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盛唐夜唱 作者:聖者晨雷(已完成)

 
uuuuuuuuuu 2013-6-8 20:54:0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20 531288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8 21:38
第10章 嫂子恕我做不到


    “十一郎,我去看了那泉水。”葉淡看葉暢的眼神有些怪怪的。

    無論這個侄孫是不是真的遇仙,有一點都可以肯定,他不再是當初那個一心想要尋仙訪道煉丹長生的小子了。因此,葉淡開始正式自己的這個晚輩,現在他的心中還存在兩可:一是打壓他,防止這個旁支晚輩今後威脅到長房嫡脈的地位;還有一個就是全力扶植他,讓他借助家族的力量一飛沖天。

    修武自古人傑地靈,當地也有不少世家旺族,但吳澤葉氏卻不在其中,歸根到底,還是葉氏沒有出什麼傑出的人物。葉淡以前因為葉暢的平庸而忽視他的存在,現在卻因為他的經歷開始正眼看他。

    “泉水位置不大對,那邊的水,流不到咱們這邊田裡。”葉淡又說道。

    “葉宗長說的是,流不到咱們這邊,尋著泉水也沒有用處啊。”有人感嘆道。

    葉淡不動聲色看著葉暢,他的神情讓葉暢眉頭皺了起來,總覺得有些不對。然後,聽得葉淡又道:“遇仙之事,再勿亂說,有福緣的遇仙,那是進身之階,像我們這等人家遇仙,難免變成取禍之道。”

    他說完之後,向著院子裡眾人抱了抱拳:“諸位鄉鄰,十一郎年幼不懂事,諸位莫要再替他吹捧,免得他惹出什麼禍端,連累了諸位。”

    這個時候,葉暢驚訝了。

    這位叔祖倒很有幾分能力,難怪能坐穩宗長和村正的位置,只是幾句話,便將這些人鎮住了。

    谁愿意被連累呢?

    “村正,方才十一郎可是說有辦法將水引到咱們的坡田去。”不過只安靜了片刻,就有人開口。未來的禍患那是未來,可是現在若引不來水,大夥就要賣田賣地,甚至賣兒賣女了。

    這個消息讓葉淡眉頭緊緊皺起:“胡鬧,少年郎好為大言,你們也相信?”

    “十一郎可不是一般的少年郎,他有仙人點化呢!”

    “正是,換了一般少年郎,如何能在這大旱光景尋著泉水,老大一口泉,村正,你自己方才也是去看過了!”

    “一時巧合,這夜色都深了,諸位還不回去,難道非要打擾十一郎休息?”

    葉暢心中覺得奇怪,葉淡這個態度,似乎並不想讓他幫助村子裡把泉水引來。他皺著眉,見眾人被葉淡積威所迫,漸漸都散去,心裡也不由得有些不快。

    如果引不來水,他在坡地上的那十來畝田沒有收穫,那麼下半年他與響兒吃什麼?而且,葉暢需要藉助尋泉引水之事,樹立起自己在村子裡的威信,以後尋人做事什麼的都方便。

    眾人都散去後,葉淡看著葉暢,在朦朧的夜色中,他的神情有些奇怪。

    “十一郎,早些休息,不要胡思亂想,那泉水之事,到此為止。”

    “宗長,我確實是有辦法將泉水引上坡地。”

    葉暢挑了一下眉,他的計劃,不能因為宗長的不信任就中止。而且,若能得到宗長的支持,調動整個葉氏宗族的力量,那麼他能更快地取得成功。

    “十一郎,你不懂我的意思麼,引泉之事,到此為止!”葉淡嚴厲地道。

    “為何?”

    葉淡沒有說理由,只是盯著葉暢,從這個侄孫眼中,葉淡發現了堅持。雖然葉淡想要用嚴厲的眼神讓對方屈服,可是對方的目光卻始終清朗。

    這小子,現在不知為何,意志如此堅定,不會輕易為別人改變啊。

    過了會兒,葉淡點點頭:“我不管你,不過,你也莫要想我們葉氏會出一人出一錢幫你。”

    說完,他便走了。

    他前腳走,後腳便又有鄉親進來,向著葉暢討要主意。葉暢沒有細說,只是讓他們帶好工具,次日一早等他消息就是。

    將這些人打發走之後,葉暢原以為自己終於可以安靜一會兒,卻不曾想,響兒剛開始做晚飯,兄長葉曙與嫂子方氏又過來。

    見劉貴猥瑣地縮在牆角,方氏眉頭輕輕挑了一下,低聲對葉曙說了句話,葉曙大步走到劉貴面前:“劉貴,隨我來。”

    劉貴嚇了一大吵,方才葉暢的院子裡如此熱鬧,他都盡可能地縮在一邊,暗暗記下發生的一切,等有機會向三房長支傳遞消息。現在,葉曙要他走,不知是為何。

    但他無法拒絕,他是家僕。

    “方才宗長來了?”方氏待劉貴被打發走後輕聲問道。

    “是。”葉暢心中一動,就他的觀察來看,方氏還是可以信任的,他想不明白族長為何會對引水之事不上心,方氏有些智慧,或許能從她這裡得到些答案。因此,他便將葉淡的反應說了一遍,末了請教道:“嫂子,你說說,宗長究竟是為何不太想讓我去引水?”

