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盛唐夜唱 作者:聖者晨雷(已完成)

 
uuuuuuuuuu 2013-6-8 20:54:0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20 531314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8-29 21:59
第100章 座中孰人為今亮


    杜甫當時便大窘,對方竟然會把他當成葉暢!

    他如今聲名不顯,葉暢對他客氣,已經讓他有些惶恐,如今被人誤認為是葉暢,等於是他佔了葉暢應有的榮耀。

    他慌忙起身避讓:“某非葉十一郎,娘子認錯人了。”

    那蠻人少女頓時臉上通紅,杜甫此時也年輕,但面相顯老,因此被她視為德高望重的長者,又坐於主位,有這個誤會。

    她起身明眸一轉,看到笑吟吟在一旁的葉暢,焦遂不是,杜甫不是,難道說這個少年郎是?

    也太年輕些吧,不過是十七八歲的模樣,看上去比自己還小一些!

    因此,那蠻人少女略有些猶豫,然後向焦遂道:“焦郎君,請問葉郎君……在何處?”

    焦遂頓時愁眉苦臉起來,而葉暢則哈哈大笑:“如何,你又輸了吧?”

    “是,是,我輸了,我輸啦!再聽你支使三次便是!”

    蠻人少女有些莫明其妙,殊不知葉暢方才與焦遂打賭,便是賭她會認錯人。葉暢輸了自然是供應甘露酒,而焦遂輸了則又要替葉暢奔走三次,杜甫則是見證。

    “這位笑得不成模樣的,便是葉十一郎,阿詩瑪,你不是說要拜見他麼,還不快見禮?”焦遂道。

    蠻人少女阿詩瑪抬眼望著葉暢,心中再不懷疑,當下又施禮:“奴阿詩瑪拜見葉郎君。”

    “免禮吧,你方才已經施過禮了,子美兄受禮與我受禮是一回事。”葉暢微笑道。

    這個少女的名字,讓他有些嘴饞了,喉嚨有些癢,開始懷念起某種原產地在大海另一面的植物。

    阿詩瑪倒是落落大方,六詔的女子原本在族中便有地位,往往接人待客,都會出面。因此寒喧一番,認錯人的尷尬就算揭了過去,阿詩瑪又道:“我們遠道而來,略備厚禮,特獻與葉郎君。”

    她雖然學唐人話語,說得也很流利,可是有些細節還是未曾注意到,提到自己的禮物,也未用謙虛的“薄禮”。她向後招手,便有兩個蠻人退回去,自馬身上下了一副駝子。

    這兩個蠻人將駝子抬到近前,掀開之後,只見裡面是一卷一卷的白布。

    葉暢本來只是略略看了一眼,還沒有說什麼,那邊杜甫卻“咦”了一聲:“竟然是白疊布?”

    “什麼白疊布,不過是棉布……嗯,如今中原尚未有種植棉花者?”

    “何為棉花?”杜甫訝然反問。

    葉暢頓時坐正身體,原本隨意的目光,變得炯炯有神。

    棉花很早傳入華夏,但傳入中原卻是較晚的事情,唐末時方在中原有成規模的種植,直到明時才大行其道。這個時候,棉花在西域有少量種植,在南方一些蠻人處亦有種植。西域的棉花不易紡織,而南方蠻人處的棉花則適合織布,織成的布匹,此時被稱為“白疊布”,因為稀少,價錢甚至比絲絹還要貴!

    見葉暢看到自己的禮物變這模樣,阿詩瑪頓時歡喜:能以財物動之,自己此次的把握就大了許多。

    “於娘子,這可是白疊布?”

    伸手去撫摸了一番,確認這些布乃是棉織成,葉暢又向阿詩瑪問道。

    “正是唐人口中所說的白疊布,在我們部族中,稱為吉貝。”

    “這布可是貴部自產?”葉暢又問。

    阿詩瑪微微猶豫起來。

    她看得出,葉暢對白疊佈極感興趣,她要將葉暢請去,這白疊布當可以起大用場。但另一方面,所謂敝帚自珍,她所屬的越析詔如今勢孤力窘,舊地盤也被南詔佔去,就這麼點特產,可不願意被人覬覦。

    “可是這麼高的類似於麻杆之物,果實如桃,秋後綻開,露出內絮,顏色為白者?”葉暢一邊比劃一邊問。

    這一個問題說出,阿詩瑪便知道,對方是真懂行而不是假懂行。

    “是,乃是我部自產白疊布。”

    葉暢聽得她部族產棉,立刻便動了心思。

    如今衣被主要依靠絹麻,絹的產量始終有限,麻則粗糙不易紡織,若是能推廣棉織,便又是一門巨大的產業!

    不過種棉花需要大量的地,葉暢如今卻沒有地。

    閉目思索了一會兒,葉暢才又正視阿詩瑪:“阿娘子……”

    “葉郎君呼奴小娓或娓娘便是。”這蠻人女子甚為大方。

    “娓娘……”葉暢又覺得喉嚨有些幹:“你來此處,所求何事?”

    阿詩瑪心中微跳,再次下拜:“奴是求大唐天子救我部族,卻無門得入,故輾轉來葉郎君處,只求葉郎君介紹得見玉真長公主。”

    原來阿詩瑪所屬的越析詔乃是大唐云南六詔之一,地處最東,靠近大唐治地,向來親近大唐。但是因為土蕃勢力侵入,六詔在大唐與土蕃之間搖擺,面對土蕃的威脅,大唐也有意在六詔扶持一方勢力對抗土蕃。

    大唐選擇了皮羅閣的南詔,其餘五詔,便成了犧牲品。阿詩瑪所屬越析詔,先是詔主波衝為白蠻張尋求所害,劍南節度使章仇兼瓊雖笞死張尋求,卻未曾替越析詔另令詔主,而是將越析詔部民遠遷,轄地盡歸南詔。

    波衝雖無子,但他的侄子於贈原是可以繼承詔主之位的,因此心中不服,遷部族過瀘水,在龍河之畔築雙舍城,與南詔繼續對抗。只不過面對已經吞併數詔的南詔,越析詔殘餘勢力太弱小,因此不得不尋求外部援助。

    “南詔外存順義,實則與土蕃相通,隔絕我們向唐天子進貢的道路,凌迫我們的部民,我們已經走投無路,若無大唐支持,我們再能延續。我此次帶人北上入貢,亦受其阻攔,沿途艱險,伏乞垂憐……”

    說到此處,阿詩瑪又是一拜,聲音嗚咽,竟至無法繼續說下去。

    “也就是說,要我替你們在玉真長公主面前美言?”葉暢問道。

    “不敢多求,隻請葉郎君搭此一線。”

    葉暢猶豫了一會兒,焦遂一臉同情模樣,而杜甫則皺眉。過了一會兒,葉暢道:“你們遠來勞累,且請先住下,等我三思……”

    “如今南詔日日凌迫,奴等得,奴部之民,卻是不能等。”阿詩瑪伏地不起:“只求葉郎君垂憐!”

    “呵呵,我只是一介平民,卻不是大唐有力之士,就算是有心,亦是無力。”葉暢不喜歡別人這樣乞求,因此避開道:“阿娘子,你如果真心要解決問題,還是請暫去歇息吧。”

    話說到這個地步,阿詩瑪無可奈何,她只能跟著響兒一起離開。

    “葉十一,不可應允此事。”她們離開之後,杜甫肅容道:“國家大事,非吾等可以謀之,焦遂,你將這些蠻人引來見葉十一,實在是為十一郎惹禍!”

    焦遂卻撇著嘴道:“何出此言,大丈夫當懷天下之志,便是做不得班超張騫,也要做弦高之輩!”

    “常聽人說你是從無遮攔焦大膽,果然如此,你不想想,十一郎被賜金還鄉,表面上是榮光,實際上卻是天子棄置不用,他若是隱伏以待時機,天子忘懷之後,還有復出之日。可如今卻勾連蠻人,內通宗室,此乃惹禍之道,而且是滔天大禍!”

    杜甫這番話說出來,焦遂悚然動容。

    焦遂雖是膽大,也愛攬事,卻無意去害葉暢,杜甫的分析,比他自己想的要深入得多,也讓他意識到,葉暢若真介入六詔之事,會有多大風險。

    杜甫一片拳拳之心,葉暢相當感念。

    “子美兄說的是,不過,我靜極思動,也確實有意去長安一趟。”葉暢略輕鬆地笑道:“我不進長安城,只在京兆輞川玉真長公主的別業之中等候,想必三郎不會太過懷疑吧?”

    “不進長安則無妨,據聞因為陝郡太守、水陸轉運使韋堅鑿漕渠得成,故將於長安城東望春樓獻禮陛下,此為盛事,四方集輳來見。”杜甫笑道:“我此次來,原就是邀十一郎一同觀禮的。”

    “漕運已成啊?”葉暢不禁心中一動:“那便可以乘舟直至長安?”

    “正是。”

    “既是如此,便去看這一場熱鬧。”葉暢道。

    “看熱鬧歸看熱鬧,但是那蠻女所請之事,以某愚見,十一郎還是不與日俱增得好。”

    話題又轉回到蠻女阿詩瑪身上,杜甫又勸道。

    他話語不多,寥寥數言,葉暢這也只是與他的第二次見面。但是葉暢覺得,杜甫很適合為友。

    因此他也不隱瞞:“對越析詔存續,我沒有什麼興趣,但對白疊布,我卻是極感興趣。”

    “哦,為何如此?”

    “百姓民生,無非四字,衣食住行。絲絹麻裘,卻衣不盡天下之民,此時雖為盛世,我去年入長安時,卻也看到道有饑民衣裳襤褸。若能在衣食住行事務之上,能為大唐百姓做些事情,我怎敢推託!”

    葉暢這番義正辭嚴的話語,說得杜甫肅然起身,向著他一拱手:“原來如此!然則十一郎自己安危,亦不可不顧啊!”

    “苟利國家生死與,豈因禍福避趨之!”

    一句詩又將杜甫鎮住,他捻鬚反复吟了兩遍,又向葉暢長揖:“當初聞十一郎《題風陵渡》詩,便覺十一郎定是我輩中人,如今再聞此句,甫唯五體投地,方能表心中敬意之一二。”

    “休要被他嘴巴上的話騙了,這廝可沒有那麼聖人。”那邊焦遂看不下去了,陰陽怪氣地道:“莫看他說的大義凜然,實際上唯有二字,孔方!”

    杜甫愕然,他知道焦遂雖然喝了一點酒就愛說話,但他一般是言之有物,不至於毫無根據。比起對葉暢的了解,他自然是比不過焦遂的,焦遂這般批評葉暢,葉暢豈有不著惱?

    他看著葉暢,卻發現葉暢毫無​​怒意,而是哈哈笑了起來。

    “倒是被你看穿了,方才說的確實是大話,實際上麼,這白疊布有利可圖啊!”

    “如何個有利可圖法?”

    “若能廣種,布料衣被天下,你想想看,這能售多少,當不在絹綢之下!”

    “若真如此,倒確實利益不小!”

    見焦遂與葉暢開始討論白疊布能帶來多少利益,杜甫一時之間有些糊塗了。他不知道,方才那個正氣凜然的葉暢是他的本色,還是現在這個為了銅錢阿堵物眉飛色舞的葉暢才是他的本色。

    文為心聲,詩為心曲。能寫出那般為國為民詩句的,才應該是真正的葉暢吧?

    “可惜,你便是算計得再好,終究也是難將棉花推廣開來。”

    倆人扯了好一會兒,焦遂又冷笑起來,說了句掃興的話。

    葉暢嘿然道:“所以,我要去見玉真長公主,此事我出頭,絕無多少好處,但若是玉真長公主出頭,何愁事情不成?”

    “你不想獨占其利?”

    “笑話,我葉十一好利,從不諱言,但何時見我獨專其利了?”葉暢聽到這頓時不干:“這棉花……白疊布若真能像桑麻一般推廣起來,百姓可以以之繳納賦稅,國家可以以之充實府庫,商人可藉此牟利,軍士可以以此禦寒——皆大歡喜之事!”

    “行行,你便是賺錢也要賺大道理出來。你既說不獨專其利,何不將​​你家紙坊與印坊的手段都公諸於眾?”焦遂毫不客氣地打臉。

    “紙坊印坊卻不歸我名下,乃是我嫂子產業。”葉暢立刻道。

    經過幾次事情,葉暢為防萬一,還是將紙坊與印坊直接交給了嫂子方氏。這

    “噗,你啊你!”焦遂嘲笑了他兩句,然後把自己早就憋著的話說了出來:“那甘露酒呢,你願不願將甘露酒拿出來公諸於眾?”

    “自然願意,但是焦遂,你如今還未娶妻啊。”

    “什麼?”

    “若你娶妻,我便送你一座酒坊,專造甘露酒。”

    “果真!”

    “我葉十一可有言而無信之時?”

    “方才你就琢磨著騙那蠻女的白疊布,卻不准備幫他們延續部族!”

    這二人又鬥起嘴來,讓杜甫實在無語。他來臥龍谷之後,便聽得這二人不停爭吵,大多都是焦遂想著法子要騙甘露酒喝。

    不過杜甫又有些羨慕,他二人這種爭吵,看似激烈,卻不傷情誼。

    有時杜甫覺得,自己與葉暢還有些隔閡,葉暢看自己的目光,似乎有些悲憫,又有些鄭重,全然不像他對著焦遂放得開。

    不過總這般沒正經也不成,去長安是很重要的事情,葉暢年輕浮躁,自己年長一些,當有所規勸才是。

    想到這裡,杜甫咳了一聲:“十一郎,你既然已定決意,那何時啟程,還有這臥龍谷是不是要安排一番?”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8-30 22:50
第101章 昔日葉郎今又還


    “葉暢離開修武了?”

    元載聽得這個消息時,情不自禁鬆了口氣,如今他對葉暢,可是有種發自骨子裡的畏懼。

    如果可能,他是再也不想招惹這廝了,凡是與這廝相關,必無好事。

    現在葉暢離開修武,據聞是要去長安訪友,這讓元載覺得輕鬆許多。

    便是退衙回宅,他都有心情哼起了小曲。

    “你今日心情倒是不錯,莫非又有什麼野女人來尋你了?”

    正在家中織機上忙碌的王韞秀,怒視了他一眼。

    元載頓時就萎了。

    正月裡鬧的事情,雖然最後被壓了下去,那個洪氏也收了重金喜滋滋回了武陟,可是對元載的打擊卻是極大。

    不僅背了債,讓他在馮知縣面前再也抬不起頭,同時還讓他對葉暢有了心理陰影,最令他難過的,便是原本和諧的家中,如今完全變了。

    王韞秀仍然認為,無風不起浪,那姓洪的野女人敢如此高調入修武縣,最後還得意洋洋安然而歸,元載肯定是心虛有鬼。

    雖然元載反复解釋這一切都是葉暢之計,她心中還是將信將疑。

    須知女子在這等問題上,一向是疑心偏多,越是剛強的女子,也就越剛愎,不易接受解釋。王韞秀雖然被勸回來,自從卻與元載分房而居,若不是她有身孕在身,沒準還要吵得更兇。

    “娘子有所不知,那個害得我這般模樣的葉暢,終於離開修武,前去長安……不怕娘子笑話,為夫對他,著實忌憚。”

    “那個屢次三番羞辱你的葉暢?”

    王韞秀頓時想到那次市場中的偶遇,眼中寒光一閃。

    她乃武家之女,自有決斷之心。放下機杼,她起身便去尋筆紙,片刻之後,一揮而就:“派人送往京城,在修武不好處置他,那就在京城裡結果了他!”

    元載嚇得縮了一下脖子:還要招惹葉暢?

    “娘子,還是罷了吧,這廝手段頗多,又有急智,若是給他脫身報復,只怕……”

    “哼,也就你這般模樣!”王韞秀冷笑了一聲:“你不派人,我自遣人送就是!”

