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盛唐夜唱 作者:聖者晨雷(已完成)

 
uuuuuuuuuu 2013-6-8 20:54:0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20 531301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7-23 20:43
第60章 嬌俏暗香綻芳芬
  

    大唐天子李隆基,如今已經是一個年近六旬的老人,雖然他的精力還很充沛,但是在當了三十年的天子後,他如今已經很是有些倦於政事。

    也正是因此,雖然明知李林甫奸詐,他仍然重用李林甫,原因無它,李林甫能夠讓他安心在宮中享樂,卻不至於被繁瑣的政務所擾。

    “賢婿,有何事要見朕啊?”

    當張垍見到他的時候,他臉上樂呵呵的,剛才梨園排了新曲,讓他甚為滿意。

    “臣家僕在西市……見著了二十九娘。”在繞了一番圈子之後,張垍有些吞吞吐吐地道。

    “二十九娘?”

    若不是張垍提起,李隆基幾乎忘了自己還有這樣一個女兒,想了好一會兒,他才憶起被自己安置在道觀中的二十九娘——她近來不是跟著玉真長公主麼?

    “怎麼回事,西市是何種地方,二十九娘……怎麼會去哪兒?”李隆基聲音卻不是很嚴厲。

    他不是一個好父親,甚至不能稱慈愛,但對於不可能威脅到自己帝位的子女們的一些做法,他還是相當縱容。

    張垍抬頭又偷望了他一眼,李隆基未發怒,讓張垍有些失望,不過這也在他意料之中:“臣家僕見著一人,引領二十九娘於花街柳巷閒逛,臣恐傷天家體面,當時不敢發作,特來禀報陛下。”

    “是何人?”李隆基雙眉豎起。

    “是一百姓,名為葉暢者。”

    “葉暢?”李隆基覺得這個名字似乎聽說過,一時間想不起來,就在這時,他身邊的楊玉環卻哂然一笑。

    “太真,你想說什麼?”

    此時的楊玉環,名義上還是被勒令出家為道士,道號太真,實際上住在宮闈之中,而且宮中諸人,都稱她為“娘娘”了。聽得李隆基問她,楊玉環低聲道:“奴只是覺得……二十九娘在宮禁之中,便是奴也不曾見過幾次,如何會給一百姓引出宮去?”

    李隆基原本只是想著葉暢這名字熟悉,此際意識到,張垍的話裡有問題。那葉暢若只是百姓,二十九娘如何認識他,又如何從宮中跟他出去?

    其中必有隱情。

    原本李隆基是相著讓高力士著人去擒葉暢的,現在卻不急了。

    “賢婿,這葉暢是何許人也?”

    張垍等著這個機會,當下便添油加醋,將葉暢如何得了賀知章賞識,卻不識抬舉,為了與人鬥氣,在京城中組織足球賽……他口中的葉暢,當然是個荒涎浮華之人,但是因為足球戲的緣故,認識了蟲娘,將蟲娘引出宮中,自然是包藏禍心。

    李隆基與楊玉環默不作聲聽著他說,張垍說完之後,憂心忡忡地道:“二十九娘年幼,若是為這廝所欺瞞,給這廝騙去宮中財物事小,傷了天家體面是大,還請陛下發落此事。”

    李隆基看了他一眼,卻沒有急著說話。

    張垍話語裡不實之處有許多,李隆基一听就聽得出來,他定然是在這葉暢身上吃了苦頭。葉暢只是一介平民,能讓他這個駙馬吃了苦頭,必然是藉了某些人的力,而能讓張垍不當場發作,事後尋機的,恐怕就只有玉真長公主。

    對這個妹妹,李隆基是有真情的,一母同胞,當初武后之時,他們能活下來,相互扶持是少不得的。

    若是乾係到旁人,李隆基可以縱容張垍,但既是與玉真長公主有關,莫說只是辦個足球戲,就是有再荒唐的事情,李隆基也會忍著。

    但他也不願意傷了張垍的心,張垍的父親張說,對他保住性命當上太子,可是有大功的。

    “太真,你在想什麼?”

    楊玉環垂眉,若有所思,聽得李隆基問話,她輕聲道:“這位葉暢,可是那位'夕陽無限好'的葉暢?”

    方才張垍說時,有意迴避了葉暢寫的詩句,他知道李隆基愛才,若是得知這般一個年少才子,沒準還想親自見見。而葉暢言辭之犀利,張垍是領教過的,他可不願意將葉暢推到李隆基面前,反而成就了他進身之機。

    可是楊玉環竟然聽說過,這就讓張垍苦惱了。

    “是。”他不敢撒謊,只能說道。

    “原來是他,倒有幾分詩才。”李隆基聽說過那詩,看著嬌豔的楊玉環,不由得感慨道:“夕陽無限好!”

    他對此詩的體會甚深,旁邊的楊玉環年少嬌豔,自己卻已經年邁了。

    “臣妾還聽說,他此詩得出,也是為人所逼呢。”楊玉環輕聲道。

    楊玉環此時與玉真長公主的關係尚睦,她受命出家,玉真長公主多少給了她一些照顧。從玉真長公主那裡,她聽說了那首詩的來歷,因此便娓娓道來,聽得李隆基不禁笑著搖頭。

    “那葉暢多大年紀?”李隆基又問張垍。

    “十……十六七歲。”張垍暗道不妙,為何情形就是沒有按照他想像的那樣去發展呢,原本在他的計劃裡,皇帝不是該龍顏大怒,然後派兵緝拿,一刀將那個辱他的小子砍了了事?

    “少年才高,氣傲不平,自然有之。”聽得葉暢的年紀,李隆基先是一笑,然後收斂笑容:“但是,結交貴主,卻非其所宜……而且二十九娘今年才多大!”

    張垍心中一喜,李隆基正待發作,突然間一想,二十九娘今年實際歲數,他也確實不知。

    一種愧疚不免浮上心來,蟲娘的母親乃是西域曹國進奉的胡姬,只是善舞,為自己所臨幸,然後早產生了二十九娘。自己一直不喜這個女兒,對她也沒有什麼關注,至今未給她封號,反而是令她出家當了道士。

    “去二十九娘處,聽她說說。”李隆基決定道。

    蟲娘住處在與楊玉環名義上居住的太真觀並不遠,開了門便是玉真長公主的玉真觀,但是甚為冷清,走到此處,便是李隆基心中,也更覺不忍。他們到時,蟲娘尚未回來,等了沒有多久,便聽得外頭腳步聲,緊接著,蟲娘蹦蹦跳跳地出現在李隆基面前。

    蟲娘不是道士打扮,而是穿著方才葉暢為她定做的衣裙,就連髮型,也都是葉暢替她梳成的。若換了別的皇朝別的皇帝,見自己公主這副打扮,定然是要勃然大怒的,可現在是大唐,現在的皇帝偏生是在藝術上有自己眼光的李隆基!

    一見著蟲娘這副打扮,李隆基便眼前一亮,他身邊的楊玉環,也是覺得驚訝。

    此前楊玉環見過蟲娘數次,一直覺得這個瘦俏的小女孩有些可憐,可現在才發覺,她竟然也能如此活潑。

    而蟲娘完全沒有心理準備,竟然會在此遇上父皇,她原本滿臉歡喜的,可現在,歡喜變成了驚恐。

    “蟲娘叩見父皇……娘娘……”在宮女們的眼色下,她下拜,行禮。

    “近前來,快近前來。”李隆基催促了幾聲,蟲娘不知是禍是福,邁著小步,慢慢挪到了他身邊。

    看到小女兒臉上的驚惶不安,李隆基心中也有些慚愧:自己對這個女兒,確實關注得極不夠,若不是此時相見,只怕連她的模樣,自己都不是很清楚。

    “蟲娘,你這副打扮,還有這身衣裳……是如何來的?”他問道。

    蟲娘心驚膽戰,一時之間,不知如何回答。

    對於這位父皇,她是畏多於愛,懼怕多於眷戀。她如今的打扮,還有今日悄悄去西市之舉,都是離經背道的,雖然她的父皇幹過離經背道的事情比她更多,甚至連自己的兒媳婦都能弄進宮中充作玩物,可是蟲娘仍然不敢肯定,父皇對她的行為會不會懲處。

    “莫嚇著她了。”一直微笑著看著蟲娘打扮的楊玉環柔聲道。

    “無礙,你只管說就是。”李隆基心中有些不喜,但看在楊玉環的面上,他按捺下去。

    “蟲娘今日有罪,私自出宮,去……去了西市。”蟲娘咬著牙,低聲道:“在西市買了衣裙,打扮成這模樣……”

    “是誰帶你去的,朕要殺他。”李隆基道。

    “不是誰,是蟲娘……是蟲娘自個兒要去的!”蟲娘小聲道:“父皇要責備,便責備蟲娘!”

    她維護葉暢,讓李隆基不由得惱了:“以為朕不知麼,一個叫葉暢的小子,朕已經遣人去緝拿了!”

    他權術手段高明,用在小蟲娘身上,豈有不成之理。蟲娘頓時失聲驚呼,然後跪倒:“實不干葉暢的事,是二十九娘私自出去尋他,阿耶,求阿耶饒過葉暢!”

    這次她稱呼李隆基不再是父皇,而​​是“阿耶”,相當於後世的“爸爸”,李隆基微微一愣,楊玉環揣測他沒有深究之心,便伸手將蟲娘拉起: “陛下,莫嚇著二十九娘……陛下沒有派人去,二十九娘,你只管放心。”

    蟲娘臉色慘白地站起,兀自瑟瑟發抖,她那副打扮,又這模樣,當真是惹人憐惜。李隆基心中也不禁一軟,他殺起兒子來雖然不手軟,可待這些不威脅到自己帝位的女兒,倒還算是心慈。

    “太真說的是,嚇你的呢,說說看,這個葉暢……究竟有何本領,讓朕的二十九娘如此維護他!”

    蟲娘聽他突然柔聲說話,初時還有些不適應,見他臉上的怒意已經不見,取代的是微笑,蟲娘才敢開口,慢慢將如何認識葉暢、如何與球賽勝者頒獎,葉暢又如何讓玉真長公主給她送了什麼乾股,還替她準備身上的衣裳,設計了頭上的髮型。除了說自己與葉暢的關係,還特別提了,葉暢如今得韓朝宗信重,正在替韓朝宗準備西市挖池之事。

    聽到這裡,李隆基不由得笑了。

    張垍公報私仇,早在他預料之中,但這個葉暢,一個足球戲都能說得頭頭是道,連大唐明光鎧陌刀軍都出來了——還不能說他講的沒有道理,倒也是個人物。

    能夠寫詩,不算什麼,大唐詩人多得是。能玩出名堂,那可就少了,李隆基現在怠於政事,就喜歡玩,因此,他對這足球戲也不禁有了興趣。至於替韓朝宗規劃西市事宜,李隆基並不把當回事,只認為是蟲娘私心向著葉暢,故為美言。

    “那你這身衣裳和這髮辮是何人為你制?”楊玉環覺得正事已經問完,該輪到自己了,便柔聲向蟲娘問道。

    “是……亦是……葉暢……”

    “這少年郎倒是有心。”聽得這樣,楊玉環不由有些嚮往:“這般衣裳,這般髮辮……他大約是見過胡人服飾,故而想到?”

    “唔,倒是有可能。”李隆基也甚是歡喜蟲娘這模樣。見慣了小公主們宮裝正服,突然間看到這種打扮,倒是給人一種清新活潑耳目一新的感覺。他為人較為開明,而且自己也曾經荒唐過,故此倒沒有板著臉教訓蟲娘,只是提醒道:“你穿便穿,卻莫讓那些老夫子們瞧見,他們瞧見了,少不得要在朕面前呱噪。”

    “阿耶不……不怪罪蟲娘?”

    “怪罪自然是要怪罪的,西市是什麼地方,你又是何等身份,如何能去那兒!”李隆基哼了一聲,這件事情,著實讓他有些惱:“那葉暢竟然敢帶你在這種地方,少不得要受罰,你身邊的內宦與使女……”

    “阿耶,當真是蟲娘的錯,他們都不敢違抗蟲娘。”蟲娘哀聲求道。

    李隆基心中微微有些驚異:他子女中,多是推過攬功之人,犯了什麼錯,都是向太監宮女身上推的,倒是小蟲娘,竟然會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攬!

    他卻不知,這是今日葉暢才教蟲娘的。蟲娘離開前,葉暢便問她,若是李隆基發覺她到了西市當如何去做,蟲娘最初說的便是推給方才喝斥葉暢的宦官,卻被葉暢狠狠教訓了一頓。

    得了葉暢禮物的蟲娘,正滿心歡喜,葉暢說什麼就是什麼,故此,此時便按著葉暢教的答了。

    “是個好孩兒,有事情不往旁人身上推呢。”楊玉環在旁邊又輕聲說道。

    “唔……既是如此,就不深究,太真,蟲娘身邊的人便交由你處置。”李隆基柔聲道。

    楊玉環臉微微一紅,她在宮中,還是女道士身份,李隆基將人交由她處置,其實就是給她一種許諾。

    如今后宮無主呢。

    看著昂頭望她的蟲娘,楊玉環輕輕撫了撫這個孩子的頭:這個孩子還年幼,或許能成為自己的臂助。

    她琢磨著自己的打算,那邊李隆基道:“蟲娘身邊的人可以放過,但是那個葉暢,總還得盯著……高力士,將李林甫與韓朝宗召來。”

    蟲娘心中頓時一緊。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7-24 20:05
第三卷蟄隱龍臥偶遇鴻 第61章 鯉魚堪膾且還鄉
  

    “十一郎,你這規劃做得好,做得好!”

    韓朝宗絕對沒有想到,原本以為需要花費老長時間的規劃,在葉暢手中簡簡單單一天就完成了。更沒有想到,按照這個規劃去推行搬遷,不僅京兆尹不需要出太多錢,還可以有賺。

    經過重新規劃之後,沿著挖出來的水潭,可以修建的店鋪,比起現在拆遷走的店鋪要多出四十餘家,這些由官府控制的地盤、店鋪,無論是出租還是出售,都可以讓京兆府手中寬泛些。雖然君子不言利,但對於如今到處要開銷、進賬卻不曾增加的朝廷來說,這要減輕多少負擔!

    況且,韓朝宗此人,重實幹而輕虛名,故此,李白詩名天下傳,也曾寫《與韓荊州書》給他,希望得到他的重視和推薦,他卻不曾怎麼使力。原因便在於,他覺得李白雖然舌爛蓮花,卻沒有實幹之才。

    “不敢當,因陋就簡,若有何處不當,還請韓公修正。”葉暢甚是謙虛。

    “無一處可改!”韓朝宗笑道:“方才天子傳召,要我入見,我這便向天子舉薦於你!”

    “等一等,韓公,我們不是說好,我替韓公辦完此事,便要回鄉麼?”葉暢頓時慌了,他的計劃裡,是用拆遷重建的繁雜事務纏住吉溫,然後自己逍遙自在地回修武,可不是留在京城里當什麼官。

    便是要出仕,此時也非時,他的名望不足,出來幾人能服?

    “為國舉賢薦才,乃老夫份內之事,替國效力獻智,乃你這小子應有之舉。儒子既有大能力,便得擔大責任。”韓朝宗“哼”了一聲:“老夫可不曾說過,辦完此事後放你走!”

    葉暢再度領略到這位大唐官僚身上的“霸氣”!

    他有些愣愣,然後才想到,自己來找韓朝宗,實在是與虎謀皮啊。他心思中有的就是為國效力四個字,不准玩足球是為國效力,好好讀書是為國效力,不准回家鄉,還是為國效力……

    是為了這李唐朝廷效力吧……

    葉暢在心中腹誹,同時也暗暗罵自己,為何被韓朝宗三兩下便哄住,竟然忘了他有前科!

