隱有人說話,便側耳細聽起來。

    “咱們新來的少府,當真是個庸人!”

    “正是,聽聞他連自己本學的道家諸經都未曾學好,在長安城中為葉十一郎面折……”

    “當真是無能無用之輩,聽聞他這縣尉之職,也是走了裙帶得來的,那位少府娘子娘家頗有勢力!”

    “原來是個吃軟飯的……”

    低低的說話聲傳入元載的耳中,讓元載氣憤無比,他暴怒之下,失去理智,大喝了一聲,一腳踢開茅廁之門,拎著褲子就往外衝。

    “誰,是誰膽敢辱罵本官?”

    可是站在茅廁門前,他卻只看到兩個身影飛快地跑開,一人還在叫道:“快跑,他不認得我們!”

    “別跑,站住!”元載大叫。

    但傻瓜才不跑,元載話聲才落,那倆人已經跑得沒影了。元載追了兩步,被自己的褲子絆了一下,險些栽倒,這時寒風一起,吹在他尚光著的腰下,凍得他哆嗦了一下,這才嗅到一股臭氣。

    “糟糕……”

    他氣急之下匆忙自茅廁裡跑出來,尚未擦拭,這麼一來,褲子上都沾得污穢。

    躲回茅廁清理,一邊清一邊大罵葉暢,這一切都是葉暢弄出來的!

    “少府。”

    他正在茅廁裡罵聲連迭之時,突然聽得外邊咳了一聲,緊接著一個低沉的聲音響起,然後從茅廁上方的空處伸出一隻手來,那隻手中還抓著一捲紙。

    便是被稱為“衛生紙”的東西。

    這是元載來到修武后唯一喜歡上的東西,有了這衛生紙,竹木製的廁籌就被淘汰了。他方才把衛生紙用盡,正愁著如何解決掃尾事情,這個人當真是雪中送炭。

    不過元載在感激之後,旋即明白,自己方才的狼狽只怕都落入此人眼中了。

    開了門,便見一個差役點頭哈腰地在門前:“少府。”

    元載淡淡地說了聲:“嗯,多謝。”

    然後目不斜視,徑直從那差役身前走過。那差役原本是來拍馬屁的,卻不曾想拍出這樣一個結果,當時就愣了。待元載走過去之後,他才回過神來:可不能這般!

    “少府,某有一策,可製葉暢!”

    本來都走遠了的元載,聽得這一句話,頓時止步,回身過來,給了這差役一個燦爛的笑。

    “你叫什麼名字?”

    “某姓魯,名彥。”

    這差役正是以前給劉逢寅送信的那位,他原本與劉逢寅相勾結,魚肉鄉里,但在劉逢寅倒台之後,他的好日子就沒有了,而且擔心牽連到自己。如今發現新來的少府與葉暢不和,自然要順水推舟,既為自己解後患,同時也博一個出頭。

    “你說你有策可製葉暢?”

    “葉暢這廝,倚仗前任少府賞識,橫行鄉間,屢有不法之事,妖言惑眾,暗藏禍亂之心!”這差役還有些口才,隨口說道:“某早就瞧他不慣,只是一直未得時機。如今少府來我縣上任,除殘去穢立志革新,某願助少府一臂之力!”

    “哦?”

    元載對於這個魯彥,還是將信將疑。

    衙門裡的吏員差役,幾乎都對葉暢或敬或畏,這廝卻敢跳出來與葉暢作對,安知他不是葉暢安插在自己身邊的人!

    “少府,這衛生紙如何?”魯彥也知道元載的懷疑,當下問道。

    元載臉上一紅,目光轉厲,這廝是在嘲笑自己方才拭穢之事?

    “有什麼話就直說,莫要繞彎子!”

    “少府可能尚不知,這衛生紙原是葉暢家作坊所產。”魯彥低聲道:“每日里都是數貫的進項!”

    日進數貫,每年就有幾百貫上千貫,這是一筆不小的財富。元載窮困,王忠嗣雖是幫他活動,讓他得了這個縣尉,可是卻沒有給他什麼錢財,他也無臉去要,這也是他來到修武后束手束腳的原因之一。

    沒有錢,便無法用打賞來收買人心。

    因此,聽得這個,他便是眼前一亮。

    “他還開了印坊,雕版刻印連環畫​​,如今正在刻三國志演義,已經出到三英戰呂布了……”魯彥又道。

    自年前葉暢就在趕著製版,過年時印了部分,大受歡迎,那些工匠受他重賞,元旦只休息了五日便又來上工。正是這樣的收入,才讓葉暢有了招集名醫的底氣。

    “這廝竟然富庶如斯?”元載吸了口氣,雖然很努力克制了,可說出的話來,仍然充滿了羨慕嫉妒恨。

    “葉十一擅經營,但他的根基都在臥龍谷中,無論是造紙之術,還是印坊,盡皆分佈在臥龍谷的一支。”魯彥見引起了元載興趣,精神一振,又說道:“故此,臥龍谷乃是其命脈,少府若是能收了臥龍谷,葉十一失了財力,便被打斷了一條腿!”

    不僅是打斷了葉暢一條腿,這些產業到了自己手中,還可以成為自己的臂助!

    有了錢,再去王家就不必如此低聲下氣,也能讓自己的生活更好。

    一念及此,元載心間便是火熱,若不是葉暢背後尚有勢力,他簡直恨不得強取豪奪了。

    “如何對這臥龍谷下手?”他再無從容,迫切地問道。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8-26 20:17
第95章 貴人當妨坐垂堂


    這春節過去還沒有多久,春風便吹起來了。今年雪下得少,也下得小,有經驗的老農都是憂心忡忡,只怕來年不是旱,便是蝗。

    每每提起此事,便會有年輕人不屑地道:“旱蝗又能如何,有葉郎君在,咱們都不怕!”

    不知不覺中,葉暢成了遠近十里八鄉甚至半個修武縣的主心骨,鄉鄰間有什麼糾紛難以決斷,首先想來不是去縣里打官司,而是來尋葉暢辨是非。

    這原是劉逢寅等鄉間豪強的特權,現在葉暢也有了。

    “這便是臥龍谷?”

    穿著一身普通服飾的元載,背著手在臥龍谷外遙望,跟在身邊的魯彥,指點那往來於谷前的人流:“他還好意思說談笑有鴻儒,販雞賈蛋之徒遊走於其門!”

    魯彥的話語裡,更多的是羨慕嫉妒,元載看了他一眼:“讀過書?”

    “某曾讀過幾年書,只是家中寒微,不能繼續。”

    “這些人都是販夫走卒?”

    “倒也不是,這葉暢虛名在外,武斷鄉曲之事時而有之,少不得一些鄉野間的愚夫蠢婦,將原本是衙門中的一些事情,交由他處置。”

    “大逆不道,大逆不道,一區區平民百姓,竟然做官府才能做的事情!”元載大怒,這分明就是搶他的活兒,積仇累怨之下,他便打定主意,此次次要窺出葉暢虛實,下一步不治得他家破人亡,他就不當這少府!

    他們在遠處張望時,打南面一隊人正行了過來。這群人當中一個,乘著匹高頭大馬,相貌英俊,目如鷹隼,坐在馬上左顧右盼,正看見他二人。

    “諸位兄弟,看看那邊二人,不尷不尬的,非官即盜!”

    見著元載與魯彥,那英俊之人笑著對左右道。

    左右也都向元載與魯彥這邊看來,有一人笑道:“飛將兄何出此言?”

    “鬼鬼祟祟,非官即賊。咱們從長安打拼到廣陵,若這點眼色都沒有,怎敢當這過江強龍?”

    眾人都是大笑起來,他們隔著遠,因此笑聲雖然傳入元載耳中,但說的是什麼元載二人卻聽不清。

    其中一人忽然又道:“飛將賢弟,這二人在此,怕是不利於葉郎君吧?”

    “貓兒哥哥說的是,過會兒問一問葉郎君,看看究竟是什麼人物,若是一般蟊賊,順手料理了便是。咱們可都靠著葉郎君的心智發財,誰不利於他,便是斷咱們財路!俗語說,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各位兄弟,一年輕輕鬆松賺百十貫,可不能哪兒都有的!”

    眾人輕鬆地笑了起來,他們這種在黑與白之間遊走的,收拾掉兩個蟊賊算得了什麼大事!

    他們大搖大擺向臥龍谷行去,衣著華麗,馬匹健壯,自然為元載所見。元載看得這夥人服飾,心中暗暗奇怪:他們衣裳樣式,有幾位頗類於近來長安城中的流行,莫非是從長安來的人?

    這群人到了臥龍谷谷口便下馬,看上去對葉暢甚為恭敬,讓人通禀不久,便見葉暢出來相迎。元載怕被葉暢發覺,便遠遠地躲開,自己此次可是來微服私訪,為了不讓吏員差役給葉暢通風報訊,除了魯彥之外,再無二人知曉。

    葉暢見著這夥人,神情甚為驚訝:“貓兒兄,還有這個……飛將兄,你們怎麼來了?”