    “我派人,我派人。”元載無奈地道。

    他派出的使者比葉暢要晚上一日,雖是快馬加鞭,但當信使到長安兩日後,葉暢也已經到了。

    長安城繁華依舊,而且,因為韋堅開通漕渠的緣故,船直接可以到城中,因此更為熱鬧。葉暢到的時候,便聽得周圍全在討論四日之後望春樓外的儀典,眾人都非常興奮,彷彿這場儀典就是一場狂歡。

    葉暢等人未住入城中,而是住在長安城東春明門外的客舍。因為長安城定時關門的緣故,許多未能及時趕入城中的遊人商賈,便會居於此處。

    隨著夜幕降臨,外頭的更漏之聲就明顯起來,偶爾遠處長安城裡還會傳來寺院的鐘聲。

    這裡乃是從東面入長安城的要沖之路,即使到了夜間,還能聽到道上人馬聲不絕。

    清晨起來,葉暢與焦遂、杜甫披衣立在旅舍門前,春風入懷,花香撲鼻,三人都是覺得胸怀大暢。杜甫忍不住就要吟詩,但當他捻鬚之時,卻聽得一陣喧嘩,詩興頓時不見了。

    “當真掃興,也不知是出了什麼事情。”杜甫嘆息道。

    葉暢側耳聽了聽,臉色微變:“有蠻人的聲音,是他們!”

    娓娘等人是蠻人,風俗自不相同,雖然與葉暢同行,為了防止有什麼矛盾,沿途都是各自安歇。

    “過去看看!”焦遂好熱鬧,當下說道。

    離得併不遠,走了幾十步便到了現場。只見地上一具屍體,看那屍體模樣,卻是一個行商。

    屍體之側,是一柄蠻刀,十幾個館驛的兵丁差役,正將娓娘等人圍起。

    “不是我們……”娓娘徒勞地大叫,見著葉暢行來,她眼前一亮:“葉郎君,你與他們說,不是我們殺的!”

    葉暢還沒有弄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情,但那群兵丁差役頓時又將他圍住,一個頭目模樣的喝問道:“你與這些蠻人是一起的?”

    “正是葉郎君與我們同行……”娓娘尚不清楚情形,她心中也甚為惶恐,在大唐的都城之外攤上現在的事情,實在讓她無措。

    “既是一伙的,那就一起跟我們走吧!”那頭目冷聲道:“若有反抗,格殺勿論!”

    “等一等……”葉暢舉起雙臂,滿臉訝然之色:“我們方才在那邊,尚不知發生了何事,這位差役,究竟為何要帶我們走?”

    “在這夥蠻人住處,發覺這具屍體,又搜出帶血的蠻刀。”那差役冷笑道:“蠻人不知我大唐律法之森嚴,當真是自尋死路!”

    葉暢還待再說,差役已經不耐煩了:“聖人便要觀儀典,你們這幫不知死活的狗盜寇還給我們惹麻煩,走,走,有什麼分辯,且去公堂上說!”

    見兵丁要拿刀背敲打葉暢,葉暢身後,釋善直“阿彌陀佛”了一聲,向前將葉暢護住。這莽和尚在臥龍谷中住了半年,每日里不是打熬氣力,就是教吳澤陂的孩童們站樁練拳,早就閒得身子骨發慌。

    “想要拒捕?”那差役頭目冷笑道:“當真是不知死活,準備!”

    隨著這一聲響,周圍突然呼啦一聲衝出一群士兵,其中不​​少為弓手。

    和尚再能打,面對十餘張弓,也只能束手。這等情形下,葉暢便也只能跟服從那關役的安排。

    此地屬萬年縣管轄,這些差役應該就是萬年縣的。不過葉暢他們沒走幾步,只一會兒,便見一個相貌堂堂的官員帶著群人行來。

    “跪下跪下!”

    差役兵丁們一片喝斥,手中的棍棒便揮舞起來。

    葉暢不願意下跪,當下向那官員拱手道:“修武葉暢,給公見禮了。”

    那官員聽得“葉暢”這個名字,覺得有些熟悉,但​​現在他心中有事,懶得細細回憶,只是瞪起了眼:“大膽,為何不跪!”

    葉暢之名,也只限於修武,在長安雖然有些名頭,可不像在修武那般好樣了。葉暢正猶豫,那邊焦遂已經一把拉出杜甫來。

    “故膳部員外郎、修文館直學士杜公諱審言之孫杜甫字子美者拜見霍縣尉。”

    “杜審言……”那官員皺了皺眉,這個名字很陌生,而且膳部員外郎、修文館直學士,也不是什麼高官顯貴,此時拿出來說,不免有些胡扯了。

    杜甫自己也大是尷尬,他祖父杜審言去世都有三十餘年,他雖是一直以祖父驕傲,卻也知道在這裡搬出已經去世多年的祖父沒有半點用處。

    但就在這時,那個霍仙奇卻又是一動容:“杜審言之孫……杜併的侄兒?”

    “正是!”

    霍仙奇盯著杜甫的眼神,就有些不一樣了。

    長安城中游俠之風極盛,遊俠兒口中流傳的那些慷慨激昂的人物,並不只書寫在史書之中,便是近代,就有頗多。

    比如說杜甫的伯父杜並,杜審言曾為司戶郭若訥構陷,司馬周季重亦害之。才十四歲(唐人虛歲十六)的杜並,袖中藏刃,於宴席之中刺殺周季重,自己也為左右所殺。

    周季重死前嘆道:“審言有孝子,吾不知,若訥故誤我。”

    此事當初鬧得極為沸揚,即使是數十年之後,也是一些官員的前車之鑑。焦遂雖是布衣,但在長安時日久矣,對霍仙奇頗為了解,因此說出杜審言來。

    果然,霍仙奇想起此事,神情一肅:“此烈士孝子之侄也,不可失禮……杜甫,你且退至一旁!”

    葉暢撓了一下頭,他並不知道這個歷史細節,因此也不知道為何霍仙奇說杜甫是烈士孝子之侄,不過跟在杜甫身邊不必下跪,這個目的達到了。

    “帶那些蠻人過來!”

    霍仙奇又是一聲令下,娓娘等蠻人便被拖了過來。霍仙奇也不審問,一開口便道:“人證物證俱在,不必多說,拿口供來便是。”

    這群蠻人雖然在六詔時蠻橫慣了,但到了大唐的地界,周圍又是大唐的士兵,如何還囂張得起來。

    倒是娓娘,此際仍然能夠保持著鎮定。

    她跪在地上,目光在眾人身上打著轉兒,很快找著了葉暢。

    葉暢面色平靜,向她使了個眼色。

    現在的情形,若是葉暢被視為娓娘的同夥,那麼很可能要一起面臨牢獄之災。而且看霍仙奇的樣子,此案甚急。

    娓娘卻沒有理解葉暢的意思,在她看來,是葉暢不管自己死活,還向自己擠眉弄眼調笑自己!

    這讓她的心中生出怨憤來。

    不怪她這樣想,對於唐人,她真是一點信任也沒有。即使是想著憑藉葉暢的才華來幫助自己的部族,可是在心底,娓娘依然是不信任葉暢的。

    不僅是她,與她同行的那些蠻人,也是不信任葉暢,在他們心目中,他們落到這個地步,唐人要負很大的責任,甚至可以說要負主要責任。

    正是唐人的背信棄義,才令南詔坐大,得以吞併越析詔。

    故此這一路來時,他們對葉暢貌似恭敬,實則不遜。也正是因此,倆邊才會分開住宿,以免衝突。

    “葉暢,你這漢狗,果然背信棄義!”一個蠻人大叫起來。

    葉暢眉頭一皺,這些蠻人當真奇蠢,既然看不出如今的風色!

    不待他說話,那蠻人又指著葉暢:“我們與你同來,你別以為我們出了事情,你便有什麼好!”

    這話一說,那邊霍仙奇頓時轉向葉暢。

    原本審問一群蠻人,霍仙奇覺得很是棘手,弄不好就要鬧出什麼外事糾紛來。而葉暢既是與這些蠻人同行,那麼有什麼事情,問他就是。

    “葉暢,你是何方人士,為何會與蠻人同行?還有,你瞧見了什麼,都一一給本官說來!”

    其實,霍仙奇此刻已經回憶起葉暢是何人了。畢竟去年,葉暢在長安城中還是很出了一回風頭。

    可對葉暢與玉真長公主等人的關係,他卻不是非常清楚,言語之中,自然就不客氣。

    葉暢只有苦笑:豬隊友,乃是世上最可怕的人物之一啊。

    “某來長安……”

    不待他說完,霍仙奇已經厲聲喝斥:“汝何許人也,本官問案,安敢不跪!”

    葉暢見他眼中兇芒閃動,顯然要拿他當殺雞駭猴的那隻雞,當下道:“某雖布衣,卻蒙天子賜金還鄉,不敢隨意跪人!”

    這便是自抬身價了,霍仙奇早就記起他是誰,可是人與人之間,就是有瞧不順眼的。象霍仙奇,總覺得葉暢是平民百姓,又沒有什麼官宦出身的祖輩,見著自己不主動跪,實在是大不恭敬。

    “喲,不敢隨意跪人?”霍仙奇冷笑了一下,天子離他這個縣尉有些遠,不過既然葉暢不想跪,又搬出了李隆基,那麼就從其所願:“拖下去,不要他跪,掌嘴十下,以懲不遜!”

    葉暢頓時被推了出去,杜甫慌忙出來想要求情,霍仙奇卻是理都不理。

    不過就在這時,葉暢瞄到了一個似曾相識的身影,他頓時大叫起來:“某與京兆尹韓公有舊,汝等休要無禮!”

    此處屬於萬年縣管轄,而萬年是京兆治下,葉暢搬出韓朝宗的名頭,倒是還有些用處。那差役頭目愣了一下,原本準備抽來的巴掌便收了回去,而葉暢望見的那身影也看過來,然後“咦”道:“竟然是葉郎君!”

    那人乃是韓朝宗的一個幕僚,姓卞,名侃,字君和,當下掙開差役,上前行禮:“君和兄在此,那是再好不過了!”

    “這位便是創足球戲的葉十一郎,爾等休得無禮。”

    那卞侃見葉暢還被差役所圍,忙上將招呼葉暢道。差役們認識他,向著霍仙奇望去,卞侃對霍仙奇拱了拱手,頗為居傲:“霍縣尉,葉十一郎若是有得罪之處,還請看卞某薄面。”

    霍仙奇可以不理會杜甫的求情,卻不敢得罪這位韓朝宗座前的紅人,因此淡淡地道:“既是卞郎君求情,便寄下這頓耳光。”

    葉暢指著杜甫諸人道:“都是我的同伴,還勞君和兄一下。”

    卞侃看了杜甫諸人一圈,然後又看了看葉暢,一咬牙:“行,有事情某就替葉郎君擔著了。霍縣尉,這些人當無大事吧,也請煩勞讓他們過來。”

    霍仙奇心中火起,這卞侃並無官職在身,只是因為韓朝宗賞識,就敢在他面前指手劃腳!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9-1 00:15
第102章 莫測變換陰陽臉


    雖是心頭憤怒,可霍仙奇也只能忍了下來。

    但當葉暢再指向娓娘時,卞侃就連連搖頭,他將葉暢拉到一邊,小聲嘀咕道:“十一郎,你如何與這些南蠻子結識了,便是再交遊廣闊,這群南蠻干係重大,你也不該和他們牽連上!”

    葉暢愣住了。

    “何出此言,這夥蠻人去我家鄉拜訪我,故此我與他們同行而來……有什麼干係?”

    “再過三日,天子就要親臨望春樓,觀韋太守獻禮,這個時候卻在此處出了命案,你說說看,有沒有乾系?”

    之前葉暢沒有往這個方面想,但這個時候,他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了。

    “原來如此……”

    “此事干係重大,凌晨發現屍體,萬年縣得知此事後,立刻禀報給京兆,京兆才遣人來察勘,那邊李右相便已經派人問話了。”

    卞侃說得很隱晦,不過葉暢已經從中嗅到了血雨腥風的味道:此事若是處置不好,就會成來一場政治風暴的導火線!

    “便是韓公,亦要來此,親至現場,審理此案。”卞侃最後道。

    葉暢皺眉沉吟,這事情越鬧越大,他開始要考慮一下,自己是否還應該參與此事了。

    “葉郎君,葉郎君!”他這邊沉吟,那邊娓娘也意識到不對,大聲叫了起來。

    葉暢看了她一眼,一路上同行,對這位蠻人女子已經很了解。此女心機甚深,這樣大呼小叫,只怕不是她的真意。

    她只是想著讓葉暢替她將麻煩接過去罷了。

    葉暢笑著向她點頭,然後又和卞侃嘀咕了兩聲,聽得說韓朝宗也要趕到這邊來,他便要離去。

    娓娘見他在小聲與那首領模樣的文人交談,只道他是在為自己說情,但等發覺葉暢說完之後,竟然不管不顧,帶著他的同伴要徑直離去,娓娘頓時慌了。

    “葉郎君,你不能走,你、我奉你命而來,你如何能就這般走了?”

    這一句話,讓葉暢停住了腳步,回頭冷冷看了娓娘一眼,這目光冷漠得讓娓娘心尖劇顫。

    她知道自己的用意被看破了。

    “這些蠻人確實是與我同來於此,但我們各行其是,昨夜我自宿在我處,他們的情形,我並不知。君和兄,當如何處置,你只管禀公行事就是。”

    葉暢說這句話時聲音大了些,娓娘清楚地聽入耳中,她情不自禁一頓足。

    原本見葉暢與這唐人頭目相識,她便想著硬賴在葉暢身上,無論出了什麼事情葉暢都得幫她兜著,卻不曾想這一句話適得其反,葉暢竟然會翻臉不認人!

    葉暢翻臉翻得這麼迅速,旁邊的杜甫都有些訕訕。他本來是看不大慣這夥蠻人的,主張葉暢不要管對方的閒事,可現在又覺得,葉暢這般言語,似乎又有些太過無情。

    葉暢轉身離開,娓娘想要追,卻立刻被兵丁指住。她身邊的蠻人倒是個個桀傲,一副不服氣的模樣,還有人大聲叫罵起來。不過是用蠻語罵的,又快又急,誰都​​聽不懂罵的是什麼。

    但他們終究人少勢微,不一會兒便被制服,五花大綁拖到了一邊去。娓娘心中既怒且急並羞,那些差役少不得對她動手動腳揩些油水,倒是卞侃想到這夥蠻人終究與葉暢有關係,還得給葉暢留些顏面,喝斥了兩回。

    不一會兒,又是一群人過來,這一次,葉暢跟了回來。娓娘怒瞪過去,葉暢卻恍若未覺,娓娘身邊的那幾個蠻人,頓時又叫嚷起來。

    也有能說幾句唐人話語的,翻來覆去罵葉暢,不是“漢子狡猾”,就是“唐人無義”。他們罵人的方法,比起博大精深的漢人罵人技巧,差得可是十萬八千里。因此葉暢也就彷佛沒有聽到。

    “瞧出什麼了?”眾人在那屍體邊上轉悠了會兒,又看了看周圍,韓朝宗向身邊的吉溫問道。

    吉溫乃法曹出身,最擅的就是偵破,但這一次,他卻沒有開口,只是陰陰地看了葉暢一眼:“葉郎君在,葉郎君說吧。”

    “有吉法現在,某不敢班門弄斧。”

    對這個像毒蛇一般盯著自己的傢伙,葉暢很有些無語,吉溫對他是不懷好意,但到現在為止,都沒有任何行動。引而不發,才讓人忌憚,若是像元載之輩,早就被葉暢想法子摁下去了。

    “現場不在此處。”吉溫道:“死者乃夜中拖來,看模樣,是想埋在院中。”

    “何以見得?”

    “雖無拖動的痕跡,但以死者所被之創,血流得太少。”吉溫又​​走了兩步:“況且,死者那模樣,分明有搏鬥痕跡,那一刀又是近身捅刺,而非砍殺,這些痕跡這裡都沒有。”

    “那麼第一要務是要找得殺人現場了。”韓朝宗捋鬚,然後看著葉暢:“葉暢,你怎麼看?”

    好在自己不叫元芳。

    葉暢心中腹誹了一句,然後搖了搖頭:“吉法曹所言甚是,某無甚補充。”

    “人證呢,人證帶來。”韓朝宗又道。

    所謂人證,便是客舍的伙計,他半夜起床夜尿,便聽得蠻人住的院子裡有人聲響。藉著火光查看,影影幢幢看得不是很分明,但確實看著這些蠻人在扛著一個人。

    “夠了。”韓朝宗看了葉暢一眼,很不滿意地哼了一聲,顯然,對這個被他看重的年輕人結交匪類是非常不快的。他鷹顧一般看著那伙蠻人,然後喝道:“本官給你們一個機會,說出兇殺現場,免得皮肉之苦!”

    “人不是我們殺的!”這個時候,娓娘覺得事情越發不妙,她又看了葉暢一眼,見葉暢不為所動,當下咬牙:“我們是隨這位葉郎君來的,若有事情,便是葉郎君指使!”