    因為詢問答案的緣故,也因為後世的習慣,葉暢目光灼灼地盯著方氏,讓方氏的臉不由自主微微發燒。方氏有些奇怪,在被掃帚星砸中之前,葉暢相當靦腆,莫說這樣盯著自己,就是自己與他多說幾句話,他也會面紅耳赤,可現在,他卻表現出了一種讓方氏覺得怪怪的坦然。

    這種坦然,似乎帶著一些很強的逼迫性,讓人不得不順著他的意思。

    “嫂子?”葉暢發覺方氏垂首不語,又催了一句。

    “其實很簡單,宗長看上了那些坡地了。”方氏定了定神,暗暗罵了自己一句,然後開口說道。

    這一句話就點醒了葉暢。

    為何吳澤陂出現這麼嚴重的旱情,身為村正的宗長葉淡,卻不怎麼積極組織抗旱。為什麼自己指出泉水的位置,葉淡不但不歡喜,卻有些不滿。為何自己告知他有辦法將水翻山引來,葉淡卻不願意提供宗族支持!

    這個時候,葉暢深刻的了解,自己所處在的是一個什麼時代。

    均田制已經開始瓦解,土地兼併漸漸嚴重。對葉淡這樣的地主豪紳來說,天災是一次機會,乘著天災,他可以低價將別人的土地田宅買來,可以大量蓄養奴僕。

    至於這種旱災也會損傷到葉暢這樣的本族子弟的利益,對於葉淡來說,是無所謂的,遠房親戚,心地良善的話就賞葉暢一條生路,若是心狠手黑的話,管葉暢死活!

    怒意在葉暢的眼中翻滾。

    他無法做到像葉淡一樣,視人命如草芥,特別是視那些對自己無害的人甚至是低頭不見抬頭見的鄉鄰如草芥!

    他的憤怒讓方氏有些意外,方才抬眼瞄了他一下,然後又垂下去:“向來都是這般,要不我們葉氏哪來這麼多田,便是你的份田,也是前些年族裡買來的。”

    葉暢的怒火頓時消了。

    確實,這才是這個時代的常態,為這種事情發怒,他就失去了自己的立場了——他也是這套制度的既得利益者啊。

    不過……葉暢雖然不怒,心中卻還是不爽。畢竟要他就這樣看著別人賣兒賣女家破人亡,他心中甚為不安。

    “故此,你莫要再出頭了,便是仙人指點了你什麼引水的方法,你也莫要出頭。待那些田到了族中,你再和宗長獻出法門,那個時候,宗長少不得將那片坡田交與你打理。”方氏最後道。

    “嫂子……我做不到。”葉暢心中掙扎了一會兒,方氏的提議,對他最有利,可是他確實做不到這點。

    與高尚無關,只是擁有底線。

    “你一心向善,打小就是如此,若是這樣……也不是沒有辦法。”方氏沉吟了會兒。

    因為光線很暗的緣故,到這個時候,葉暢已經看不清方氏的面龐,但可以感覺到她在聚精會神思考。葉暢點了點頭,對於宗長葉淡,他沒有方氏了解,因此也確實沒有什麼好的辦法對付。

    “若是你能將泉水漂亮地引來,事情辦得極妥當,宗長也會對你刮目相看。那樣的話,或許宗長不會怪罪你壞了他的事情。”

    “啊?”葉暢有些不解。

    “咱們葉家這一代都沒有什麼傑出的人物。”方氏低聲道:“再這般下去,連村正之職,只怕都要旁落了。”

    聽到這裡,葉暢算是徹底明白了。

    葉淡考慮問題的角度,與這個時代任何一個宗族族長、地主豪紳一般無二,災荒也好,族人也好,都要能給他帶來利益,若不是直接利益,那就是有長遠利益。方氏的意思,就是讓葉暢不要有所顧忌,把自己的才能全都發揮出來,那個時候,葉淡就會從長遠來考慮,葉氏宗族也需要一個人來接替他的村正位置。