    來的乃是賈貓兒與王啟年,只不過王啟年在長安城中幫葉暢做出了好大的事,為了避免官府追查,到揚州後已經改名換姓,喚作“龍城”,字飛將。

    因為與葉暢有書信往來,所以葉暢只是略緩了緩,就叫出了他的化名。

    賈貓兒與王啟年如今一南一北一西一東,正組織著大唐兩座最繁華城市的足球聯賽。長安聯賽自不必說,收入甚為可觀,而揚州(廣陵)聯賽稍遜於長安,可是過去的小半年裡,也給王啟年等組織者帶來了一萬五千貫以上的收益。

    扣除打點各方的錢,王啟年等分到手的有五千​​餘貫,反而比賈貓兒分到自己一夥人的還要多些,主要原因就是長安城中要打點的地方太多了。

    “我等都是受了葉郎君恩的,若不來給郎君拜年,實在心有不安。更何況還有許多事情要請教郎君,故此來這裡拜謁。”賈貓兒笑著道:“蕭五若不是去了王節度帳下效力,原也是要來此。”

    葉暢心中一動,蕭伯朗跑去替王忠嗣效力,在王忠嗣控制的朔方鎮士兵中推廣足球戲,也不知他過得是否如意。若是不如意的話,長安城中造王忠嗣謠的人就有了。

    不過初見面,葉暢自然不會說這兒,而是笑道:“朔方風光,某也極願去見識一番,只是一直忙於俗務。倒是五哥他快活,聽聞那邊胡女最為潑辣,也不知五哥是否消受得起……”

    眾人都是大笑,一段時間未成見面產生的隔閡頓時沒有了。葉暢招呼他們進了谷,因為來得人多,天氣又好,便在亭外平地舖上布氈蒲團,眾人席地而坐,酒肉連連上來。

    “我方才出去瞧了,那廝還在,果然是對葉郎君有不利之心。”席間,賈貓兒出谷轉了圈,然後回來道。

    “什麼人?”葉暢訝然。

    “方才入谷時,見倆人站在谷外山脊上窺視山谷,行踪鬼祟,有如盜賊。”王啟年道:“葉郎君是知道某的出身,偷摸拐騙坑蒙之類的事情,可沒少做,一眼便瞧出這二人心懷不詭。與諸兄弟說了,都道要替葉郎君順手收拾了他們。”

    葉暢心中一動,這個時候敢來找麻煩的,毫無疑問,就是元載。只不過那二人也不知是元載本人,或者還是他派來的人。

    葉暢絕非全知全覺,元載長相也沒有什麼殊異之處,他按常理推斷,元載如今剛接手衙門中事務,應該忙得不可開交,那麼這倆人就是他派出的親信。想到這裡,葉暢笑道:“新來的少府便是青龍寺里為某羞辱過的元載元公輔,他來修武上任,總要派人來尋某麻煩。想必這二人,應該就是他派來的……諸位兄長有何計策,替某出這一口氣,又讓元載吃個啞巴虧?”

    “好笑,葉郎君這般大才無一官半職,元載那個無德無能之輩卻當了縣尉?一個區區少府,便來與葉郎君為敵,咱們若不讓他打落牙往肚裡吞,就枉為男兒!”王啟年原是個好事的,聽得這緣由,頓時拍案而起道。

    他們在長安城中連京兆尹都能不放在眼中,區區一個縣尉,當真不在乎。而且長安遊俠之氣極盛,替人殺人報仇者都有不少,就連詩仙李白,據聞都曾當街殺人,遑論這些以遊俠兒自詡者!

    “須得做實來……不知這位元少府與貴縣明府關係如何?”王啟年性子跳脫歸跳脫,但是做起事來卻是極狡猾的,他在長安城行騙多年能不失手,這點可是關鍵。

    “這還用問,這世上豈有關係和睦的少府與明府,便是聖人和太子,都不見得有多親近。”有人低聲道。

    他們膽大,敢說這樣的話,葉暢笑了笑,伸手示意不要亂說,然後才道:“我們明府姓馮,乃是扶風人,名篤,字曾伯,性子……有些小心眼。因為元載上任方久,兩人間往來並不多。不過馮明府一心想著升遷,如今對縣中事務並不太上心,故此少府頗有權柄。”

    “這麼說來,他至少是中立,這就成了,若是這姓元的出乖賣丑,想來你們明府也樂觀其成,至少以後姓元的便在他面前沒法子直起腰說話。”王啟年一拍案幾,眼睛在眾人身上轉過,然後指著眾人當中的一個道:“就是你了!”

    “我怎麼了?”

    “你最擅優伶之道,非你不可!”王啟年滿肚子壞水,當下將自己想的方法說了出來,眾人都是大笑,便是葉暢,也忍俊不禁。

    對屢次三番來惹自己元載,葉暢完全沒有不忍之感,此次能讓他在修武縣抬不起頭來,也省得自己去用更激烈的手段。

    卻說元載與魯彥二人在山脊上足足呆了有一個多時辰,他估算了一下進出臥龍谷的人員,這一個多時辰裡有數十號人,其中不少都是趕著大車來的——年前百姓出力,替葉暢將臥龍谷與官道連了起來,道路平坦路基紮實,足夠大車拉貨了。

    這些,可都是沉墊墊的銅錢!

    元載窮困慣了,對於錢財有著比別人更強烈的渴望,也正是因此,他才能在山脊上呆一個多時辰。

    “少府……”正當元載意猶未盡,還待繼續看時,突然聽到魯彥一聲驚呼。

    元載回頭來,可還沒看清楚,便覺得眼前一黑,某樣東西從天而降,便將他的頭罩住。元載正待叫喚,突然間覺得頭上一痛,被人用棍棒抽了一下,緊接著一頓拳打腳踢下來。

    “捉賊,捉著倆小賊!”

    元載聽得有人在大叫,他此時尚未反應過來,因此連聲道:“某非賊也,某非賊也!”

    “那你是何人?”

    “某乃本縣縣尉……”

    “打,這廝不僅是賊,還是騙子!”話​​未說完,便聽得又有人喝道。

    “某真是縣尉……”

    “當爺爺是傻瓜麼,縣尉少府出巡,哪個不備儀仗的,隨行的差役兵丁,沒有上百總有幾十,哪有你們這倆人鬼鬼祟祟?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就你們,還縣尉,縣尉的屎尿都當不上!”

    “正是,本縣元少府,我們都認識,你這人模狗樣的傢伙,也敢冒充?”

    那被魯彥頭上也被套了一口袋子,他知道此時的關鍵,就是要讓對方確信元載的身份,當下大叫道:“他當真是元少府……”

    “你這狗才,欠揍!”

    一頓拳打腳踢之後,魯彥只覺得渾身都痛,沒準骨頭都斷了幾根。他哭著道:“真不說謊,他真是本縣元少府……”

    “元少府在咱們修武都有好幾年的光景,咱們可都見過,元少府體態微福,哪是這瘦毛猴兒?”只聽得那些人中有人大叫道:“帶走,打就是!”

    又是一頓打,打得元載與魯彥話都說不出來。元載初時以為他​​們乃鄉僻之民,不知道縣尉已換,自己乃新上任的元少府,而不是已經離任的元公路。但此時卻也漸漸生出懷疑:這裡離葉暢的臥龍谷太近,莫非這些人乃是葉暢支使的?

    “走走!”

    每當他要開口說話,便換來一頓拳打腳踢,到後來元載悟了,乾脆不說話。也不知走了多久,終於停了下來,元載只覺得渾身酸痛難當,一停下便癱在了地上。

    “押上車!”才攤下來,便又聽到命令,緊接著,幾隻手將他們拖起,架在了一輛大車,那車上似乎還樹著樁子,他們便被綁在了樁上。

    “膽敢假冒元少府,送去見官!”有人叫道。

    “正是,正是,讓假元少府見真元少府去!”

    聽得這話,元載心中暗暗一喜,哪怕現在丟了臉面,等到了縣里衙門,他必然十倍百倍出氣,這些惡徒,不打死幾個,難解他心頭之怒!

    但緊接著又有一人道:“何必如此麻煩,打死了往田頭一埋就是。”

    “見官,我要見官。”元載頓時慌了,嚎叫著道:“饒命,我寧願見官!”

    “終究是一條性命,咱們乃良民,今次來給臥龍谷葉郎君拜年,傷人性命必不吉利。”另有一人道:“不如剝光了送官,我見他們二人衣裳還不錯… …”

    “哈哈,將這二人赤條條送到衙門去,倒是一景!”

    眾人都幸災樂禍地笑了起來,元載則嚇得魂飛魄散,要真如此,他哪裡還有顏面在修武呆下去?

    “我確實是修武縣尉,原先的元縣尉已經離任,我新上任……我袖中有縣尉官印在,不信諸位可看!”