    這廝腦子裡想的,完全是如何忠於朝廷,在他看來,為此做任何事情,都是理所應當的大義。

    不過現在不是後悔的時候,更何況,若真被舉薦為官,總比被吉溫盯著要好。

    “你沐浴更衣,做好準備,或者陛下會召你。”韓朝宗匆匆扔下這句話,然後便出了門。

    騎在馬上匆匆趕往興慶宮,韓朝宗琢磨著當如何舉薦葉暢,不過當他抵達興慶宮正門也就是西門興慶門時,卻發覺宰相李林甫已經在那兒了。

    李林甫看著韓朝宗,微微笑了笑,即使韓朝宗與李林甫政見不合,但也不得不承認,他笑起來時,讓人如沐春風。

    兩人見禮完畢,李林甫在前,韓朝宗在後,便先後進了興慶宮。因為不是正式朝會,所以李隆基並沒有在勤政務本樓見他們,而是在龍池東北角的沉香亭。兩人趕到時,正聽得里面一片嬉鬧叫好聲,韓朝宗眉頭頓時皺起,而李林甫則捋鬚不語。

    繞過花枝柳樹,便看到沉香亭外的一小塊草坪之上,宮女太監們分成兩隊,正在踢著球。不過他們踢的卻不是蹴鞠,而是最近流行的足球——正式比賽需要較大的場地,但是在人數不足的情形下,只要一小塊空地,同樣可以踢​​五人或者七人的比賽。

    李隆基倒不在其間,只是在旁邊看著,不時哈哈大笑。李林甫與韓朝宗都注意到,一個小道姑侍立於李隆基身側,而同樣道姑打扮的楊玉環,則站在稍遠之所。

    “二十九娘?”李林甫認出了這小道姑,心中不免有些好奇,這位小道姑一向不得寵,怎麼會出現在此處?

    轉眼他便想到足球戲與蟲娘的關係,心中隱約有些明白,又看了看韓朝宗,見韓朝宗面色冷竣,便做了一個手勢。

    這手勢是勸韓朝宗勿諫的意思,可是李林甫明白,自己不勸還好,若是相勸,韓朝宗更是像聽得響動的鬥雞一樣,非要衝上去不可。

    李隆基將李林甫召來,為的是要處理一番政事,他現在怠於政務,將大多數事情推給了李林甫,今日既然要見韓朝宗,乾脆一併將這些日積壓下來的政務處理掉。

    李林甫的奏對條理甚為分明,雖然他學問不高,甚至把慶賀別人生兒子的“弄璋之喜”寫成了“弄獐之喜”,但是他處理政務確實有一套。不長的時間,便將所有的事情禀報完畢,處置得也讓李隆基極為滿意。

    “韓公,今日召你來,是想問問西市挖掘水潭的事情。”李隆基接下來對韓朝宗道。

    大唐之際,君臣之間的關係還沒有後世主子與奴才那麼嚴重,因此,李隆基稱韓朝宗也是用“韓公”這一敬稱。韓朝宗原本是要進諫的,但聽得李隆基處置政事,他不好打斷,待李林甫奏對完成之後,他剛想發言,李隆基便又跟他說起正事來。

    韓朝宗滿腹進諫的話語,頓時憋了回來,這讓他相當難受。李林甫心中微微噗笑:天子的權術手腕,豈是韓朝宗這般人物能應對。

    韓朝宗將西市的規劃說完,還呈上了圖紙。李隆基看了簡圖,特別是聽說這麼大的工程,不僅花費不大,而且有可能為京兆賺上一筆,他連連稱好。待聽說借舊街翻新之機,做水泥應用的推廣,他奇道:“水泥又是何物?”

    於是韓朝宗便又說了一遍水泥的由來,李隆基恍然大悟:“原來便是那個叫葉暢的少年郎弄出的東西……果真有用?”

    聽得韓朝宗肯定的回應,李隆基笑著揮手:“那便依韓公所奏去行事。”

    “臣要向陛下保舉這位葉暢。”韓朝宗覺得現在時機已經成熟,他開始舉薦葉暢。

    聽他細細介紹葉暢諸多不凡之處,李隆基生出了興趣,原​​本他就是想旁敲側擊,了解這個葉暢是個什麼​​樣的人物。韓朝宗說完之後,他向李林甫道:“卿乃宰相,可曾聽聞過葉暢?”

    李林甫臉上帶著笑:“臣確實聽說過,臣還聽過他於樂遊原青龍寺作詩,一句'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令賀賓客大哭離席。”

    “呵呵,賀賓客辭表已經上了兩次。”李隆基笑著搖頭:“一詩退朕一老臣,若他多寫幾首,朕這朝堂上豈不為之一空?”

    李隆基言者無心,李林甫聽者卻是有意,他不動聲色,繼續說道:“臣此前只知其人頗有詩名與急智,卻不知他於城建土木上亦有如此功力。不過,臣聽聞……”

    韓朝宗眼睛微微瞇了起來,李林甫口蜜腹劍舉世皆知,到現在為止,他都是在用力吹捧葉暢,但他越是如此,韓朝宗心中便越是惴惴不安。

    “臣倒不是第一次聽說這位葉郎君能寫詩了,據臣所知,他此次進京之前,在風陵渡遇上過公孫大娘,還親手膾炙黃河鯉魚共食,當時葉暢還寫了一首《題風陵渡》,臣愛其憂民之念,還記得這首詩。”

    李林甫說到這,韓朝宗心突的跳了一下。

    那首《題風陵渡》,賀知章也曾對他說過,他甚至看過被焦遂拆下來的木板。

    “河上往來人,但愛鯉魚美。君看一葉舟,出沒風波里。”

    李林甫將這首詩念了一遍,初時李隆基還是面帶微笑,但漸漸笑容收斂,眉頭皺起。

    “但愛鯉魚美!”

    韓朝宗猛然想到一事,頓時大悟:李林甫口蜜腹劍,果然如此!

    因為大唐皇室姓李,而“李”“鯉”同音的緣故,李隆基於開元三年和開元十九年,兩次下令禁止捕殺鯉魚,販賣鯉魚者甚至可能被杖六十。這禁令在民間是受抵制的,便是有些官員,也我行我素不予理會。但那是底下的事情,在李隆基面前,這禁令還是必須遵守。

    李林甫吟這首詩,說起風陵渡之事,表面上是讚嘆葉暢詩才與憂民之心,實際上是告訴李隆基,這小子是個不將你的禁令放在心中的傢伙,膽大妄為,無法無天!

    韓朝宗瞪著眼,抗聲道:“陛下,葉暢年幼,或者尚不知當年禁令!”

    他這話說出來後,李林甫便笑了。

    若是韓朝宗不提起事,李隆基尚可裝作忘了此事,從而含糊過去,但韓朝宗既然提了,李隆基就不可能不追究。

    到了李隆基如今的情形,一方面他怠於政​​事,另一方面,他又極怕臣下不將他放在心上,陽奉陰違。

    “葉暢,天下奇才,再磨礪十年,便可為陛下經營一道,過二十年,中樞便多一能臣名相,陛下不可因小過而……”

    “韓公說得是。”李隆基笑了笑:“如此人才,正需磨礪。”

    說到這,他背著手,示意眾人跟他來,但走了兩步,又對蟲娘道:“二十九娘,你去陪太真說說話。”

    蟲娘點了點頭,她眼巴巴地看著李隆基。雖然她年幼,卻也知道,父皇在支開她,而支開她,便是要說不適合她聽的話了。

    “葉暢確實需要磨礪,聽了韓公所言,此人才智沒有什麼問題,要磨礪的就是心性了。”李隆基背著手,回頭看了韓朝宗一眼。

    這一點,韓朝宗也是認同的,葉暢的心性,著實讓他也頭痛不已,才高而器窄,實在不是為名臣之道。

    “故此,朕準備放葉暢回鄉。”李隆基接下來說的話,讓韓朝宗下巴險些掉下來。

    “什麼?”韓朝宗當自己沒聽清:“臣近來耳朵不聰,陛下請再說一遍。”

    “放他回鄉。”李隆基笑了起來。

    這是如孟浩然故事啊!

    當初孟浩然得王維舉薦,在一個極為巧合的場合見著了李隆基,孟浩然將平生得意詩作吟詠給李隆基聽,也算是大唐的一次高級面試。可當孟浩然吟到“不才明主棄”之句時,李隆基翻臉:“卿自不求仕,朕未嘗棄卿,奈何誣我?”

    於是孟浩然便被發放回鄉,終其一身,再未曾出仕。而且韓朝宗亦曾試圖舉薦孟浩然,為其邀名,他卻失約未至。

    韓朝宗臉色有些蒼白,他可是在葉暢面前說了,定然要保舉他,留在京兆府中,給自己棄當助臂!

    他心中尚不絕望,又替葉暢說了幾句,李隆基無奈,只能道:“今日葉暢將二十九娘拐到了西市中——韓公,此事,你必不知。”

    此話讓韓朝過頓時啞口無言,二十九娘才多大,葉暢竟然將她拐到了西市,這可不僅僅是膽大包天,更是肆無忌憚,若是不管緊,沒準又成為一個賀蘭敏之!

    若當真如此,那他韓朝宗這輩子識人薦人的名聲就毀盡了。

    李林甫卻明白,這是李隆基用於堵住韓朝過糾纏的藉口,天家無情,更何況二十九娘並不得寵。

    他心中甚為得意,葉暢提出的西市規劃,獻上的水泥,都讓他心中擔憂,這兩項落在韓朝宗身上,韓朝宗再憑藉點功勞,便有可能擠入宰相的行列。

    一個李適之,已經讓李林甫厭惡至極,想方設法要將之排擠出去。若走了一個李適之,又來一個韓朝宗,他的努力豈不全部白費?

    韓朝宗是滿懷失望地離開了興慶宮。

    對自己失望,對李隆基失望,也是對葉暢失望。

    葉暢被京兆府中的差役盯得緊緊的,根本沒有機會溜走,而且​​,葉暢毫不懷疑,如果他溜走的話,韓朝宗肯定會遣人去抓他。在衙門中百無聊賴,他一個勁兒就在想,怎麼樣脫身。對他來說,這並不難,消極怠工是最低級的,中級的就是表現得與僚屬格格不入,讓僚屬們向韓朝宗施壓放他走人。當然,還有最高級的,這就要他動動腦子了。

    他琢磨出了四五種高級方法,七八種中級方法,至於低級做法根本不用想。正在思考該選擇哪一種方法的時候,發覺韓朝宗回來了。

    韓朝宗神情看上去還是很好,見到葉暢,他笑了。

    “十一郎,我已經向陛下舉薦了你,不曾想你的名聲早就入了陛下耳中,陛下亦極為看重你的才華,故此……”

    葉暢皺著眉,他真不願意被李隆基看中啊。

    “故此陛下覺得,該磨礪一下你的心性然後大用,所以放你回鄉。”韓朝宗道。

    “啊?” 本帖最後由 uuuuuuuuuu 於 2013-9-8 12:59 編輯

x24685 發表於 2013-7-26 11:22
第62章 安知無人送葉暢

  「葉十一被天子賜金還鄉?」

  葉十一郎的名字,隨著足球戲的推廣,在市井無賴中聲名鵲起。長安城內的遊俠無賴兒,誰都知道那蕭白朗蕭五哥,原本鬥雞走狗與自己一般,守著百十貫的家當靠賭騙為生,只因結識了葉十一郎,受其點撥而有了足球戲,乃至組織了將要開賽的長安足球大聯賽,據聞幾位貴主、京兆尹等都有股於其中,於是蕭五的名頭越發響亮,直追當年賈家小兒。

  人人都羨慕蕭五,只不過,這是人家氣運,羨慕不得的。

  但是讓蕭五前途一片光明的葉十一郎,雖然韓京兆向天子全力舉薦,卻還只是被賜金還鄉,這讓人不免唏噓:這位葉十一,倒是將蕭五的氣運燒旺了,自己卻走了衰運。

  長安城外,灞橋之畔,正是長安城送別之所。灞水兩岸,種植了成排的柳樹,楊柳低垂,碧絲拂堤,好一派依依之景。

  葉暢仍然牽著他的駑馬,仍然一裔白衣,不同的是,在他身後,除了和尚之外,還跟著兩輛油壁車,一輛車中放著他兄長的靈柩,另一輛車中則是幾個目光中帶著憧憬、敬畏還有憂慮的孩子。

  跟著油壁車的,尚有六個成年漢子,年紀從三十到四十不等。他們的目光則是滿懷希望,雖然跟著車子後邊步行,卻沒有誰流露出不滿。

  「當真就這樣帶著他們走?」

  「自然是真的,我在覆釜山側新闢了一座山谷,耕作可以尋找附近同鄉,但是一些工匠,卻是難尋。這次來長安,難得能找到好工匠,自然要帶回去。」

  「那還帶著幾個娃娃,他們可是累贅,只能吃飯,不會做事。」

  「十年之後,他們便會做事了。」葉暢笑道:「和尚,凡事不能只聽著鼻尖那一塊,便是和尚你,會做事麼,我還不是照樣得收留?」

  「這倒也是,不過得先說好來,你回去之日,可不能嫌貧僧肚皮大。」

  葉暢哈哈大笑,絲毫沒有因為無人送行而覺得尷尬。

  看著跟在車後的六人,葉暢是帶著極為欣喜的神情。這六人中,真正是唐人賣身為奴的只有兩個,另有兩個奚奴、一個新羅奴和一個昆崙奴。兩個唐人原本是官宦人家的家生子,一個精擅裁剪,另一個是木匠,只因主家出了事,栽在了李林甫手中,故此被發賣。他們也被葉暢委為頭目,負責管理奚奴等人。

  兩個奚奴,則是因為擅於造車,被葉暢買了來。大唐不缺車匠,但好的車匠,幾乎都是奚人。坐過長安的油壁車之後,葉暢覺得,現在的車輛完全可能通過改進而獲得更好的性能。至於新羅奴,則是會造船,船匠在內陸地區可是不易找到,尋著這樣一個新羅奴,可不容易。至於昆崙奴,除了身材高大體壯如牛外,一無所長,葉暢買他,完全是為了給自己再尋一個保鏢。

  買這些奴婢,將李隆基賜與的絹帛花費了大半--葉暢想到這的時候,心中不由暗暗腹誹李隆基小氣,僅僅是幫他規劃西市挖潭拆遷重建,葉暢估計就要給京兆府增加幾千貫的收入,李隆基卻只拿些不值錢的絹帛打發他。

  「走,走,回家了!」葉暢又喚了一聲。

  在灞橋西端,有一座亭子,不少送別之人,便要在此燙酒惜別,在此也留下了許多送別之詩。葉暢他們走得早,但亭子裡已經有人,當他們經過時,葉暢突然聽得有人喊:「葉十一,葉十一!」

  喊聲是亭子裡傳來的,葉暢舉目望去,看到的卻是盧杞那張令人生厭的藍臉。

  雖然在長安城中,盧杞給他找了不少麻煩,葉暢卻沒有多少記恨,這廝就是這副心性,陰險詭譎。見他出現,葉暢心中明白,他必然是來嘲笑自己的。

  「原來是盧郎君,莫非盧郎君也要離開長安,這麼早就在灞橋邊等著?」葉暢笑著招呼。

  「等你呢,葉十一,今日可比較冷清啊,也沒有一個來送你的?」

  葉暢笑道:「原來如此,你盧郎君不就是來送我的麼?」

  盧杞一愣,他此來可不是送葉暢,而是來嘲笑葉暢的。青龍寺球賽之後,他在長安城中的名聲便也直降,他現在還年少,因此不夠深沉,躲在住處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出來。現在聽得葉暢被賜絹放還,他覺得這是最後嘲笑葉暢的機會了。

  可是葉暢卻說他是來相送的!

  「葉十一,我的確是來送你的。」盧杞在愣過之後也笑了:「說實話,你入京之後,見你種種手段層出不窮,我心中著實有幾分佩服。今日來,只是想見見,失意而回的你,是否還會手段層出不窮。」

  「失意而回?」

  「被天子遣回鄉中,難道不是失意而回?」

  「我若說不是,你定然要說我嘴硬,我也懶得和你爭了。」葉暢笑著揮手:「自入長安以來,一直占著你的上風,現在讓你占一回吧。」

  說完之後,他繼續牽馬前行,讓盧杞在他身後咬牙切齒。

  盧杞實在不能理解,葉暢分明是被天子驅出長安城,為何還能如此淡定,彷彿離開長安是他自己的選擇。

  若不是此前有過教訓,他幾乎恨不得立刻衝上去嘲笑葉暢了:他最討厭便是這副裝腔作勢裝模作樣!