    葉暢對村正沒有任何興趣,他現在的志向,就是珍惜好關愛他的人,同時享受自己這第二世的生活。

    “我明白了,多謝嫂子指點。”葉暢向方氏行禮道謝。

    一夜無話,次日大早,葉暢還沒有從美夢中醒來,外頭便是一片嘈雜聲。葉暢睡眼惺忪地開了門,便見近百號男女老少都拿著工具在外頭候著。

    見他出來,眾人紛紛開始招呼,有喚十一郎的,有喚十一兄的,也有倚老賣老喚十一侄的。葉暢臉上帶笑,也不嫌麻煩,一一還禮招呼。他這模樣讓眾人覺得如沐春風,加上又有求於他,眾從少不得又諛辭如潮。

    聽聞葉暢還沒有吃早飯,他們又紛紛拿出自己的乾糧——今日要出去做體力活兒,眾人倒是準備好了一些乾糧。葉暢自然婉拒,他一邊喝著粟米粥,一邊開始分派人手,不一會兒,便以年紀輩份,挑出了八個年長些的,再將這百來號人分為八組,老弱和沒有氣力的婦人分到了兩組,他們的作用就是後勤保障和做些雜務。青壯則平均編成六組。

    他這裡鬧出這麼大的聲勢,自然有人悄悄告訴了三房長支那邊,聽得這個,劉氏頓時跳將起來:“哈,哈,這小畜牲果然是個不靠譜的,被人一激便傻了,竟然真去引水……昨日我們也去看了,那裡根本引不成水!”

    葉楝也是面有喜色:“就算引得成,也不會有好果子,宗長的心思和我們一般,正想乘著此次機會,將那些散佈諸家的田地都收來,他引水成了,便是得罪宗長!”

    聽得這話,劉氏更為得意:“我要回娘家一趟,到時再讓我父親做主,不信此次不得成。”

    他二人盤算著宗長會因為葉暢破壞他的兼併土地計劃而發怒,而葉氏宗長葉淡此刻卻沒有多少怒意,相反,臉上更多的是訝然:“葉暢果然是如此安排的?”

    “正是。”

    “沒有想到啊……”

    葉淡喃喃自語,葉暢的分派井井有條,讓他很是驚異,要知道此前葉暢從來沒有管過人和事——管響兒小丫頭不算。

    “你跟著他們,再看,有什麼變化,或者有什麼進展,速速來報我。”葉淡又吩咐道。

    被他支使去打探消息的,是葉暢同輩的一位遠房兄長,名為葉審,他聽了之後應了一聲,便又跑到葉暢家前。但當他趕到時,發覺葉暢家已經空蕩蕩的,一個人都沒有了。

    他料想眾人已經趕往目的地,便向村外追去,果然在村外看到一群人零零散散地向著前走。他跟在後邊,聽得眾人或高聲喧嘩,或小聲議論,最初時眾人走得七零八落不成一個模樣,但漸漸地逐漸就形成了八隊人。

    被葉暢挑出來的長者,或許是得了葉暢的吩咐,時不時地收攏自己這一組的人手,因此他們雖然散亂,卻也不是毫無秩序。這看在葉審眼中,並沒有什麼異樣,但若是葉淡在這裡,就會發覺異樣了。

    鄉野之民,隨性慣了,這樣一起出去勞動,還能保持這種程度的秩序,那已經是非常了不起的事情了。

    葉暢在不停地關注著各個小組的情形,從社會化大生產時代過來的人,自然明白勞動紀律的重要性。但這些過慣了小農經濟生活的人,想要立刻像後世的工人那樣嚴格遵守勞動紀律,那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情,葉暢也不認為自己身上有這種光環,能夠讓他們發生質變。

    他所做的,就是盯著八個挑出來的首領。按照事先的約定,泉水有限,因此灌溉就有先有後,八個首領能否約束好自己手中的人,便直接關係到他自家是否能夠優先灌溉,這可是和身家性命相關的事情,誰都不敢不慎重。

    故此八人雖然年長德韶,卻都不敢違背葉暢的意願,一個個絞盡腦汁想法子約束自己這夥人。這樣一來,葉暢沒有花費太多精力,而原本要花費老大時間的行程,也被極大壓縮了。

    他們首先做的,是在坡地上挖出溝壑,這讓跟來的葉審覺得有些無趣:水還在幾里之外,而且有幾座小山隔阻,這邊就開始挖溝壑,不免太過好笑了。

    青壯勞力負責挖溝,老弱則負責將挖出來的土墊在一邊,形成一條黃土路子。因為採用了分段包幹之法,眾人幹得非常快,沒有多久,有一組就最先完成了自己的工作,眾人已經說說笑笑坐在一邊歇了。

    “崔四叔這一組得了第一,水引來後分水時,四叔這一組先加上五分。”葉暢及時宣布了獎勵:“按照咱們的約定,最後分水,是按分來排,哪一組分多,哪一組就能得優先,大夥可要加把勁!”