    此時她想的便是脫身,加上暗恨葉暢置身事外,已經顧不得得罪了。

    “倒會胡亂攀咬,看來是不到黃河心不死。”問了一圈,見蠻人都一口咬定不知此事,乃為葉暢攜來,韓朝宗怒了:“來人,上刑! ”

    頓時差役如狼似虎地撲了過去,當先便是沖向娓娘,葉暢咳了一聲,小聲道:“這個,怕打下去,他們胡言亂語……還是從長計議吧?”

    “從長計議?哪有時間與這些蠻人從長計議!”韓朝宗哼了一聲:“葉暢,後日聖人便要登望春樓,此地距望春樓甚近,某隻有一日,須破此案! ”

    一日須破此案!

    葉暢看了韓朝宗一眼,發覺韓朝宗神情嚴肅,並無半點說笑的模樣。

    而且韓朝宗還隱約帶有憂色。

    往深處琢磨,三日後的慶典,乃是李適之一派討好李隆基的關鍵。韓朝宗與李適之的關係,無論如何也要站在李適之這一邊,因此,就不能有任何事情影響到這次慶典。

    葉暢心中暗暗嘆了口氣。

    他知道李適之一夥自然不是李林甫的對手。

    “一日破案,某卻有一策。”葉暢低聲道。

    “哦?”

    眾人都是精神一振,韓朝宗是知道他智計百出的,而吉溫亦曉得葉暢言出必中。唯有方才與葉暢一起去迎接韓朝宗的霍仙奇頗為不快,瞪著葉暢:“休得口出大言!”

    也難怪他如此,春明門屬長安縣,正是他這個長安尉所管轄,此事若是讓韓朝宗交不了差,那麼他霍仙奇第一個要丟官治罪。

    “霍少府怎知我是大言?”

    “若非大言,你可敢誇下海口,若不能今日破此案,便治你口出狂言之罪?”

    葉暢聽到這,頓時明白,這廝是想將責任推到他身上去。

    他與韓朝宗關係比較親密,若是責任推到了他身上,韓朝宗就不好深究他這長安縣尉的責任。

    如意算盤倒是撥得響,可惜葉暢雖年輕,卻不缺少和人勾心鬥角的經驗,當下笑道:“若不能一日破案,自是有司之責,某一介布衣,蒙京兆不棄,垂詢顧問,何罪之有?”

    “霍仙奇!”見霍仙奇還待說什麼,韓朝宗頓時怒了,喝斥了一聲。

    這個霍仙奇幾無擔當,發現出事之後,立刻就將事情推到他這邊來,韓朝宗本來就對他不滿。

    “你說。”韓朝宗又對葉暢道。

    “京兆原想如何審,便如何審,只不過將閒雜人等驅開就是。”葉暢道。

    “哦?”韓朝宗心中有些不解,不過他也沒有細問,當下驅散了來此看熱鬧的閒雜人等,然後便開始審問。

    所謂審問,就是打板子,一頓板子下去,最先被推出來相貌最兇惡的那個蠻人給打得鬼哭狼嚎,但他口中,卻沒有得出任何有用的東西。

    韓朝宗正待再審,葉暢突然插口:“且過一個時辰再審吧,韓公,我有些事情要向韓公請教。”

    “大事?”韓朝宗盯著他。

    “自然大事,與今日之案亦有關聯。”

    “好吧,便信你一回。”韓朝宗哼了一聲。

    他二人離開眾人,在一旁嘀咕了好一會兒,只見韓朝宗先是勃然大怒,然後死死盯著葉暢半晌,又過了會兒,說了些什麼話,看情形是責備葉暢。

    葉暢卻只是笑,然後勸說,到後來又說了一句什麼,讓韓朝宗不得不點頭。

    他二人唱戲一般,旁邊卻無人敢上前偷聽,包括吉溫與霍仙奇,也只能大眼瞪小眼。

    好一會兒,霍仙奇小心翼翼地對吉溫道:“吉兄,你說京兆這唱的……是哪一支曲子?”

    “唱曲子的是葉十一,京兆最多只能算是敲鈸兒的。”吉溫悶悶地看著那些蠻人。

    依他的性子,三木之下,何愁無口供。此事原本與他干係不是很大,只因為韓朝宗有令,他不得不跟來,在這裡看著葉暢,他就覺得彆扭。

    “吉兄與這葉十一打過交道,西市之事,某亦曾聽聞……吉兄覺得,這葉十一當真是胸有定策,還是故弄玄虛?”

    “二者皆有之吧,他這一齣戲,卻不是唱給咱們看的。”

    “京兆不用你我二人來審案,卻聽這一介布衣……實在是……”

    聽出吉溫對韓朝宗亦有不滿,霍仙奇終於大著膽子,小聲嘀咕了一句。

    吉溫目光頓時敏銳起來,不過他沒有說什麼。

    那邊鬧了近一個時辰,韓朝宗才與葉暢又回來,抓了一個蠻子又打了一頓,這一次蠻子倒是胡亂招供,只是他的唐語說得不順暢,聽了好半天才知道,他說是葉暢令他們殺的人!

    這就是胡亂攀咬了,葉暢也不自辯,只是笑瞇瞇地在一旁看。那邊娓娘見這一幕,幾乎將一口銀牙都咬碎了,恨恨地盯著葉暢,彷彿是想從他身上撕下一兩口來。

    那蠻人胡亂攀咬,自是少不得又挨了一頓毒打。打完之後,韓朝宗再度下令暫且停審,他要先去看看望春樓搭建得如何。這一轉,過了近一個時辰,再回來審時,他明顯變得不耐煩了。

    “葉十一,你有什麼計策,只管說出來就是,為何還要遮遮掩掩!”他厲聲喝道。

    葉暢無奈起身,緩緩走到娓娘之前,指著這個蠻人少女道:“此女為諸蠻人之首領,審旁人不如審她。”

    “不可!”

    “不要!”

    “你這……你這無義鼠輩!”

    諸蠻人紛紛叫了起來,韓朝宗亦是眉頭皺起。

    “如何審她?”韓朝宗問道。

    “如同此前蠻人一般,脫褲打板子便是。”葉暢笑瞇瞇地盯著娓娘腰臀。

    娓娘頓時羞怒交加,蠻人大膽奔放不錯,但在這大庭廣眾之下被脫了褲子打屁股,仍是奇恥大辱!

    她猛地跳起,便要向葉暢撲過去,卻被身邊之差役用水火棍牢牢摁住。那邊韓朝宗也覺得葉暢這一套太過輕浮**,正待否決,卻見葉暢向他使了個眼色。

    “好,來人,剝了她衣裳,打!”韓朝宗心中一動,便又開口道。

    “不要啊!”這次娓娘都顧不得罵葉暢了,尖聲大叫起來。

    旁邊的幾個蠻人亦是紛紛膝行,一個個搗頭如蒜,只求以身代之。但那些差役如狼似虎地過來,眼見就真要剝娓娘衣裳,葉暢這個時候卻又開口發聲了。

    “且住……”

    眾差役知道韓朝宗對他言聽計從,因此都住了手,葉暢緩緩走到其中一個蠻人身前:“若是不想著你們郡主受辱,那麼就從實招了吧,你們在長安也呆過不少時間,當知道是在何處殺人,又是為何殺人,還有……殺人所劫之物又到了何處。”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9-1 22:09
第103章 路轉峰迴洗疑嫌


    那蠻人看著葉暢,眼中幾乎要噴出火來,見他不招,葉暢一揮手,那些差役頓時又撲向娓娘。

    “我招,我招……”

    一路上葉暢早就知道,這個蠻人唐語最好,因此果然聽得他招供。那蠻人隨口招道,他們是在途中看到那行商身攜重寶,故此見財起意,殺了那行商,劫了他的財貨。

    雖然這個口供破綻百出,但是葉暢卻是很滿意,他笑著韓朝宗道:“韓公,幸不辱使命,果然問出了口供。”

    韓朝宗卻皺著眉,這樣的口供根本沒有辦法交差。

    “對了,在何處殺的人,又將財物埋在何和,你亦招來!”

    那蠻人還待遲疑,葉暢又是一揮手,差役們作勢要去剝娓娘衣裳,那蠻人只能再度開口,招出了地方。

    “這是威逼誘供,豈有真貨!”那邊霍仙奇悄聲對吉溫道。

    吉溫微微點頭,確實,這樣得到的口供,根本是胡謅,只要一複核,便知道漏洞百出。葉暢若是想用這樣的結果應付過關,只怕韓朝宗不會放過他!

    果然,韓朝宗此時耐心已經到了極致,覺得不能讓葉暢這樣玩下去,但葉暢又搶先了一步:“如今已近午時,韓公何不用食,午飯之後,再繼續去審?”

    韓朝宗瞪了他好一會兒:“葉暢,今日你再胡鬧,休怪老夫將你列為嫌疑!”

    “京兆只管放心。”

    當下韓朝宗果真讓客舍獻飯食,他一大早就跑來,早餐幾乎就沒吃,此時也已經餓了。但是此案干係重大,時間又甚為緊迫,因此他這餐吃得食不甘味。

    倒是葉暢,不但吃得津津有味,一邊還有閒心眼觀六路。

    小半個時辰過去之後,韓朝宗終於失去了耐心,下令便要重審。葉暢卻笑道:“方才這廝不是招了麼,還要重審什麼,只須去勘察現場,順便起來贓物​​就是。”

    “葉暢,你鬧到如今,還沒有鬧夠?”那邊霍仙奇再也不能忍了,這樣拖下去,倒楣的可是他:“京兆,此事還請交由我長安縣來審!”

    “哼,早這般說,豈須驚動本官?”韓朝宗瞪了他一眼,然後再看葉暢,見葉暢仍然是點頭,他便道:“霍縣尉,你派人按口供去勘察起贓。”

    “方才分明是威逼誘供,豈有真贓?”

    “讓你派人去,你便去!”

    韓朝宗喝斥之下,霍仙奇無奈,只能恨恨盯了葉暢一眼,召來一個吏員,吩咐了幾句之後,那吏員便帶著差役兵丁匆匆而去。

    片刻之後,那吏員匆匆趕回來,一臉都是驚色:“找著了,找著了!”

    “找著什麼了?”霍仙奇心裡一跳,隱約覺得自己或許要丟一個大臉。

    “兇案現場與賊贓,盡皆找著了!”那吏員道。

    “在哪?”

    “便是口供中所說之地!”

    “胡說八道,那威逼誘供,如何是真?”霍仙奇聞言大怒:“事乾重大,妄語者掌嘴!”

    “霍仙奇!”韓朝宗見霍仙奇還在這裡死攪蠻纏,頓時也忍不住了:“還不退下,此地尚未輪到你置喙!”

    當著這麼多人,不給霍仙奇留顏面,霍仙奇垂下頭去,掩飾自己憤恨的目光。韓朝宗懶得理睬他,對那吏員道:“說。”

    那吏員當下將發現說了出來,他帶著差役按照那些蠻人所說,果然在離此不遠處發覺了一處有新近搏鬥痕蹟的地方,然後又在附近一棵大樹下,找到了挖掘的痕跡,從其中挖出一些昂貴的器玩。

    就在他講述的同時,差役們將發現的證據一一陳列上來,這一下,霍仙奇只有目瞪口呆的份了。

    “果然有贓物。”葉暢笑瞇瞇地向霍仙奇點了點頭:“霍縣尉,可要查看這些贓物證據?”

    霍仙奇喃喃嘀咕了一聲,他怎麼也想不明白,葉暢這廝威逼誘供出來的口供,怎麼會歪倒正著。

    便是娓娘,此時也是錯愕萬分。

    她自然清楚,她們一行根本沒有殺人奪貨之舉。方才她也反复解釋,她們是夜裡聽到聲響出來,看到一具屍體與蠻刀​​在他們的院子當中,為了怕引起麻煩,而意欲埋屍遮掩。

    但現在,她此前的辯解在物證面前變得一文不值!

    “這……這是天要亡我們越析詔啊!”

    方才那個招供的蠻人也是呆住,愣愣地說出了一句讓娓娘沮喪至極的話語。

    “蠻女,你還有何話可說?”韓朝宗見口供、物證都已經有了,雖然此案尚有破綻,但他覺得,已經可以結案了。

    娓娘目光終於不是那麼呆滯了,她歪過臉來,看著葉暢:“你……你……”

    葉暢一笑,雖然這個蠻人女子對他還是恭敬,可是隨她一路的那些蠻人卻是無禮,從修武到長安來,一路上沒少冷嘲熱諷,他們雖是用蠻語說的,只當葉暢不知,但那神情,葉暢判斷得一清二楚。

    教訓到這一步,已經足夠了。

    “既無話可說,那麼便結案了……”韓朝宗道。

    就在這時,葉暢卻又出來,向他拱手道:“且慢。”

    “怎麼,你又有什麼事情?”

    “這些物證,實是栽贓。”葉暢突然道。

    “什麼?”

    此語一出,周圍又是一片嘩然,那霍仙奇心念一轉,頓時明白,然後跳了出來:“果然如此,就知道是你這廝弄鬼,你這廝翻來覆去,莫非以為公堂審案是小兒之戲?”

    葉暢沒有理他,而是從一名差役手中拿過一柄刀,然後走向一個方位。

    “葉十一,你回話,本官問你,你膽敢渺視公堂?”

    葉暢拎刀所行,正是向著霍仙奇隨從的方向,到得那裡,突然伸刀,架在了一個人的脖子之上。

    “此人為真正殺人兇手之同黨。”葉暢淡淡地道:“現在可以刑訊於他了。”

    眾人又是大愕,霍仙奇氣得額頭青筋直跳:“胡鬧!胡鬧!”

    被刀架著的,乃是霍仙奇手中的馬夫,也是他的一個同宗親戚。霍仙奇這個時候再也不能忍,向韓朝宗一拱手:“韓公,你便如此放任葉暢胡鬧,任憑他誣陷攻訐朝廷命官?”

    葉暢轉過臉,嘆了口氣:“霍縣尉,我這樣說,自然有我的道理,你聽我說完,然後再做這麼激烈的反應也不遲啊。”

    “嗯?”

    “否則真相一揭破,我怕你無顏以對啊。”

    葉暢這話像是在關心霍仙奇,實際上就是在打臉。霍仙奇如何不知道他的意思,若沒有韓朝宗在,他早就下令將葉暢拖下去,先打個半死再說了。

    但那隻是如果,當著韓朝宗的面,霍仙奇就只能用言辭來反擊。

    “反反复复,真小人也。”他指著葉暢:“你變來變去,莫非還有什麼理由?”

    “自然有的。”

    葉暢冷笑了一聲:“此人既在霍縣尉的隨從當中,某敢問一下,他在貴屬中是何身份?”

    “本官為什麼要告訴你?”

    “若是霍縣尉不想因此獲罪,還是說了的好,否則,可就有包庇的嫌疑了。”

    “你……”

    “休要爭了,葉暢,你既有智計,說出就是,為何總愛賣弄,非要與自己多樹敵手?”

    韓朝宗這一番話讓葉暢愕然,旋即一揖:“是某錯了。”

    確實,他與霍仙奇的矛盾原是可以避免的,但只因為霍仙奇迫他下跪,他心中不服,故此屢次與之爭執。

    受了韓朝宗教訓,葉暢也不多說,只是指著霍仙奇那個馬夫:“此人在霍縣尉手下,應只是馬夫,方才清退閒雜人等時,旁人都乘機縮至一旁休息,此人卻湊上來旁聽,三次審人,三次盡皆如此。”

    那馬夫聽得此語,忙跪下來:“明府,某冤枉,方才上前看熱鬧的,卻不只某一個……”

    “但是三次看完熱鬧之後就消失的,卻只有你一個,消失之後私自與一夥鬼祟之人交頭接耳者,亦只有你一個!”

    “你……血口噴人!”

    “血口噴人?你敢說你沒有離開?”葉暢冷笑道:“你說!”

    “我……我雖是離開,那是有事去了……”

    “一次有事二次有事,或有可能,那麼連著三次,你究竟是有什麼事情?”

    “我……我肚痛,茅廁去了!”

    現在就是霍仙奇也意識到,自己的這位同宗的馬夫有不對勁的地方了,他雖然努力分辯,但實際上卻色厲內荏心虛得緊!

    “看來你是不到黃河心不死啊。”葉暢冷笑道:“和尚,把人拖來吧!”