  葉暢一行踏上了灞橋,已經漸遠,盧杞站在送別亭中,望著他漸離去,終究不願捨棄這個機會,因此揚聲大喊:「你不僅被天子逐出長安,你瞧瞧,這些時日你結交的人,有誰來相送?葉十一,你不過就是一個名不符實的小人罷了!」

  「十一郎,他罵你啊。」聽得這一句,和尚道:「讓你的崑崙奴去揍他。」

  當初看到買到這個骨骼粗大的崑崙奴,和尚便很好奇,得知葉暢是要買個打手,他對此是不屑一顧:昆崙奴性子憨厚,比還有些小狡猾的和尚還要老實,指望他當打手,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一般這種情形,我是開門放和尚。」葉暢哈哈大笑。

  他旁若無人,邁步便走,彷彿生怕走慢了,李隆基會改變心意將他留在長安。他一行背影很快穿過灞橋這一段,已經到了那端,然後化成小小的黑點,盧杞站在亭中,遠遠相望,突然間覺得無聊至極。

  這可比葉暢打他臉,讓他更覺得無趣。

  「這廝絕對不是這種人,雲淡風輕……雲淡風輕絕對是裝出來的!」盧杞憤然想:「這廝胸襟狹隘,可謂我所僅見,他如何會對離開長安城如此泰然,一定是在裝!」

  「他這麼早就離開,莫非就是知道今日不會有人來相送,故此早離,避免尷尬?若真是如此,方才就不該放過他,應該好生羞辱他一番才是!」

  盧杞在說葉暢心胸狹隘的同時,卻忘了自己其實也是心胸狹隘的人。他心中正念叨著,突然間一騎快馬從長安城中飛奔而出,快馬之上,有人大叫:「葉郎君,葉十一郎!做足球戲的葉郎君何在?」

  盧杞忍不住道:「他已經走了,汝是何人?」

  「吾乃隴右、河西節度使王公麾下,聽聞葉郎君大名,特來邀葉郎君前往一晤!」

  盧杞情不自禁喃喃罵了一聲。

  這位王公不是普通人,而是王忠嗣!

  他的父親在與吐蕃人的戰爭中陣亡,當時他才年方九歲,被李隆基接入宮中撫養,幾乎是視為假子,精擅兵法,又得李隆基信任,如今手握隴右、河西二鎮精銳,正是大唐兵權最盛的人物。與他相比,今年新被任命為節帥的的安祿山,還差得老遠!

  而且此人甚得李隆基信重,推薦部下為將為官,李隆基幾乎完全都如其意。葉暢的名聲,竟傳到了這王忠嗣耳中,他還派出人來相請,要邀葉暢去他的幕中!

  盧杞心中頓時羨慕嫉妒恨,同時又極度快意。

  葉暢走得早,好,實在太好了,錯過了王忠嗣的相邀,也就意味著在被天子放逐之後,他的又一條進身之路斷了。

  當然,前題是這個自稱王忠嗣麾下的傢伙不要去追。

  想到這裡,盧杞眼珠一轉:「這位,你已經來晚了,葉郎君一個多時辰前就已經離開了,而且他說了,他接下來要棄陸乘舟,順渭水南下,你已經追不上了。」

  「啊呀,這該如何是好,王公聽聞葉郎君足球之戲能訓練步卒,便欲邀葉郎君往授……」

  「葉郎君方才說了,他不願意出仕,既為天子放還,自此隱居山林求仙訪道。」盧杞煞有介事地道:「若只是請人授足球戲,長安城中遊俠兒蕭白朗,隨葉暢身邊時久,亦可授之。」

  「蕭白朗,蕭白朗!」那人聽到這個名字,喃喃念了兩聲。既然追不上葉暢,也只有退而求其次了。

  見此人驅馬轉身回長安,盧杞得意洋洋,自覺又壞了葉暢一次機遇,當真是心花怒放,恨不得要唱兩句小曲兒。他身邊數人都用異樣的眼光看著他,盧杞不但不以為恥,反而感覺到一種痛快。

  被別人畏懼而產生的痛快。

  他還在回味這種痛快時,突然又見一人一騎揚塵而來,馬上之人,相貌清逸,儀表飄然,隱隱有仙人之姿。他馬到了送別亭前,目光在眾人面前一一掃過:「不知諸位可曾看到『夕陽無限好』的葉郎君,修武縣葉十一郎?」

  亭中送別的幾人沒有想到會看到這樣一番熱鬧,眾人的目光頓時都轉到盧杞臉上。盧杞藍靛臉上,倒看不出喜怒:「你是何人,尋葉暢何事?」

  「僕李白,字太白。」那人昂然握劍道:「你又何人,可是來送葉郎君的?」

  盧杞的臉色頓時垮了下來。

  這位李太白,或許在政壇上沒有王忠嗣那般的影響力,可是盧杞知道此人詩名極盛,文采絕湛,交遊又廣,亦是長安城中第一流的風雲人物!

  他盧杞,還有那個元載,以及散布在長安城中各各坊裡的文人仕子,在長安城中牽延不去,目的便是像李白這樣,闖出若大聲名,遊走於權貴府邸,有一日能為人賞識,被舉荐於天子面前!

  「原來你就是李太白。」盧杞有些乾巴巴地道:「某盧杞……」

  「盧杞?似乎曾經聽說過。」李白微微一揚下巴:「便是青龍寺前無顏而退的盧子良麼!」

  李白時稱粲花之論,不僅是說他文采絕佳,與人交談之時信口而開皆為句斷文章,亦是指他善於投人所好。他稱讚韓朝宗「生不用封萬戶侯,但願一識韓荊州」,可謂千古馬屁名句。但他這個人又是真性情的人,欠缺城府,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因此對盧杞既是心懷不滿,便甚為失禮地打斷了他的話。

  聽得李白此語,盧杞頓時妒恨交加,盯著李白的目光,幾欲殺人。

  「可惜,可惜,今日拜訪賀賓客,方才葉郎君要回山尋道……不過也罷,如葉郎君所言,愛食雞子,卻不必見生雞子的那隻母雞。」李白在亭中掃視一圈,覺得這些人中不可能有葉暢,喃喃自語,然後調轉馬頭,便又揚長而去。

  他來得如風,去時如雲,當真是毫不拖延,盧杞在身後看著他,臉色難看至極。

  葉暢雖然沒有打他臉,可是李白卻打了他臉,而且還是使足了勁狠狠抽……

  一瞬間,盧杞將自己對葉暢的痛恨,幾乎全轉移到了李白身上,心中開始琢磨著,如何將這個李白逐出長安了。

  李白前腳才走,後腳便又是一縷揚塵滾滾而來,那騎士見到亭中有人,遠遠便大叫:「葉郎君可在,修武葉暢可在?」

  「倒是熱鬧,這麼多人來為葉暢送行?」

  「不是得罪了天子,天子大度,賜帛放還,怎麼還有人敢上來送行,就不怕觸怒天子?」

  竊竊私語裡,盧杞悶哼,他現在已經懶得再去說什麼,轉身便要走,可那一騎卻便便指著他:「這位郎君,可曾見到修武葉暢?」

  「早走了。」盧杞悶悶不樂地道:「怕你們相送。」

  「糟糕,糟糕,須得攔住他,貴主交待的事情,某可不敢耽擱。這封書信,無論如何都得送到,若追不上,只有送到修武縣去!」那騎士聞言驚道。

  他只是向盧杞拋了一個「謝」字,便又快馬加鞭,向前趕了過去。

  盧杞吃了一嘴塵土,用力「呸」了兩聲,怏怏而回。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7-27 09:40
第63章 野外新廟舊仇敵
  

    若是盧杞繼續留在那送別亭裡,他只是會更沮喪。

    除去那位“貴主”遣來的使者,接下來又先後有三批人趕來為葉暢送行,只不過都撲了空。葉暢雖然是被天子賜絹放還,可是這件事情,並沒有影響到明眼人對葉暢未來的期望,相反,更多的人,是從李隆基的舉動中看到了某種隱藏的東西。

    若真是惱了葉暢,何必賜絹,趕出長安就是。

    因為葉暢太年輕,若是如今就重用他,二十年後,李隆基去世,太子繼位,葉暢卻還不足四十,便已經成為朝中重臣,再過二十年,葉暢不到六十歲,成為三朝元老,其權勢、聲望,只怕會達到一個可怕的地步。

    所以李隆基賜絹放還,可能有教訓葉暢的意味在裡面,但也有可能是為了子孫計,給後代留下一個宰相之才。

    這些事情,葉暢是不願意去琢磨的,他只是盼望著早些回到修武縣。先壯大壯大自己的經濟實力,然後再提升自己的影響力,或許能夠影響到大唐時局,避免可能的安史之亂。

    安史之亂可避,那是因為他不願意生活在一個顛沛流離的時代,但對李唐皇室,他當真沒有多少敬重——楊富是死了,可若沒有駙馬楊洄的縱容,沒有鹹宜公主的庇護,區區一個楊富,又如何能害死葉曙?他兄長無端捲入李唐宗室的內鬥之中,葉暢為兄復仇,殺了楊富,只能說是了結了一段,至於那位駙馬楊洄,若有機會,葉暢同樣也要和他了結一番。

    沒有機會,那就想法子創造機會。

    至於那位二十九娘……

    摸著懷裡的書信,葉暢苦笑了一下,那位二十九娘還是不死心啊,得知自己離開長安,她竟然讓玉真長公主遣人送來書信,信中的內容,實在是不足為外人知曉。

    “去長安時,當真是風塵僕僕,回來時,卻是一路輕鬆啊。”

    和尚在他身邊道,言語中也是極為感慨。他們去的時候,葉暢身上還有幾貫錢,他完全就是空手,一缽一杖一袈裟,路途上風餐露宿緊趕慢趕。現在回程,身邊多了一群侍候著的人,而且最關鍵的是,葉暢如今手中不缺錢——李隆基賜絹放還,那些絹被他換成了金錁制錢,足足值上百貫,可以說是個小富家翁了。

    自然,在葉暢眼中最寶貴的,還是從張旭、顏真卿二人手中拐來的書法作品,足足有三十餘件,這將成為他的傳家寶,過了幾十年後,就算是要賣,也得是一幅幅拍賣。

    回程他們走的是黃河水路,因此只花費了四天時間便到了武陟。對於此時的船,葉暢非常無奈,難怪鑑真東渡七次才能成功,此時的船無論是安全還是便捷,莫說與後世的輪船,便是宋時的船都比不上!

    要再過幾十年、上百年,水密艙等造船技藝被運用後,華夏才迎來了自己航海史上的一個大高峰時段,不過,葉暢可不想等到那個時候。

    “崔秀景,這樣的船,你需要多少人手能造出來?”上了岸之後,指著身後的船,葉暢問道。

    崔秀景便是那個新羅奴,買這樣一個人來,葉暢也是無奈之舉:大唐對於私人造船管理是甚為嚴格的,他幾乎弄不到像樣的船匠,因此便只有尋新羅人來湊合著用。此時新羅的造船技藝,據說不遜於大唐,就像奚人造車的技藝在大唐亦稱獨到一樣。

    “充足材料,有個十餘人,花上一個月時間,便能造出這樣一艘船。”崔秀景小心地回复。

    這是個四十歲左右的新羅人,有著大多數新羅男人一般的刀臉,此時新羅人在大唐為奴為婢者甚眾,而且大多都精通唐人語言。崔秀景知道自己的這位主人聲望甚高,因此小心謹慎,唯恐一個不小心觸怒了對方。

    “十餘個人,一個月時間……”

    這個效率實在不算高,載他們來的那船,在葉暢看來也就是比一般渡船稍好些罷了。

    崔秀景不知道這位新主人問此事是為何,千言萬語不如一默,因此他只在葉暢問話時才開口。

    從武陟到修武,若是速度些,半日便可至,這兩個縣在歷史上很長時間裡其實是合而為一的。他們未進修武縣城,繞道而行,因為葉暢在外耽擱了兩個多月時間,急著趕回家中的緣故。

    一路行來,正值秋收前夕,兩邊麥浪翻滾,但葉暢卻不覺得歡喜。那些麥子大多空扁,空有其殼,便是收上來,也磨不出多少麵粉。

    這是難免的事情,中原地區經過長時間的開發,以如今的技術,產出已經達到極限了。

    在離吳澤陂尚有五六里外的官道之旁,葉暢卻發覺多了一座建築,這是一座簡易的寺廟,目前還只有正殿,這般日照酷熱之下,仍然有不少人在正殿外禮拜上香。

    “幾時在這邊也建了一座廟,靠著路旁,四里八鄉的人南來北往,可都要……”

    葉暢正琢磨間,便看到一個穿著紫色袈裟的僧人大模大樣從廟裡出來,香客們紛紛向他行禮。那僧人遠遠望著葉暢,冷笑了一聲:“咦,葉十一,你回來了?”

    卻是十方寺裡的那個和尚道寧。

    他原是劉家子弟,與劉家現在的族長劉逢寅的親侄,到十方寺出家,與其說是心向佛法,倒不如是想要十方寺的廟產。只不過因為葉暢與首座純信的關係漸佳,這個總尋葉暢麻煩的道寧在寺裡失去了地位,葉暢記得,在菩薩審案之事過後,他乾脆被純信趕出了十方寺,灰溜溜地回到了劉家,卻不知為何出現在這座廟裡。

    看了看廟裡全新的石灰粉牆,葉暢撓了撓頭:“我記得這一塊,應該是我們葉家的田吧?”

    這應該是三房長支的田地,道寧嘿嘿笑道:“原本是你們葉家的,但現在改姓了劉,誰讓你們三房長支不爭氣,還要和我家姊鬧什麼和離! ”

    這是三房長支的事情,葉暢微撇了一下嘴,三房長支伯父是糾由自取,他數次三番試圖算計自己,甚至長兄葉曙的性命丟在長安,他也有責任。自然,劉氏的責任最大,在楊富死後,葉暢已經在琢磨著,讓劉氏、劉家都付出代價。

    他懶得理這道寧,狗嘴裡吐不出人話來,因此他拉過旁邊的一個香客:“馬家嬸子,你這是做什麼?”

    “自然是拜菩薩了,十一郎啊,咱們吳澤算是什麼……人傑……地靈。”那老村婦竟然出吐出了一句成語:“先是有十一郎得仙人點化,如今又有道寧師遇菩薩!”

    “嗯?”

    葉暢愣了一下,道寧這和尚遇菩薩?

    他才不相信這個,他自己遇仙人點化是怎麼回事,他心中一清二楚,這個道寧何時又遇到什麼菩薩了?

    那邊道寧見他拉了個香客在問,頓時大怒,走過來道:“葉十一,休要在此搗亂,我這是釋家寶地,豈容你這騙子在此惹事生非! ”

    “我是騙子?”葉暢有些訝然。

    “哼,你不是騙子,你身後那頭陀是怎麼回事?”道寧一指釋善直。

    莽和尚摸著自己的腦袋,不免有些莫明其妙,自己與葉暢是騙子有何干系?

    葉暢卻猛然想起,道寧曾是十方寺純信僧的心腹,便是純信對他保密,可他冷眼旁觀之下,也極易弄明白當初韋陀菩薩顯聖是怎麼一回事。後來的菩薩審案,更是瞞不過有心人,事後只要稍加推測,便不難弄清楚,這一切,都是他在裝神弄鬼。

    旁人就算想明白了,也只會以為是葉暢得了仙家指點,才有如此神機妙算般的智慧,但是在道寧這種與葉暢有仇的人心中,卻是招搖撞騙了。

    “頭陀是怎麼回事,當去問十方寺的純信首座,只不過道寧你現在,怕是進不了十方寺了。”

    葉暢拋出一句話,然後不再理會這個俗不可耐的和尚,領著自己的一隊人便要走。道寧原本只是與他鬥嘴的,見他招呼身後諸人,不僅僅是招呼善直,還有那些明顯僕役撲扮的,甚至還有個手腳粗健皮膚黝黑的崑崙奴,道寧心中便覺奇怪,忍不住上前攔著一個:“這位,你們是何方人士,為何會跟在這騙子……”

    “啪!”

    一記耳光重重抽在了道寧的臉上,抽他的人刀臉板結,怒目翻圓:“禿驢,膽敢辱罵我家主公!”

    “主……主公?”

    “正是我家主公!你這賊眉鼠眼的和尚,竟然敢說我家主公是騙子,當心被送到官府吃板子!”

    抽道寧的,乃是崔秀景,他被賣與葉暢,此時對自己的主人尚不熟悉,只知道他在長安城中也算得上是一個人物。現在一荒野俗僧,也敢辱罵他,正是他這新近的奴僕展示忠心的機會!