    其餘諸組頓時哄然應諾。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8 21:41
第11章 欲從釜底抽柴薪


    “初時憑藉一股衝勁,自然可以做得比較快,但時間久了,眾人必然洩怠,到時恐怕會怨聲載道……爬得越高,摔得也會越重,莫看他此刻一時得意,到時必然激起眾怒。”

    聽聞那邊進度極快,只是一個上午,便將幾百畝田間的溝渠全部清理出來,葉楝如此安慰劉氏。

    口中如此說,葉楝心中卻是暗暗吃驚:葉暢竟然有這種本領!

    分派人手、組織幹活,還懂得獎勤罰懶,看起來這一切都很簡單,可是葉楝很清楚,能做到這一切的基礎是領導能力。而葉暢此前根本沒有任何領導能力。說得不客氣些,連小丫頭響兒如果不是年紀太小,只怕葉暢也管不住,沒準跟誰跑了。

    如同他想的一樣,那邊葉淡也對葉暢第一個上午的成果不置可否。

    兩裡多的山路,僅僅是坡上的水渠便花費了半日功夫,其餘水道要完成,沒有一個月是絕對不可能的。但到了一個月後,天若不下雨,莊稼早就旱死,而且莫說一個月,只要三天,眾人的熱情就會耗盡,那個時候,還有誰會來?

    到那時,等著葉暢的,就只是身敗名裂!現在這些人有多敬他,到時就有多恨他!

    “原以為他會真有什麼本領……不過這樣也好。”葉淡心中暗想。

    雖然如此,無論是葉淡還是葉楝,都沒有放鬆對葉暢的觀察。

    中午眾人吃了些乾糧,然後便離開了坡地,開始向著泉水處進發。但是讓葉淡與葉楝都極奇怪的是,葉暢每隔一段距離,便留下一組人,他用準備好了的石灰標明地界,這一組人的任務就是將點了記號的地方挖好一個塘或溝渠。每一組的任務都不多,平均都是三個地點,恰好能夠他們半日工程的量。

    那兩組老弱婦孺卻沒有動作,直到末時二刻左右,他們才開始幹活。不知道葉暢是何時吩咐下去的,他們將一根根的粗毛竹拖到了現場。

    “以毛竹引水?”

    見到這些毛竹到場,眾人紛紛議論起來。

    “水流兩裡,若不用毛竹來引,半途就被泥土吸乾了。”葉暢笑瞇瞇地解釋:“況且挖溝要做的事情太多,哪有毛竹來得簡單?”

    眾人仍然將信將疑,唯有跟在葉暢身後的劉貴這個時候咬牙切齒——這些毛竹還是他打聽到的,恰好一個沁陽人來此販賣。葉暢讓人將毛竹中的竹節打通,將一根毛竹的小頭穿入另一根毛竹的大頭,再用破麻爛布將接頭邊緣封住,如此根根連接,很短的時間內,便穿起了一根根長達數十米的“水管”。

    由這種“水管”連接那些極難穿過的區域,原本以為要幾日甚至十幾日才能鑿穿的岩石區域,轉眼就鋪架過去。而且,葉暢的鋪架,可不只是在地面上,竹管被搭在樹枝製成的支架上、岩石頂,從半空中穿過去,像是一道天渠,將水引過山脊,很快的時間內,便在那些不方便挖水渠的地方搭出了水道!

    這一幕看到眾人眼中,一個個極是歡喜。大旱這麼久以來,眾人第一次看到引來水的希望。而且,這水引來之後,澆灌的可不僅僅是坡地上的幾百畝,這個方法完全可以推廣,用更多的竹筒,引來更多的水,讓整個吳澤所有坡地旱田都得到灌溉。

    一時之間,山上歡聲雷動。

    “十一郎,果然是得了仙人指點!”

    “正是,為何我們人人都想不到,偏偏是十一郎想到了?”

    “哈哈,我們吳澤終於出了一個人了!”

    眾人議論紛紛,都是對葉暢的誇讚。雖然到目前為止,工程還只是完成了一半左右,可這讓眾人看到了足夠的希望。只要再有一兩日功夫,就可以將水引來!