    他這個時候情急了,也顧不得對方是不是葉暢派來的,現在最重要的是證明自己的身份。只要能證明自己身份,他相信,這夥人不敢殺官,那意味著造反!

    “官印?”

    這夥人中真有人來搜他袖子,便將綁在袖兜中的官印盒搜了去。當眾人看到這枚官印時,不禁愣住,他們原以為這只是元載派來人的物,卻不曾想,竟然真是元載!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8-26 20:17
第96章 如墜迷霧心倉惶


    賈貓兒向王啟年使了個眼色,倆人到了稍遠處,賈貓兒道:“當如何?”

    “和那楊富一般?”

    “不可,楊富是奴,這是官……”

    “就這般放了?”

    “亦是不可,虎頭蛇尾,不但幫不著葉郎君,反而替他惹禍。”

    “那貓兄你說當如何吧,某如今是想不出來了。”

    “你我二人綁在一起,也不如葉郎君智多,如今之計,就只有再通知葉郎君!”

    “說得是,我們擅自主張,沒準適得其反。”

    二人商議已定,便遣一人快馬加鞭,趕回臥龍谷詢問。

    他們方才都在山道上繞路,其實離開得併不遠,因此沒過多久,那人便又回來。

    “葉郎君怎麼說?”

    “方才葉郎君盤算著讓人男扮女妝對不,現在不必要了,有了這個官印,自然有人去向元載尋麻煩。”那人將葉暢的大致計劃說了一遍。

    賈貓兒和王啟年都大笑起來,倆人咬了一下耳朵,嘀咕了好一會兒,王啟年發出怪異的笑聲,然後道:“便如此了!”

    那邊元載心中惴惴不安已經很久,自從交出了官印,對方便對他不理不睬起來,他知道對方必然要商議,沒準還要討論一下那官印的真假。但再鬧議討論,也不至於要這麼長時間吧。

    直到這時,才聽得有人咳了一聲:“原來果然是少府——新少府,某等鄉野小民,無知聾諳,不曉得少府上任,又見二位鬼鬼祟祟,故有得罪,還望海涵。”

    元載哼了一聲:“不知不怪,既是如此,還不放了本官?”

    “實不相瞞,怕少府報復,須得從長計議,少府稍安勿躁。”

    元載心中冷笑,他肯定是要報復,而且要往死里報复!他正愁著沒有緣由將葉暢送入牢中,這夥人就是他瞌睡來的枕頭!只要往死裡打,三木之下,何患無辭,讓他們說是葉暢指使,葉暢便是有通天的後台,也要任他拿捏!

    聽得那些人又細細碎碎地問了他幾個問題,他都奈心一一回答,他頭被蒙著,卻不知道這時賈貓兒與王啟年都向一人做出詢問之色,那人則點了點頭,表示準備就緒。

    此人正是當初隨葉暢去武陟縣扮盜牛賊、後來冒充滎陽鄭氏的那位,他向來與賈、王交好,只不過活躍於洛陽一帶。此次隨二人來與葉暢拜年,恰好趕上了這番事。

    他示意準備好了之後,便悄悄離去。元載為人押上了一輛車,他屢次發問,問為何還不釋放自己,結果都被人哈哈一笑掩飾過去。

    當夜,他便沒有回宅,倒是一個人,拿著蓋了縣尉印章的文書,遞到了衙門中,令衙門中人回去對他家娘子通報一聲,他今日要去武陟公幹,今夜就不回家了。

    元載在車上還待說話,便覺得身上一暖,感覺是一卷麥秸被堆了上來。他第一個念頭便是要用火燒死他,開口便開始求饒,又是賭咒又是發誓,保證事後不但不報復,還有重禮。但周圍沒有任何聲音,只是一卷又一卷的麥秸被堆上來,到後來,他耳邊根本聽不到外邊的聲音。

    懼怕之中,也不知過了多久,元載被拖到了一處所在,終於下了車。那邊四面漏風,雖然點著了火,卻還是讓元載凍了一夜。他是實在倦得受不住,才暈沉沉睡著,天才方亮,他便被凍得醒來,轉頭四顧,眼前一片烏黑,他才想起,自己頭上的麻袋至今未曾摘下。

    “諸位,諸位?”

    他喚了一聲,周圍一片死寂,竟然沒有任何聲音。

    “有人在否?”他又道:“煩勞添火,火堆熄了。”

    仍然沒有回應。

    元載側耳聽了許久,見沒有任何動靜,便大著膽子,將自己手湊到頭上,把麻袋解開。

    環視四周,是一所破陋至極的柴棚,無怪乎寒風透骨。不過幸運的是,那些綁架他的強人,現在都不在身邊。

    元載原是想立刻將手上的繩子解開,但轉念一想,又怕那些強人就在外面,因此湊到四面牆上向外張望,確實未曾看到一個人影,他才用牙齒撕扯起綁手的繩索。

    那繩索又酸又臭,讓他幾乎要反胃嘔吐,花了好一會兒功夫,這才將繩索扯斷。元載推開柴門,向外看了看,又側耳傾聽,覺得確實沒有人在,立刻邁步出來。

    他心中既喜且懼,喜是終於從那伙賊人手中脫身,懼是自己的官印已失,傳出去便是一樁罪過。他可不知道此前元公路也失過一回官印,否則定然要生出某種奇怪的巧合感:二人都姓元,都來修武為縣尉,還都丟了官印。

    只不過元公路有葉暢幫他施計找回官印,而元載怕是沒有這樣的好運氣了。

    “我若因為失了官印而獲罪惡,在罷免之前,定要除了葉暢,便是這廝,害得我受這番罪過。”

    元載心中琢磨,牙齒咯咯作響,一半是凍的,另一半則是對葉暢的痛恨。他當真是存了魚死網破的心思,反正官印丟了,他這個縣尉便當不下去,用不了多久露餡便會獲罪,倒不如乘手中還有權力,將葉暢徹底了結掉。

    至於此事會不會加重他的罪責,他如今已沒有什麼心思去思考。

    可是昨日將他架上車,拉著他足足行了好幾個時辰,元載根本無法判斷自己所處的位置。不過他雖然與葉暢不和,卻不是真正的蠢才,因此根據東方天亮,便選了一個方向徑直行去。

    走了許久,元載才看到第一個人影。那人見他形同野人一般,再聽他一喊,二話不說,掉頭便跑。元載追了兩步,他已經三餐未進水米,哪裡有氣力追上,因此只能眼睜睜看著那人消失在遠處。

    頭昏眼花的元載仰首望天,滿心裡對葉暢的怨恨,又翻了一倍:如此狼狽,盡皆葉暢所害也!

    不過看到一個人,就能看到第二個人,元載只求尋人問問路。又走了會兒,前方又看到了人,不過不是單獨一個,而是一群,而且個個都舉著鋤頭鏟鍬,為首者正是方才元載見著之人。

    元載初時還心喜,人多總會有大膽的願意聽他相問,但遠遠地便聽到那邊人在喊:“在這,在這,這廝定是歹人,先打了再說!”

    元載立刻轉身就跑,他已經被人打怕了,若再被人當成歹人狠揍一頓,他都​​懷疑自己的性命能不能保住。

    可是他如何能跑得過那些常年在田間地頭營生的農夫,沒多久便被追上,先是吃了一鋤頭,接著又挨了一鏟背,靠著跳入河溝之中,元載才勉強脫身。

    說是勉強脫身,因為又一個大麻煩找上門來:冷!

    此時還未過正月,春寒峭料,身強體健者尚難消受,何況元載一介書生!

    凍得眼淚鼻涕嘩嘩而下,元載的運氣終於發生了迴轉,他涉過河溝,尋著個老人相問,才知道自己如今並不在修武,而是在武陟縣。

    那老人受他重賞誘惑,給他換了衣裳,備了牛車,慢慢地向著修武趕來。牛車速慢,路上還壞了一回,足足花了兩日,元載才望見修武縣城。

    看到這才剛剛熟悉的縣城,元載頓時眼淚花花地流。

    “郎君,這便是修武縣城,你說只要送你到此,便有重謝……重謝老漢不敢要,但三五十文的製錢,郎君總得拿出來吧?”那老人停在城門前道,怎麼也不肯再往前趕了。

    進個城還得交稅,若是趕車載此人入城,卻沒有拿到任何賞錢,自己豈不白白倒貼了。

    “進城,老丈,你便是不信任某,總得信任某這身衣裳,若不能重謝,你便將某這身衣裳拿去。”

    “你身上的衣裳可都是老漢的,郎君你倒是會說笑,哪有拿老漢的衣裳送老漢的道理!”那老頭聞言不禁怒了:“老漢一時心善,卻助了你這無賴輕薄兒!”