    他突然揚聲高呼,然後便聽得一聲瓮聲瓮氣的回應。

    人群應聲分開,一個高大的光頭僧人大步進來,他肩上還搭著一個人。到得近前之後,那光頭僧人一抖肩,肩上那人立刻摔在了地上。

    “可識得此人?”葉暢向霍仙奇馬夫問道。

    霍仙奇的馬夫如今已經開始全身發抖了。

    事實上一看到和尚肩上搭著的那人,他就全身發抖:葉暢竟然不是訛他,而是真遣人跟著他!

    “你不過是被人收買,招出真相還可以保住一條性命,可若再不說……便要被視為賊人同黨,你在霍縣尉身邊,想必也知道此案干係是多麼重大,這是死罪,甚至有可能連累家人!”

    葉暢這幾句話,徹底擊潰了那馬夫抵抗之心,他叩頭如搗蒜,痛哭流涕道:“小人被油蒙了心,這才收了別人好處,將此處審案情形告之於人,小人卻不是同黨,只是通告一聲審案情形罷了……”

    “你通告之人,可是這個傢伙?”葉暢指了指被和尚扔在地上死活不知的那人。

    “正是他!”

    眾人目光集中在那人身上,那人身材五短,長相凶悍,頗不類於唐人。葉暢盯了他一會兒,又看了看娓娘的手下,然後將那人的髮髻捋了起來。

    一道淡淡的箍痕出現在那人的髮髻之下。

    “此人是活是死?”韓朝宗見案情峰迴路轉,便問善直。

    和尚憨然一笑:“葉郎君有吩咐,定要捉活的,不能要死的,故此只是被貧僧打昏過去。”

    “來人,弄醒他來!”

    片刻之後,便有人拎來一桶水,徑直澆在那人身上。那人渾身震了震,悠悠醒轉過來。

    還沒有完全清醒,那人就知道情形不對,一個翻身躍起,順手就去摸腰間。

    他腰間原本有匕首,但和尚已經給他解下了,因此,他摸了一個空。

    半蹲伏在地上,他這才定睛向四周望,當看到周圍的兵丁差役時,他的臉皮劇烈地抽動了一下,露出驚恐之色。

    “你是何人!”霍仙奇喝問道。

    “某……某……乃劍南來此的商旅……不知……不知為何將某捉來?”那人目光閃爍,當看到霍仙奇馬夫時,那種閃爍就更嚴重了。

    “看來又是一個不到黃河心不死的,他已經招了。”葉暢指著那馬夫道:“你這廝花了大價錢收買於他,要想知曉審案的情形,究竟是何用意,還不從實招供?”

    那人臉色又變了變,然後徑直膝行到韓朝宗面前:“某生性好奇,在這逆旅中遇此奇案,又常聽聞韓京兆智長計多,故此想知道審案始末,卻不曾想到給自己惹來嫌疑,還望京兆恕罪!”

    這人的官話說得確實是帶有劍南一帶的腔調,韓朝宗卻不會被他這兩句話哄住,他冷澀地道:“既是如此,看來你是選擇挨打了……拖去,打!”

    頓時差役如狼似虎地撲了過來,一切都是現成的,方才打那幾個蠻人的場地棍棒,現在輪到此人來受了。一頓棍棒之下,此人雖然被打得連天響地哭叫求饒,但無論怎麼問他,他仍然只說自己是好奇心使然。

    連動了三次刑,此人口供仍然未變,而且已經被打得奄奄一息,眼見再打就活不成了。

    這讓韓朝宗皺緊了眉。

    “是個死士。”吉溫在旁低聲道。

    “接著打,下官就讓人去衙門裡取刑具,就不信他能再熬下去!”霍仙奇殺氣騰騰。

    他心中對這人極為憎恨,不僅僅是因為他收買了自己的馬夫,更重要的是,這件案子讓他出乖賣丑,大丟顏面。

    但他的主意只是為自己出口惡氣,再打下去,也不過是將此人打死,根本問不出有價值的口供。若不能將此人背後的同夥找出來,這件案子,終究不能算圓滿。

    刑又不能再上刑,問又問不出有價值的東西,案件似乎又陷入了僵局之中,韓朝宗捋著須,忍不住又看向葉暢。

    葉暢卻不知何時退到了一旁,正與幾個無賴遊俠模樣的人小聲嘀咕。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9-3 16:55
第104章 獻寶御前慶長安
  

    看到葉暢在和無賴小聲嘀咕,韓朝宗心中就是不爽。

    他對葉暢當真是寄予厚望,覺得自己入仕數十年間,雖然發掘舉薦了不知多少人,但其中沒有一個能比得上葉暢的。

    可是葉暢卻偏偏不爭氣,最好的就是結交匪類。

    先是與那些遊俠無賴弄什麼足球戲,韓朝宗還想法子阻止過他,結果還是被他弄得聲勢浩大,每年甚至給京兆府送來不少錢。

    韓朝宗雖直,卻不迂,更不傻,看在那些錢的份上,也看在足球戲背後龐大的支持勢力份上,對足球戲從開始的禁絕轉為支持。

    但他對葉暢不聽他的安排,仍然略有氣憤和惋惜。

    看到葉暢結交異邦蠻人,這種氣憤與惋惜再度浮了上來,然後遇到葉暢又與無賴在一起,他實在忍不住,咳了一聲:“葉十一,你在做什麼!”

    葉暢轉了回來,拱手道:“京兆有何吩咐?”

    “事情才解決一半,該如何從這廝嘴中掏出口供?”

    “口供?沒有必要啊​​,他已經招了。”葉暢笑道。

    “嗯?”

    “京兆且看,他髮髻之下,這裡有一圈箍痕。再來看這個蠻人,把他包頭的布解了,是不是也有箍痕?”

    葉暢來到娓娘身邊,將那個平日里對他最為輕視的蠻人頭巾解開,果然,在髮髻之下,也顯出一圈箍痕。

    “果然如此!”

    “嘶!”

    見此情景,周圍那些官吏差役中,便有沉不住氣的驚呼出聲,就連與葉暢互不順眼的霍仙奇,此時也倒吸了。冷氣。

    “這廝的口音,雖是故意裝出劍南那邊腔調,實際上他也不得不帶這腔調,因此他必是在劍南學的大唐官話。”葉暢又舉出第二個證據。

    “另外,既然可以認定,是有人載贓陷害隨我而來的蠻人,這人要么與我有仇,要么就是與這些蠻人有怨。”葉暢上前一步,又繼續道:“隨我來的蠻人,乃是越析詔,與他們有仇怨,此時又在長安城中有勢力的,除南詔之外,再無別人了。”

    “不可能,不可能!”

    失聲大叫的,不是別人,正是那奄奄一息的傢伙,他此時精神不知​​為伺又振作起來,瞪著葉暢,眼中滿是驚恐。

    他確實是死士,而且自覺事情做得甚是縝密,根本沒有什麼破綻,就算被發覺,他也有以性命守護秘密的決心。

    但是,這個少年郎,就是輕輕鬆鬆的幾句話,便將他背後的勢力完全曝露出來!

    “有何不可能,你們留下的破綻太多了。”葉暢回過頭來一笑,笑容甚是和氣,可看在那人眼中,卻如惡鬼一般。

    “不……你胡說,我不是蠻人,我不是!”那人這個時候,還在矢口否認,只不過他看著葉暢的目光很絕望罷了。

    此時便是再蠢之人,也明白,方才審問娓娘一行,無論是刑訊,還是中途的三次歇息,都是陷阱。

    既是陷阱,要釣的,豈只是他這個接頭死士!

    “你也想到了吧,方才在這個蠻人招出案發和藏贓之地時,除了你們的人去了,我也遣人去盯著了。”葉暢沒有給他多少時間去僥倖,向那邊幾個無賴招了招手。

    那幾個無賴頓時走了過來,他們站沒站形,看上去怎麼著也讓韓朝宗不快。不過韓朝宗明白,就是這幾個傢伙,幫他解決了最大的一個難題。

    “人在何處,你們說與韓京兆聽吧。”

    那無賴為首者笑嘻嘻行禮:“方才得了葉郎君吩咐,我們兄弟幾個不敢怠慢……”

    “說重點!”韓朝宗不耐地道。

    “是,禀京兆,我們在那邊呆了一會兒,便看著七八​​個人鬼鬼祟祟過來,先是造了兇殺之像,接著又刨土挖坑,埋下這些財物。我們兄弟跟了上去,他們落腳之處,我們一清二楚!”

    “狗奴,去死吧!”

    不等韓朝宗說什麼,伏在地上方才還奄奄一息的那傢伙猱身跳起,動作甚為迅猛,直接撲向葉暢!

    但他動作快,有人比他更快!

    和尚善直原本在葉暢身後的,只是兩半,擰腰,側轉,倒踢,“砰”的一聲,一腳便踹在了他的胸前!

    那廝被踢得逆飛回去,一口血狂噴出來,這個時候,周圍人才驚呼出聲0

    “來人,隨這幾位去將賊犯同黨一併拿獲!”韓朝宗見賊人當著他的面,還敢向揭破他們陰謀的葉暢行凶,頓時大怒,恨不得:博這夥賊人立刻繩之以法。這讓他甚至壓制住自己對那些無賴們的憎恨,而下令官兵差役跟著這些無賴。

    葉暢方才也被嚇了一跳,不曾想到這個蠻人生命力竟然如此頑強,分明已經是奄奄一息,卻竟然還有一擊之力。

    幸好身邊還有個善直在。

    “如今真相大白,這些隨我來的蠻人,京兆看……”

    “他們亦是當事人一方,不可輕易離開。”韓朝宗沒有給葉暢面子。

    “不是離開,是該治傷的治傷,如今天氣轉暖病害滋長,不及時處置傷口,怕出意外。”

    “便依你。”

    很快有醫師過來,替挨了板子的蠻人治傷。他們被解開繩索,娓娘看著葉暢,神情甚為複雜。

    方才葉暢表現出來的絕情無義,讓妮娘覺得,這個唐人果然和別的唐人一般不可靠。但轉眼問,他便翻雲覆雨,將這個幾乎無可洗脫的罪名逆轉過來。

    而且,妮娘心中明白,她作為被嫁禍的受害者,此事若是到了大唐天子耳中,對於她此行的目的會有多大幫助。

    因此,她對葉暢,既是感激,又是畏懼。

    接下來的事情,便與葉暢沒有太多的關係,他支使那些無賴為他做事,賈貓兒自然便知道他來到長安的消息,趕到春明門外來相見,扯著他便要去吃酒。

    焦遂在旁酸溜溜地道:“吃什麼酒,論起酒,天下無勝過葉十一家甘露酒的,只是葉十一這廝小氣,每次只釀那麼幾壇。”

    直到此時,焦遂也算喝過不少甘露酒了,但他並不知道,這種酒乃是蒸餾而出,並非普通方法釀製。

    葉暢與賈貓兒等一起回到了自己住宿的旅舍,杜甫性格見著陌生人時有些內向,可一但熟悉之後,他高談闊論不遜於焦遂。而且因為他伯父杜併的關係,長安城中的遊俠無賴對他也都帶有一分敬意,這讓杜甫在眾人間也頗為自得。

    酒宴一直持續到傍晚時分,雖然有意飲些低​​度酒,但喝了這半天的酒,葉暢也有些熏熏然。酒足興盡而散,賈貓兒雖是力邀葉暢入城,葉暢卻不能進去,他被賜金放還,進了城被人告發了那就是違旨。

    “嗯……案子已經審完了?”送別了賈貓兒,葉暢便看到娓娘遠遠站著,仍然是目光復雜地看著自己,他笑瞇瞇地問道。

    娓娘微微抖了一下,覺得這個大唐的少年郎就算是在笑,也帶著讓人畏懼的氣質。

    方才葉暢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那一幕,實在給他留下了太深的印象。

    猶豫了一會兒,妮娘才行禮道:“方才誤會了葉郎君,實在是抱歉,還請葉郎君大人大量,勿與奴等化外蠻夷一般見識。”

    葉暢露出和靄的笑容:“娘子何出此言,我葉某雖然不是宰相肚量陳太衝,卻也不會將這點小事掛懷於心中。”

    旁邊的焦遂已經喝高了,左眼閉右眼睜,聽得葉暢此語,大笑了起來。

    自然不會將這點小事掛懷於心中,但有機會,直接報復就是。比如說方才蠻人捱的板子,豈不就是平時對葉暢最無禮者挨得最重!

    “如此,多謝葉郎君大度,奴心中卻是不安……奴是蠻夷之女,不懂唐人清高耿個只能用些俗禮來謝罪,還望葉郎君收下。”

    妮娘說完之後便是招了招手,兩個蠻人上來,又是奉上兩個盒子。盒子打開,內中既有金鋌,亦有珍珠。葉暢微微揚了一下眉,目光沒盯著這些珍寶,反而有趣地盯著那兩個蠻人。

    那兩個蠻人不是隨娓娘從修武一直帶來的。

    “奴隨行不只那六人,只是去修武時,留了些人在長安,前日奴派人打前站,便是通知他們,卻不曾想,他們早就被皮羅閣的人盯著了…… ”

    如同葉暢判斷的那樣,嫁禍者正是皮羅閣派出來的人。

    妮娘等第一次入長安時,因為沒有門路,鬧出了不少事端,被他們所注意到。正當他們想要對付妮娘等時,結果妮娘受了焦遂的唆使,跑到修武縣去拜訪葉暢。於是皮羅閣的手下便耐心盯著留在長安城中的其餘越析詔蠻,妮娘一回來,這些越析詔蠻趕來相見,立刻就被這些人發覺。

    結果就是這場載贓陷害,若不是葉暢,妮娘他們少不得送入京兆府大牢中。這夥南詔蠻早就打點過了,他們入牢後,用不了多久就會“水土不服”而瘐斃。

    “故此,葉郎君不唯是助我們脫困,更是救了我們性命,奴手下之人,路上對葉郎君多有不恭,實是奴管教無方,奴願任郎君處罰…… ”

    妮娘說到此處時,眼波流動,自然帶有一種風韻。

    葉暢心中先是一盪,然後便警覺:這小蠻女用出了美人計。

    論姿色,這小蠻女雖不及大唐麗人,但她目光靈動不施粉黛,有一股山川野性,倒是別有風韻。不過葉暢卻不喜歡這種野性,他不是生冷不忌的風流大師,因此小蠻女這套,在他這兒行不通。

    “我已經遣人給玉真長公主送信,你且安心,只要玉真長公主能抽出時間,必然會接見於你。”

    這一點葉暢是很有自信的,玉真長公主是出了名的好客,見一位六詔的蠻女,她也會有興趣。

    更何況這背後還會有龐大的利益。

    “多謝葉郎君……”見葉暢沒有為自己所迷,娓娘略略有些失望,但同時又鬆了口氣。

    如葉暢料想的那樣,玉真長公主處次日便有了回信。

    不過這幾日玉真長公主抽不出時間,待望春樓外的儀典結束之後,她會去南山的別院,到時葉暢便可帶著這些蠻人前往拜會。

    這讓葉暢不得不停在旅舍之中,等待儀典日的到來。

    “看來這儀典果然聲勢浩​​大,想來觀看的人不少。”過了兩天,已經是丙寅日(743年五月二十八日),葉暢與杜甫聯袂來到望春桉外的運河畔。他們算是來得早的,但見人山人海,運河兩岸到處都是聞訊而來的人們。

    杜甫的問話讓葉暢瞇眼估計了一下,從人數上來看,前來觀禮的可能要以十萬計,葉暢放眼能見著的,也有上萬人。

    這麼多人來到運河兩側,自然就少不得小攤販們來此販賣。周圍人聲鼎沸,然後就在葉暢認為不會有更大噪聲時,卻聽得遠處一片驚呼聲傳來。

    人們紛紛向運河邊靠近,伸長了頭,望著驚呼聲傳來的地方。

    卻見一排排的錦帆排水而來,列成長隊,幾乎看不到盡頭!

    葉暢是見過後世航船雲集的,但此時此景,亦讓他震驚。他覺得大唐的航運技術甚為落後,卻不曾想到,竟然會有這麼多的船隻!

    為首的一艘大船上,一個男子赤著半邊胳膊,白衣綠錦,紅羅系頭,遠遠望著,手舞足蹈,似乎是在歌唱,但因為人聲鼎沸,又隔得遠,還聽不清他在唱什麼。

    在頭船之後,每船上都豎有一牌,隨著船漸近,葉暢視力好,看到船上之牌大書“廣陵”二字。

    船上堆著白花花的東西,像是米堆,在米堆之上,又堆錦、鏡、銅器、海味。

    數艘廣陵船之後,船上牌子書“丹陽”二字,顯然是丹陽郡船。除了也堆著大米,還堆著如雲的綾緞,葉暢並不知道這是什麼,只聽得旁邊有個商賈模樣的人道:“是京口綾衫緞!”