    他們正歡呼間,葉楝青著臉出現在現場。

    最不願意葉暢成功的,就是葉楝。葉家三房長支這些年來很興盛,葉楝子女繁多,開支散葉之下,他這一支單論數量,甚至不在長房嫡脈之下。眼見次支、三支都是人丁稀少,甚至有斷嗣絕後的可能,葉楝心裡也想念著將三支合而為一。

    “我瞧你們高興得太早了,等水引到田裡再高興吧。”恰好聽到眾人誇讚葉暢,葉楝忍不住道。

    “葉四,這倒是奇了,我們這些外人都為十一郎高興,你是他宗親,又是他堂伯,為何反而不高興,一個勁潑冷水?”這些鄉鄰賣葉淡面子,那是因為葉淡乃吳澤第一大家的家主,賣葉暢面子,是因為葉暢乃“仙人”點化,能夠給他們引來水。至於葉楝,誰在乎他,因此立刻有年長輩高者批評他道:“莫非你這同支大伯,反倒嫉妒起自己侄子?”

    葉楝頓時勃然大怒,但他知道自己奈何不了這些外姓人,他只能喝道:“十一,你見著我也不行禮,莫非覺得自己翅膀硬了,連家中長輩都可視若不見? ”

    葉暢聞言,笑容可掬地向他做揖:“尊長恕罪,我正忙著,實在是不曾見到。此間事情干係重大,若是不能成,我下半年就要斷炊絕糧,沒有閒時間見禮……各位,都專心幹活,咱們爭取明日就將水引去!”

    眾人哄然應了聲,然後在各自首領的帶領下,紛紛繼續自己手中的活,誰都不去理睬葉楝,葉楝初是惱怒萬分,就想擺出長輩的架子好生訓斥葉暢,但眼見不少小伙對自己虎視眈眈,顯然若是得了葉暢命令,他們便會衝來與他廝打,他只能暫時忍著。

    “小不忍則亂大謀……小不忍則亂大謀!”

    在心裡反覆告誡自己,葉楝假裝沒有見著聽著眾人輕蔑的目光與嘲諷的言辭,信步走到了泉水處。他昨日傍晚時也來看過,那個時候泉水還只是一汪淺池,現在便已經聚成一座小潭,從這個泉水流量來看,灌溉幾百畝坡田是綽綽有餘了。葉楝心中惱怒,只恨不得能移來一座山,將這個泉水堵住。他順著泉水往下走,憑藉著挖出來的引水溝和毛竹水管,泉水漸漸向下,離著那一片坡田越來越近,已經不足一里了。

    “不可能,這小畜牲不可能將水引得過去,一定在哪兒會遇到阻礙……”

    越看,葉楝便越是心驚,他喃喃自語,腦子裡怎麼也想不明白,葉暢幾時有了這種本領。在他看來,要一個月甚至更長時間才能完成的工程量,葉暢卻只是憑藉著毛竹突破最​​困難處,又憑著引水溝經過一些容易地段,短短一天,就完成了一半工程量!

    他卻不知,與這個時代一般百姓相比,葉暢絕對是位數學大師,特別是平面幾何上,葉暢甚至可能是這個時代第一高手。那些需要能工巧匠憑藉經驗和大量實踐才能確定的線路,葉暢只要用樹枝在地上列個圖,稍稍計算,便能找出最佳方案。而分組包幹賞罰分明的管理制度,雖然粗糙,用於這些心思單純樸素的農民身上,卻是再好不過的制度。如此二者疊加,其效果自然出眾了。

    “這小子,這小子……什麼時候學得這種本領?”

    葉楝越想越是心驚,但當他來到處山脊時,猛然止住腳步,心中的驚惶變成了狂喜。

    “哈哈……那小子弄錯了,這裡,根本不可能將水引過去,雖然他預設的水道從兩山中間最低處穿去,但入水處低出水處高,水不可能往高處流!他只有繞道,繞道的話,這一片都是石頭,他只有搭毛竹繞過去,但他現在的毛竹已經不夠……我去將所有毛竹都買了,讓他沒有毛竹可用!”

    想到這個釜底抽薪的方法,葉楝頓時不再耽擱,加快腳步便向著吳澤回去。因為小跑的緣故,腳下一個沒注意,還摔了一跤,險些吃了個狗啃泥。

    匆忙回到家裡,家中劉氏正急得團團轉,見他回來,披頭便道:“你就任那小畜牲得志?”

    “胡說什麼?”

    “我都聽說了,那小畜牲得了仙人指點,用毛竹引水,已經快將水引過來了。那小畜牲做成此事,在村子裡聲望大增,咱們還如何害他,讓你那賤人的兒子去承繼三支?”

    “婦道人家,少胡思亂想,十一郎雖然不肖,但畢竟是老三的嗣子,老二的親子,咱們哪裡會害他?”葉楝不滿地道:“不過是他如今誤入歧途,我與老三雖不是親兄弟,卻也是一個祖父之後,不忍老三家業被十一郎糟蹋掉……你做什麼?”