    “進城便有賞錢,不進城,什麼都沒有,你也知道我身上並無二物……”

    “那老漢不管,只要錢!~”

    兩人爭執起來,守門的門丁上來查看,倒是有一個隱約認出了元載的:“咦,你這廝長得……長得有些眼熟……”

    “某乃本縣縣尉,元載元公輔!”元載忍受不了,大叫道:“誰人認識某?”

    在他想來,縣城不比荒郊僻野,總有人能認得他,只消有人認出了他,那麼進城也好還債也好,都簡單了。

    “對對,正是新元少府……嘖嘖,元少府這模樣……”

    那門丁恍然,還小聲議論了一句,緊接著,周圍更多的人竊竊私語,不少人當著元載的面效頭接耳指指點點。

    元載大窘,只道諸人是在談論他為何會如此狼狽,心中對葉暢的恨意幾乎達到了極致。

    “元少府,明府昨日便說了,有見著少府者,即刻請少府前去相見。”門丁向元載施了施禮,神情中卻不見有多少恭敬。

    元載哼了一聲,招呼人給那老頭賞錢,眾人一個個都不情不願的模樣,那老頭收了錢,嘴中卻嘀咕道:“原來幫錯人了,這位少府,雖是個官兒,卻沒人情味!”

    不等元載發怒,他已趕著牛車返回。那邊在場的兵丁百姓,一個個掩口葫蘆。元載心中怪異,便是他來得有些狼狽,按理說眾人應該同情於他,而不應是這般模樣啊。

    莫非葉暢在修武縣影響真的如此之大,讓百姓連基本的是非之心都沒有了?

    “妖人!”想到這裡,元載咬牙切齒地道。

    但他不是諸葛亮,罵是罵不死人的,而且這一路行來,傳言也隨著他擴散,每個看到他的人,都掩嘴輕笑。

    “怎麼回事,出了何事?”元載向引路的門丁問道。

    那門丁笑嘻嘻的也不怕他:“少府風流之名,已傳遍修武,大夥仰慕,故此追隨。”

    元載知道他說得不老實,但無差不姦無吏不猾,便是明知他在說謊,元載也沒有證據來找他的麻煩。因此,元載冷冷看了他一眼,沒有再說什麼。

    但接下來讓他覺得奇怪的就更多了,不少城中閒人,乾脆就跟隨著他,一路向著衙門而去。

    元載面色越發難看,他隱約覺得,他在路上耽擱的這一天時間裡,修武縣里發生了某種變化。

    這種變化,顯然是極端不利於他的。

    終於縣衙在望,見他來了,門口差役拱手行禮:“少府且稍候,待某前去通禀……”

    “唔。”

    元載心中更為不快,或許是因為他背後有王忠嗣的緣故,這位馮知縣原本對他異常客氣,他進衙根本不必通禀,可這一次差役敢攔他,應當是知縣的指示!

    足足等了一柱香功夫,元載已經失去了耐性,正待離去之時,才見那差役走了回來:“少府,請進。”

    他一抖衣袖,邁步向前——原本他邁的步子是有講究的,所謂“盈盈公府步”,又稱為方步,講究不急不徐,而今他心中有事,也顧不得那麼許多了,匆匆便踏進去。

    馮篤背地裡被差役們呼為馮竹馬,意思就是光有樣子沒有行動,屬於那種言過其實之輩。他此刻一本正經高坐於堂前,見元載來了,也不起身,只是伸手示意:“坐。”

    元載眼睛一瞇:知縣為何敢如此失禮!

    “公輔,你做事也太荒唐!”

    不等他坐穩,馮篤便劈頭蓋臉地一句埋怨下來,讓元載莫名其妙。元載一愣,還沒有想好怎麼回應,那馮知縣緊接著又道:“你荒唐倒還罷了,鬧得滿城風雨沸沸揚揚,不唯讓我們這些同僚也無顏見人,還傷了朝廷體面… …”

    元載這下子再也坐不住了,傷了朝廷體面,可是大帽子,他不敢就這樣戴上!

    他霍然站起,眉頭一揚:“明府何出此言,某雖不才,卻不敢說有辱朝廷體面!”

    “公輔,你還要隱瞞?”馮篤也有些氣急:“你昨日去了哪兒?”

    “昨日……此事正要與明府知會,昨日我被一夥賊人綁架,那賊人背後,定是葉暢指使!”元載道:“還請明府下令,將葉暢拘拿歸案,刑求口供,將那伙賊人全部捉到!”

    馮篤神情怪異地看著他,好一會兒之後道:“公輔,你便是不想認賬,也……不要胡亂攀咬啊!”

    “什麼?”元載愣了。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8-26 20:56
第四卷 心險市鬧騰鯤鵬 第97章 糟糠之妻不下堂


    縣衙裡安靜了一會兒,知縣馮篤端坐於側屋主位,在他身後,是一扇屏風。

    元載便呆在屏風後面,雙眼中全是怒火。

    “明府,洪氏帶到!”

    元載悄悄從屏風縫隙向外瞧,只見一個打扮得妖嬈招展的婦人進了門,一進來便一甩手中的手絹:“唉喲,明府,外子可曾回來,奴乃是有夫之婦,原不該如此來見明府……”

    “咳!”馮篤咳了一聲,打斷了這女人的胡言亂語,然後道:“洪氏,你家夫君是誰?”

    “奴夫君乃是大唐修武縣縣尉元載,字公輔者是也!”

    元載牙齒頓時咬了起來,若不是一旁有人拉住他,他早跳將出去了。

    “你說元少府是你夫君,有何為證?”

    “證據自然是有的,堂堂縣尉官印,便由奴收著,這便是憑證!”

    那洪氏一邊說一邊從懷裡掏出一個官印盒子,在馮篤面前晃了晃。

    她一臉媚笑,雖是姿色尚可,但帶著極濃的風塵味,一看這笑容是擠出來的假笑,因此她越是笑,便越讓人覺得不舒服。

    元載牙齒咬得緊緊的,這官印,分明是昨日強人從他這奪走的!

    “據本官所知,元少府自有賢妻,乃是王氏,你乃武陟之人,如何嫁與元少府,可有媒聘?”

    “自然有媒聘,這官印可不就是最好的媒聘,外子若不是愛煞了奴,如何會將官印交與奴為證?”那洪氏冷笑了一聲:“至於那王氏,奴也知曉其人,倚仗其父之勢,待奴夫君非打即罵,不守婦道,不修婦德,哪裡是奴夫君良配!奴夫君說了,他一回修武,便要修書一封,將那王氏送回娘家……”

    她說到“愛煞了奴”時,還一臉嬌羞無限的模樣,讓人連隔夜飯都能吐出來。

    躲在後邊的元載再次挫牙,就這般模樣,自己也會對她“愛煞”?便是在山中抓只馬猴來塗脂抹粉,也比她姿色強上三分!

    待聽得說要休了王韞秀,元載更是怒火翻滾,他與王韞秀乃是貧賤夫妻,王韞秀為他捨棄了許多,此時元載尚未變心,對王韞秀當真是既敬且愛還有一絲畏懼!

    “休得胡言!”馮篤也聽不下去了,厲聲道:“你既知元少府與王夫人伉儷情深,為何又要假冒元少府之妻?”

    “奴未曾假冒,隨奴來的證人,就有你們修武縣衙門裡的差役魯彥。”那洪秀聲音高亢起來:“伉儷情深?外子說了,那是裝給你們與王氏看的,他心中對王氏早就不滿,試想想看,這世上男子,哪個願意自己娘子比自己強的?”

    “外子早說了,他一走出來與人交遊,別人就都讚道,你便是那位王氏之丈夫,聞得令妻賢淑無雙……說得他彷彿是王氏身上的一枝發簪般無足輕重,這分明就是王氏不給他留顏……”

    在洪氏口中,一個因為自卑而偏執的“鳳凰男”形象栩栩如生,洪氏伶牙俐齒,這般描述之下,就是元載自己,也猛然驚覺,他在對王氏的敬、愛、畏之下,確實隱藏著某種不滿。

    王韞秀太過完美高尚,這讓元載顯得渺小。若是元載得意倒還罷了,可現在他卻失意落魄!

    “行了,你先走吧。”馮篤覺得沒有必要再問了。

    “奴還有一句話當講,奴知道你們都信不過奴,只道是奴出身卑微,元郎自然不會舍大家貴女而取奴。但你們有所不知,一來奴性子淑筠,遠勝過王氏,二來奴千嬌百媚,​​姿色遠勝過王氏,三來奴有閨房秘術,床第遠勝過王氏……”

    即使是風氣開放的大唐,這般直接將床第之私拿出來說的,可還是少之又少,因此連馮篤都目瞪口呆,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

    而屏風後的元載再也無法忍住,他跳起身來,一腳將屏風踢倒,倒下的屏風正砸在馮篤的後腦上,將馮篤都打趴在地上。

    “賤人……”

    元載指著那婦人破口便要大罵,那婦人原是驚愕,聞聲卻是一臉喜色:“郎君,是你?”

    “你這賤人,某幾曾見過你?”