    緊接著是晉陵郡船,那商人又說出“折造官端綾繡”然後是會稽郡船、南海郡船、豫章郡船、宣城郡船、吳郡船……竟然有數十郡船!

    每艘船上都堆滿了米和各地的特產,豐盈至此,讓觀者咋舌。

    而那高大如牆的船隻,也引發一陣陣驚呼,此前長安附近的船,都是小船,卻不曾有這樣的大船!

    船隻聚於望春樓下,足有數百艘之多,周圍開始漸靜,然後便聽得那頭船之上的人高唱:“得寶弘農野……”

    在其船周圍,數百女子齊聲應和:“弘農得寶耶……”

    為首者唱:“潭里船車鬧……”

    女子和:“揚州銅器多……”

    為首者唱:“三郎當殿坐……”

    女子和:“看唱得寶歌!”

    這番唱和之中,又是一船排眾而出,船上之人,一身官服,正是轉運使韋堅。他在船上下拜,陳上諸郡寶貨的禮單,又上數百牙盤各色食物點心。

    奢華熱鬧,大唐盛世風範,絕對是葉暢這一世僅見!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9-3 16:55
第105 南山別業無知音
  

    長安城的百姓還在對昨日的儀典津津樂道的時候,葉暢、杜甫和焦遂,已經悄然南下,向著南山行去。

    因為南山離著長安不遠,風景秀麗,氣候宜人,多有權貴在此築別業,或避暑氣,或避長安城中的政治動盪。便是王公貴人,也不能例外。

    正是因此,許多有志於仕途者,會在南山隱居求名,讓自己的名聲為貴人所知,然後再出仕。這樣做,便是俗語所云“終南捷徑”。

    玉真長公主雖是女冠道士,但受兩任天子恩寵,其別業美倫美煥,甚至不遜於王侯。

    遠遠望見那半隱半現的簷角,杜甫感慨了幾句,又年到昨日的儀典上去:“如此盛世之況,當真自古未有,我大唐富庶強盛,史書絕無…… ”

    “隋煬帝時還給街邊的樹披綢掛彩呢,路邊不依然有衣不蔽體的貧者。”焦遂大著舌頭,醉眼惺忪:“子美,你想得太簡單了。 ”

    “豈可將今上與隋煬帝比!”杜甫變色道:“焦遂,你莫說瘋話!”

    “可若無隋煬帝開鑿運河,豈有昨日之盛況?記得上回十一郎曾經說……說……”焦遂回憶了一下,然後道:“盡道隋亡為此河,至今千里賴通波。若無水殿龍舟事,共禹論功不較多……”

    葉暢撓了一下頭,這是他前些時日與焦遂討論大運河時隨口念出來的,這不經意問,又抄了一首詩。

    “十一郎……”杜甫聽了這首詩,神情很複雜。

    葉暢還算是縮在河南——,9,杜甫年少就四處遊學,齊魯吳越都曾經去過。因此,他對大運河的作用,有著親身的體驗和認識。

    “隨口胡謅罷了,子美不必往心中去,焦大這廝便是灌多了黃湯,說話就沒有……”

    葉暢正要罵焦遂兩句,突然間聽得身後有人道:“此詩粗鄙,且為煬帝塗飾,作者性鄙陋,由此可見矣!”

    他們一行行於路中,周圍亦有別的行人,言談之間,偶爾相聞,但彼此互不干擾。不曾想竟然有人開口批評那詩,焦遂莫看平時與葉暢多找麻煩,實際上心中最敬葉暢,聞言頓時大怒,幾乎要跳出去爭吵,卻被葉暢一把拉住。

    葉暢回過頭,見著那群人騎著馬,為首者四人,相貌都殊為不凡。焦遂回頭原本是準備大罵的,但看到這幾人,卻是一怔,然後收聲不語。

    “咦,原來是你……名為……名為……”

    四人中一個看著焦遂,大約也認出他來了,凝眉苦思了好一會兒,卻就是叫不出焦遂的名字。焦遂面皮紫漲,神情大窘,葉暢笑著道:“不必在意,全天下都知姓名者有幾人?”

    那頗為失禮者目光轉到葉暢身上,傲然一笑,然後便縱馬而前。他身邊年長者歉然地拱了拱手:“舍弟失禮,還望海涵……”

    “兄長你何必如此,一群愚氓,也敢以詩諷古,文章千古大事,豈是此等人物能為者。近日坊問見那繡像三國志,便是此輩氾濫……”

    那無禮者高聲點評,竟然絲毫不顧眾人顏面,其跋扈竟然如此!

    葉暢原本不欲惹事,但他絕對不會怕事,見此情形,眉頭便皺了起來。但那年紀稍長者再度拱手,然後喝斥了一聲:“夏卿,休要再做此言語,當心口舌之嗔!”

    此語說出,那無禮者才肅然襝衣,向年稍長者應諾:“是。”

    葉暢那口氣終究沒有化成惡毒的語言,望著這行人遠去,葉暢若有所思

    回過頭來,他問焦遂道:“此為何人,你似乎有些忌憚他?”

    “哪裡是忌憚,不過是此人口不修德,不願與之爭執罷了。”焦遂有些為難地道:“他們今日在此……必定也是去拜訪玉真長公主的,若是真爭執了,怕誤了十一郎的事情。”

    葉暢沒有想到這其中還有這般隱情,奇道:“此人與玉真長公主交情甚深?”

    “何只深……”焦遂說了三個字,看了看葉暢,然後搖頭:“不說了,快趕路,別到夜裡還沒有辦完事!”

    他嘴中雖說講不說了,可眉宇間卻是帶著隱憂。葉暢心中有些好奇,看來那人對玉真長公主會有極大的影響,否則焦遂不會如此擔心。

    望山跑死馬,雖然遠遠地就看到了那些建築,可是真正趕到,卻是小半時辰之後了。那行人比葉暢等快一些,因此葉暢見他們先進了別業,那個無禮之人還特意留在後面,對著門口的門人說了什麼。

    “看來是有麻煩了。”葉暢心中想。

    如他所料,當他到門前報上姓名,說是求見之時,那門人懶洋洋地道:“連名刺都沒有,也敢來請我通禀,退下,退下,此地非爾等能來之所!”

    因為玉真出家的緣故,所以這裡被建成了道觀模樣,但是這門人卻沒有道士打扮。葉暢皺著眉:“是長公主令我等來此拜謁,你這般阻撓,誤了長公主之事,可擔待得起?”

    “某卻不曾聽得法師有何交待。”那門人卻不怕這嚇唬:“況且此地只有持盈法師,卻不曾有什麼長公主!”

    持盈乃是玉真的小字,葉暢大怒,情知是這門人故意刁難,但一時之間,卻也無法。

    所謂閻王好見小鬼難纏,他若真打了這門人,便是強行進去見到了玉真長公主,只怕也會激怒這位與他關係尚好的天家貴女,雙方的交情到此為止不說,還要樹上一個強敵。

    但若不發作,他就別想過門禁這一關!

    葉暢正琢磨著,院裡有人伸出頭來,只見正是方才那被稱為“夏卿”的無禮者,他見著葉暢等人被攔住,很是滿意地點了點頭:“正當如此,持盈法師別業,豈是俗人可來,談笑有鴻儒,往來盡知音,庸碌之輩,還是自覺遠避為好!”

    “呵。”葉暢笑了。

    笑容囂張而譏嘲,焦遂看到這笑,便也笑了起來。

    若說焦遂會招惹事端,那麼與葉暢的這種斜睨譏嘲相比,則是小巫見大巫。焦遂認識葉暢以來,凡葉暢露出這等譏笑時,對方沒有不被激怒的。

    果然,這個笑容讓那夏卿很惱怒:“如何,你還有何話說?”

    “談笑有鴻儒,往來盡知音……此句甚妙,不知是不是閣下所作?”

    “這個……”那位夏卿愣了一下。

    前些時日,他在兄長處見到了這《陋居銘》,雖然他一直不喜此文作者,覺得其人行事浮浪。但此文倒是帶著一股清氣,讓人覺得可愛。因此今日隨口道來,原意是譏諷焦遂一介布衣,既不是鴻儒亦不配知音,沒有資格登此門。

    “是不是某所做,與你何干!”他有些羞惱地道:“汝乃何人,竟然敢在持盈法師別業前喧嘩!”

    “喧嘩的不是我等,而是你啊,更可笑的是,你以別人之文攻擊別人……葉十一,你說他這是不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杜甫面上沉鬱,實際上卻是個有性格的人,而且此時年輕,還未遇到干謁十載一無所成的窘境,因此在旁對葉暢道。

    “什麼?”那位夏卿聞言一愕,然後瞪著眼睛:“你……就是修武葉十一?”

    “咳咳,那文亦非我所作,乃夢中所見。”葉暢慢條斯理地道:“子美兄,不必爭執了,咱們既非鴻儒,又不配為鴻儒知音,自然只有回頭的份…… ”

    葉暢這樣說,實際上是因為看到這位夏卿的兄長也已經走了出來。

    這位夏卿的兄長,倒是個謙遜和氣的模樣,雖然這只是外表,不過對方既然知道葉暢身份,想來不會任葉暢走了。

    更何況若是葉暢被“談笑有鴻儒往來盡知音……”兩句趕走,只怕用不了多久,那位夏卿就會如同元載一般,成為長安城中的笑柄。

    果然,夏卿的兄長拱手道:“竟然是修武葉十一,聞名久矣!舍弟性子喜謔,方才不過是玩笑之舉,還請葉十一郎勿要見怪。”

    “不敢不敢,某不過布衣,為人輕踐,亦是尋常。”

    那兄長心中苦笑,據聞這位葉十一郎心胸狹隘,如今看來,果然如此。

    自己弟弟言語上得罪了他,他便要找回來。

    “某河東王維,字摩詰,此為捨弟王縉,字夏卿……”

    那兄長做自我介紹,然後就看得葉暢嘴巴張了張,似乎很驚愕的模樣。

    葉暢確實非常驚愕,沒有想到,與自己發生爭執衝突的,竟然是王維兄弟!

    但轉念一想,能入玉真長公主別業,同時彷彿是別業主人一般吩咐門人行事,不擔心長公主怪罪的,恐怕也只有王維王摩詰了。

    難怪方才自己問焦遂此人與玉真長公主交情時,焦遂說了一句“何只深”只怕王維與玉真長公主,有負距離交情才對!

    當初王維初入長安,聲名不顯,進士落第。於是通過寧王、歧王介紹,年方二十,“妙年潔白風姿郁美……”的王維親抱琵琶於宴席之上為玉真長公主彈奏,一曲《鬱輪袍》之後,玉真長公主令宮婢將王維帶入內室,換以華裳錦衣,再出來時便是高坐賓客之首!

    而且次年,王維便進士及第,成為能夠方便進出宮苑的太樂丞。他甚至可以藉用公主別業招待好友孟浩然,也因此才會有李隆基來訪,孟浩然嚇得躲在床底下的軼事。

    “原來是王摩詰……”愣了一下子之後,葉暢回過神來,便是王維又如何,他身邊還跟著一位詩聖杜甫呢!

    仔細打量了王維一眼,果然,雖然此時王維已經年過四旬,但長得端的好相貌。他的弟弟王縉亦是一副好皮囊,只是與葉暢見禮時,多少有些尷尬

    似乎還有些不服氣。

    葉暢不知道王縉為什麼看自己不大順眼,他也懶得理會,便將身邊的杜甫介紹給王維。

    杜甫對王維倒是甚為景仰,此時王維詩名已著,杜甫卻還是默默無聞,但既然都是不世出的詩人,寒喧一番後,還是頗為投機的。

    就是王縉,對葉暢還是一副忍不住要譏嘲的模樣。

    有王維招呼,門子自然不會阻攔,葉暢隨著王維進了別業,在廊榭問轉了一會兒,便聽得有絲竹管弦之聲。

    “法師正在宴樂。”王維低聲說了一句。

    方才隨王維一起來的幾人,此時在前等候,近前之後,王維介紹道:“葉十一郎,此公為王昌齡,字少伯……”

    葉暢絲毫不覺奇怪了。

    昨日見到的望春樓前廣運潭的盛景,在他眼中繁華歸繁華,卻不能代表盛唐之景,唯有此際,舉步之間隨便見著一人,便是後世名揚的大詩家,這才是盛唐!

    王昌齡此時也是四十餘歲,微有些瘦,笑起來時眉眼彎彎,倒看不出邊塞詩人的錚錚肅殺之意。

    “葉十一?莫非是葉暢?”他一邊拱手,一邊問道。

    “正是葉某,見過王公。”葉暢長揖,對於邊塞詩人,他總有份異樣的敬意​​。

    “此為裴公,單名迪,字啟之……”(注,此字為作者杜撰)

    這位裴迪雖然在後世詩名不顯,但是有許多詩都和他有關,從杜甫王維,到葉暢的另一位熟人錢起,都沒少寫詩與他交遊。葉暢當下亦是一禮:“葉十一見過裴啟之。”

    裴迪此時年方二十餘歲,比葉暢大些,卻是個樂觀開朗的性子,上前便把臂道:“前些時日與摩詰論文,對葉十一《陋居銘》贊不絕口,也不知是何等人物,方能寫出這等文來。今日相見,果然名不虛傳……”

    “那也未必。”旁邊的王縉嘟囔了一聲。

    “主人等急了,咱們先進去。”王維微咳了一聲,然後笑道。

    眾人不再寒喧,當下邁步前行,向著那樂聲不絕的院子行去。

    沒過多久,便到了院子門口,門前亦有僕役侍候,但見是王維,竟然不通禀,只是拱手,便讓道路。王維緩步而入,臉上沒有什麼得意之色,倒是旁邊的王縉,卻有些與他年紀不相稱的浮躁,昂然進步。

    葉暢不知道,這四十歲左右的人,放在這個時代都當了祖父,為何會如此。

    院內絲竹聲徒然一停,然後傳來一個女子中音:“竟然是摩詰來了,我道為何今日一路喜鵲叫個不停呢。”

    葉暢等人此時也跟著進來,便看到院子正北,花盆掩映之中,一女冠道姑高坐於胡床之上。

    正是玉真長公主。

    她眼睛盯著王維,看別人只是輕輕一掃,就是看到葉暢,也只比旁人多停片刻。

    “咳……王維拜見持盈法師。”王維乾咳了一聲,長揖行禮。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9-3 16:56
第106章 白雲一片黃河遠
  

    “摩詰為我帶來不少客人。”玉真長公主生受了王維這一禮,見到其餘人跟著行禮之後,她款款起身,微笑著道:“諸位來貧道這方外之地,我心甚慰,俗禮安為吾等而設,都免了吧。”

    葉暢站直身,口中跟著眾人道謝,心裡卻是腹誹。

    若真免禮,一進來時她就應該說,直到眾人行完了禮才說,馬後砲有什麼意義。

    “十一郎也來了……摩詰,看到十一郎,便讓我想起當年的你啊。”

    玉真長公主看著葉暢,神情有些欣賞。

    不過她提起舊事,王維卻有些尷尬。

    畢竟堂堂才子,以色事人,因此發跡,實在不是什麼值得誇耀的事情。

    葉暢拱手,不過他尚未說話,那邊王縉卻笑道:“法師所言,某以為不然。”

    “哦?”

    “當年家兄才學文章,皆是一時之選,雖尚未見傳於世,卻已經如雛鳳潛伏,只待能落於梧桐之日,便可一鳴而驚天下……”

    王縉侃侃而談,風度倒也翩然,而且他言辭文雅,聲音清越,讓人一聽便覺有理。

    玉真長公主聽得這個想起二十餘年前的往事,看著王維的目光,不免又有些溫柔。

    “葉十一則不然,如今葉十一已經背負盛名,上動帝王公卿,下驚販夫走卒……”

    葉暢眉毛再次揚了揚,聽起來王縉似乎是在讚美他,但為何這話語裡,總讓葉暢覺得帶著譏嘲諷刺呢?