    葉楝正說間,就見劉氏伸手抓來一個掃帚,頓時怒問道。

    “打你這個老東西,跟老娘說話,也玩這般假得不能再假的虛頭!”劉氏掃帚披頭蓋腦地砸下來:“你這老貨,若不是你色心不死,家裡偷吃養了一堆賊子娼女,老娘用得著去算計三支的那些個破爛?老娘家中的陪嫁,足夠……”

    她一邊說一邊痛毆,打得葉楝抱頭鼠竄。說來葉楝雖然在葉暢面前道貌岸然,但在家中確實是個沒有幾分底氣的,劉氏嫁與他,有幾分算下嫁,因此若是劉氏真正發怒,葉楝倒是不敢正面相抗。

    “莫打,莫打,你怒什麼,那小畜牲絕對成不了事!”

    被打得滿院子躲閃,葉楝狼狽不堪,好不容易才找了個機會大聲嚷道。

    “嗯?”劉氏也累得氣喘吁吁,乘機下坡:“此話怎麼講,我聽說他可是都完工了一半!”

    “是倒是完工了一半,但我瞧著接下來會有問題。”葉楝將自己的發現說了一遍。

    劉氏頓時轉怒為喜:“好,好,活該讓這小畜牲白辛苦一場。”

    不過才一轉眼,劉氏又露出愁容:“劉貴那廝當真蠢,小畜牲讓他去尋賣竹子的,他應付一下就是,卻真替他尋到了大賣主,若是小畜牲再去買竹子來,有幾百上千竿竹子,總能繞過那座山……還不是給他辦成了?”

    “說的是,故此我有個釜底抽薪的辦法。”葉楝咧開嘴笑了笑:“我去看了,小畜牲如今準備的竹子不夠,必然還要去買的。劉貴不是說了麼,如今有個沁陽人叫覃勤壽的,正在這邊賣毛竹,他一共拖來了五百餘根毛竹,如今賣了一百二十根給小畜牲。若是我們將他其餘的買來,小畜牲一時間還到哪兒去買竹子?”

    這個建議讓劉氏拍腿稱是:“好,好,你這老鬼,倒沒有蠢得到家,咱們就去買來!”

    她此時對葉暢的恨意已經達到頂點,完全沒考慮將那些毛竹買來能有什麼用處。葉楝倒是想過,這覃勤壽運竹來原是賣給那些蔑匠木工的,據說本朝開國大將程知節年輕時便做過買竹子製成竹扒子販賣的活,等事情了結之後,葉楝再將毛竹賣給這些蔑匠木工就是。

    兩人商議已定,他們長支人口眾多,家境比葉暢寬鬆,但是葉楝急切間調動的現錢也不是很多,故此葉楝不得不向劉氏支了些劉氏的壓箱錢。事不宜遲,遲則生變,葉楝見天色尚沒有暗透,便立刻趕向修武縣城。

    不過雖然進了城,卻也已經到了落關閉鎖的時間,葉楝帶著一個忠僕,尋了處地方住下,只等次日一早坊市開門再去與那個沁陽人覃勤壽會面。

    這一夜裡,葉楝連續做夢,有終於將三支家產都占到手的好夢,也有自己家破人亡的噩夢。次日晨,他雖然醒得早,精神卻是不振,心中又掛記著毛竹之事,早飯吃得也不香。按著此時的規矩,早上坊市是不開門的,葉楝打發忠僕去盯著坊市大門,只等坊正開門便來通知他,結果等到了日上三竿,他自己都不耐煩了,坊市卻依然緊閉。

    倒是有人和他說,可以給那管事的坊正一點錢,悄悄混進去,但葉楝捨不得那點錢,因此遲遲不願。

    他正琢磨著回榻上再補一覺,忠僕卻一臉焦急地跑來:“阿郎,十一郎來了,十一郎也進了城!”

    葉楝的瞌睡頓時不翼而飛!