    “郎君好生無情,前夜你我拜堂成親,熱鬧非凡,雖是黑燈瞎火中不曾見著郎君真實面目,可郎君的聲音,奴卻是死都忘不掉!”

    那洪氏撲將上來,一把將元載攬住,哭了個狗尾巴花帶露水。

    元載又踢又踹,才從她的懷抱中掙脫,洪氏倒在地上,放聲痛哭,口中咒罵連連。她聲音大,嗓門粗,又提到她與元載的房第私事,頓時縣衙內外都被驚動,不少人在門外探頭探腦地看熱鬧。

    “胡鬧……胡鬧,成何體統!”

    這個時候,馮篤才從地上爬了起來,連聲怒喝。

    “是下官失儀了,不過明府,這賤人信口雌黃,下官實是不能忍……來人,拖下去,打,打死來!”

    “你這忘恩負義的狗奴,無怪乎會捨了王氏娘子來騙奴!拔鳥無情,便是你這狗奴……”那洪氏聽得此語,聽得魂飛魄散,更是破口大罵,什麼話都說了出來。

    “賊人!”元載等不及來人來打,自己撲將上去,便是一記耳光,將洪氏抽倒在地上。

    他還不解氣,正待繼續動手,洪氏卻哭嚎著反身而來,將他死死揪住。

    “你這沒良心的狗奴,前夜裡在奴那邊騙吃騙喝,還拐走了奴積攢了十年的皮肉錢……你這狗奴現在想要反悔?想要殺奴滅口?奴要嚷出去,嚷得你這狗賊幹的醜事人盡皆知……你這狗賊私處有三顆痣,旁人不知,奴怎麼不知!”

    這三顆痣之說一拋出,元載頓時愣住了。

    洪氏說得沒錯,他私處,確實是有三顆痣!

    此事甚為隱密,絕非一般人能知,再想到前日自己的經歷,元載意識到,自己已經掉進了一個陷阱之中!

    而且絕對是讓他難以翻身的陷阱!

    “還有,魯彥與你這賤奴一起來的,你早上帶著伴當私自跑了,魯彥卻還在,明府,你得替奴作主啊!”洪氏又嚎道。

    馮篤這個時候當真悔了。

    此事他原本不該介入,只是因為替元載維護一些顏面,所以他才在私堂相詢,而不是公堂之上。但是洪氏還是將此鬧得人盡皆知,官員的體面,朝廷的尊嚴,幾乎都淪喪殆盡了。

    周圍湊來看熱鬧的差役們,不知是誰輕聲偷笑,緊接著笑聲便起了一片。

    “你這拔鳥無情的賤奴,脫了褲子,讓大夥看看,讓大夥看看你下身,是不是有那三個痣!”那洪氏又道。

    “拖出去,將這婦人拖出去!”馮篤厲聲喝斥道。

    差衙們上來七手八腳將那婦人拖出去,原本拖女人差役都愛揩油水,但這洪氏卻沒有一人有興趣。待她被拖走之後,馮篤屏退左右,看著元載,嘆息道:“元公輔,此事我壓制不住,只能向上報了。”

    元載全身一個激靈,然後猛然長揖:“明府救我,明府救我,這分明是葉暢定計害我,不知從哪兒打探得我的陰私,然後找了個潑賤婦人來污我!”

    “你到如今還不說實話……帶魯彥上來!”

    馮篤也懶得幫元載說什麼了,反正還有一個關鍵人證,片刻之後,那差役魯彥便被帶來。

    魯彥看著元載的目光,帶著深深的仇恨。元載不知道是什麼事情,讓這位前日還跟著自己拍馬屁的差役,變得這模樣。

    “魯彥,將這幾日事情細細說來,你們少府要聽聽。”馮篤道。

    “是,那日元少府要對付葉暢,著小人領著前往臥龍谷察看……”

    他一開口,元載就想駁斥,哪裡是他要對付葉暢,分明是這刁差姦役唆使。不過馮篤向他一擺手,面色甚為不快,元載也怕真激怒了馮篤將事情交到上頭去,因此只能閉嘴。

    初時倒沒有太多的誤差,但到元載官印被搜出來後,卻有了變化。只聽那魯彥道:“賊人得了元少府官印,看了許久,然後將官印還與少府,還連連賠罪……”

    “胡說!賊人幾時還了官印,又幾時賠罪,你哪隻眼睛看到?”這下元載再也不能忍,厲聲道。

    “某聽得分明,雖然某眼睛被蒙著看不到,但元少府你的聲音某卻是一清二楚!”魯彥抗聲道:“那些賊人原是要放了某的,元少府你卻說,某出奸計使你遭此變故,須得報復……那些賊人,那些賊人對你言聽計從,便竟然用各種手段折磨某!”

    說到這,魯彥當真是熱淚盈眶,顯然,那些折磨的手段,讓他這個在衙門裡見慣了種種酷刑的人都忍受不住!

    “那伙賊人折騰某時,你在做什麼?”他憤然指向元載:“你在飲酒取樂,你在與那位洪氏調笑**……某聽得你們還拜了天地,還飲了交杯酒,你將官印都交與洪氏,說是聘禮……”

    “胡說,胡說八道!”

    元載羞怒交加,連聲否認。魯彥卻跪在馮篤面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道:“或許是前夜太暗,這元少府與那洪氏調笑不羈,到得早上卻發覺洪氏奇醜,便生了毀婚之心,自己偷了洪氏的皮肉錢,獨自跑掉,卻留得某在武陟,還是洪氏要來尋夫,才由某帶路而來!”

    “這洪氏我根本未曾見過,她是從何而來!”

    “對,方才你們還落在賊人手中,現在怎麼又出來了這洪氏?”馮篤也問道。

    “昨日就禀報過明府,那賊人得罪了少府,便在武陟擺酒宴賠罪,洪氏便是他們請來勸酒的妓家,也不知元少府是被酒蒙了心,還是真的憋久了,竟然與洪氏戀姦情熱,不但不怪那些強人,反而怪起了小人……”

    魯彥的講述之中疑竇甚多,可是因為事情鬧得太大,而且各種異常的情形太多,反倒將這些小疑竇遮掩住了。

    “血口噴人……血口噴人……”

    元載又大叫道,馮篤嘆了口氣,向著周圍的差役使了個眼色,差役便將魯彥拉了下去。

    “公輔,無論洪氏與魯彥所說是真是假,現在的情形是,你這事已鬧得滿城風雨,以本官之見,你還是自己請辭吧。”他淡然說道:“此際請辭,你還可以保存些體面,若是被罷黜……”

    “不,不,明府,你得助我洗脫這不實之名!”元載明白,若是他請辭,那麼栽上來的名頭,就真正坐實了,他也就難有再翻身之機,因此他不顧規儀,對著馮篤長揖:“若能如此,今後元某唯明府馬首是瞻!”

    馮篤出力賣好,壓制此事,目的就是這一句話!

    他看著元載,好一會兒後道:“你真沒有做這些事?”

    “真未曾做!”

    “既是如此,那你就是被人算計了,有人拿了你的官印,模仿你的聲音,去武陟找了這一個妓家,假冒你做出這等事情。那妓家只說認得你的聲音,響必他們還故意不讓那妓家與你見面而得如此。至於魯彥這蠢才,定是被那個假冒者帶在身邊,故意折磨,讓他恨你。”

    “明府明斷,明府明斷!”元載喜道。

    “我明斷沒有什麼用,我便是相信你,可是上面是否願意相信你?”馮篤道:“那人手段一環套著一環,讓那妓家洪氏來修武時已經大張旗鼓,如今整個修武縣城都知道你元公輔以官印為聘停妻另娶之事!”

    元載臉色煞白,頓時想起一路上眾人看他的曖昧眼光!

    “有人害我,葉暢害我!”元載驚恐地叫道:“這一切,都是葉暢的陷害!”

    馮篤搖了搖頭,一句話憋在心中沒有說出:誰讓你去招惹他的!

    他不說,元載卻喊出來:“明府,捉住那洪氏與魯彥,嚴刑訊供,讓他們招出有葉暢指使……”

    “笑話,你要本官屈打成招?”這個時候馮篤忍不住了:“若真如此,他葉暢就有本領將事情翻到聖人面前去,本官陪你去坐天牢?”

    這話極不客氣,元載愣了下:“明府……如此忌憚這葉暢,他不過是一介布衣……”

    “他雖是一介布衣,他身後不是布衣的多得是,而且如今他財已斂,勢已成,輕易動彈不得,本官就不知道,你為何如此心急,一來就氣吼吼尋他麻煩,結果便鬧成這模樣!”

    末了,馮篤又冷笑著補充一句:“本官看你如何收場!” 本帖最後由 uuuuuuuuuu 於 2013-9-8 13:00 編輯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8-27 20:53
第98章 自此少府空模樣


    元載木愣愣地坐著,實在想不到,手掌一縣大權的馮篤,竟然如此忌憚葉暢。

    他原本以為,自己是官,葉暢是民,自己來修武任職,收拾葉暢比捻死一葉螞蟻難不了多少。

    結果卻是這模樣!