    因此這記耳光抽得甚重,打得道寧原地轉了半圈,臉上頓時浮起一個清楚的五指掌印。

    葉暢回頭看了一眼:“秀景,走吧。”

    “是,郎君!”崔秀景屁顛屁顛地便跟了上去,自覺自己做了件對的事情,此後前途必然是一片光明。

    道寧在背後看著,目光裡既有恐懼,也有嫉恨。

    這些人,六個漢子,除了一個崑崙奴,還有兩個惡形惡相的胡人,他們都是葉暢的奴僕?

    還有兩輛大車!

    這廝不是去長安​​城迎回他兄長的靈柩麼,怎麼在長安城呆了一個多月,賺下若大的家當來!

    道寧心中,完全是羨慕嫉妒恨,他很想衝上去再叫嚷,但臉上火辣辣的痛讓他管住了自己的腿。

    “且讓這狗奴再得意幾日……哼哼,那元縣尉不會在咱們修武呆一輩子,遲早有一日,元縣尉會調任,那個時候……”

    劉家與葉暢的仇恨並沒有因為葉楝與劉氏和離而化解,劉氏在葉暢中最痛恨者,除了葉楝便是葉暢,上回的事情,鬧得劉逢寅也吃了打,道寧更是被趕出了十方寺。

    “前面便是我們吳澤陂,我家宅院小,這麼許多人住進來怕是有些擠,到時候還得去我的山莊。”葉暢指著村頭的大槐樹笑著對身邊的諸人道:“再趕幾步,幾日夜裡我親自下廚,燒頓好吃的與諸位接風!”

    他這番話說得沒有上下尊卑之分,別人都不敢接口,唯有善直“咕嘟”一聲,大大地咽了口口水:“好吃的,好吃的!”

    四五里的距離,半個時辰便到了。他們才出現在遠處,村頭便有人看到了:“賜奴,賜奴,你叔父回來了!”

    小賜奴坐在村頭老槐樹的樹根處,正捧著腮幫子發呆,聽得叫喚,他跳將起來,但還沒有看清葉暢,身邊的淳明便撒腿向前跑了去。

    葉暢不在的時間裡,淳明、響兒等都養在方氏手下,方氏心地雖善,終究不是葉暢,待淳明與響兒沒有葉暢親,因此,淳明早就盼望著葉暢回來了。

    葉賜奴看到淳明跑上去迎,他跟著跑了幾步,想了想不對,便又回頭跑去:得先告訴娘親才是!

    他並不很懂事,但這些時日也聽不少人說起,叔父此前是去接他父親的靈柩,他​​父親已經去世了。他小小年紀的心靈裡,對生與死還沒有什麼概念,卻也知道,這不是什麼好事。

    因此,當葉暢到了村前時,面對的已經是穿上衰服的方氏等人。方氏悲悲切切地迎上來,葉暢將她與賜奴、小娘引到頭前的那輛車前,讓他們見了一下車上的棺木,然後低聲道:“嫂嫂節哀,天氣酷熱,屍身保存不易,故此我帶來的只是骨灰。”

    方氏彷彿沒有聽到他說什麼,徑直撲到了棺木之上,放聲痛哭,哀哀欲絕。她這一哭,賜奴與小娘便跟著哭了起來,一個個和淚人般,看得葉暢自己,也不禁潸然淚下。

    勸解良久,方才止悲。象葉曙這般暴亡於外鄉者,其靈柩依習俗是不能進村的,因此只能將其停入在村外廢棄的土地廟中,在此操辦喪事。

    方氏哀傷過甚,萬事皆由葉暢作主,好在葉淡辦這種事情有經驗,葉暢也沒有太忙。只是他們要守靈,當夜便打發新來的僕人去了山莊,自己則守在破廟之前。

    夜深人靜,賜奴與小娘都被葉暢強令去地舖上睡了,就是淳明、響兒,也回了宅中,破土地廟的火把之下,只餘葉暢與神情枯槁的方氏。一身孝衣的方氏,或許是因為傷心過度的緣故,更顯楚楚動人。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7-27 21:50
第64章 竟是天家貴子息
  

    破廟四面透風,夜風吹著燭火,讓廟裡明暗不定。

    葉暢看著方氏,神情有些鬱鬱。

    “嫂嫂。”他低喚了一聲,方氏卻沒有任何反應。

    今夜方氏什麼都沒有吃,甚至連喝水都沒有。葉暢想了想,去將自己準備好的稀粥端來,放在了方氏面前。

    因為粥已經冷了,所以並沒有香味,這也是最簡單的白米粥。方氏的目光迷茫,毫無焦距地看著前方,對於被端來的白粥,彷彿根本沒有看到。

    “嫂嫂,吃些東西吧,兄長之死,與你無關。”葉暢突然說出一句讓方氏混身劇烈抖動的話來。

    “我……我……”

    “不知道嫂嫂與三庶人有什麼關係?”葉暢又道。

    這一句話,讓方氏目光中充滿了恐懼,她盯著葉暢,彷彿這個小叔子突然間變成了可怕的怪獸。

    葉暢目光卻依然平和,將馬扎搬了過來,與方氏相對而坐。

    “你……你知道什麼?”方氏哆嗦著問道,此時她顯得柔弱無比,因為她最大的秘密,亦被掀了起來。

    “我記憶中,嫂嫂並非本地人士,乃是幾年前來吳澤投親未遇,最後下嫁與我家兄長。”葉暢緩緩地說道:“嫂嫂識字,而且知書達禮,絕非小戶人家女兒。當年三庶人案牽連甚廣,咸宜公主駙馬楊洄在其中出力甚大,此次兄長不幸,也是楊洄家中管事楊富所為。”

    “楊、洄!”

    方氏咬牙切齒地吐出這個名字,彷彿要從這個人身上撕下皮肉來。

    “兄長之死,雖是與嫂嫂無關,只是偶然,但是卻與嫂嫂的真實身份有關。”葉暢又道:“我知道嫂嫂為此自責,但只要根源未去,只要被楊洄知曉,只怕這個結果,便是難免。”

    方氏仍然沒有回應葉暢的話語,不過,她的目光開始凝聚在葉暢的臉上。

    “那個楊富,已經被我親手殺死,算是替兄長報了部分仇。”葉暢又拋出一個讓方氏神情大變的消息。

    一直沒有什麼反應的方氏,騰地跳了起來,她一把抓住葉暢:“十一郎,你怎麼能做這種事,怎麼能這般冒險?如今該如何是好,你得立刻走,快走……去江南,去嶺南……去朝廷抓不到你的地方,現在,馬上,立刻!”

    方氏一邊說,一邊用力推搡著葉暢,她是女子,力氣小,推了幾次都沒有推動。她為了用全力,幾乎整個人都撲入了葉暢的懷中,一股淡淡的香味因此襲人,葉暢沒有想到方氏會有如此激烈的反應,愣了愣,然後向後退了兩步。

    “快走啊!”方氏含淚道:“只要今上尚在,你就不要回來!”

    葉暢心中一動,方氏的意思很明確,楊洄因為咸宜公主的關係,所以得李隆基寵信,只要李隆基在位,那麼楊洄的地位就很穩固。但是,若新帝登基,楊洄曾介入廢立之事,定然是要付出代價的,那個時候他能自保已經是不錯了。

    “走啊,你還猶豫什麼,家裡不必掛念,只要我在,賜奴與小娘,總得讓他們長大成人,響兒和淳明,我也會照看好來!”

    方氏連推之下,葉暢仍然不動,這讓她急了。她原本身體就較弱,又一日未進滴水粒米,連推之下不免氣短,再一急,眼前發昏,金星直冒,頓時就軟倒在葉暢的懷中。

    葉暢發覺她身體下沉,忙將她挽住,方氏想要自己站起,卻沒有絲毫氣力。這讓她羞急交加,伏在葉暢懷裡想要說話,張嘴卻貼在了葉暢胸前。

    “嫂嫂,你怎麼了?”葉暢還不明白具體情形,攬緊了她,焦急地問道,心中同時暗暗自責,自己的心還是太急切了。

    葉曙身上的玉佩,肯定不是葉家的東西,那麼它的來源就只有是方氏所贈。若不弄清楚它的來歷,方氏與賜奴、小娘都會有危險,但葉暢和人鬥心鬥智慣了,忍不住便也用在方氏身上,想乘著她迎回葉曙靈柩、身心俱疲之際,攻破她的心防,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但這種急切的做法,恐怕會給方氏的心神造成極大的刺激,甚至讓她重病一場。

    “放……放開我!”方氏終於緩過氣,羞惱之下,狠狠在葉暢身上掐了一把,偏偏她伏在葉暢的懷中,被葉暢攬住,手伸不出去,所掐扔地方就不太對,葉暢痛得幾乎是“嗷”叫了一聲,卻又不敢真將方氏放下,只能忍著痛,將她扶著在蒲團上坐了下來。

    “嘶——”一邊吸著冷氣,葉暢一邊向後退了兩步:“嫂嫂!”

    方氏合起手掌,跪在蒲團上,對著葉曙的靈柩默禱。過了會兒,才回過頭來:“十一郎,你快離開,莫要讓官府來緝拿你!”

    “嫂嫂放心,我此次進京,結識了不少有力的朋友,有……有玉真長公主、第二十九貴主,還有太子賓客賀公賀知章、京兆尹韓朝宗等。”葉暢想要去揉一下被掐痛的地方,但當著方氏的面,又不敢做出這樣極失禮的事情,他只能強忍著道。

    提起這些人,實際上是狐假虎威,但方氏聽得這些名字,卻是眼前一亮:“玉真長公主?你當真結識了玉真長公主?”

    “正是,蒙公主不棄,回來時還贈送了些禮​​物與我。”葉暢道:“另外,因為為國家立有微功,所以我此次還鄉,是天子賜絹放還。”

    “你……御前失禮了?”方氏一驚。

    “沒有,只是拐了陛下第二十九貴主去逛了一趟西市,我準備回家,想要給響兒制身衣裳,那二十九貴主與響兒身量相當,正好當衣架子先試試。”

    葉暢故作輕鬆的話語,讓方氏無言以對,她盯著葉暢好一會兒,然後搖了搖頭:“天家無情,你……回來得好。”

    “那麼嫂嫂可以告訴我,兄長的玉佩是怎麼回事吧?”

    “我……我原不是姓方,而是姓薛,乃是……乃是……”

    即使有所預感,葉暢還是震驚於方氏的真實身份。她之母親,乃是唐睿宗李旦(李隆基父親)女兒鄎國公主,她的父親乃是薛儆,兄長為薛諗、薛銹,姐姐嫁與了廢太子李瑛為妃。三庶人事件中,薛銹因為是外戚而且權重的緣故,為武惠妃、楊洄構陷,開元二十四年時第一次構陷,她便受到牽連,化名隱遁,與原籍修武的方姓乳娘來此,結果乳娘病死,她潦倒無所依,為葉曙所救,因此下嫁。

    她的兄長薛銹在開元二十五年死於三庶人事件,長兄薛諗於開元二十七年又因為胡作非為被玄宗所殺,這兩件事情,更讓她體會到天家無情,更是絕了返回長安的心思。

    那玉佩,原是她送與葉曙的定情之物,也是她與舊身份的唯一聯繫,葉曙向來是不離身的。卻不曾想,被楊富發現,引來了這樣的事端。

    說到此處,方氏又哽咽起來:“十一郎,是我害死了你兄長,若不是我,他便不會有此飛來橫禍……”

    “與你何干,若是這般想,那真正的兇手就會逍遙法外,良善之輩卻要日日飽受折磨了。那些兇手屠夫,個個都是吃糧活著的,按你的說法,豈不是農夫罪責最大,不是農夫養著他們,他們又如何能為非作歹?”葉暢不曾想這背後竟然有如此故事,他勸慰道。

    事情並沒有惡劣到最壞的地步,他兄長葉曙,只能說是運氣不好。莫說方氏只是薛鏽的妹妹,就算是薛鏽的女兒,逃亡了這麼多年,也應該被淡忘了。除非楊洄認出了她,並且決意斬草除根,將仇恨延續下去。

    “你離開長安就好,長安不吉之地,以後再也不要去了……”方氏喃喃地說道。

    葉暢卻覺得,自己只怕還是要去長安的。

    見方氏情緒稍稍穩定下來,葉暢再度勸她吃些東西,這一次方氏沒有拒絕,稍稍吃了些冷的白粥,葉暢怕她繼續想著傷心事,便開始問起賜奴與小娘這段時間的情形。可是才開口,方氏便又問起他在長安城中的經歷,而且問得非常細緻。

    葉暢撿那些不危險的說了,諸如用數學遊戲、足球戲來吸服遊俠無賴,再通過他們打聽得葉曙事情的真相。饒是他有意迴避了鬥毆、遇刺等事情,可是方氏卻仍然覺得驚心動魄,特別是面對吉溫的步步追索,最後以西市改造的工程拖住吉溫,方氏聞語扼腕嘆道: “十一郎,日後儘可能離這吉溫遠些。”

    “是,我也知此人深沉,能避則避。”

    “一定要避,原本他只是懷疑你,如今只怕已經確定你在長安城中做出不法之事了。若非如此,你為何要想法子絆住他?只不過此時他覺得,營建西市的功勞,要大過在你身上追查出一個結果的功勞,故此他暫時放開。”

    葉暢心中一驚,確實是有這個可能,他離開長安京兆府之時,吉溫還來相送,特意問了他的籍貫住址,當時那意味深長的笑,讓他回想起來,不禁不寒而栗。

    方氏不愧是與李唐宗室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她對於官場人物的心思,有時比葉暢還要透徹。

    “應無大礙,我自此少去長安就是,他一門心思上爬,總不會來我們修武為官。”

    兩人談了一些別後之事,方才的尷尬彷彿就不存在了。到得夜深時分,葉暢靠著牆壁漸漸睡著,隱約著聽得有人叫他,他睜開眼,看到的卻是大哥葉曙關切的臉!

    “兄長!”葉暢激零了一下:“你……你沒事?”

    “我沒事,只是要出趟遠門,家裡就交由你照顧了。”葉曙低聲道:“吾妻與子,汝且養之。”

    說此話時,葉曙眼中淚光閃動,彷彿無限深情。葉暢猛然皺眉:“兄長,你……你……”

    “好自為之,我先去了。”

    看著葉曙離開,葉暢心中覺得哪兒有些不對,但一時之間,卻想不出來。他想要送葉曙幾步,再細問他究竟要去哪兒,可是腳下卻像是被縛住一般,怎麼也移動不了。

    “兄長,兄長!”葉暢情不自禁呼喚出來,可是葉曙只是回過頭,向他揮了揮手,然後又重複了一遍方才的話語:“吾妻與子,汝且養之!”

    然後,葉曙就消失不見了。葉暢心中覺得極大的恐懼與極大的不安,他正待高喊,卻聽得身邊有人道:“十一郎,你怎麼了?”

    葉暢回過頭,看到了嫂嫂關切的目光。他剛要說自己方才見著了兄長,卻看到嫂嫂的臉貼得很近:“你無礙吧?”

    “沒事,方才見著兄長,他讓我照顧你們。”

    “我知道,我知道曙郎不會忘了我們的……他一向心善,便是故去,亦總將我們娘兒放在心間,他必是知道那玉佩會給我們惹禍,故此不肯說玉佩來歷,才遭此橫禍……”

    方氏邊說邊哭,葉暢原是想要勸的,但只覺得心神俱疲,開口卻未能發出一聲,然後人便又陷入半暈睡中。

    他往來奔波,甚是辛苦,如今才算是​​真正放下心神,沉入夢中。迷迷糊糊之間,便覺得自己像是被什麼纏住了一般,渾身燥熱難當。

    此時心神放鬆,又是十七血的年紀,少不得春色入夢。在一片朦朧之中,他隱約覺得像是有什麼人在纏繞著自己。他想推開那人,手著處卻是一片柔膩,四肢也沒有力氣。他還沒有從迷夢中醒來,便覺得魂銷髓蝕,情不自禁叫了一聲,整個人都顫動起來。

    方氏被葉暢的低呼聲驚醒,她在方才的迷糊中,彷彿看到了葉曙,聽得葉曙吩咐,說是將她與賜奴、小娘都託付給了葉暢。醒來還沒有從那迷糊中回過神,聽得葉暢口中隱約傳來聲音,她便睜開眼,藉著燭光,發覺葉暢滿臉潮紅,靠在牆上,渾身輕顫。她以為葉暢旅途奔波病了,上前去察看時,隱隱聽得葉暢叫了聲什麼,然後,便嗅到了一股異樣的氣息。

    對於已經成親六年,都有了兩個孩子的方氏來說,這氣息,絕不陌生。她甚至看到葉暢衣襟下擺出現的一圈濕漬,這讓方氏的心如鼓一般跳起。

    羞,怒,交織​​在一起,讓她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了。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7-29 00:41
第65章 吳澤龍女鋪橋樑
  

    在極度興奮之中,葉暢醒了過來,他感覺到自己褲子裡濕濕的,膩得難受,方才的春夢,讓他心中驚恐,自己怎麼會做這種夢!