    “這小畜牲,果然也想到了吧?”葉楝咧嘴罵了一聲:“哼,此時來,晚了,晚了……”

    說到這,葉楝又吸了口氣,覺得自己似乎牙痛了。

    他昨夜就趕來,為的就是趕早能見著那個覃勤壽,但是直到現在,他還是沒有見著對方。現在葉暢也趕了來,這麼想來……葉暢此前已經與覃勤壽通過中人交易過一回,按著此時商家的規矩,熟客肯定是優先於生客的。

    “不行,我得進坊中……走,隨我來!”葉楝猛然起身。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8 21:45
第12章 反是添花上華錦


    給了那個坊正幾文制錢,他終於進了坊市。大唐的坊市乃是城中集市之所在,幾乎所有的店鋪都集中在坊市之中,一般的客棧也在其內。一般都是午後才開始營業,而日落前便會打烊,坊丁關上坊門,街上也要開始宵禁,不准人行走。葉楝混入其中之後,尋了家正準備開張的鋪子打聽,得知那覃姓商人倒不是遊商,也有家小店面,他便徑直到了對方店面前,用力敲了好一會門,才聽得到個人喃喃地罵著跑來開門。

    “有何事?”那人是個黑壯漢子,開了門之後卻沒讓葉楝進去,而是叉腰狼視,一副被擾了好夢的模樣。

    “有大生意上門。”葉楝拱了拱手:“郎君就是沁陽的覃公?”

    “僕不是。”黑壯漢子回頭喊了一聲:“五郎,五郎,有生意上門了!”

    “哦?我道今早為何喜鵲叫得歡,原來是貴客一早就上門……不過希檉,如今還未到開門的時候,你讓客人稍等等吧。”

    “等不及也,等不及也!”葉楝聽得頓時嚷了起來:“我有急需,還勞煩郎君出來相見!”

    “你這人好生沒道理,不到午時,坊市不得開張,讓你等著,你就等!”那被稱為希檉的壯漢叫道:“走開,走開,待我合上門!”

    “我要買下你們剩餘的全部毛竹,全部!”葉楝叫道。

    “哦?”聽得此語,希檉沒有再趕他,又向著後邊嚷道:“這是個大主顧,五郎,你還是出來相見吧!”

    “再大主顧又如何,不到時間,便不做買賣。咱們店裡的毛竹,已經被人買去了一半,剩餘一半,這些天也被人訂下,告訴他,咱們沒貨了。”

    不待希檉轉述,葉楝便已經急了。

    訂下對方剩餘一半毛竹的​​,極有可能就是葉暢!

    若真是葉暢,訂下了這剩餘一半貨物,那麼他就有可能繞過那山,真將水接到坡地去。

    “我願高價買你店中現在有的毛竹,高價!”葉楝又道。

    “高價?一根竹子不過是兩文錢,好些的也不過三文,我這還有三百根,你再出高價,也就是九百文……為著九百文,讓我丟了自己名聲?”那屋裡人也怒了:“趕他走,希檉,若他不走,便叫坊丁來!”

    “四文​​一根!”葉楝大叫。

    “趕!”裡面毫不猶豫。

    “五文!”葉楝咬牙!

    “快趕!”被喚為希檉的黑壯漢子開始動手。

    “六文!”葉楝幾乎聲嘶力竭。

    “希檉,你不想做了,還不趕?”

    葉楝將價錢提到了平日裡最好價錢的一倍,卻還是未能打動覃勤壽,他被黑壯漢子推出了店門,他悻悻而走,轉了幾步,聽得身後黑壯漢子呸的往地上吐了口唾沫:“還道是個貴客,卻是個要我們自砸招牌的蠢貨……”

    此時商人亦以重信為美,讓人背信,實在是一件強人所難的事情,葉楝心中一琢磨,便想起自家娘子那頓掃帚來。就這樣回去,便是不再吃一頓掃帚,少不得也要吃一回擀麵杖,更重要的是,讓那小畜牲成了事,今後再想對他的財產下手,幾乎就沒有了可能。連房產帶著三支名下的田地,算起來還是值個兩三百貫,比起買竹子的錢,那可是多得太多了。

    況且人爭一口氣,便是不為了那些家當,也不能讓那小畜牲得意!

    一想到這裡,葉楝便又轉過身:“十文,我出十文一根!”

    “你這廝好沒道理,我家五郎都說了,不做你的生意,莫說十文,便是十五文,你也得乖乖走開!”

    黑壯漢子希檉拎起門閂,看上去就要打葉楝,裡面這時走出一個高壯的黑臉大漢:“莫說十五文,就是十八文,我也只是考慮……”

    “二十文!”終於見著了那沁陽人,葉楝情知這是自己最後的機會,一咬牙報出了一個超高價。

    實際上三文一根的毛竹,被他報到了二十文,這已經是頂天的價了。此時正是大唐盛世,糧價較穩,十五文錢便可以買得一斗米,一個成年男子每月吃六斗米,也不過是九十文錢。葉楝喊出二十文之後,自己也愣了愣,然後一咬牙:“我若不是急等毛竹用,也不開這般價,再向上,我就買不起了,那時便只能到外地去購!”

    “果真是……二十文?”那沁陽人覃勤壽有些猶豫。

    “那是自然!”