    不但奈何不了葉暢,只是來的當日為難了葉暢一番,結果葉暢的報復就讓他名聲掃地。

    其實他心中明白,就算逃過這一劫,他在修武縣也將變得瘸腿,底下的吏員百姓,身邊的上司同僚,不會有誰再將他放在眼中,至於鄉野的百姓,他就算能去擺擺縣尉的威風,又能如何?

    他在修武縣的聲名與能力,算是全毀了。

    “這葉暢……這葉暢手段竟然如此……毒辣?”

    “不僅是手段毒辣,他身後有靠山,你要清楚這一點!”

    “不就是……不就是已經致仕了的賀賓客麼,還有韓朝宗勉強算得上是……”

    “他在長安城中結交了玉真長公主與二十九貴主,據說連宮中的那位,他的禮物也打點到了!”知縣馮篤斥道:“你在長安與他結怨,這種事情你都不知道?”

    元載當然知道,但他認為天高皇帝遠,京城中的有力人士管不到修武縣,而且他也很懷疑玉真長公主、二十九娘能夠幫助葉暢到什麼地步。

    “哼,元公輔,為官一任,可不是你想的那麼輕鬆。”見元載不吭聲了,馮篤老氣橫秋地又教訓了一句。

    他心中還有話沒有說出來。

    當初元公路丟失官印之事,正是他背後唆使,可是葉暢略施小計,便讓盜印的聞泰來不得不交出官印。這事情讓馮篤對葉暢甚為忌憚,總覺得若是沒有機會一擊將葉暢弄死,他反手回來後事情就極為麻煩,甚至有可能引火燒身。

    連他這積年縣令都不敢因此報復葉暢,更何況元載這個此前並未當過地方官的新丁!

    不自量力!

    這是他對元載的評價,不過這天下就沒有縣令與縣尉的關係好的,如今他升遷無望,大約還得在修武縣做一任,既是如此,有個痛腳捏在他手中的縣尉,倒也是好事。

    “故此,等會兒見著葉十一,你當說什麼,不當說什麼,心中要有數!”馮篤又道。

    “是,是,下官……謹遵教誨!”元載咬牙切齒地道。

    方才馮篤給元載的計策,就是一句話,“解鈴還須繫鈴人”。

    葉暢是堅決不會承認這個陷阱乃他所設的,但是要解決元載目前面臨的困境,在馮篤想來,唯有葉暢能做到了。

    “葉暢求見。”就在元載發呆的時候,差役進來禀報導。

    “請他進來,快請。”馮篤立刻道。

    不僅用了“請”,而且馮篤自己還走到了門口相迎。他都如此,元載心中再是掙扎,也不得不跟在他身後,來到了門口。

    不一會兒,他就看到了葉暢。

    與前些時日相見時比,葉暢沒有什麼變化,依然是一身厚襖,依舊是一臉微笑。元載一看到他這模樣,恨意就從心底浮起。

    他花了老大氣力,才讓恨意未曾浮現在臉上。

    “聞道明府相召,某即刻趕來,不知明府有何見教?”葉暢彷彿沒有看到元載,對著馮篤就施禮。

    “十一郎太客氣了。”馮篤臉上沒有絲毫芥蒂模樣,上前親熱地把臂道:“你我交情,不必拘禮,來來,屋外天冷,入內敘話。”

    房屋的中間,是一個火爐,火爐裡燒的乃是煤。三人圍爐而坐,倒沒有什麼尊卑之分,馮篤笑道:“這蜂窩石炭,亦是十一郎之傑作,十一郎種種舉措,益國益民,當真是造福鄉梓。”

    葉暢笑道:“只是些許小策,不算什麼。”

    “在十一郎來說不算什麼,在別人眼中,卻就是事關生計了。”馮篤道:“故此,我修武縣乃至鄰近,凡有難事,都愛尋十一郎出個主意做個決斷。聽聞舊年**月間,武陟縣有舅甥爭牛案,也是十一郎替他們化解的?”

    “不過是些家務事,清官亦難斷,某也只是勉強化解。”

    “十一郎過謙了,武陟究竟是鄰縣,但是在咱們縣,前任少府元公的官印,若不是十一郎,只怕就沒有了。”

    馮篤泰然自若地提起此事,葉暢有些訝然,要知道指使聞泰來盜走官印的,可就是這位馮明府!

    “今天天氣不錯……”

    雖然驚訝,葉暢還是不接馮篤的話頭,而是直接岔開到天氣上去了。

    他這一開口,從今天的天氣,談到剛剛過去的冬天的天氣,再談到這天氣對來年農業收成的影響……滔滔不絕,天文地理氣象環境,扯了足足半個時辰,讓馮篤插不上嘴。

    元載最初時還不明白為什麼,後來就清楚了:葉暢分明知道馮篤召他來的用意,故意就要迴避!

    想到自己要在這陪著笑臉聽葉暢的廢話,元載就坐立不安,幾次想要離席,都被馮篤用嚴厲的目光制止了。

    馮篤臉上始終掛著笑,元載都要懷疑他臉是不是要笑抽筋。

    終於給馮篤尋了個空子,開口打斷葉暢繼續侃侃而談:“十一郎,今日本縣邀你來,是有一件事情要麻煩十一郎。十一郎不可厚此薄彼,元公路和鄰縣的養牛人都幫了,卻不幫我!”

    葉暢嘿然一笑:“明府說笑了,明府荷朝廷之任,總掌一縣,哪兒有某幫得上忙之處!”

    “事情說之前,元少府,你先得向十一郎賠禮。”馮篤明白葉暢的意思,向元載看了一眼。

    元載咬著牙,這兩天他發覺自己咬牙的次數太多,大牙槽幾乎都要崩了。他站起身來,向著葉暢一揖:“某給葉郎君賠罪了。”

    他乃朝廷命官,年紀又比葉暢要長,這一揖下去,按理說葉暢當避開才是。葉暢卻大模大樣端坐,只等他禮施完了,才像剛反應過來一般起身:“唉呀,哪裡敢當少府之禮?”

    “公輔新來乍到,為宵小所蒙蔽,不意為難了十一郎,他這一禮,你當受。”馮篤見元載模樣,少不得有些兔死狐悲:“十一郎,如今事情說開了,我當這個和事佬,你二人就此解了舊怨,如何?”

    “某從未曾與元少府有什麼舊怨,倒是元少府似乎對某有舊怨呢。”葉暢道。

    “公輔!”馮篤情知葉暢絕不會輕易放過元載的,他向元載示意了一下。

    元載此時連恨葉暢的氣力都沒有了。

    他只是恨自己,為何就不吸取教訓,在葉暢這屢次三番吃了大虧,卻還要來招惹他!

    他是個能屈能伸的,當下咬牙,又向葉暢再施一禮:“葉十一郎,某已服矣,某在此發誓,今後再有非難十一郎之舉,天厭之,地棄之! ”

    這就是毒誓了,放在後世誓言如牙痛咒的時代,這種賭咒發誓沒有半點約束力,但在這個時代,這種毒誓還是頗讓人忌憚的。

    若是真這個時代的人,沒準就信了這毒誓,但不幸的是,元載遇上的是葉暢。

    葉暢可是見過把發誓當糖吃的無恥之徒的,在他心中,元載與那種人沒有什麼區別。自然,他的誓言也絕無可信之處。

    “元少府這話說得讓某不敢當,你堂堂少府,有的是人替你奔走效力,我區區百姓,無權無勢,哪裡敢當?”

    “葉……葉十一郎,你究竟如何,才願放過我?”

    “這話該是某說才對,你元少府究竟如何,才願放過我?”

    倆人話不投機,眼見就要吵起來,好在這時馮篤又出來了。

    “我替元公輔作這個保人,十一郎覺得如何?”

    葉暢盯著似笑非笑的馮篤,好一會兒,才笑道:“馮明府一縣之長,有何吩咐,葉某不敢不從。”

    是不敢不從,而不是某心服從,這裡面的問題大著。馮篤也不以為意,他要的並不是葉暢與元載盡釋前嫌,倆人間有矛盾,才方便他左右逢源。

    “既是如此,那麼你就出個主意,幫元公輔化解如今危局吧。”

    元載抬眼看著葉暢,心中滿是渴望,只要葉暢肯放他一馬,他當真願意幡然悔悟,從此不再與葉暢敵對。

    葉暢低頭苦思,彷彿是思索計策,好一會兒之後,他眼前一亮,抬起頭來。

    元載以為他想到了辦法,頓時大喜。

    “什麼危局?”葉暢說出的四個字,卻讓馮篤與元載險些氣炸了。

    他分明知道一切,而且這結果正是他所製造,可現在他卻裝得一臉無辜的模樣!