    然後睜開眼,讓他更驚恐的事情發生了:嫂嫂就在面前!

    嫂嫂的臉就在離他不遠的地方,而且手伸了出來,像是要撫摸他的面頰。葉暢幾乎驚得大叫起來,睡夢之中,理智的作用被壓到極低,因此可以百無禁忌,可是醒來之後,即使他兩世為人,也不敢過於恣意。

    方氏見葉暢醒來,臉色頓時漲得通紅。

    她急急後退了幾步,瞪著葉暢,目光甚為複雜。葉暢自己還不知道醜態畢露,想到那一場春夢,他也有些尷尬,為了排遣這尷尬,他道:“嫂嫂,方才……方才我夢見兄長了。”

    方氏一驚:“你也夢到你兄長了?”

    “嫂嫂一樣?”

    “你說說看,你兄長……說了什麼?”

    二人相對沉默了會兒,葉暢道:“兄長說他將要遠行……”

    只這一句,便讓方氏的臉色再度大變,因為這與她方才朦朧中所見所聞,別無二致!

    “還有什麼?”方氏追問道。

    “他還將嫂嫂與賜奴、小娘託付於我。”葉暢不敢說得更細,只是含糊道:“然後,他便離開,我怎麼叫也叫不住,後來看到了嫂嫂,便醒了。”

    方氏雙頰再無半點血色,她向後退了幾步,來到了葉曙的靈柩之前,跪倒在地,雙掌合什,喃喃默禱。

    葉暢所說的夢境,與她的夢境,幾乎完全一樣。在方氏心中,這定是葉曙在天有靈,託夢與他二人,讓他們放心。

    想著葉曙即使死了,依然在掛念著自己,方氏不禁黯然,對於葉曙喪生,她心中的愧疚,終不是葉暢三言兩語能夠化解的。

    外頭傳來了更漏之聲,東方天色已經顯出了一絲光亮。方氏默禱完畢,又靠在牆上,看了葉暢一眼,發覺葉暢還有些愣愣地呆在那兒,她嘆了口氣。

    少年春夢,在所難免,葉暢的事情非比別人,這是她的責任,長嫂如母,葉暢如今已經十七,血氣已張,早該娶妻了。

    “十一郎,你先回去吧。”她低聲道。

    “不行,讓嫂嫂一人留在此處,那如何能行!”葉暢斷然拒絕。

    “讓你回去,你便回去!”

    “嫂嫂休要再說,我是不回去的。”

    見葉暢如此固執,方氏終於忍不住了:“讓你回去,是將你的醜東西收拾好來,難道說你想讓旁人看到你現在的模樣?”

    她一邊說,一邊目光向著葉暢腰下掃了眼,這麼明顯的提示,葉暢若還不明白,那就是大傻瓜了。

    他低下頭,因為穿的是夏日的薄裳,所以那一圈濕漬特別明顯,他的臉頓時紅了,用手摀著那地方,撒腿就跑。

    若是後世,他也是風月場中的老手,可在這一世,又是在嫂子面前露出這種醜態,讓他萬分尷尬。

    他回去收拾乾淨後,原本有些猶豫是否還要回土地廟中,想到這樣夜中方氏一人在那邊,便又晃了過去。

    按照鄉規,靈柩一共要停三夜,在第四日早上辰時之前,必須出殯。小賜奴坐在棺槨之上,由所謂“八仙”抬著棺槨,繞著事先確定的線路轉上一圈,再葬入墳墓之中。因為葉曙橫死異鄉,便不能入葉氏的祖墳,葬地選在了稍遠的山坡之上。

    繞道繞得半途時,迎面卻見一群人吹吹打打,將去路擋住了。

    此處為一道河溝,大半丈寬,唯一的木橋,便被這些人擋住。

    葉暢眉頭微皺,鄉間辦紅白喜事結果爭道鬥毆之事,並不少見,但這裡過橋之後道路較寬,兩支隊伍相對而行,完全可以互不干擾地過去。可對方卻停下,將橋頭阻住,分明是有意為難了。

    “是龍女菩薩!”

    有人低低驚呼出來,葉暢原本守了三夜靈,人有些昏沉,聽得這“龍女菩薩”四字,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怎麼了?”

    “乃是龍女廟裡的龍女菩薩……十一郎或許不知,這龍女廟可靈驗了。”

    旁邊的八仙重複了一遍,聲音裡有些敬畏,葉暢這才想起,他回來時看到的由道寧主持的那座廟,便是“龍女廟”。

    果然,他在那群吹吹打打的人當中,便看到了道寧。

    除了道寧之外,別的人都是四里八鄉的,大多來自小劉村。葉暢冷眼看著他們,見他們當中所簇擁的,乃是一具木頭雕像。

    這木頭雕像倒是雕得栩栩如生,是一個衣著華麗的女子,大概就是所謂的龍女了。

    “這龍女菩薩……是何方神聖?”葉暢又問道。

    “大約兩個月前,道寧自稱得菩薩啟示,離了十方寺,在此為龍女菩薩建廟,數日便成。然後請了這菩薩聖像來……”

    道寧離開十方寺是被首座純信趕出來的,但純信考慮到劉家的勢力,並沒有大張旗鼓,因此外界都只道他是自己離開了十方寺。回到小劉村不久,道寧便自稱見到吳澤龍女,今年乾旱,乃是因為吳澤龍女失了香火,故降怒於凡間。來年還要水旱相連,要想避開災禍,就必須為吳澤龍女建廟。

    他的話,眾人都是不信的,可是劉逢寅跟著大力鼓吹,威逼利誘之下,好歹將這吳澤龍女廟建起,還不知道他們從何處請來了一座木雕神像,高達丈餘,栩栩如生。

    吳澤原是一個大湖,這些年來雖然漸漸堰塞,可仍然有連片的水域,傳說當中,湖中確實是有一位龍女。道寧建成這龍女廟之後,最初時香火併不盛,直到某日午後,一群人行經此處,正遇午後的暴雨,這群人當中有一華服女子,衣裳濕透,腳上沾滿了泥濘,便避入龍女廟中。眾人入廟去尋,沒見著那女子,卻看到龍女神像與那女子有七分神似,而且神像的腳上,竟然也沾著泥濘!

    自此,龍女顯聖之說,頓時傳播開來,而這龍女廟的香火,也迅速興盛。

    聽到這裡,葉暢咧著嘴,幾乎要大笑。

    道寧這廝,可是知道十方寺中韋陀菩薩顯聖的真相的,沒有想到,他竟然改頭換面,玩出了一套龍女顯聖的把戲!

    難怪他對自己如此敵視,此前的矛盾還在其次,更重要的是,他怕這個把戲被揭穿,所以先得往自己頭上扣一頂招搖撞騙的帽子啊。

    那麼,今日道寧,來者不善!

    葉淡身為宗長,自然是要上前交涉的,葉暢看著他上前作揖,然後被道寧一頓搶白,臉色難看地轉了回來。

    “叔祖,他怎麼說?”葉暢明知故問。

    “他說今日要在此辦佛事,要我們等著,而且……而且我們衝撞了龍女菩薩,都得跪在這……”

    葉淡對什麼龍女菩薩是將信將疑的,可鄉野之民,再有見識,也不敢怠慢了神仙菩薩。因此他看了葉暢一眼,又看了看方氏:“以我之見,咱們並不著急……”

    “入土為安,是有吉時的。”葉暢淡淡地說了一句,然後看向善直:“和尚,咱們過去。”

    此時善直倒是換了一身僧衣,只不過他眉目猙獰,便是穿了新僧衣,看上去也不像和尚,而像是強盜。聞言之後,他咧嘴一笑:“好,要打麼?”

    “不打人,打神。”葉暢又對跟在一旁侍侯的崑崙奴烏骨力道:“烏骨力,上前去,將人趕開!”

    崑崙奴性子溫和,但身材高大魁梧,特別是一身漆黑,只有白眼仁與滿口白牙才亮得晃眼。他向前去,只是喝了一聲,那些攔著的鄉民情不自禁便閃開:可不是每個人都能認出這是崑崙奴的。

    “什麼怪物?”

    “葉十一郎能驅鬼通神,莫非這就是他召來的山魈精怪之流?”

    “我瞅著不像山魈,倒有幾分像人啊。”

    周圍一片小聲議論,吹吹打打的聲音頓時止住,道寧撇著嘴,心中對這些沒見識的鄉親甚為不屑:“不過是一個崑崙奴罷了,此乃大唐疆域,崑崙奴算得什麼,可不是第一等的貴人。葉十一,你讓出這條黑狗來,莫非是對菩薩大不敬?我早就瞧你情形不對,像是被妖邪附了身的模樣,現在看來,果然如此,竟然讓一黑狗精變得崑崙奴來對人狂吠……”

    他滔滔不絕,倒發揮了在十方寺知客數年的特長,而且這些咒罵葉暢的話語,也在他的心中藏了好些時間,此時能一口氣罵出來,讓他覺得實在是痛快。

    眾人看他的目光,讓他心中更是得意,自從葉暢玩出虹渠引水、菩薩斷案的把戲之後,葉暢在吳澤一帶聲望大漲,幾乎無人敢再面斥其過,今天他道寧卻做了。

    但緊接著,道寧就發覺,葉暢身邊的那個惡僧……似乎離自己太近了些!

    道寧在十方寺,因為面目可憎,便被善直揍過,此時不免回憶起當初的悲慘經歷,頓時大叫著向後退去。他慌慌張張中,踩著自己的腳,結果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結果,善直卻是從他身前走過去,徑直來到那近一丈高的神像之前。

    “前方有溝,這東西正好可以填溝。”葉暢向善直道:“和尚,你一身力氣,如今有用場了。”

    和尚會意,上去一把就抱住了那神像,吐氣開聲,“嘿”的一下,便將神像從神座上搬起。

    這莽和尚雖然是僧人,實際上卻對神仙菩薩沒有太多敬意,便是他們自己的佛祖菩薩,當初在潼關附近他都能請借神座一用的,何況這吳澤龍女!

    眼見近三丈的神像被他抱起扛在肩上,初時還稍稍踉蹌,接著便穩穩站住,道寧與他的小伙伴們全部驚呆了​​。

    “好大的氣力!”

    “老天,這還是人麼?”

    “這和尚……這和尚……為何瞧得眼熟?”

    一片竊竊私語之中,善直真將那神像扛得到河溝前,然後又是一聲喝,神像被扔下去,架在河溝之上。

    神像落地時,震得地面都顫了顫,但穩噹噹地固定住了,給河溝上加了一座小橋。

    葉暢昂首闊步,第一個從那神像上走過去,和尚、崑崙奴等人,跟著他也跨過了神像。葉暢回過頭來,看著兀自坐在地上瞠目結舌的道寧,冷笑道:“休道是泥胎木塑毫無靈性可言的這塊朽木,便是真的吳澤龍女來了,也只能為我開道鋪橋!”

    此語說出,霸氣無邊,連葉暢自己都被嚇住了。他又向自己一行的“八仙”主事道:“起棺,繼續!”

    “哦……啊,起,起吶!”

    被這一幕震住的,不僅僅是道寧和尚,還有那“八仙”,他們負責抬棺接引這類的活兒,對鬼神最是相信,眼見葉暢如此將神像踐踏於腳下,一個個慌忙起身。

    不過他們可不敢踏吳澤龍女像,他們繼續向前,被葉暢氣勢和善直怪力嚇住的諸人紛紛散開,將木橋讓了出來。這邊繼續吹吹打打,向前行去,後面諸人則是面面相覷,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是好。

    待得葉暢又起步前行,道寧才回過神來,從地上跳起,嘶聲大叫道:“葉暢,葉十一,這回你死定了,你竟然敢得罪吳澤龍女!龍女菩薩必定顯聖,必定要取你的性命,要取你全家性命,要取你們吳澤陂葉家全族性命!葉十一,你等著,必有天譴,天譴!”

    葉暢回過頭來,向著道寧冷笑。

    “不知從哪兒尋個粉頭,假扮成龍女模樣,便想要欺瞞世人?”他朗聲道:“你騙得過旁人,卻騙不過我這雙眼,休要忘了,我是誰!”

    原本有些遲疑猶豫的諸人,被葉暢這句話提醒,猛然回想起有關葉暢的種種傳聞:他可是菩薩所指、仙人點化的葉暢葉十一郎!

    龍女顯聖之事,還只有一端,而葉暢的種種神奇,可不只一種。另外,十方寺和藥王觀,這兩大宗教勢力,都承認了葉暢的地位,卻不像是這座龍女廟,只是這段時間才新近興起。

    莫非這吳澤龍女,真是個假貨?

    一時間,便是跟著道寧一伙的眾人,目光也有些不對,一個個擠眉弄眼的了。

    道寧心知今日之事辦差了,他原本想乘著葉暢家辦喪事,逼得葉暢向吳澤龍女像行禮,只要能讓葉暢行禮,那麼他這座吳澤龍女廟就地位穩固了,可現在,卻適得其反!

    該怎麼辦?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7-29 18:49
第66章 河汊浪翻賊暗藏
  

    “回去吧。”

    土已封,碑已樹,葉暢知道,葉曙留在這個世界上的痕跡,就只剩餘這個墓地了。

    方氏攬著一雙子女,戀戀不捨地向那小小墓碑又望了一眼,萬般相思,千種心酸,終究只是化成珠淚,滾滾落下。她三步一回頭,終究是隨著葉暢離開了。

    按照鄉俗,出殯時繞了大圈,幾乎是圍著吳澤轉了一周,其實墓地離吳澤陂並不遠,一道水汊子將之隔開罷了。親戚或餘悲,他人亦已歌,眾人返回時,便有人唱起了鄉歌俚曲,也有人低聲談笑,便是葉曙的族兄弟們亦不例外。

    仍然傷心的,可能只有方氏,就連賜奴與小娘,也因為年幼,並不明白那座小小的墳墓意味著什麼。

    水汊之上,原本有座木橋的,但眾人到時,卻發覺木橋不知何時毀壞了。有人便破口大罵:“昨日來此,橋還好端端的,今日橋便壞了,也不知是哪家小子,做這等無賴之事!”

    “乘筏子過去吧,邊上有筏子。”眾人都不願意繞遠路,因此紛紛叫罵,不過很快有人就找到了過水汊子的方法,也不知是誰,將一個木筏停在了水汊這邊。

    “乘筏子回去,然後大郎、六郎、八郎,你們兄弟三和我一起先過去,再加上木匠,一起拿了工具來將橋修好來。”葉淡命令道。

    他自然是最先乘筏子過去的,葉氏家族加上來的親朋故舊,也有幾十號人在這邊,一個小小的木筏,最多只能乘六七個人,因此只能多走幾趟。

    葉暢留在最後,方氏亦是如此。最後一批就只有葉暢、方氏、善直和賜奴、小娘,外加一個撐木筏的葉櫛。

    “當心了,木筏可不是十分穩當。”葉櫛叮嚀了一聲。

    方氏抱著小娘,葉暢則將賜奴攬在身邊,水汊子並不寬,不過是四丈左右,但是水很深,賜奴小孩子家,喜歡亂動,若是掉下去就麻煩了。

    “賜奴莫亂動!”見賜奴有些不安分,方氏道。

    她話聲才落,木筏已經撐離了岸,四丈距離,轉身便至,可就在木筏到得水中間時,突然間水波湧動,緊接著,一個巨物從水中翻湧而起,帶著浪花,直撲向木筏。

    那東西重重砸在木筏之上,原本保持著平衡的木筏頓時傾斜,方氏尖叫了一聲,將手中的小娘向葉暢這邊推來,自己卻往水中栽了下去!

    葉暢抱住小娘,身邊的賜奴大叫著向母親跑去,卻被眼疾手快的和尚一把抓住。

    方氏卻落入水中。

    木筏此時翹了起來,葉暢將小娘也塞到了和尚手裡,快步衝過去,一把抓住在水中掙扎的方氏的手。方氏喘著氣,維持著自己不沉入水中,而葉櫛此時也回過神來,想過來幫忙。

    “莫過來,就在那邊,我拉著她,沒有事。”葉暢怕人都擠過來將木筏壓翻,大聲道:“快靠岸,快靠岸!”