    “家兄善藝文,一曲琵琶,當事​​罕有。葉十一善經營,足球之戲利可敵國……”王縉又繼續說道,只不過,當他說起足球之戲利可敵國時,忍不住頓最一下,咽了一口口水。

    目光也有些不同。

    王縉好財貨,如同元載一般,對於金錢財富有著非常執著的追求。足球戲獲利如此,在他們看來,幕後籌劃這一切的葉暢,定然也因此巨富了。

    “家兄長於文章,字句盡入貴冑雅士之耳。葉十一雖是聰慧,卻不通文辭,故此才擅改史事,做小說話本以充市井群t民之用。法師以家兄類比葉十一,實是大誤矣。”

    說到此處,王縉已經鋒芒畢露,矛頭指向,毫不掩飾了。

    王縉一直覺得,葉暢能在幕後主持長安城中的足球戲聯賽,靠的便是玉真長公主。

    若能打動玉真長公主,改由他在幕後控制足球戲聯賽,他能弄來更多的利益。此次唆使王維帶他來公主別業,名義上是將王昌齡、裴迪等介紹給玉真長公主,實際上的目的,就是足球戲。

    當然,王縉不會直接出面控制這個財源,他是仕子是官員。他也只能如同葉暢現在一般,於幕後操縱一切。

    葉暢卻不知道這些,他的性格,可不是受人攻擊而不回的。

    莫說是王縉,就是王維本人,若是如此攻擊他,葉暢也會毫不留情打臉回去——詩佛又怎麼樣,詩仙詩聖都在的時代,詩佛難道很稀罕麼?

    不過王維的性格還好,很是溫和敦厚,甚至有些軟弱,或許正是因此,他才壓制不住弟弟。

    “十一郎,你可有話說?”玉真長公主道。

    “某為何要有話說?”葉暢奇道。

    “夏卿這番話,難道你不欲有所駁斥?”

    很顯然,玉真長公主是希望葉暢能與王縉激辯的。

    “某幼時脾性極大,動輒與人爭執,家中族老曾勸某勿與人爭。”葉暢微笑道:“某便回道,他人謗我,故與之爭。法師可知族老是如何勸某的?”

    玉真長公主來了精神:“請說。”

    “族老道,瘋狗咬人,此為常理,豈有為瘋狗咬者,反咬瘋狗乎?”

    “葉十一!”

    王縉聞語大怒,這不就說他是瘋狗麼?

    旁邊的王維頗為無奈,起身向著雙方拱手:“休傷了和氣,休傷了和氣……夏卿,你年長,豈可如此說葉郎君,葉郎君,舍弟只是脾氣不好……”

    他兩邊都勸,卻是兩邊都勸不住。

    王縉自恃兄長在玉真長公主眼前不一樣,他回頭對玉真長公主道:“法​​師明鑑,此人所學,不過是公孫龍白馬非馬之術,詭辯罷了。此人不學無術,那《繡像三國志評話》便是其一手刨制,不唯信口雌黃曲說歷史,而且至謬種流傳顛倒黑白!”好大的帽子!葉暢摸了摸自己的腦袋,彷彿王縉一番話下來,就有無數頂大帽子已經飛到了他的頭上。

    王縉知道他能言擅辯,因此不等他說話,只是換了口氣,然後便又道:“此人鬥雞促織之徒罷了,能入法師別業,已經是邀天之寵,卻還敢在法師面前口出惡毒之語,以污仙子之耳,正如其在三國評話中擅創句逗標點,以亂文章本製一般!”

    葉暢又吸了口氣,沒有想到,廣受歡迎的《繡像三國志評傳》,竟然也是自己招來王縉敵視的原因之一。

    不過他敏銳地聽出,王縉激烈反對他的有一部分原因,就是在繡像三國志評傳中所使用的標點——對於橫向印刷,王縉倒沒有說什麼。

    這是自然的,橫向還是豎向,只是一個閱讀習慣問題,而標點符號卻意味著對聖人經典的部分解釋權。敏感一些的文人,都會知道孰輕孰重!

    “豎子,還不退下?”

    大約是將自己心中的不滿全部發洩出來了,王縉一拂衣袖,指著葉暢喝斥道。

    此院中不僅僅是玉真長公主,陪同玉真長公主於此宴樂的,還有不少人,其中大多都是文人儒士。

    或許是為王縉言辭所動,這些文人儒士中部分起了同仇敵愾之心,王縉拂袖之後,他們竟然一起揮臂拂袖,大聲喝斥:“豎子,還不退下!”

    葉暢第三次吸氣。

    然後,他上前一步,正待開口。

    這時,他旁邊一人卻大步向前,聲音清正:“王夏卿此言差矣!”

    發話的是杜甫,在眾夫所指諸儒鄙棄之時,他竟然挺身而出,站在了葉暢身邊!

    他進來之後,一直沉默少語,給人一種木訥老實的感覺。葉暢與他的交情並不是很長,也沒有指望這位詩聖真的會維護自己,事實上在這種情形下,杜甫不與他保持距離,就已經是要有勇氣了。

    但杜甫在葉暢正要獨自面對諸多喝斥之時,卻站了出來,同他站在一起!

    杜甫既然開口,葉暢便沒有急著說話,只見杜甫也是吸了口氣,然後道:“某與葉十一結交時日尚短,卻知道其人德才兼備,非俗流可比。論德,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葉十一雖是隱居於臥龍谷中,修武、武陟二縣百姓,受其恩德者不計其數!甚至有遠人亦聞其德,遭遇不平便來請計……”

    “論才,葉十一詩文傳世者雖不多,但題風陵渡、題青龍寺塔二詩,兼陋居銘一文,已天下聞名矣。方才我入內之前,便隱約聽得院中有歌夕陽無限好者,此豈夏卿郎君所言不學無術者?”

    論完才與德,杜甫話鋒一轉:“葉十一性子好謔,便是為《繡像三國志話本》,戲說正史,卻也是於俚俗之中說忠義,於市井之內談仁德,正是扶正祛邪激濁揚清之舉也,何謂謬種流傳?莫非忠義仁德,乃為謬種?”

    王縉幾乎要悶哼一聲,看著杜甫的眼神,便有些訝然。

    杜甫此時聲名不顯,雖然已經有幾首詩歌佳作,卻尚未傳唱,因此,王縉很是奇怪,葉暢從哪兒找到這樣一個幫手。

    不僅言辭犀利,而且思維敏捷,所守之處,乃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雄竣之境,所攻之地,則是敵人強弩之末氣勢衰竭之所。

    至少王縉攻擊葉暢的話語,被杜甫連撥帶打,化解大半,而且杜​​甫還乘勢反擊,反詰王縉誤將忠義仁德充作謬種。

    葉暢也情不自禁撫掌,暗暗道了一聲“精彩”!

    同時,對杜甫其人,他的認知也與過往不同,不再是那個於歷史留下高高在上名聲的詩聖,而是一個真性情夠義氣的摯友。

    不過,王縉不會就此退縮的,此人如此公然挑釁,必有重大理由,絕不會受小挫而後退。

    “杜子美,你為何避而不談標點句斷之事?”王縉只是稍緩了一下,便又道:“大奸之人,必有大偽。葉十一虛飾忠義,偽作仁德,實藏奸詐禍害之心,今日他以戲說話本改三國之史實,明日便會以標點句斷篡書經之真要!”

    這一下子,葉暢唯有撓頭了。

    唐人真不蠢,不但不蠢,一個個精明得緊。年邁的賀知章一眼瞧出了他的目的,這邊王縉也瞧出了他的目的!

    恐怕瞧出他目的的不只這兩人,許多文人都知道他的目的。只不過因為他還沒有實際行動,所以那些人都隱著忍著,只等他一涉足,便要揮起大棒,將他打翻在地吧。

    王縉這廝因為某種原因,主動跳了出來,標點句斷之事,只是他的藉口

    短時間裡,葉暢將王縉的用意分析得八九不離十,現在差的就是最關鍵​​一環,他拼命貶損葉暢,最終目的是什麼。

    句斷之事,杜甫就沒有辦法為葉暢解釋了,事實上,他與葉暢就這個事情也發生過爭論,每次葉暢都說便於說書評話之人閱讀,但杜甫推測,這只是一個搪塞的理由罷了。

    葉暢也清楚這一點,因此他笑著道:“既然王夏卿你追問,那我也實說了。”

    眾人都屏息凝神,盯著葉暢,這一刻,玉真長公主都覺得,自己從院子的中心退了出來,而眼前的翩翩少年才是眾人關注的焦點。

    “昔日某曾一夢……”

    葉暢一開口,眾人便情不自禁微笑起來。

    葉暢好做夢,凡知其名者都知此事。他有詩文出來,從來不承認是自己所作,只是說乃夢中所見。

    很多人認為這是他故弄玄虛炒作自己,但也有人覺得,這有可能是真事0

    “在某那一夢中,曾聽數人同飲於酒樓之中。其中有一人道,此情此景,令其憶起在人間時於旗亭與友同飲……”

    王昌齡原本已經入席安坐,聽得此句,霍然站起!

    葉暢笑著向他拱了拱手,然後又道:“此人說他與王公少伯、高公達夫同飲於酒樓,群伎紛來,三人避席而讓之……”

    這是非常著名的一個典故,天寶元年去世的王之渙與王昌齡、高適三人齊飲於酒樓,一些妙齡梨園歌伶豔妝而來,奏樂歌唱,三人讓出酒席,避坐一旁私下打賭,這些歌伎唱哪一人的詩多為勝。

    第一伶所唱為王昌齡的“寒雨連江夜入吳”第二伶唱高適的“開篋淚沾衣”第三伶又唱王昌齡的“奉帚平明金殿開”。這樣王昌齡與高適的詩都有人唱過,唯有王之渙尚無,王之渙不服氣,說這些已唱者皆“潦倒樂官”所唱亦為“巴人下俚之詞”他指著諸伎中最美麗者,稱此女不唱他的詩,那就終身不與王昌齡、高適論詩,但如果是他的詩,則王昌齡與高適新須拜他為師。

    結果那最麗女郎所唱,果然是王之渙的“黃河遠上白雲間”。

    葉暢將此典故說出,王昌齡幾乎熱淚盈眶,而眾人知他詩名聲,亦是訝然相望,似乎是想知道是否真有此事。

    “竟是季凌,竟是季凌!”王昌齡喃喃道。

    “安知非此豎子胡言亂語,以惑人心!”那邊王縉卻道。

    葉暢沒有回辯,只是悠悠然道:“某乃俗人凡眼,不識神仙高人,因此不知言此事者,是否真是王季凌。只是聽得他說,當初之詩,他又小改一番,願請紙筆,書以少伯郎君一觀。”

    聽得他要紙筆,玉真長公主點了點頭,自有道姑奉了上來。

    葉暢沒有提筆直書的本領,他必須伏案而寫,清完案幾,他隨手揮筆,便寫了一個“黃”字。

    這一年來,他深知書法乃此時不可或缺的傍身之技,因此沒少苦練專研,又有張旭、顏真卿這般當世大家書信指點,因此他的書法進步得相當快。雖然還不能算是大家,但寫出來之後,眾人還是眼前一亮。

    緊接著,葉暢流暢地寫了下去:“河遠上白雲片孤城萬仞山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

    他收筆袖手,周圍卻是一片竊竊之聲。

    “葉十一不學無術,由此可見矣!”王縉不緊不慢地道:“便是王季凌的詩,他也粗忽不知也!”

    杜甫也暗暗發急,向著葉暢使眼色,葉暢卻恍若無覺。

    “怎麼,王夏卿先生說某有錯,不知錯在何處?”

    “哈,錯尚不知……你自己再看一遍!”

    寫到“白雲”之後,卻將“間”字漏了!

    王縉走了過來,伸手在那紙上連點了幾下,都是點在“雲”字之後,同時笑看葉暢。

    在他看來,葉暢此時應該困窘面漲,無地自容才是。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9-8 13:03
第107章 疑是故人魂相見


但王縉失望了,葉暢不僅沒有絲毫窘迫,反而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

他看了看紙,又看了看王縉,然後對王昌齡道:“那人說他將舊詩稍改,成長短句,只可惜身邊諸人不擅曲子,無人能配曲而唱。”

說完之後,葉暢落筆下去,連連揮點,片刻之後,那原本一氣呵成的字句中,便出現了標點句逗。

“黃河遠上,白雲一片,孤城萬仞山。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

有人吟了出來,然後舉座盡默。

眾人的目光,都轉到了王縉身上,因為這標點句逗一出,原來缺一字的詩,就便成近來新興的曲子詞了。

詩歌在盛唐此際,已經成熟,而且在唱詩的基礎上,又出現了曲子詞,按照固定的格律與曲調,進行傳唱。

故此,雖然曲子詞還難登大雅之堂,受到部分正統文人和詩人的歧視,但也不是什麼太新鮮的東西。葉暢拿出這個來,眾人並不覺得難以接受。而這是給王縉的一記沉重耳光。王縉尚未想到如何應付,那邊王昌齡已經熱淚滾滾,嗚咽出聲。

“是季凌,正是季凌,非季凌無此手筆!”他低聲叫道。

王昌齡乃是跟著王維、王縉兄弟一起來的,在立場上來說,他應該與王縉接近,但此時睹詞思人,想起已經去世的王之煥,他怎能不失態流淚!這是給王縉的第二記沉重耳光。 “某受此事啟發,便覺句逗尚有可用之處,文章華美,若是入不通句逗之人眼中,容易被誤認為不學無術。”葉暢將方才王縉所說“不學無術”四字重重地咬了一遍,然後笑道:“王夏卿海內文章名家,你說是也不是?”

這是葉暢的直接反擊,也是給王縉的第三記沉重耳光。

王縉突然體會到元載在青龍寺佛塔上的感覺了。

與葉暢相爭,最大的問題是,你永遠無法知道他會翻出一張什麼牌來。

這便是葉暢多出千年曆史見識而帶來的智慧了。

“常聞葉十一夢仙之事,原先某還以為傳言有誤,今日聞之,竟然果真如此!夏卿兄,你無須再試了!”

這個時候出聲打圓場的是裴迪。

王維急得團團轉,可是他性子較懦,臨機缺變,倒是裴迪,為人開朗豪爽,因此能在這時給王縉一個台階下。

王縉心中猶是不甘,但他不是元載那樣愣頭青,他看了葉暢一眼,感覺到葉暢似笑非笑的神情,便知道自己今天要生生吃下這三次沉重耳光。

而且裴迪的台階,也只是讓他退得不那麼難看,今日事隋傳出去之後,他的名聲還是要受損。

裴迪又笑道:“葉十一郎有所不知,就是前日,摩詰、夏卿二兄,並少伯先生與某遊青龍寺,於寺上見十一郎大作,談及夢仙之事,某見識短陋,只說絕無此事,與夏卿兄相約,若見了十一郎,必相戲試。出主意的是某,若十一郎欲怪,便罰某酒吧! ”他這般一說,葉暢對他頓時好感大起。一個願意自折而維護朋友的人,總是能讓人好感的。 “裴啟之說出此語,便當罰酒,莫非我葉十一是這等無量之輩?”他佯怒道。

周圍之人看到他方才打王縉的臉,當真是左一下右一下,可謂毫無收手之意,心中都是暗誹,你還真是無量之輩。但此時氣氛終於緩了過來,沒有誰自討沒趣,去尋這個晦氣。

畢竟玉真長公主坐在那邊,若是爭吵惹怒了她,只怕誰都沒有好果子吃。

“十一郎是妙人。”玉真長公主笑了起來:“裴啟之亦是妙人,好,好,我這便令人譜成曲子,唱那首長短句。”

她手中有皇宮梨園中精通音樂的伶人,加上還有王維這音律大師在,因此沒有多久,便譜好了曲子。伶人唱罷,餘音繞樑不絕,眾人想到王之煥已逝,也不禁悵然。

“曲雖成,卻未曾有曲名,今日法師為地主,還請法師為此曲賜名。”葉暢這個時候起身向著玉真長公主行禮道。眾人心中再次暗罵,這廝倒是會拍馬屁!此曲因為今日的軼事,顯然要揚名後世的,誰給這曲取了名,其名字便也會隨之流傳。葉暢提出此議,實際上就是給玉真長公主一個文壇留名的機會,而且這是雅事,玉真長公主自然笑納。他們只是嫉妒,同時也有些悵然,自己一時沉浸於今日事與曲中,未曾及時反應過來。

玉真長公主沉吟了一會兒:“王季凌原句為涼州詞,我便改一字,換涼州詞為涼州仙吧。葉十一夢中遇仙,得王季凌此句,也算應景。 ”眾人自然都是撫掌稱讚叫好的,玉真長公主也算有氣魄,原本葉暢還以為她會以自己的封號為名,叫什麼“玉真子”,此際看來,她能結識盛唐無數文人,也不完全是因為她的長公主身份。

“飲勝!”有人道。

“飲勝!”