    生氣歸生氣,卻也無法可想,只能繼續陪著笑臉,否則就要前功盡棄。

    “十一郎竟然還不知,是這麼一回事……”馮篤開了個頭,元載心中感激,但說到這,馮篤話又一轉:“此事元少府乃是當事人,還是由元少府說與你聽吧。”

    元載心中頓時哭笑不得,這馮篤難道說是與葉暢串通起來,要耍自己麼?

    他為人甚是精明,現在只是經驗不足,才在葉暢手中屢次吃憋。仔細一想,他頓時明白,這仍然是馮篤讓他向葉暢低頭,給葉暢出口惡氣。

    葉暢那口惡氣不出,這件事就不可能就此了結。

    “乃是某糊塗,聽聞臥龍谷風景殊異,便帶著魯彥前去觀賞,結果在途中為強人所擄……”

    元載厚顏將事情經過說了一遍,特別強調了那些“強人”乃是來與葉暢拜晚年的,葉暢對此自然是矢口否認。元載也沒有在這個問題上繼續糾纏,總之就是將自己丟人獻眼的事情,在自己最討厭的人面前袒露出來。

    聽他說完之後,葉暢笑了兩聲:“原來如此,不知明府、少府二位,要某做什麼?”

    “自然是如何替元公輔解決掉這個麻煩了。”

    “啊呀,此事卻是葉某力所不能及。”葉暢坏笑著看了元載一眼:“元少府後院之事,葉某豈能置喙,倒是外邊謠言流傳之事,某倒是有個想法——官府何不出面闢謠?”

    這絕對是個坑人的主意!

    自古以來,官府闢謠就是越闢越謠,而且往往原本是謠言的,被官府闢著闢著就變成事實。更何況,如今之事本來就不好見人,官府再一闢謠,豈不流傳得更廣?

    “還請十一郎再想想……”

    “那麼某便再想一下,何不釜底抽薪?”

    “此言怎講?”

    “那洪氏乃謠言之源,她來尋元少府,無非還就是為了些錢財,元少府只要多給錢財,明府再嚴辭訓斥,她心中畏懼,又已獲利,必偃旗息鼓,返鄉回去。她一離開,謠言不解自破。”

    馮篤與元載對望一眼,元載有些訝然。

    這麼簡單的解決方法,他為何就沒有想到,偏偏讓葉暢在他們面前拿翹了半天!

    元載沒有看到馮篤臉上一閃而過的冷笑。

    馮篤如何沒有想到這解決方法,他可不是沒有多少為官經驗的元載!

    直接給元載提出這方法,元載能有幾分感激他,沒準還要怪他未曾早解決掉此事,弄得沸沸揚揚滿城風雨!

    現在則不然,當著他的面求葉暢,元載再如何涼薄,都得領這份情。惡人葉暢當了,好人他馮篤當了,何樂而不為?

    至於元載自己想不到這方法,一來人在局中,二來則是因為缺乏應對這種突發事情的經驗。

    “好計,好計,不愧是十一郎。”馮篤挑起大拇指誇讚了葉暢。

    葉暢也在心中冷笑,馮篤的打算,他猜得了大半,不過事情再鬧下去,就要逼得元載拼個魚死網破,也不符合他的利益。

    火候到現在正好,元載今後在修武縣再無能為了。

    更重要的是,元載的後院必然起火,他的大麻煩不在洪氏,而在是於那位王氏夫人身上!

    “既是如此,某先告辭。”葉暢拱手道。

    元載這時就想著盡快了結自己的醜聞,因此沒有深思,而馮篤起身相送,送畢之後,便向元載笑道:“是否依葉暢之策,全由公輔你自己決定。”

    “這個……這個……下官手頭正緊,不知明府能否暫借些……”元載甚為狼狽地道。

    不借錢,就沒法子打發那位洪氏,至於把她弄死在監牢中的事情,馮篤是絕對不肯冒險的,他與元載還沒這種交情。既然如此,元載唯有再厚著臉皮,借錢破財消災了。

    馮篤倒是爽快答應了,事情總算了結,那洪氏得了錢,又受馮篤恐嚇,只能乖乖離開。元載鬆了口氣,拖著疲倦的身子回到了自己宅中,才一進門,便覺冷清,召人一問,不禁頓足長嘆。

    王韞秀竟然不告而別,回娘家去了!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8-28 19:57
第99章 何來蠻女淡梳妝


    夏風夾雜著花香,遍卷山林。

    葉暢伸了個懶腰,慢慢從亭子裡坐起。

    “大夢誰先覺,平生我自知。草堂春睡足,窗外日遲遲……淳明,可有俗客來訪?”

    裝模作樣扮演著真正的臥龍先生,他問侍立在前的淳明。

    “有。”淳明很誠實地道:“焦郎君回來了。”

    “好你個葉十一,竟然說某乃俗客!”那邊焦遂的大嗓門已經傳到了,他說得這般流暢,顯然是已經喝了酒:“你葉十一便是諸葛亮,我也不是三顧茅廬的劉玄德啊!”

    “咦!”葉暢坐正身軀:“原來你也知道這個典故?”

    “如何不知,我啟程時,長安城中已經到處都是《繡像三國志話本》,如今正到了三顧茅廬之時!”

    葉暢改進活字印刷,使用銅活字之後,印刷的質量明顯提高,成本也如他所料想的那樣降了下來。按照自己的記憶,再由方氏進行潤色加工,出的第一批試水作品,便是他的年畫,而年畫略做裁剪裝幀,就成瞭如今在市面上流行的《繡像三國志話本》 。

    原本他是想出《新世說》的,只不過《新世說》第一次印出的根本無人問津,倒是作為年畫的《繡像三國志話本》大受歡迎。

    這讓葉暢沒少被方氏嘲笑,雖然《新世說》也有方氏出力。

    如今整個話本出了十二卷,劇情剛剛過了舌戰群儒,上一卷是長坂坡,再上一卷便是三顧茅廬。這三卷都是本月初的,沒有想到焦遂在長安就看到了。

    大唐雖是文化盛世,但實際上娛樂卻少,特別是書籍,總看昭明文選與幾本詩集,實在沒有什麼意思。葉暢的話本,正好填補了這種空白。

    “長安城中賣得如何?”葉暢也很感興趣地問道。

    “那還用說,洛陽紙貴,東市西市的書肆裡,每天都有人上門來指名要這個,街頭粗製濫造的仿品,都能賣到一百文一本!”

    如今書價甚貴,這《繡像三國志話本》一卷桃園結義售價乃是二百五十文,在書中已經算是便宜的。出於慎重考慮,第一卷僅印了五百冊,兩百冊送往長安,兩百冊放在洛陽,剩餘一百冊才在其餘各地發賣。

    結果是一搶而空。

    第二卷便印了一千五百冊,同時還加印了一千冊第一卷。結果仍然是一搶而空,不僅如此,外地的客商都趕到修武縣來,指名要訂這書。

    以如今的書價,印數二百五十冊,便足以保本,五百冊便有利可圖,到現在,已經每卷印到了四千冊,這才算是漸漸飽和,而每卷話本的總收入,也達到了千貫之多。

    扣除成本,利潤高達**百貫!

    只出這一書,便足以讓葉家昌隆長久了。

    “洛陽紙貴之事,某一向只當是傳聞,不意如今見之。”焦遂又讚了一句,然後笑道:“不過,某雖不是劉玄德,卻也是來三顧的,奉命來給葉郎君送信,那人自己,只怕也在半途之中!”

    葉暢有些無趣地揮手:“你便是喜歡給我惹麻煩,當初是爭牛案,此次又是什麼?”

    “非是某給郎君你惹麻煩,實是你如今聲名太響。”焦遂笑道:“而且,某也覺得,以你之才,若不出來為國效力,實在是一大憾事! ”

    “休說這些無趣之語,太平之世,我輩無用武之地也。”葉暢道:“究竟是何等事情?”

    “一夥六詔的南蠻,在長安城中走門路走不通,也不知是從哪兒打聽到,咱們球市紅火,仰賴於葉郎君你之智計,你有門路可直通玉真長公主處,便來尋上我們。”

    “六詔的南蠻?”葉暢訝然道。

    所謂六詔,在來此世之前,葉暢只知道一個南詔,南詔的首領皮羅閣被李隆基封為雲南王,還賜名蒙歸義,統一了整個六詔。

    “那個南詔還未統一六詔諸部?”他有些好奇地問道。

    “南詔步步緊逼,若再想不出對策,咱們部族就要完了。”

    就在葉暢與焦遂談話之時,修武縣城中,一夥南蠻正聚攏於一處。

    他們當中為首者,竟然是一個女子,這女子長得甚是俊俏,一身銀飾,目光靈動,知上的衣裳,也是中原少見的白疊布。

    “可是咱們能有什麼法子,唐天子明擺著偏向南詔,咱們無能為也!”另一蠻人道。

    眾人的目光都看著那為首的少女,少女咬緊牙,眼中露出凶悍的光芒:“所以,這位葉郎君,就是一定要請出來幫忙的,他就是我們的孔明先生!”