    葉櫛這才明白,用力撐了兩下,木筏輕輕顫動,靠在了岸邊。葉暢這才用力,將方氏從水中拉起。

    方氏轉過身蹲在木筏之上瑟瑟發抖,葉暢將自己上衣解下,披在她的身上——她現在穿的還是孝衣,一浸水便有些透。

    好在今日葉暢穿的也是衰衣,足夠寬大,將方氏整個人都蓋住,她才敢站起身轉過來。先過水汊尚未離開的眾人紛紛上來安慰,方氏人還有些發楞,葉暢也擔心她是不是受了傷,人這麼多又不好問。就在這時,有人突然驚呼了一聲:“吳澤龍女!”

    眾人循聲而望,卻見在木筏的一角,方才從河中扑出來將木筏險些壓翻的東西,乃是一件木頭神像。他們對這神像並不陌生,正是一大早出來時,善直掀下來充當橋的吳澤龍女神像!

    幾乎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每個人都想到道寧在那時的叫喊:菩薩必定顯聖,必有天譴!

    他們的目光轉向葉暢,這龍女神像從水中飛起,險些害了葉暢和嫂子全家性命,這……是不是菩薩顯聖帶來的天譴?

    非是鄉民愚昧,實在是此時乃各路巫婆神漢大行其道的時代,這些鄉民,幾時見過這種情形,水里飛出一個神像來!

    葉暢看著神像,初時沒有作聲。

    這神像不是一塊整木雕成的,否則便是和尚再大的氣力也搬不動,應該是空心的。聽得周圍竊竊私語中,已經有人在嘀咕“是不是龍女菩薩發怒”,還有人在建議將這神像請回那廟中,再擺上三牲六禮謝罪,葉暢突然笑了。

    “咱們在這等等,看看是不是真惹得吳澤龍女發怒了。”葉暢大聲道。

    他一邊說,一邊將葉櫛與和尚喚了過來,幾人小聲嘀咕了幾句,葉櫛得了葉暢的好處,因此連連點頭,和尚更是咧開嘴傻笑起來。

    接著葉暢又對有些不安的眾人道:“若是有事,請自便就是,我留在此處,看這吳澤龍女還能有什麼名堂出來!”

    他這樣說了,眾人中便有膽小怕事的先散去,陸陸續續只剩餘十餘人。

    “嫂嫂,你也先回去吧?”

    “我與你在這,若是那位龍女真要降罰,我與你一起擔著。”方氏卻很堅定。

    葉暢也不催她,原本準備修橋的人,過了許久沒有過來,想必是得到消息了。葉淡倒是留下來,看著葉暢,欲言又止。

    “叔祖不必擔心,我自有主張。”葉暢尋了一處幹的地方坐下:“叔祖請坐,我不在的這些時​​日里,劉逢寅有沒有在咱們吳澤陂鬧事?”

    “那老兒想方設法替他侄子,那個不守清規戒備的道寧建廟,到村子裡勸捐了兩回,鬧事什麼的,倒是沒有。”

    “上回菩薩審案一事,縣尉當眾責罰他,他在鄰近的聲名只怕受損不小吧?”

    “那是自然,以往大夥都道他可通縣令、縣尉,動輒被他以官府嚇唬,如今可都知道他的老底,在縣尉心裡,他也不過是一介走卒,況且上回他還得罪了縣尉!”說起此事,葉淡便覺得歡喜,他被劉​​逢寅壓制了大半輩子,直到這兩個月才覺揚眉吐氣:“故此,他這兩個月都很老實,除了建廟之事,幾乎都不到我們這來耀武揚威了。”

    在長安城中險些就見到了當今天子李隆基的葉暢,如今看劉逢寅這個小小的里正,簡直就同看小孩兒玩泥巴一般。聽得葉淡這樣說,他點了點頭:“果然如此,這邊不行,那邊補麼?”

    “什麼?”

    “此前劉逢寅橫行鄉里,靠的有二,一是他們劉氏家族,在附近是大家族,沒有一個家族有他們人丁興旺,而且府兵的隊正之類,也由他們劉氏把持;二則是官府支持,他身為裡正多年,勾結縣城中的胥吏,狐假虎威,瞞上欺下。上回菩薩審案之事,將他的一個依靠打碎了,現在只靠著他們劉氏宗族之力,但劉氏宗族再強,總強不過咱們兩三個宗族聯合,因此,他必須再藉助別的外力,重構一根支柱。”葉暢道:“道寧是十方寺的棄僧,又是劉家的侄子,正好廢物利用來裝神弄鬼……只是讓一個僧人主持龍女的寺廟,終究是淫祠,只要禀報上去,朝廷必會追究。”

    歷朝歷代,都對淫祠深惡痛絕,在華夏,可沒有什麼能凌架於皇權為核心的統治體系之外,宗教同樣如此。不經官府批准的鬼神祭祀,就是所謂淫祠,各地地方官稍負責一些的,都以打擊這類淫祠為己任。

    聽得葉暢這樣分析,葉淡才恍然驚覺:“原來這背後,都是劉逢寅這老東西的勾當!這老東西,當真狡猾,若非十一郎你得仙人指點,開有慧眼,只怕咱們都得被騙!”

    “此事原不該我們插手,其實劉逢寅終究是在玩火,現在藥王觀與十方寺都不理會他,那是因為他鬧得不大,若是鬧得大了……”

    說到這,葉暢冷笑了兩聲,原本他可以冷眼旁觀看熱鬧的,但是劉逢寅想要藉著他來為龍女廟打名聲,甚至還做出了幾乎危及他與嫂子性命的事情,他就絕對不會客氣。

    又閒聊了一會兒,葉暢大約是覺得時間差不多了,便起身道:“等了這麼久,也不見那位龍女菩薩降災天譴什麼的,想來不會有事,咱們先走吧。”

    眾人都唯他馬首是瞻,不過對他這句,眾人多少有些不以為然。有幾人心中還惴惴不安,唯恐走到半途會出現什麼意外。

    果然,走出一里左右,葉暢忽然又道:“啊呀,我忘了東西在水汊邊上,咱們再回去吧!”

    眾人心中不免一緊,只是葉暢既然開口,陪他都陪到這個地步,誰也不曾說離開。只是有人說要在這等的,葉暢卻笑道:“忘了有趣的事件,若是想看熱鬧,還是隨我來才對。”

    這樣一來,眾人便又跟著他回到水汊邊,還隔著遠遠的,便看見水汊對岸有人正在準備爬上岸,葉暢望見便大叫道:“賊,有賊!”

    那準備爬上岸的兩人回過頭來一看,看到這十餘人又跑了回來,頓時加把勁上了岸。他們撒腿剛要走,卻見迎面的草叢中跳出一個魁梧的和尚來:“阿彌陀佛,貧僧可等你們多時了!”

    兩人左右散開就要跑,和尚衝過去,一把抓住其中一個,將其摁倒在地。另一個乘機從和尚身邊逃走,結果和尚方才隱身的草叢經過時,卻被草叢中伸出的一根木頭絆了一下,跌了個結結實實的狗啃泥!

    那人想爬起,那根木頭便已經抵住他後脖,將他牢牢摁住:“別動!”

    和尚夾著自己手中的那個傢伙,又過來將這個按倒,葉櫛掏出繩索,將二人都綁了起來。

    看到這一幕,眾人都是訝然:“水中如何有人,和尚與葉櫛又是何時回到對岸的?”

    “方才我們在這邊等的時候,他們從水汊上游繞道,跑到對岸隱著,便是為了等這兩人。”葉暢笑瞇瞇地回道:“這是一場好戲……和尚,櫛叔,將他們帶過來吧!”

    那兩人這時終於開始嚷嚷起來:“我們是好人,捉我們做甚?”

    “好人?好人會聽得喊捉賊就撒腿跑?”葉暢冷笑了一聲:“你們分明是截江盜匪!”

    “我們不是,我們是好人,只是……只是天熱,下水游泳罷了。”

    任那二人如何自辯,和尚與葉櫛還是將他們帶到了這邊來,葉暢端坐於一塊石頭之上,二人被帶到他的面前,葉暢仰臉看了看他們,嘟囔了一聲:“太高了啊。”

    和尚不懂他的意思,倒是葉櫛明白,拿撐筏子的篙子一掃其中一人的膝蓋,那人頓時跪下。

    另一人也跪了下來,這個時候,他們的眼神甚為不安。

    “有誰認識這二人麼?”葉暢回頭問道。

    眾人紛紛搖頭,誰認識這兩個?

    “那麼就是外鄉人了,外鄉人跑到咱們吳澤盪來游泳洗澡……你們自己覺得,這樣的理由會是真的麼?”

    那二人對望一眼,這個時候,唯有嘴硬:“我二人確實是外鄉人,聽聞貴地盛產好藥,前來打聽,想要收一些藥回去。”

    “收藥的……你們可知我是誰?”

    “這個,實在不知。”

    “真不知?劉逢寅請你們二位來,莫非沒有說過我的本領?”葉暢冷笑了一聲:“這些小伎倆,能瞞得過我?”

    那二人的神情更為閃爍,這一下莫說是葉暢,便是其餘人,都明白他們心中有鬼了。

    “含著根竹管淺在水中,待我乘木筏時,將那木頭神像拋出水,做出龍女顯聖的假相,這樣的花招,唬唬旁人可以,拿來唬弄我,未免太小看我了。”葉暢見二人不說話,便繼續又道:“那橋也是你們拆的吧,方才潛在水下,險些掀翻我們木筏的,也是你們吧?”

    那二人兀自不言,葉暢搖了搖頭:“看來劉逢寅果真未曾把我的事情全說與你們聽,罷罷罷,我原是想饒你二人性命,現在看來,饒不得了。叔祖,你是村正,緝盜捕寇,正為你之職責,將這二人以意圖截江害命送到官府去,我再修書一封給元少府,必取這二人性命就是。”

    這二人渾身一顫,截江害命確實是大罪,嚴判起來,肯定是要秋決的,而葉暢言語之間,與本地縣尉還有交情,那麼這案子就能夠座實,若真如此,他們二人,豈不是為了一點小利,丟了自己性命?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7-30 18:20
第67章 據聞大牢正清涼
  

    劉逢寅宅在小劉村中是高門大院,幾乎佔據了小劉村的十分之一面積。他家中人口眾多,三代未曾分家,因此更顯擁擠。

    道寧一身僧袍,雙眼溜溜地看著劉家的丫環,劉逢寅看到他這模樣,就不由得哼了一聲。

    這個侄兒不爭氣,若是爭氣,如何會被十方寺的純信趕出來,也用不著自己絞盡腦汁去建個什麼龍女廟了。

    “你眼睛往哪兒看!”終於忍不住了,劉逢寅喝了一聲。

    “啊……叔父,這不閒得無事麼,隨意看看,隨意看看。”道寧有些尷尬,收回自己的目光,手摸光頭道。

    “哼,今日之事,甚為重大,若是能成,你這龍女廟的主持之位才能坐正,今後十里八鄉的善男信女,都會到你那來,那些愚蠢婦人,還不是任你受用?”劉逢寅拄著拐杖,用力頓地:“你也不知道爭口氣,哪怕學得那葉十一三分心機,也用不著我來操心!”

    “我這不就學得了麼,那葉十一找個莽和尚來冒充韋陀,我便找了個粉頭來假作吳澤龍女,那葉十一弄出個菩薩斷案,我便定下個龍女顯聖。”道寧得意洋洋地道。

    “那是你的智計?那可都是我的!為此,我還請來了外鄉善泳者,原本打算在水中製造出些聲勢來,現在卻不得不替你去……”

    發覺這個侄子有些得意忘形,劉逢寅厲聲喝斥,以免對方弄錯了雙方的尊卑對方。道寧果然不作聲了,他只是暗暗用嫉恨的目光看了劉逢寅一眼。

    “該回來了……為何到此時都不回來?”劉逢寅懶得理他,起身自言自語道。

    “下葬之事,豈有如此輕易,多耽擱些時間,在所難免。”

    “你懂什麼,如今這時間,便是請和尚放焰口也足夠了。”劉逢寅心中開始覺得有些不安:“我們遣去的人,怎麼沒有一個回來報信的?”

    “方才不是來過了,說是葉十一被嚇住,在河汊那邊等著龍女降罪麼?”

    “那也過去了一個時辰,到現在還沒來,我總擔心出事,那兩個南來子水性再好,也不可能在水底下呆一個多時辰!”

    “他們不會闖了禍,自個兒先溜了吧?”道寧也有些惴惴不安。

    “若是將葉十一弄死,那倒好了。只是好人不長命,禍害幾千年,葉十一這般人,命硬,怕是沒有那麼容易死掉。”

    “不死就不死,他又能如何?”

    “無知,若不是老夫尚在,你們誰能壓制住葉十一,只怕這個里正之職,也遲早要給他們葉家拿去!”

    “他有這本領?”道寧尤自不信:“不過就是會裝神弄鬼騙些愚夫愚婦罷了!”

    “你……”劉逢寅還待喝斥,突然聽得外邊一陣混亂,緊接著,便聽得雞飛狗跳鬼哭狼嚎一般的聲音。劉逢寅皺著眉:“怎麼了,外頭……”

    一個人登登跑了進來,瞅著劉逢寅後便嚷道:“劉逢寅,你還不去躲躲,少府老爺下令,要緝拿你歸案!”

    “什麼?”

    跑進來的乃是縣里的一位差役,與劉逢寅一向交好,劉逢寅沒少拿銅錢餵他。此時果然有效。他連聲不迭地道:“快躲吧,吳澤陂的葉家將你告了,說你買通江洋大盜,意欲殺害人命,我來的時候,兵丁差役都已經動身,你若是再不快走,就來不及了! ”

    說到這,他轉身便走,也不與劉逢寅細說。畢竟冒險來通知一聲,已經是仁至義盡,若是為此將自己也折進去了,那可就大事不妙!

    劉逢寅猛然跳起來,一點都不像是一個老者。他眼露驚恐:“糟糕!”

    若不是糟糕到了極致,怎麼會如此?

    民心如鐵官法如爐,若真是被捕進去,​​便是石頭塑的像,過堂時也得開口說話,劉逢寅是深知這裡面的彎彎勾勾,正是了解,所以才畏懼。

    “快躲,快躲!”他低聲嚷了兩句,轉身便跑。

    “叔父,我呢,我呢?”道寧慌了,這樣的變故,可完全在他們意料之外!

    但無論他如何喊叫,劉逢寅都不理他,大難臨頭,便是同林鳥兒尚且更奔東西,何況這貌合神離的叔侄二人。

    劉逢寅心知官府捉人的規矩,他只要逃出去躲上三五日,待風聲平息之後,再細細打探事情根由,或者託人情,或者使銅錢,最不濟將事情拖下去,拖個幾年,事情也不了了之。官府一向如此,沒有利益的事情,哪件不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

    但這個前提是他能躲幾日。

    好在現在天氣還暖和,山里到處可以躲,就是蚊子多了些。想到這,劉逢寅腳步加緊,從後門徑直出了家,然後貼著牆根悄然而行。他心知自己若是被捕了,那麼萬事皆休,不說他要吃皮肉之苦,無論是官還是吏,對他的家當都會下狠手。但若捕不住他本人,事情就有返轉的餘地。

    往常他出門的時候,都是前呼後擁,晚輩子侄且不說,僅是家僕,便有數個跟著。可今日他身邊,就只跟著一個最為忠心的老僕,冷冷清清不說,還淒淒惶惶,唯恐被人發覺。

    到得村口,劉逢寅拄杖嘆息:“今日這般狼狽,必有後報之時!”

    “主人還是快走吧,來日之事,來日再說。”那老僕催促道。

    他二人出了村,還沒走多遠,便聽得後邊一陣亂聲,必是來自縣城的差役們進了村子。劉逢寅想到這是葉暢所為,對這個小子更恨:“葉家那個小畜牲不除,四鄰八鄉休想安寧!”

    就在這時,身後又傳來響聲,二人回頭相望,看到道寧拎著僧袍一腳,快步跑了出來。邊跑邊喊:“叔父,等等我!”