葉暢也舉杯同眾人一樣,將酒飲盡,此時人多,他的事隋不宜說出,因此他沒有提及正事。

王昌齡頻頻向他舉杯勸酒,大約是回憶起老友了。

沒有王縉鬧事,宴樂的氣氛就好了起來,隨著​​時間推移,院子裡也像是沸騰一樣。葉暢沒有去湊熱鬧,那些陌生人忌憚他言辭犀利,也不敢來招惹他,因此與葉暢談話最多的,還是杜甫與王昌齡。

過了一會兒,葉暢發覺,玉真長公主悄然退席,而王維也同樣退席了。

又過了會兒,便見一個侍者來,將王縉招走。

葉暢苦笑,他雖然給玉真長公主每年帶來幾千貫的收益,但在這個女人心目中,終究是比不得她的老情人王維的。因此雖然葉暢乃是約定之客,而王維等為不速之客,但是玉真長公主還是毫不猶豫地先與王維相會。

讓葉暢心中不安的是,王縉此前對他的敵意。

這種敵意方才已經被他教訓了一次,可是當王縉與王維獨白面對玉真長公主時,可以想見,他必然要進讒言。

因為主人離去的緣故,宴樂的氣氛漸漸淡了下來,到後人在場諸人都有些尷尬。直到許久之後,才見玉真長公主換妝而出,又喚來梨園伶倌歌舞一番,這才宴罷散去。

但是王維兄弟卻是再未出現了。

他們肯定沒有離開,否則裴迪與王昌齡不會留在此處,玉真長公主應該是先將他們安頓下來。

葉暢琢磨著王縉有可能在哪一方面為難自己,然後感覺有人拉了自己一下,他回過頭,便見一個侍者呶嘴示意。

葉暢會意,跟著那侍者離開,不一會兒,來到側院,只見玉真長公主斜倚胡床,兩個道姑打扮的使女正在為她搥背捏腳。她眉宇間,有股抹不去的倦意。無論她如何保養得體,總是年過半百,這樣半天熱鬧,雖是讓她歡喜,但也讓覺疲倦了。

見著葉暢,她雖未坐正,但一揚眉,那股倦意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成熟女子的風韻。

這是個極善於利用自己風姿氣質的女人,類似於另一世中影視名星中的那些不老者。葉暢暗暗嘆服,這又是一個影后級別的人物,同時心中暗生警惕。

玉真長公主此前可從來沒有在他面前流露出這種風姿,他也不是王維,對年過五旬的老婦人還會感興趣!

“十一郎,你此次來,聽聞還帶著一夥蠻人?”

示意葉暢落座之後,玉真長公主風眼微瞇,笑著問道。

“正是。”

“聽聞蠻人首領,乃是一位美麗小娘?”

“是倒是一位小娘,美麗則未必。”

“聽聞為了這位美麗小娘,你還與京兆府起了糾紛,設計替京兆府破了春明門外命案?”

“咳,破案之事有之,但未曾與京兆府起糾紛,更不是為了蠻人小娘。”

葉暢心中有些奇怪,玉真長公主見他,為何不談正事,卻糾纏於這些枝節。他雖是兩世為人,對於女子的心性還是了解得不夠深。世上女子,沒有不妒者,哪怕完全是與自己不相干之人之事,有些妒性大的女子也要沒來由的去生氣。

玉真長公主雖然號稱出家,實際上卻還是紅塵中人,又見葉暢翩翩少年,忍不住就對被葉暢關注的娓娘生出妒意。

“以汝觀之,我與那蠻人小娘,孰美?”

這個問題,讓葉暢靈機一動,他抬起頭,看了玉真長公主一眼,然後道:“極西之地,有一國度,其國君育有一公主,因膚色潔白,故取名白雪……”

於是大唐版的白雪公主出爐了。

這個故事早就改編出來,集在《新世說》之中,只不過因為《新世說》扑街得沒賣出幾本,所以不為人所知。

葉暢說時,玉真聽得津津有味,待聽完之後,她悠悠一嘆。

經過葉暢改編、方氏潤色之後,大唐版的《白雪公主》更符合一些大唐的習慣認知,但最終善勝惡總是不變的。玉真自己曾經經歷過複雜的宮廷鬥爭,對白雪公主的遭遇頗有體會,而這些體會,便化成了那一聲嘆。

“故此,某以為,美與醜,在心不在形。法師上佐聖君,下撫群儒,豈是一蠻夷小娘可比?”

“你啊,便是直說,我老了,不當與那小娘比姿容。”玉真白了他一眼,揭穿了葉暢的真實用心。

葉暢有些尷尬,嘴上卻是堅決不承認的:“我大唐佳麗,知書達禮,雅通音韻,如何會輸與不知禮儀的蠻夷女娘,法師之語,某……”

然後他便見玉真擺了擺手,有人便撤下她身後屏風,而娓娘則在屏風之後,神情有些複雜地看著他。

葉暢頓時愣住,知道自己被捉弄了。

他來到玉真別業,娓娘等人自然也來了,只是被安頓在別業之外靜候,卻不知何時,被玉真召了進來。

若他真與娓娘有什麼私情,如今背後贊玉真姿色遠勝於她,同時又貶低娓娘蠻女不知禮儀,只怕就會醋海生波。這位長公主,當真是難對付至極啊。葉暢心中嘀咕,口裡在愣過之後繼續道:“法師之語,某不贊成。”

“口是心非之徒,花言巧語巧言令色,王夏卿這般說你,倒是妥當。”玉真哼了一聲,看了看娓娘,見這蠻女果然一副野性生動的模樣,終究是有些不服氣:“若是我與她這般年紀,料想她不如我!”

葉暢注意的不是玉真的賭氣,而是她轉述的王縉之語,看來王家兄弟私會玉真長公主時,王縉沒有少給他上眼藥。

但是葉暢根本不在乎,玉真長公主並不是傻瓜,若是沒有宴席上的衝突,或許這些眼藥還能有些作用,但有了那場衝突之後,作用就要大打折扣。

否則玉真長公主也不會把事情說出來與他聽了。

“把她帶下去吧,我與十一郎有些話要說。”玉真長公主又吩咐道。

有使女上來,帶著娓娘離開,娓娘有些猶豫,是不是此時便叩求玉真長公主,但看到葉暢給她使了個眼色,她便想起京兆府審案時的情形來。

那時葉暢給她使眼色,她沒​​有理會,結果弄得手下挨了板子。

這一次她垂下頭,依著葉暢之意,離開了這側院。

“十一郎帶這蠻女來見我,究竟是為了什麼?”

“是給法師獻禮來了。”葉暢笑道:“法師可曾注意這蠻女所著衣裳布料?”

“白疊布……怎麼,你有意自六詔收白疊布入中原販賣。”

“非也,非也,乃是種植棉花,也就是織成白疊布之物!”葉暢道。

“蠻夷植株,中原也可種植?”玉真長公主甚是聰明,頓時瞪圓了眼:“你會種?”

“某不會種,但蠻夷卻會種。”葉暢道:“我聽聞蠻夷氣候雖與中原不同,但這棉花卻如葡萄一般,亦可在中原種值。中原、江南一帶,有些地方桑麻收穫不多,改種棉花,或可衣被天下!”

“呵呵……”

玉真長公主一笑,沒有置評。

葉暢收斂住熱切的心思,知道自己急了。他定了定神,誠懇地道:“法師雖不在紅塵之中,終究是宗室貴冑,天下百姓子民,皆為法師之屬。若此物可利於百姓子民,使其大行其道,亦是法師功德。 ”

“依你之意,如何施為?”

“法師有田莊,先擇一二田莊試種,若能成,再於一縣一邑試種,若再能成,可於一道推之——如今步步推行,及至天下!”

說到這裡,葉暢屏息凝神,盯著玉真長公主,看她是否會答應此事。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9-8 13:05
第108章 欲造神舟訪仙山


玉真長公主鳳眼微微瞇了起來。

如果葉暢是讓她向李隆基提議推廣此物,玉真長公主會立刻拒絕。

她雖然深得李隆基恩寵,但她自己有自知之明,向李隆基舉薦人才沒有問題,但乾涉到具體政務,必然會被視為太平公主第二,那時恩寵就會變成忌憚。

但葉暢提出,在她的一二田莊中試種,其謹慎如此,則讓玉真長公主改了主意。她又看了葉暢一眼。這個少年郎風度翩翩,自己拿王維當初與他相比,確實是不對。

他比王維多了許多東西,比如說,自信。

不是對自己才華的自信——王維也有這種自信,而是在葉暢身上,玉真長公主感覺到一種似乎能看到未來的自信。

這種自信,似乎只在那位強悍無比的女子身上才看到過,而這種回憶,絕對讓玉真長公主不舒服。

武則天,極盛之年的武則天身上,便有這種自信。

玉真長公主的風目突然瞪圓,帶著凌厲的怒氣,看著葉暢。不過旋即,她啞然失笑。

與祖母身上的自信還是不同啊,沒有那種凌厲的霸氣。

葉暢並不知道這麼短的時間裡,玉真長公主心中竟然轉過這麼多複雜的念頭。他靜靜等著,然後聽得玉真長公主道:“這與那蠻女何干?”

“令那蠻人獻出種子,同時遣人來中原教授種植之術。"

大唐對於接受外來先進技術並無多少抵觸,相反,朝廷還積極促成這些事情,樂觀其成。唐太宗李世民便曾於貞觀二十一年遣使去摩揭它國,學習熬糖之法,令大唐的製糖工藝得以突破。

玉真長公主微微點頭:“然後呢,那些蠻人豈肯輕易獻出其族中之寶?”

“此越析詔,存亡只在旦夕之間,若無大唐庇佑,必為南詔所並。只需略略約束南詔,便可使其感恩戴德。況且,南詔獨大,似乎亦不利於我大唐在南方之利益……”

“利益?”聽得葉暢直接將利益掛在口上,玉真長公主有些訝然。

葉暢意識到,自己說漏嘴了。

這雖不是腐儒橫行的時代,但君子喻以義小人喻以利,直接將利益說出來,還是會被人鄙視。

只不過說出的話,想要咽回去就困難,葉暢也無意掩飾,只是平靜地繼續道:“正是我大唐利益,人與人之間當講義,國與國之間當講利。”

“此事由得你與那些儒生去打嘴仗去,如同你那標點句逗一般。”玉真長公主沒有聽他繼續解釋:“只是如今何種隋形對大唐有利,你卻是欠考慮了。 ”

“嗯?”

“土蕃連番侵攏,大唐正準備與之進行一場決戰。”玉真長公主道:“大唐需要南詔自東南方向牽制土蕃,而一個威脅不到土蕃析詔,對大唐並無用處。至於白疊布,令南詔獻上,料南詔不敢不獻。”

葉暢默然,過了會兒才道:“怕養虎貽患。”

“癬疥之患罷了,劍南一路,便足以壓制南詔了。”玉真長公主有些訝然:“你不為那南蠻小娘進言?”

“某方才已經說了,國與國之間當講利。”

“如此便將那位小娘拋棄了,始亂終棄,葉郎之謂也……”玉真長公主調笑道。

她閱人廣矣,其實看得出來,葉暢與那蠻女並沒有什麼,不過看著這翩翩少年郎,總忍不住要調侃幾句。

“這麼說,法師是允了此事?”

“我尚未答應吧?”玉真長公主目光流轉,看著葉暢,然後笑道:“葉郎如此迫切……須知我一介出家女道,用不著許多錢,便是再有重利,與我又何干?”

這就是矯情了,但偏偏這種矯情的話讓葉暢無法反駁。

葉暢最大的問題,就是沒有足夠的土地,修武縣畢竟是中原腹地,人口茂殖,就算葉暢攢足了勁去開荒收購,能湊個百十畝地就到了極限。可是百十畝地種棉花,有什麼意義?

至少要一兩個田莊,有個千畝之地,才能算是小規模種值,也才足夠為進一步擴大積攢人才與經驗。

莫說中原很難弄到千畝耕地,就是開發得較晚的江淮、江東,此時也難弄得成片之地。

或許江南還有,但那是生地,真正變成可耕作的熟田,也得幾年的功夫。

“法師之意如何?”

沉吟了一會兒之後,葉暢問道。

玉真長公主並不是真正拒絕,而是在和他談條件​​,葉暢很清楚這一點。

“我在都畿道有兩處莊子,離修武倒不是太遠,大約共有莊田一千五百餘畝。”玉真長公主道:“莊中出息,我原是有意在山上建道觀,以供晚年之用——若是將莊子借與你,我這道觀之費,從何而來?”

雖然後世有炒作者稱玉真晚年隱於敬亭山,李白還為其寫下“相看兩不厭,唯有敬亭山”之句,但實際上玉真長公主在進入天寶年間後就開始規劃自己的晚年,她看中的地方,並不是僻遠在江南的敬亭山,而是就位於東都洛陽之北的王屋​​山。

“哦,那某要如何,方能藉得法師這兩座莊子?”

“倒也不難……我要京中球市。”玉真長公主緩緩地說道。

葉暢愕然。

前些日子與賈貓兒等相會時,賈貓兒等說起今年球市收益,當真是眉飛色舞。同樣是半年聯賽,在去年三萬餘​​貫的基礎之上,已猛增至六萬貫,翻了一倍不說,其增勢還不減。

按著賈貓兒的估算,今年破十萬貫是理所當然的事情,甚至有可能逼近十五萬貫!

這樣的收入,著實燙手,便是賈貓兒這般膽大者,也向葉暢提出自己的擔憂:現在從球市獲益的利益集團,會不會發生分化?南衙等京中勢力,目前並未介入球市,他們若也要分一杯羹,當如何是好?

果然,賈貓兒的擔憂不是沒有根據的,玉真長公主便瞧中了這一塊。

“法師明鑑,球市之事,雖然某出謀劃策不少,但某卻非決定之人。”想了一會兒,葉暢委婉地道:“況且球市方興,聯賽至今也才一年,此時介入……咦,是王夏卿之意?"他正說間,突然靈機一動,霍然抬頭,直視玉真長公主玉真本人對球市的興趣應該不大,否則她不會等到現在才提出來。肯定是近期有人對她施加了影響,而最有可能的人物,就是王縉。

這樣的話,王縉對他的敵視也就可以解釋了:這廝想要奪取球市的控制權。

在葉暢灼灼的目光之下,玉真長公主微有些赧然,王維兄弟情深不得不幫王縉說項,而她則是舊情難忘,也不得不做這巧取豪奪之事。

“此事確實為王夏卿所提議,不過,亦是我的意思。”她緩緩說道:“當初先皇在時,為我與金仙姊姊造宮觀,頗惹群臣非議,如今我欲於王屋造宮觀,三郎必是要傾國庫而為之,只怕群臣又免不了進諫攻訐。若我能自籌錢糧,建成宮觀,不動國庫而成其美事,也算是功德。”葉暢笑了起來。一是為王縉的貪婪,二則是為玉真的胡扯。還有第三重含義,則是因為這些人的短視與愚蠢。玉真便是建宮觀,有兩三年便可完工,球賽兩三年的收益用於宮觀,之後的時間便全是白得——這個如意算盤,倒是打得響。

但是王縉何許人也,太原王氏支裔,文才是有,頭腦也不缺,但這是指他當官鑽營的頭腦,他真有能力主持好球賽這等新生事物?

葉暢幾乎可以想得到,王縉在開源上沒有什麼本領,他能做的,無非是節流,也就是減少球賽發展的支出,比如說孩童球技培養、正規球場興建,再挪動這部分去奉迎玉真。

短時間內這是可以見效的,但長遠下去,則是在挖聯賽的根基。

“王夏卿倒是打得好主意。”葉暢慢慢說道:“某並無意見,他王夏卿不知,但是法師卻是知道的,某在球市之上,並無半點獲利。”

玉真心中有些歉然,她確實知道此事。略一沉吟之後,她覺得還是必須​​透露一點細節給葉暢,也好安葉暢之心。

“賈貓兒之流,終究是十一郎你找來的人,雖然十一郎無利益在其問,但他們的利益,看在十一郎的面子上,我也要照顧一二。”玉真略一沉吟:“你莫要以為只有王縉盯著這一塊,靠著賈貓兒,終究是守不住的。”

“法師話中有話,還請為某解惑。”

“王夏卿只是出面的說客,其實另有其人……十一郎在長安呆的時間少,不知王元寶此人,十一郎聽說過否?”

葉暢愣了愣,然後動容:“竟然是他?”