    當初諸葛亮渡瀘水伐不毛,威德並施,南蠻為之心折。雖然也有南蠻編出什麼孟獲七擒諸葛亮的故事,但實際上,苗蠻諸部對諸葛亮是非常推崇。

    “正是,若在大唐尋不得支持,我們就去尋土蕃人支持……”

    “胡說,土蕃人點了名要咱們郡主去和親,而且若不是他們瞞騙,我們部族又如何會到這般下場?”

    “休要吵了,若是唐天子果真不助我部,那時去土蕃也不遲。”那女子開口道:“為了我們部族,便是讓我去土蕃和親,我……我也心甘情願!”

    眾人都沉默了,好一會兒,有一年長者道:“但願……能請到那位臥龍先生。”

    “三顧,他們唐人中的繡像畫本里不是說要三顧麼,我們備厚禮三顧就是!”

    “若是三顧都不成呢?”還是有人說喪氣話。

    “若是三顧都不成,那就用其它法子,我就不信,咱們就不能把那位臥龍先生帶回去!”

    眾人說了半天,那個少女悵然嘆了口氣,也只是說罷了,於事無補。

    他們在修武呆了一夜,次日大早,便備足禮物向臥龍谷而來。

    離著吳澤陂還有一段距離,那少女就“咦”了一聲:“我們一路行來,大唐繁華則是繁華,卻無如此境讓人驚嘆者……原因為何?”

    “乾淨,這邊官道都乾淨,道路兩側溝渠皆清理過……看來本地親民官頗有才能……”

    “你們這些蠻人卻是說錯了,咱們這邊乾淨,那是葉郎君說的,污垢之地,必有毒蟲潛藏,春暖之時,易生瘴癧,故此今冬他帶著咱們把這些都清過了!”旁邊一個行人聽到他們說話,倒也不怕這些蠻人,哈哈笑道:“清淤除穢,朝廷雖是早有明令,可鄉野之地,誰會理會?”

    大唐法律之中,是禁止向街道上潑倒污穢的,若被發現,官府可以捉人去打板子,只不過實際執行上並不是那麼嚴厲。

    “葉郎君說話,你們如此聽?”

    “那是自然,你們可是不知,聽葉郎君話的,去年家裡都多賺幾貫錢,不聽話的,就算沒有遇著什麼變故,也只能看著別人賺來的錢幹流口水。”

    那蠻人少女聽到這,眉眼彎彎露出笑容,她這一彎眼,眼廓如月芽​​兒一般,煞是動人。答話的路人見了不禁一呆,心中暗暗讚了聲:蠻人雖是未曾開化,但這小娘子倒是極美!

    與那路人作別之後,蠻人少女繼續前行,她的心情似乎好了一些,旁邊人見了不禁問道:“郡主,你怎麼高興起來了?”

    “自然是因為聽得那人說的,那位葉郎君有幾分本事了。”

    “也不過是會清淤除穢罷了,還算不得什麼本事,咱們要的是能上陣的勇士,若是能領兵打仗,象諸葛孔明一樣的文人也好……”

    “你們說錯了,為何南詔勢力日強,而咱們其餘五詔日弱?除了唐人偏向南詔之外,最重要的原因,還是南詔日益富庶。這位葉郎君有富民之策,他還是一個百姓,便能讓縣人富裕,若到了我們那兒何愁我們越析不富起來!”

    “而且以一介布衣隱士,便可號令一縣之民,此等人物,必是雄傑,領兵為將,當能令行禁止,士卒樂於效死!”

    蠻人少女說到這,在馬上立了起來,舉目遠眺,彷彿那位葉郎君就在前方:“我已經迫不及待想要見到他了!”

    她終究是走馬觀花,因此對具體情形不是很了解。葉暢哪裡能號令一縣百姓,不過是吳澤陂附近幾個村子百姓對他最為信服罷了。

    眾人繼續前行,他們雖然人數不多,就是七個人,卻帶著十餘匹馬,都是那種較為矮小卻能負重遠行的滇馬。空著的馬身上,背著駝子,裝著他們此行的禮物。

    前方出現了一個村子,村子規模比較大,怕是有百餘戶人家。村口處老槐樹下,樹著一個牌子,那牌子上寫著字。只不過這些蠻人當中,並沒有識字者,因此立在槐樹之下。

    恰巧此時葉櫛背著工具出來,見到這群蠻人,他倒不懼,上前喝問道:“你們是何人?”

    蠻人少女見葉櫛相貌堂堂,又背著工具,便用略顯生硬的唐語問道:“奴等為六詔之蠻,郎君可是葉暢?”

    “呵呵,你們也聽說過葉暢之名,卻如何將某看成了他,某乃葉暢族叔。”葉櫛笑著捋鬚道:“不曾想十一郎之名,連你們這些蠻人都也聽聞過了。”

    蠻人少女粉頰微泛紅暈,知道自己認錯了人,忙行禮告罪:“奴等一路北上,除卻長安​​這般大地方,唐人百姓,少有敢上前問話者,今見郎君膽氣不凡,故此以為便是葉郎君。恕罪,恕罪!”

    “有何膽氣不凡,在我們吳澤陂,便是三尺之童亦敢喝問於爾等。”葉櫛昂然道:“有十一郎在,我們吳澤葉氏,不缺膽氣!”

    這是實話,僅僅是不足一年時間,吳澤葉氏就從當初的一個地方上的小宗族,到現在取代劉家成為附近勢力最大的宗族之一。葉氏人物的見識,也隨著葉氏族學的開辦而擴展。

    便是元月二十八日起,葉暢在臥龍谷中正式開辦葉氏族學,遍選族中子弟兒女入讀,每日上半日課,授予識字、算數,他自己為老師。

    他還不禁大人前去旁聽,只是在族學當中要遵守紀律罷了,一般大人,耐不住性子,不願意去,可是葉櫛不然,他早就知道,從葉暢那邊學得幾分本領有多大作用,因此幾乎日日都來。

    族學一旬上八日學,每月初一、初十、十一、二十、二十一和三十日休沐,這有異於常的教學安排,鄉民也不覺訝異。

    “奴等萬里迢迢,便是來拜謁葉郎君,煩勞郎君引見,必有謝禮。”那蠻人少女道。

    “順著這條道,徑直前行,便是臥龍谷,在臥龍谷口,自有人招呼你們。”葉櫛指著左側的一條道路:“某還有事,便不奉陪了。”

    他說完便離開,蠻人少女看著他背影微微喟嘆,邊上一個蠻人微怒道:“這漢子好生無禮!”

    “休要給人聽道了。”蠻人少女嚇了一大跳。

    “漢子”在唐之前,並不是什麼好話,乃是胡人嘲罵漢人男子的話語,如同漢人稱胡人“胡兒”一般。那蠻子有些不服,蠻人少女嘆道:“你啊,一路上見那些唐人,有過這等不喜熱鬧者麼?咱們萬里迢迢來此,方才那郎君不湊上來看熱鬧,又不為謝禮所動,真丈夫是也!不愧是葉郎君族人,看到他,我對那葉郎君更是嚮往……”

    “想必是個受人敬重的長者。”那蠻人也道。

    眾人都是點頭,在他們看來,能擁有這般影響力與能力的,只有可能是年長的智者。

    順著那道路再行,便看到道路兩側都種著小樹,有童子在給樹澆水,見到他們也只是好奇地抬起頭來觀看,卻沒有一人尾隨。蠻人少女此時在心中認定,葉暢就是自己一直在找的那個人,因此都迫不及待地要見到葉暢本人了。

    馬到站前蹄聲輕,遠遠地看到一片樹木遮住去路,蠻人少女便估計到了臥龍谷。她翻身下馬,牽馬前行以示恭敬,身後的諸蠻雖然還有心中不服者,卻不敢不從。

    到得谷口,便見一個僮子正站在門前,蠻人少女上前見禮問道:“小郎君,可是葉暢葉先生隱居之臥龍谷?”

    那僮子正是淳明,見著蠻人模樣,好奇地打量了幾眼,然後還禮:“正是,娘子可是越析詔來人,我家郎君已經等候多時了。”

    一邊說,一邊將眾蠻人向谷中引去,葉暢所在並不遠,就在那迎客亭中,與焦遂、杜甫正在聊天。

    杜甫也是今早剛剛來訪,他年紀較長,葉暢便讓他坐了上位,至於焦遂,便是坐了上位也沒有正形。

    那蠻人少女目光在眾人身上一轉,她識得焦遂,便對焦遂一笑,然後來到杜甫面前,長拜下去:“越析女阿詩瑪,唐人名字於娓,見過葉先生!”

    眾人愕然。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uuuuuuuuuu

LV:9 元老

追蹤
  • 195

    主題

  • 91908

    回文

  • 25

    粉絲

就是愛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