    “你跟來做甚?”劉逢寅頓足道。

    “我……我可以服侍叔父。”道寧道。

    劉逢寅心知,定是他害怕也被捉去,故此跟了過來,急切間,也趕不走他,只得帶著他向北而行。

    道寧和那老僕摻著劉逢寅向北邊覆釜山進發,他們倉皇而逃,好在對地理熟悉,轉眼間便鑽入叢林之中。在林葉遮擋之下,劉逢寅又回頭望瞭望,只見一縷煙從小劉村上升起,他勃然怒道:“今日這筆賬,全部要記在姓葉的小畜牲身上,待我兒回來之日,必要報復!”

    “怕是你等不到那一日了。”一聲冷笑,就在不遠處傳來。

    劉逢寅惶然回顧,便看到葉暢抱著胳膊,就站在林中樹下,在葉暢身邊,十幾條吳澤陂的漢子,既有葉氏宗族的,也有非葉氏的,一臉不懷好意地盯著他。

    “你……你們怎麼在這裡?”劉逢寅大驚。

    “以你的脾氣,總不會束手就擒,少不得要往山中一鑽。”葉暢伸出一根小拇指,輕蔑地道:“只用這小指頭也能想得到的事情,你還來問我?”

    道寧急了,他跳出來,正待喝罵,卻被劉逢寅一把拉住。

    劉逢寅目光在葉暢身邊諸人身上打著轉兒,臉色變了又變。

    莫說葉暢身邊有十幾條漢子,就是那個光頭腦袋的僧善直一人,劉逢寅聽說過他的怪力,收拾他們三人就綽綽有餘了。

    “十一郎……十一郎,咱們劉葉兩家,世代聯姻,便是你母親,也是我們劉家的外孫女兒,論起輩份,我當得起你的舅姥爺。這些年來,雖然疏於走動,但兩家總是親戚。十一郎,以往是老朽錯了,日後必有……”

    這老頭兒眼見難以脫身,便開始打起感情牌,套起兩家關係。葉暢只是笑,任他說得口乾舌燥,面上的神情卻沒有絲毫鬆動。

    “天這麼熱,你年紀又這麼大,說這麼久也不容易。”葉暢見他終於住嘴,開口悠悠地道:“據聞縣城大牢中清涼宜人,何不去小住一段時日?”

    “葉十一,你當真要趕盡殺絕不成?”這一次劉逢寅擋不住道寧了,他跳出來怒喝道。

    “趕盡殺絕那是官府朝廷的事情,我麼,只是見義勇為,見著逃犯,順手替官府緝拿。”葉暢笑道:“我才從長安歸來,你們便跳將出來,還想著要將我弄進水中淹死……圖謀害命,卻說我趕盡殺絕?”

    “我們只是想嚇唬一下你罷了。”道寧道。

    這一下,眾人都笑了,劉逢寅則頓足,斥罵道寧道:“你個小畜牲,不會說話​​便躲著,沒有誰將你當啞巴!”

    這可是不打自招,證明是他們算計葉暢,只要座實這一點,接下來就是如何羅織罪名了。

    “好,好,老夫在修武縣經營幾十年,沒料想竟然會栽在你這小兒手中。”劉逢寅這個時候也不再裝可憐了,他深深盯著葉暢:“小畜牲,你做得好,做得好!”

    他言語中的恨意,讓人毛骨悚然,但是葉暢卻不以為意。葉暢向著帶來的人示意,眾人一擁而上,將劉逢寅三人都捆了起來。

    他帶來的人都是吳澤陂的,多少曾受過劉逢寅的欺壓,大夥對劉家的人都深懷恨意,故此下手極狠,當三人都被捆住的時候,便已經是鼻青臉腫。

    劉逢寅倒也光棍,硬扛著一聲不吭,倒是道寧分明壯年,卻唉唉直叫喚。葉暢看著劉逢寅一副恨恨的模樣,便知道這個老頭兒還在打報復的主意,葉暢搖了搖頭。

    這種鄉間劣紳,什麼樣陰毒的手段都有,既然他不但毫無悔意,還要準備報復,那麼,也就別怪他不收手了。

    “走,帶他去小劉村。”

    眾人頓時愣住,葉櫛道:“十一郎,這個……不好吧?”

    “放心,小劉村的人,若是敢來奪他,那就是整個劉氏都意圖不軌了。”葉暢冷笑道:“若是大夥不放心,把他嘴堵住,沒有這老傢伙號召,小劉村群蛇無首,不會有人敢出頭。和尚,若是有人敢出頭,你將他也擒過來就是!”

    和尚的勇力,眾人都是相信的,而葉暢的智計,他們也很信服。因此依著葉暢之言,他們堵住了劉逢寅三人的嘴,押著他們向小劉村行去。劉逢寅眼中迷惑不解,這個時候,把他們押往小劉村,若是小劉村的劉氏真暴亂起來,就算事後官府追究也於事無補,葉暢冒這個險,究竟是為什麼?

    這小半年來,他與葉暢間接直接交鋒數次,知道葉暢不是輕易冒險的人物,這樣做,必定有其理由。

    當被帶到村頭時,劉逢寅猛然意識到什麼,拼命掙紮起來,眼中也滿是恐懼。

    但他的嘴巴被堵得死死的,怎麼也不能說出話來,他看著葉暢的眼神,也從兇犯憎恨,變成了哀求,葉暢不為所動,他可不是將蛇放進懷裡的農夫。

    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深,劉逢寅的根是什麼,他今天就將之除去!

    進小劉村之後,並沒有多少人來圍觀,待到了劉逢寅宅門前,便知道原因:小劉村大多數人都集中在劉逢寅宅前,正在圍著縣里來的差役。

    葉暢將劉逢寅帶來,小劉村的人頓時躁動起來,葉暢不待他們開口,搶先一步,大聲道:“某吳澤陂葉暢葉十一是也,聽聞縣吏擒賊,特來相助,今已拿獲賊首劉逢寅在此,若有與劉賊同黨作姦者,當一併擒拿,抄送縣府!”

    這話一出,那些躁動的人暫時安靜下來。

    誰都不是傻子,雖然劉逢寅乃是劉氏族長,可是除了他自己本家子弟,谁愿意為了他被官府當作奸黨擒走!如果有人帶頭的話,或許眾人可以跟著起起哄,但現在沒有人帶頭,連劉逢寅自己的子侄都閉門不出,何況外人?

    葉暢要的也就是暫時鎮住他們,緊接著,他向著帶著差役來的那個吏員使了個眼色。

    那吏員是元公路親信,自然知道,自家上司對葉暢是刮目相看的,因此上來笑著道:“葉郎君,今日可多虧你了,若非如此,我撲空一場倒還罷了,誤了少府公務,少不得要挨板子!”

    “不知閣下如何稱呼?”葉暢行禮道。

    “某姓鐘,名緯,字化文,不敢當葉郎君之禮。”

    “鐘吏員,俗話說,拿賊拿贓,如今雖然抓到了劉逢寅,卻還不曾得到賊贓——今日既然到了劉家,何不進去搜拿賊贓?”

    他拉著鐘緯在旁邊嘀咕,旁邊幾個差役聽了,眼珠頓時瞪了起來。

    搜拿贓物,可是肥差,而搜拿劉家這樣的大宅院裡贓物,更是肥差中的肥差!

    葉暢提出這個建議,正合他們心意,他們瞧著葉暢也就分外順眼:無怪乎人家葉郎君年紀輕輕就名動少府,瞧,多會做人!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7-30 20:23
第68章 細軟地契替汝藏
  

    鐘緯卻有些猶豫,他來時元公路只是命令他拿人,卻沒有說要搜查。擅自行事,他可是要擔負責任的。

    葉暢又在旁低聲道:“鐘吏員,這周圍如此多的小劉村刁民,若是不及早動手,若是他們闖進去,再想尋贓物可就難了。”

    這話唯有鐘緯聽得見了,鐘緯雖然年輕,亦是積年胥吏,頓時明白葉暢的意思。

    他沒有元公路的授權,擅自搜查,自然是要擔責任的,但若是小劉村中刁民鬧事,乘機起哄,闖入劉邸,那麼他當機立斷,將劉府中的證據拿到手,那就不是擅動,而是大功了。

    便是沒有什麼證據——他們這樣的胥吏,沒有證據,製造證據就是!

    “看來,這一次劉逢寅算是徹底完了。”鐘緯瞧了葉暢一眼,也不禁為葉暢的行事風格暗暗心驚。

    不能得罪此人,要與之結好,徹底弄倒劉逢寅,既可以結好此人,又能夠撈得一筆外財,何樂而不為。至於劉逢寅此前逢年過節送的那些許禮儀,跟眼前這利益相比,算得了什麼?

    “地契文書什麼的,給村子里人留下,反正鐘吏員也帶不走那些地。”葉暢又低聲道:“大件的東西,讓村子裡搬走。”

    鐘緯眼睛更亮,這麼一來,看上去他們到手的東西少了,但實際上卻是利益均霑,小劉村的人也得了好處,那麼劉逢寅便連宗族勢力的支持都沒有了。

    “葉郎君說得是,劉逢寅這老狗,總得拆些骨頭出來,證明他偷了吃。”下定決心之後,鐘緯話語甚毒:“來人,把門撞開!”

    這一撞門,院子裡閉著門戶的劉家家僕,頓時紛紛逃走:劉家待他們也只是平平,犯不著與官府死扛。

    劉逢寅此時已經在葉暢面前跪下,連連磕頭,他嘴巴被堵,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能哼哼唔唔,葉暢卻對他根本不予理睬。

    鐘緯帶著差役昂首挺胸便踏了進去,片刻之後,一個差役跑出來道:“你,你,還有你和你,過來幫忙!”

    他點了幾個小劉村的閑漢,這幾個閑漢都想躲,卻被人推了出來——推人的正是葉暢帶來的吳澤陂的人。葉暢一行根本沒有踏進劉宅一步,怕的就是有人以此為藉口生事端。但並不意味著他完全放手,這一推人,那幾個閑漢不得不跟著差役進了劉宅。

    片刻之後,他們便出來,四個人抬著一口箱子。劉逢寅見了便要向那衝去,結果被葉暢攔住,那差役跟出來,將箱子打開,竟是滿滿的錦緞。

    “看看裡面有沒有贓物……”

    那差役將一匹匹的錦緞全抖散來,就扔在門口地上,在大箱子裡沒找到別的東西,只有一些文書。差役哼了一聲,便又點了那四人回宅中,卻沒有管門口的錦緞。

    便有那貪小便宜的婦人,偷偷摸摸上前抱了一匹錦緞轉身就走。別人問起,卻道是為劉家先收著——於是乎,一個個人都衝上去替劉家收著東西,轉眼間,錦緞就全沒有了,眾人的目標,便又轉到了箱子裡的文書上。

    “地契!”有人驚叫了一聲。

    對於鄉野之民來說,地契可是最重要的財富之一,地契也就意味著土地的所有權!

    即使官府那裡有留底,那也只意味著有官司可打!

    “劉逢寅倒是厲害,嘖嘖,這小劉村里三分之二的田地,周圍幾個村還有……都被他弄到手了。只不過如今劉逢寅被官府緝拿,這些田地,還不知道會便宜誰呢。”

    葉暢不緊不慢的聲音正好響起。

    而在地上的劉逢寅整個跳了起來,向著他便一頭撞去!

    劉逢寅這個時候,哪裡還不知道葉暢打的主意,葉暢不僅僅是要給他栽上個賊名,更要瓜​​分他的家當!

    而且葉暢狡猾,自己不動手,讓胥吏、小劉村的村民來瓜分他的家當,這就意味著,這些胥吏、村民,原本與他有所勾結,或者至少是中立的,如今都將為了保護自己的所得與他為敵!

    這可是絕戶之計,而且是讓他劉逢寅斷子絕孫的絕戶之計!

    可想而知,為了避免他劉逢寅捲土重來,將眾人分走的東西又奪回去,沒有誰會再同情他,他平日里作姦犯科的事情,只怕都會被檢舉出來。

    葉暢早有準備,輕輕一讓,劉逢寅便一頭撞在了牆上。劉逢寅頭昏腦漲得爬起來,看得葉暢所在的位置,便又是一頭撞過去。

    他手被縛住,唯有這種方式,才能表達自己的憤怒與仇恨。

    葉暢再次一閃,劉逢寅仍然撞了個空,然後腳下一滑,一頭便栽在了自己家的門檻之上。

    一般人家門檻是用木製的,劉逢寅為了顯示自己在村中的身份地位,卻用的是麻石做的門檻。這一頭撞過去,頓時萬朵桃花開,他的身體在地上抽了幾下,便不再動彈了。

    葉暢冷冰冰地看著他尚在掙動的身體。

    旁人只道他是閃開,卻不知道,他是窺準了。劉逢甲方才一頭撞在牆上,讓葉暢想到了這個法了,不需要自己沾手,便可以讓他死去。

    這廝生性狡猾奸詐,而且心狠手辣,又是鄉間豪強。這次難得的機會,如果不抓緊將之除去,以後報復起來還是很麻煩。葉暢自己便是不怕,卻總得為嫂子與賜奴、小娘著想。

    他上次報復,就險些害了嫂嫂方氏的性命。

    劉逢甲的身體還在地上掙,周圍之人都愣住了,葉暢這時道:“咦,劉逢甲為何自尋短見,莫非是畏罪自盡?”

    一群人都拿白眼瞧他,當著這麼多人的面,睜眼說瞎話,劉逢寅分明是拿頭撞他,被他避開,這才撞在石階之上的。

    “或者說,他是見著自己的家當被人哄搶,情急之下撞死的?”葉暢又揚聲道,彷彿是在自言自語。

    眾人沉默,然後便有一個閒人喊道:“分明是自尋短見!”

    “對對,畏罪自殺!”

    開玩笑,劉逢寅為何會撞葉暢,說來說去,還不就是因為眾人哄搶了他的地契麼。若是座實這個原因,那麼在場的所有人都有責任!

    既然大夥都有責任,倒不如何把責任推到死人身上去,官府總不會為了一個畏罪自殺的死人,來難為大夥吧。

    也有未搶到東西的心有不甘,正琢磨著如何向官府告發,卻聽得葉暢搖頭嘆道:“劉逢寅這四十年橫行不法,聚斂財物,家中珍寶堆積如山。他家中子侄,個個跟著他欺男霸女,今日如此下場,也是天理昭昭!”

    這番話說出,那些未搶著的人頓時心思又活絡起來。

    是啊,門口這箱子裡能有​​多少東西,劉家大宅院裡才有的是珍物!劉逢寅既然是死了,劉家也就垮了,至少劉家這一支垮了,他們當中不少都是劉家旁支,平日里沒有得到劉逢寅的好處,現在——該能分潤一些好處了吧?

    看到一雙雙貪欲燃起的眼,葉暢不再說什麼,只是微微一笑,退到了和尚身邊。

    煽風點火已畢,接下來要看的,就是眾人的表演了。

    劉家宅院裡,已經被差役們趕得雞飛狗跳,劉家老老少少都被趕進了一個院子裡。沒多久,​​那四個被點了進去扛東西的閑漢又出來,一個個表面若無其事,但明眼人都發覺,他們身上的衣裳鼓囊囊的,顯然是藏著什麼東西!

    頓時四人便被拉到一邊,眾人低聲相問,待得知劉家絕大多數地方都沒有人,眾人交換的眼色,然後忽拉一下,全部湧了進去。

    葉暢知道,事情已成,他回頭看了看自己的同伴,見他們一個個也躍躍欲試的模樣,葉暢笑道:“不可去,我們若是進去了,必成替罪羊,你們瞧地上的屍首,若想變成那樣子,便進去吧。”

    地上劉逢寅的屍體,原本躺在門前,如今被幾十人上百人踏過,早就稀爛不成模樣。

    “這個禿驢如何處置?”吳澤陂的眾人哄笑起來,眾人百無聊賴,便拉過道寧,向葉暢問道。

    “自有官府收拾他,今日鬧成這般模樣,總得有人出來抵這罪狀,還有比他更合適的麼?”葉暢道。

    道寧早就嚇得屁滾尿流,兩腳戰戰,聞得葉暢此語,慌忙跪下,連連叩頭哀告:“葉郎君,十一郎,一切事情,都是劉逢寅與他女兒想出的勾當。我是出家人,與葉郎君無冤不仇,如何敢生禍患之心。求葉郎君饒我一命,饒我一命啊!”

    這種哀求,葉暢依然不理。他性子原本就有些偏狹,平時雖然看上去一副與人為善的模樣,但若是得罪了他,給他機會,他必定加倍報復。道寧三番五次惹他,而且雙方如今結下了死仇,葉暢怎麼會給他這個機會!