他在長安城呆的時間不長,但這王元寶的大名,卻如雷貫耳,幾乎每天都有人在他耳畔提起。稱讚一人富足,便說“家財如王元寶一般”,說一人奇遇,便說“如元寶遇財神”。這王元寶,乃是長安城首富,富可敵國這個詞,幾乎就是為他而設。

民間傳聞,便是三郎李隆基,也聞其富庶,專門問過他家產幾何,他頗為自矜地稱自己家財換成縑,可以將終南山昕有的樹都係上還有餘。

“不意王元寶竟然也看上了這點小生意。”葉暢啞然失笑道。

“他原是有意自己另組聯賽,不過忌憚我與二十九娘,便請王夏卿為說客。”玉真長公主又透露出一點信息。

只忌憚玉真與蟲娘,卻不忌憚球市另外的利益方,這只證明一個問題,象京兆和京城中的寺廟道觀那邊,王元寶已經打通了關節。

想到玉真方才說的話,葉暢忍不住又問道:“那貓兒手下呢?”

“賈貓兒雖是主持,底下兄弟亦忠誠,但再往下的二十四位管事當中,有十六位,已經願意另謀高就。”

也就是說,王元寶已經在不動聲色之中,將長安城的足球聯賽管理人才挖去了大半,賈貓兒恐怕也是聽得些許風聲,所以才會問葉暢應對之策吧。

儘管不是很看重足球聯賽,葉暢心中還是覺得有些沉重。

這便是此時的特點,開劍者胼手胝足,好不容易闢出一條財路,然後虎狼便蜂擁而來,將開劍者趕開,他們來獨占利益。

這虎狼官商勾結,甚至會將開劍者吃得連骨頭都不剩。

故此葉暢才不得不結交權貴,否則,他就沒有絲毫自保之力。

若不是與玉真長公主等人的關係,他的紙坊、印坊,也會遭遇同樣的命運。他之所以要藉用玉真長公主的田莊試種棉花,同樣也是如此——不是長公主的地,單官府就不會允許他去種植新的作物。

“我願去勸說賈貓兒等,不唯讓出聯賽經營之權,而且還會離開長安。”沉思了許久,葉暢舉出三根手指:“不過,他王元寶想得這聯賽經營之權,不付出些代價亦不行。”

“你說,我必為你取之。”聽得葉暢答應下來,玉真長公主也是歡喜,當下慨然應諾。

反正付出代價的是王元寶,又不是她。

“第一,賈貓兒等完全退出聯賽經營,其所執股權,算為五萬貫,王元寶須得一次付清。”

五萬貫換取一個每年收益十餘萬貫的行業,當真是便宜至極,玉真長公主毫不猶豫地搖頭:“太少,八萬貫,賈貓兒等五萬貫,十一郎你有三萬貫!”

“我有萬貫足矣,剩餘兩萬貫,算是為法師營建道觀賀。”葉暢當然不會拒絕​​這個,他正需要錢呢。

“便如此,第二呢?”

“我欲造船,以求蓬萊,請法師為我尋方便。”

大唐制度,私人造船有諸多禁忌,故此葉暢現在只是在武陟辦了間修船坊,由崔秀景主持,今年幾個月間便投了千餘貫進去,好培養造船人才。若得玉真出面,官府開方便之門,那麼他就可以擴大規模,廣募工匠了。

“此事易耳,十一郎當真是去尋蓬萊仙山?”

“確有此心。”葉暢不動聲色地道。

歐洲的大航海時代來臨的動機,乃是諸國王侯富商對金錢財富的追求。大唐王公貴族們對於海外求財並不動心,但對海外求仙卻是極為熱衷,葉暢此時埋下這個伏筆,便是為了日後能掀起屬於華夏自己的大航海時代。

“還有其餘否?”

“二條足矣。”葉暢道。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9-8 13:07
第109章 先至天街聞市賽


有這二條確實足夠了。既然很難保住聯賽的經營權,那麼讓渡出去,換成現錢,還有一項惠及長遠的政策,也算是維護了最大利益。
 
而且葉暢可以肯定,在賈貓兒等退出之後,原本結成統一戰線的王縉、王元寶諸人,必然會內訌。就算他們能勉強維持一段時間的表面合作,可隨著利益達不到預期,矛盾必會爆發。那個時候,再算總賬就是。雙方談妥之後,玉真長公主便讓人送葉暢出來。此時天色已經晚了,玉真撥出了一個院落,安頓葉暢一行住下,讓葉暢有些哭笑不得的是,娓娘等蠻人,竟然也被安置於此。
 
見葉暢來了,娓娘幾乎是迫不及待地上前問道:“葉郎君,事情可曾了?”
 
她一臉殷切模樣,倒是頗為動人。只不過葉暢對待她,有些鐵石心腸,微笑著道:“我已經說動玉真長公主,不過她身為方外之人,不好直接干預朝政,故此要你等留於此處,擇機令你等朝見大唐天子。”
 
這倒不是說謊,這是玉真長公主的意思。雖然大唐決意扶持南詔對抗土蕃,可手中多抓著幾張牌總是好的,因此娓娘等便成了大唐用來同南詔談條件的籌碼。
 
娓娘不知其中的根由,當下欣喜得合掌,向著葉暢連連深揖,口中也是忙不迭地道謝。
 
葉暢也沒有對她食言,當初答應她的便是想法子引見她見玉真長公主,如今這個承諾已經實現了。
 
“葉郎君,奴尚有一不情之請,葉郎君既與玉真長公主相熟,當知長公主喜好,請為我籌謀,當如何說動長公主,又該如何說動大唐天子?” 謝完之後,娓娘又殷切地道。這就有些得寸進尺了,雖然娓娘盡得客氣。葉暢笑道:“我不過布衣,你方才也聽到了,玉真長公主卻不過情面,接見於你,已經是僥倖,國事豈容我置喙?而且你領著屬下,不遠萬里,來到長安,心中豈無成算,哪裡需要我多此一舉!”
 
無論娓娘如何懇求,葉暢只是笑而不應,而且天色已晚,葉暢又說旅途疲憊需要早些安歇,娓娘也是無奈,只能眼睜睜瞧他進入房間。
 
“郡主何必求他,我看他也就是一肚子壞水,如同別的唐人一般,不見得有什麼真本事!”一個蠻人低聲道。
 
“古乞也這樣說他,結果被唐人官府打了板子,現在還在長安城裡躺著。”娓娘瞪了他一眼:“休要胡說八道,惹來禍事!”
 
“我瞧這唐人也有些奇怪,見著咱們郡主,竟然也能不動聲色。”旁邊一個蠻人也道。

娓娘的蠻人名為“阿詩瑪”即“金子”之意,在六詔之中,是出了名的美人。皮羅閣長子閣羅風,對其垂涎欲滴,就是土蕃的讚普,也聽說她的美名,點了名要她前去和親
 
這些蠻人之所以願意追隨娓娘,她的美貌也是原因之一,但是在葉暢面前,娓娘的美貌彷彿不起作用了。
 
娓娘自己心中也覺得有些怪異。
 
在別業中宿了一晚,次日大早,當娓娘起來時,發覺院子裡已經空落落的,只有杜甫對著一叢花在搖頭晃腦吟哦不人。娓娘訝然相詢: “杜郎君,葉郎君呢?”
 
“哦,十一郎已經離開了。”杜甫道。
 
“這……這怎麼可能?”娓娘昨夜可是想了一晚上,琢磨著怎麼才能打動葉暢,讓葉暢繼續為她出力。她想出了七八種主意,可不曾想,葉暢人已經跑了!
 
這就像一拳頭打在棉花之中,讓人生出不著力的感覺。
 
她定了定神:“他走了,為何杜郎君還在此?”
 
“某另有事情。”杜甫面無表情地道。他與葉暢此次進長安,看望春樓下的儀典增長見識只是目的之一,另外還有一個更重要的目的,就是乾謁。葉暢已經將他介紹給了玉真長公主,而且王維、王昌齡等還留在公主別業之中,因此,葉暢動身時勸他留於此處,以便他於長安權貴中揚名。
 
從杜甫這裡得不到答案,娓娘頓時有些慌了,她央著侍者求見玉真,結果卻被告知,玉真長公主讓她在這裡靜候。而且那侍者言下之意,她若耐不住性子離開了別業,再想進來可就難了。娓娘有些茫然。她的事情,葉暢暫時放下,在又是一日奔波之後,葉暢便已經回到了長安城外。仍是春明門外的旅舍之中,他與聞訊而來的賈貓兒相會。
 
“事情便是如此,玉真長公主用不著在這件事情上欺瞞我等,貓兒,你應當也聽得一些風聲吧。”
 
說完從玉真長公主那得來的情報,葉暢向賈貓兒問道。
 
這一年裡,賈貓兒過得比此前三十餘年都要充實。
 
居其體養其氣,他雖然仍顯剽悍,但如今衣著錦繡,金銀滿身,貴​​氣逼人。葉暢覺得他很有些爆發戶的風範,他卻樂此不疲。
 
“王元寶,我也想過背後是誰在算計,沒有料到竟然是他!” 對葉暢帶來的消息,賈貓兒甚是吃驚,彷彿王元寶是絕無可能的人選。
 
“貓兒,這王元寶大名,我早就听過,卻不知其人究竟如何,你與我說說。”
 
葉暢從來不是寬容大度之人,王元寶想要把持球市,這與他無關,但算計到他身上,就不是他能夠隨意忘卻的了。只要有機會,他肯定是要報復。
 
“此人亦是長安城中一奇人……遇見十一郎之前,我最敬服者,便是此人。​​”
 
賈貓兒一開口就讓葉暢正容以待。
 
這位王元寶本名王二狗,靠從山東淄州販絲入長安為生,於旅途奔波中覓一點微利。他自稱一日遇盜,本錢盡失,於是懸樑自盡,結果在昏迷中遇一仙翁,白臉紅袍,賜他元寶一枚為本,勸他去淄州販琉璃。
 
王二狗依言而為,於是巨富,為不忘仙翁恩德,改名為元寶。他發家之後,修橋鋪路是常事,每年雪天,便令僕人掃雪,列熱酒熱食於路邊,給飢寒交迫的行人食用。他還善待入京趕考的舉子,廣識儒林,因此在儒士之中,名聲亦是甚好。竟然是這麼一個人物! “沒有想到,沒有想到……他已經是家財萬貫,又有財神佐佑,為何還會覬覦球市……”

賈貓兒直到此時,仍然難以接受這個事實,葉暢卻不以為然。他絕不相信王二狗遇仙之事,所謂仙人所賜的元寶,必定來路不正。而且,單靠販運琉璃,他能夠成為巨富,可要到現在富可敵國的地步,必然還有其餘的財源。球市這樣可以長期經營、擁有可觀收益的行當,競爭又低,擁有非凡商業眼光的王元寶想著擠進來,那是再正常不過的。
 
“我提出五萬貫的要求,除去大伙的安家費,願意與你離開的兄弟們,我總要給他們尋個出路,這些錢便可以為本錢。”葉暢沒有把自己的全部計劃說出來,只是指了一個方向:“貓兒,你覺得可不可以?”
 
“如何不可以,當初謀劃球市之時,十一郎便說過,這球市日進斗金,必為人所覬覦。我等心中早有準備,只是沒有想到會來得這般快……有五萬貫安家,無論是置田買宅,還是別置產業,都已經足夠了。”
 
說到這,賈貓兒眼中卻含了淚,他看著葉暢: “只是對不住葉郎君、蕭五哥一番心血。” 他道歉,是因為他的手下為王元寶收買之事。葉暢與蕭伯朗信任他,將球市交由他主持,球市中僱用的管事,也都是他在掌管,現在二十四名管事有十六名被人收買,他還茫然不知,這其中也有責任。
 
二人細細說了一些安置善後之事,收拾好心情的賈貓兒還想問葉暢,是否要在交接時為難一下王元寶,葉暢卻搖了搖頭。
 
“報復自然是要的,但不必用這等手段,我才不信,王元寶能弄得好球市。”
 
聽得葉暢這般說,賈貓兒眼中閃了一下,神情略有些遲疑。
 
“有事就說,不必遮掩。”
 
“若是要報復王元寶,不久之後便有一個機會。”
 
葉暢愣了愣,看著臉上掛起陰笑的賈貓兒,兩人目光相對,會意一笑。
 
原來兩人都不是什麼報仇十年不晚的君子,而是從早到晚的小人啊。
 
方才賈貓兒還在那唏噓感慨,說王元寶實在是一個善心之人,轉眼之間,便盤算著如何報復這善心之人了。
 
“什麼機會?”
 
“十一郎可知市賽之事?”
 
“市賽?”
 
所謂市賽,乃是長安城中有競爭關係的兩市商人聯合起來進行比賽,往往選擇天門街(朱雀街)作為較量的場所,雙方在街東街西各搭彩樓,陳列珍奇,請名伎助興。這種比賽,吸引來眾多遊客,往往擁有極大的廣告效應,當然這是對勝者來說,不過負者也不虧,雖然拿出來賭賽的彩金輸了,但也攬了人氣。
 
“王元寶依靠琉璃行起家,如今四處道觀寺廟都需琉璃,王公富貴之家,亦多有以琉璃為窗者……”
 
“等一等,你是說,琉璃窗?”
 
葉暢幾乎跳將起來,對於他這樣從後世來到大唐的人來說,琉璃窗意味著什麼!
 
從琉璃到玻璃,差別只是成份與爐溫。葉暢知道古時華夏就掌握了琉璃的製造,但在他想像中,華夏古人只是用琉璃製造藝術品或者琉璃瓦,卻不知道,竟然也有用琉璃制窗的。
 
“對,琉璃窗……十一郎在玉真長公主的別院中未曾見到麼?”
 
葉暢回憶了一下,卻完全沒有這個印象。
 
想來琉璃窗甚為珍貴,就算是玉真長公主,也不可能在自己的別院裡到處都用上吧。
 
“淄州在何處?”
 
“河南道……對了,與青州相鄰。”
 
葉暢琢磨了一下,這淄州,應該就是後世的淄博。而且離青州近,也就意味著離元公路任職處近,自己抽出空閒來,倒是要往此處跑一趟。
 
玻璃乃穿越者之神器,只不過葉暢雖然有姐夫劉錕相助,直到今天,也沒有燒出像樣的玻璃來。原先以為是爐溫的緣故,但是今年以來,葉暢與劉錕已經改了幾回高爐,可仍然沒有成功。
 
“扯遠了,還是說這市賽之事,王元寶在東市有四家琉璃鋪子,與西市的兩家琉璃鋪子相互競爭,彼此攻訐不少,前些時日,王元寶邀之於天門街賽市,一則彼此分出勝負,二則也是乞雨,時間就是五日之後。”
 
  五日之後,便是六月初六。所謂“六月六,請姑姑,看古繡人曬衣裳龍曬袍……”。這時已經仲夏,正是炎熱時節,便是球市,都為避酷暑而暫時休賽。此際來賽市,多少有些火上澆油。
 
得到這個消息,葉暢不急著回修武了,他原本不准備入長安的,但既然想湊賽市的熱鬧,便跟著賈貓兒入了城。先是到了東市,上回來長安,他還沒有入過東市。這裡一座坊市便比修武縣城還要大,而且市列綺羅,店陳珠璣,到處都是店鋪。各種各樣的幌子招牌,讓人忍不住駐足觀望
 
“前邊便是王記琉璃鋪。”賈貓兒跟在葉暢身邊,指著前面的店鋪道。
 
依著大唐的規矩,市中各家店舖的大小規模都是有定,不過也有些店鋪鑽了空子,前面的門面是按規定設的,但走進去之後,進深卻遠比門面要大。王記琉璃鋪便是如此,而且其外邊裝修,極盡奢華之能事。僅從這一點不難看出,這位王元寶已經有品牌意識,相當注意自己店舖的形象。
 
葉暢佯作客人,進了店鋪之中,才踏過門檻,立刻有伙計上來侍候,其殷殷之狀,比起另一世見的商舖員工更要職業。
 
穿過前面的門面,進入後院之後,看到陳列著的琉璃器物,一件件都擦拭得極潔淨,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無論是琉璃的品質,還是製造的工藝,都是精品中的精品。
 
“這個王元寶,絲毫沒有店大欺客之處,而且店裡的佈置,都甚為宜人,無怪乎能夠在長安城的競爭之中脫穎而出……”
 
轉了一圈之後,葉暢對王元寶的評價更高,心中開始有些懷疑,自己真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找到辦法,讓王元寶在賽市中摔一個跟頭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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