    葉曙之死,與劉家也是有間接關係的,今日之舉,算是給葉曙又復了部分仇怨!

    眼見著小劉村的人在劉家進進出出,最初時還只是拿些絹帛器皿之類的貴重物,到後來鍋碗瓢盆都被搬走,甚至還有幾條漢子沒有別的東西可拿了,將劉家的床都搬了出來。葉暢帶來的人卻只是看熱鬧,眾人對葉暢甚為服氣,葉暢怎麼說,他們便怎麼做。

    過了小半個時辰,裡面傳來差役們的喝罵,小劉村的人像被驅趕的麻雀一般,哄然從院子裡衝出四散。有人即使在這種情形之下,也抱著各種各樣的東西,從裝著米麵的袋子,到儲著鹹菜的陶罐,應有盡有。也有那平日里穿不上好衣裳的,將一件大紅的女子裝套在身上,沾沾自喜招搖而出。

    那吏員賀錦這個時候出來,見著葉暢便拱手:“葉郎君,不曾想這劉逢寅果然有種種不法之事!”

    “哦?”

    “他們仗勢欺人且不說,往來的客商落單,被劉家父子謀財害命的,就有四個,全都埋在院子裡,如今屍體也起出來了——哈,這老兒倒是痛快,怎麼成這模樣了?”

    葉暢也嚇了一跳,劉逢寅在鄉里橫行不法,手中有人命他是知道的,卻不曾想,他竟然還動了往來的客商。這個發現,不僅僅座實了劉逢寅的罪名,就是他的兒女,也休想翻身了。

    比葉暢想像的結果還要好!

    葉暢已經是往最惡裡設想劉家,結果劉家比他想像的更為凶殘,落到現今這個地步,也算是罪有應得。

    “既是如此,我們就先告退,下次去縣城,再拜訪鐘吏員。”見大局已定,葉暢便想著家中情形,他回來幾天,卻一直忙著葉曙的喪事,連他的山谷都不曾去過。

    “少府那邊,某會替葉郎君分說,葉郎君好走。”

    葉暢帶著眾人轉身走了幾步,那邊道寧正暗暗竊喜,覺得自己被忘了,或許還有脫身之機。結果葉暢忽然又轉了回來:“有一件事情險些忘了,這個道寧,乃是被十方寺趕下山的棄僧,最近與劉逢寅勾結,建淫祠欺瞞鄉民,也請吏員一並發落。”

    “那是自然,劉逢寅同黨,少不得要吃些苦頭。”鐘緯說​​知極直。

    葉暢一笑告辭,這次是真走了,道寧在身後的破口大罵,對他來說是壯行的歡​​呼。鐘緯見著這翩翩少年逐漸遠去,任道寧怎麼罵都不回頭,心中略有些失望。

    原本還指望葉暢回頭來拜託他好生收拾道寧,這樣他就可以又落個人情。

    “鐘吏員,鍾老爺,貧僧與劉逢寅無關,貧僧是冤枉的啊!”

    見他望向自己,道寧連聲哭求,鐘緯卻是哂然一笑。

    “莫要怪我,要怪就怪你們得罪了葉郎君。”他大步上前,一巴掌抽了過去:“方才罵葉郎君,你知道他為何不理睬你麼?”

    道寧連連搖頭哀求,鐘緯見他仍然執迷不悟,便又踹了一腳:“跟將死之人,有什麼好計較的,葉郎君之意,便是如此!”

    道寧愕然,他自覺自己犯的過錯不多,怎麼也不該是死罪,就算葉逢寅等殺了四個外鄉遊商,那也與他不相干,他並沒有參與其事!

    若是劉逢寅還活著,自然知道鐘緯的意思,他們這種破家滅門的胥吏,怎麼會有慈悲之心,無論是從斬草除根的角度,還是從追逐最大利益的角度,道寧都必須死。

    自然,死的方法有許多種,如今皇帝好虛名,直接處死的可能性不大,但監牢裡得病暴卒者,每年可都有!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8-1 19:51
第69章 臥龍谷中起文房
  

    葉暢捂著腮幫子,有些悶悶不樂地抬起頭,天邊雲卷雲舒,廳前花開花落,這種隱士生涯,固然讓人覺得愜意,但經過長安城的激蕩之後,葉暢覺得,自己未必能安於現狀了。

    吳澤陂太小。

    但是他也知道,現在並不是離開的最好時機,他不可能永遠靠著賣嘴皮子與抄詩文來維持自己。

    “郎君,你在想什麼?”

    柔柔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是響兒端著盤子過來,盤子裡盛著梨子、蘋果,還有大棗。

    “嗯,今日的課業做好了?”

    響兒聽到這句話,頓時嘟起了嘴。

    處置掉劉家之後,葉暢便搬到了山谷中來,當地人將他與當初的諸葛亮相比擬,因此稱之為臥龍谷。搬來之後,谷中人手多了,響兒、淳明便從一些雜務中解脫出來,但這並不意味著他們輕鬆了——等待他們的是眾多的學習與練習。

    葉暢也很無奈,這個時代,文盲還是絕大多數,響兒與淳明一個半文盲,一個徹底的文盲,葉暢花了老大氣力,也只是讓他們開始識字,而且兩人錯過了養成學習習慣的最佳時機,學習起來,多少顯得有些笨拙。

    都過去兩個月了,兩人加起來,也只是識得三百多個漢字,外加能做兩位數以內的加減——至於乘除法這麼高深的東西,就提都不用提了。

    他們的進度,還沒有小賜奴快。

    “叔父,叔父!”

    正想著賜奴,便聽得他大聲叫喚,緊接著,小娘“豬豬、豬豬”的跟學聲也響了起來。葉暢坐正身軀,小娘既然來了,那麼嫂嫂必定也是到了的。

    果然,方氏抱著小娘,跟在賜奴身後,娉婷地走了過來。

    在葉曙的喪事辦完之後,方氏便有些躲著葉暢,葉暢也不大好意思見她。不過賜奴純稚可愛,葉暢又是個喜歡小孩的,因此還是讓淳明每天早上去接賜奴過來這邊識字算數。

    “十一郎。”方氏眉宇間帶著笑,嘴輕輕抿著,雖然還穿著孝服,卻難得顯示出高興。

    “嫂嫂今日怎麼有暇過來?”葉暢起身問候道。

    “卻是有喜事。”方氏又淺笑了起來。

    葉暢覺得似乎有些不妙,這個時候,天氣轉涼,喜從何來?

    “十一郎,這些時日里,我一直託人打聽,得知縣城中章家有位女兒,風姿綽約,正當妙齡,待字閨閣,尚未許人。”方氏笑瞇瞇地看著葉暢:“我想十一郎如今也已經十七,過完年便是十八,正好娶妻,故此有意託人說媒,十一郎,你覺得如何?”

    葉暢愣住了。

    這個……在常人看來,倒真正是美事、喜事,可在葉暢心中,卻完全沒有這個念頭!

    娶一個妻子?

    葉暢此世不是沒有做過春夢,也不是沒有起過好逑之心,但是,真正娶妻的念頭,卻從來沒有動過。在他某種意識當中,將賜奴、小娘與響兒都當成了自己的子女,而且生活也相當充實,因此娶妻之事,完全沒有提上他的日程。

    “嫂嫂,你是玩笑吧?”

    “如何是玩笑,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如今你兄長不在了,我必須替你操這份心。”

    葉暢猛然想到為兄長守靈那一日的尷尬,他心思剔透,頓時明白,方氏是為什麼要給他尋一門親事了。

    “我暫時並無此意。”

    “這可不由得你呢,十八歲再不成親,便是官府也容不得,說不准官媒給你強行匹​​配一個。”方氏抿嘴一笑,只道這是葉暢面嫩:“你放心,那位章家娘子,我是親眼見過的,雖​​不敢說傾城傾國,卻也是個美人,而且知書達禮,性子溫和,與十一郎當真是天作之合。”

    這個嫂嫂還有幾分當媒婆的天賦,說得天花亂墜,看模樣,她是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做成這個媒。

    “這個……這個事情,嫂嫂只怕也作不得主,因為我如今是三房三支呢,上面還有父親。”葉暢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拒絕,只能推託了。

    方氏點點頭:“這倒也是,我這便寫信給三叔,想必他也會同意此事。”

    聽得方氏給自己名義上的父親寫信,葉暢點點頭,心中卻大不以為然。自己名義上的父親去了汴州,據聞是給人管事,葉曙進長安前曾經給他寫信,將家中的情形說與他聽,請他回來主持家務,結果卻音訊全無。

    方氏這封信,定然也不會有什麼結果。

    “嫂嫂先不急此事,另有一事,需要嫂嫂操持。”葉暢想著給方氏尋些事情,這樣就免得她始終去琢磨著為他說親,而且他現在人手不足,方氏是少算既有能力又值得信賴的人。

    “何事?”

    “嫂嫂當知,我在上半年雇了工匠琢磨造紙之事,如今紙已經成了——淳明,淳明,拿幾張紙過來,每一樣都拿!”

    原本帶著賜奴在亭子外小溪里摸蝦的淳明哎了一聲,然後快步跑走,不一會兒,他背著個筐子又跑了回來,筐子裡盛的,幾張紙。

    方氏原本出身貴家,母親甚至貴為公主,對於好紙並不陌生。因此,當淳明將紙呈到她面前時,她頓時就愣住了。

    “這……這是竹紙?”

    此前以竹造紙,造出的紙糜爛不堪,根本無法使用,葉暢用的是《天工開物》中記載的造紙法,不但紙張漂亮結實,而且出紙率高,雖然比不上上等宣麻,卻也是如今第一流的紙了。

    “對,竹紙,每百張的成本,大約就是十五文,若是能大規模量產,更可以壓至十文,比如今市面上的紙,可要便宜得多!”

    如今市面上賣紙,根據離產地距離遠近,百張是四十到五十文錢不等,而且紙質比不得方氏手中的紙。這讓方氏甚為激動,她輕撫著這紙,琢磨了一會兒:“你的作坊,如今能有多少紙?”

    “如今只有兩個工匠,又只是試制,故此今年產紙不多,也就是百萬張左右,我已經與覃家訂了合約,明年包銷他們的嫩竹,明年的產量,可以增至五倍。”

    “嘶!”方氏吸了口冷氣,眼睛猛然亮了,雙頰浮起紅暈,竟然不自覺中顯示出一絲媚態!

    不由得她不如此,她身上流淌著李家的血脈,她實際上是武則天的曾孫女,雖然經過殘酷的宮廷內鬥之後,她已經沒有了權力**,但對權力的興趣,卻轉到了對錢上來。

    她自己尚不知,只不過這一算來,每百張紙可以賺得二十文,今年的百萬張紙就可以賺二十萬錢,也就是兩百貫——明年則可以賺一千貫​​,若是將作坊辦到南方盛產毛竹的地方去,那麼甚至可以每年賺萬貫!

    葉暢在長安城中弄足球聯賽雖然可以收穫不少進益,可是誰都知道那進益不是哪一家一戶能獨占的。而這造紙則不然,只要葉家能夠控制住造竹紙的秘方,那麼今年幾年幾十年,都將有穩定的巨額收入,一代人下來,甚至能夠富可敵國。

    “不過我不准備立刻將如此多的紙投入市場中去,嫂嫂可知這是為何?”

    方氏呼吸略有些急促,她心中將造紙一年的收益算了又算,聽得葉暢問起,這才回過神來:“這是……我知道,物多價賤,如今大唐讀書之人,最多不過數十萬之眾,一年用的紙,也不過是數千萬張,若是大量湧入,紙價必丟,所賺之利,反不及初。”

    葉暢頓時對自己這小嫂子刮目相看!

    果然,她心思靈動,目光深遠,這個時代的閨中女子之身,竟然就明白供求與物價的關係。那麼,選擇她來主持造紙和衍生產業,再合適不過了。

    “嫂嫂說的是,不過,賣紙獲利終究有限,我還有一個想法,便是印書。”

    “印書?你是說雕版?”

    “不是雕版,直接上活字!”葉暢將什麼是活字解說與方氏聽,木活字自然不在他考慮範圍之內,因此,最初他決定用陶活字——他姐夫劉錕如今便在一個陶器窯裡做事,葉暢早在去長安之前,便讓他研究陶活字。

    但是陶活字在燒鑄之時容易出現膨脹、變形,劉錕又只能暗中做這件事,故此花費了四個多月的時間,他才燒製出堪用的活字,數量也只有一千五百餘字,這明顯是不夠用的。

    “如今這一千五百枚陶活字,就在我的庫房之中,櫛叔這幾日都忙著替我趕製固定陶活字的木範,而姐夫那邊,我準備讓他自己開個窯,專門為我燒製器具。”

    “啊?”方氏心中又飛快地計算起來,如今市面上雕版印刷的書漸行其道,原先一卷書,手抄版本的價值一貫,而印刷版本的則是一百一十文左右(注:為當時實價),以小楷印刷,一卷書所費大紙不過十張,陶活字的成本是一次性投入的,這麼算下來,成本在十文左右,可賣到一百一十文,也就是每本能賺一百文的利潤!

    若是將今年產的百萬張紙全印成書,便是十萬卷書,利潤高達萬貫……

    一想到這個,方氏就覺心花怒放,幾乎情不自禁,就要抓著葉暢的手,追問是否真能如此。

    但旋即,她又擔憂地道:“十一郎,活字印出的書,與雕版相比何如?”

    “如今用陶活字,比起木雕版要好些,但尚不及手抄小楷,以後用鉛活字,絕對不遜於手抄小楷。”葉暢很肯定地道:“印刷所用墨汁,我也已經在調試,到時嫂嫂便可以看到。”

    “十一郎與我說起此事?”方氏有些猶豫,她很聰明,葉暢跟她提及此事,必然有其用意。

    “我事務繁多,此事又必須有人主持,內須管住紙坊、印坊,外能清楚賬目往來,此事非嫂嫂無人可為。”葉暢道:“而且,我受兄長所託,要照顧賜奴、小娘,我有意將印坊給賜奴,紙坊與小娘——嫂嫂覺得如何?”

    方氏大驚:“這如何使得,此乃十一郎才智心血,賜奴與小娘如何……”

    “嫂嫂,賜奴、小娘與我子女有何異?”葉暢打斷了她的話:“況且也不是說現在就留與他們,待他們十八歲時再與他們,這十餘年裡,還要勞煩嫂嫂替我經營。”

    “萬萬不可……萬萬不可……若是給了他們,你呢,你終要成親生子的!”方氏還在拒絕,只是口氣多少有些薄弱。

    葉暢知道她已經心動了,便乘機又道:“嫂嫂只管放心,我能辦紙坊、印坊,便能辦得起別的作坊。以我之能,嫂嫂還怕我賺不到錢? ”

    想起葉暢說的在京城組織足球聯賽之事,方氏不禁沉默了,良久之後,她才嘆道:“十一郎宰相之才,可惜,可惜……”

    若她還是公主之女、太子妃之妹,她原是可以向朝廷舉薦人才的,但她已經被宮廷內鬥弄破了膽子,只盼著平安過日便好。

    翻了翻手中的紙,然後她又注意到底下還有紙,只不過這紙卻捲成了一卷,只有一掌左右寬。方氏摸上去,覺得它皺巴巴的,甚為柔軟,不由得有些好奇:“這紙……又是何用?”

    這種紙明顯是不適合寫字,方氏心中隱約有所感覺,問出之後,便覺不妥。

    “如廁所用。”葉暢卻是一本正經地答道:“廁籌可以休矣。”

    大唐普通百姓如廁,用的都是竹木片製成的廁籌,也有用紙的,唐初高僧道宣在其文中,便禁止僧眾用“文字故紙”拭穢。因此,葉暢一說出來,方氏臉色微紅,狠狠瞪了他一眼。

    葉暢對此,裝作未曾看見​​。

    二人心知肚明,除瞭如廁所用,這紙還可以用於婦人月事,只不過如廁說出來已經是尷尬,另一件也說出來的話,方氏只怕要當場暴走了。

    “就你古怪精靈,花樣眾多!”

    方氏又白了葉暢一眼,正待再說他幾句,突然聽得遠處有人大喊:“葉十一郎何在,葉十一郎何在?”

    “有客來訪?”這聲音方氏絕對未曾聽過,她低聲問道。

    “不知是何人,待我出去見上一見。”葉暢隱約覺得這聲音有些耳熟,只是一時半會想不出來,便起身道。

    隱居於這臥龍谷中,誰會來擾他的清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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