    “我這還有三百竿毛竹……”

    “那便是六千文!”葉楝又是一咬牙,向著僕人招手,僕人將肩上背著的褡袋交到他手中。

    “郎君隨身……帶著這麼多銅錢?”覃勤壽見他這模樣嚇了一大跳。

    六千文,也就是六貫錢,若折成葉暢穿來之前的那個時代,這可是二十五公斤重的銅,哪那麼容易背在身上!葉楝咧了咧嘴,將褡袋在手中又掂了掂,心裡甚為不捨,但還是遞了過去:“這裡有三貫,你可點一下!”

    覃勤壽接過錢袋,一枚枚點過,果然是三千文。他放下錢袋,有些猶豫:“這還差著一半……”

    “我這裡還有!”

    葉楝從懷中掏出一個荷包,打開之後裡面是一方絹帕,再打開絹帕,內裡是三塊黃澄澄的小金錁子。葉楝將其中一個遞增了過去:“十足真金,五錢一個,你可以秤秤!”

    這是劉氏娘家陪嫁壓箱底的寶貨,葉楝一時間拿不出如此多的銅錢,便求來充抵,答應了將三支的財產弄到手後再還的。那覃勤壽稱完重量之後,點了點頭:“若以長安金價來算,正好充抵三貫錢……只不過用六千文來買三百根毛竹,貴客,恕僕直言,郎君事後必然會後悔。”

    “絕不後悔!”

    “口說無憑,若是郎君過兩日又帶著一堆毛竹來尋僕生事,僕可應付不起。”

    “願立字據!”

    雖然葉楝自己識字不多,但修武縣城的坊市裡自然有專門替人代寫文字的窮書生,又請來坊正、左鄰右舍作了中人,很快便立好了字據。做得這般大的生意,那些中人也每人都得了三五文的謝禮錢。這一切完成,那邊市鼓才開始擊響,覃勤壽笑嘻嘻地向著葉楝拱手:“果然是貴客……如今方才開市,貴客可以與我去點那些毛竹?”

    “不必,就在這裡。”葉楝哪裡肯走。

    “好,好,希檉,去煮上一壺茶來,我陪貴客飲上一盞。”

    葉楝留下來的目的,就是為了看葉暢的笑話。

    他得知葉暢也進了城,便知道這廝肯定是來買竹子的,花了六貫錢,若不親眼見著葉暢從滿懷希望到絕望的神情,葉楝便覺念頭不通達。

    三百聲市鼓敲畢,市門大開,各色顧客紛紛進來,而坊市裡的各家店鋪也開始唱賣。葉暢走進這坊市之中,聽著各種調兒的唱腔,見著各種形色的招牌,一時之間,不免有些恍惚。

    這大唐的縣城商業街,倒也熱鬧——雖然只像是後世某個小鎮的農貿市場,但麻雀雖小,五臟俱全。不過,熱鬧雖是熱鬧,可這麼擁擠的情形下,若是發生火災,情形就會不大妙。特別是坊外街道狹窄,極容易蔓延到其餘民宅。

    他信步而走,身邊跟著葉曙與劉錕,唯有這位兄長和姐夫,算是他比較信得過的人,今日來辦的事情,他們二人非來不可。

    “這邊,在這邊。”劉錕笑著指路:“那沁陽人的鋪子就在這邊。”

    葉暢很快就到了鋪子前,遠遠的便看到舖前掛著一面旗,旗子上繡著“竹”字。葉暢心情愉快,因此忍不住便吟了後人的一句詩:“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無肉使人瘦,無竹使人俗……”

    坐在店裡的葉楝冷笑:“這小畜牲還會做打油詩!”

    覃勤壽拱了拱手:“外頭這位小郎君倒是個妙人,僕去見識一下,貴客請安坐。”

    說完,他便行了出來,待見到劉錕,免不了一愣:“咦,原來是你?”

    “正是我,店家還記得我就行了,上回我與店家說的顧客,便是我這舅哥。”劉錕道。

    坐在裡面的葉楝又冷笑了,他心中原本有些奇怪,葉暢是何時買了那些毛竹的,現在才知道,原來竟然是劉錕來辦的。

    劉錕在小劉村劉氏是不受重視的旁支,一個燒窯匠,竟然也敢出頭給葉暢辦事。葉楝心中暗暗琢磨,是不是讓家中悍妻回娘家一趟,令劉錕也吃些苦頭。

    “小郎君方才念得好詩,僕有一個不情之請,願將小郎君詩留在店中……不知可否?”

    雖然是大中午,但是因為沒有透明的玻璃窗,店中仍然比較陰暗。葉暢等人站在亮處,葉楝坐在暗處,故此葉暢等人並沒有發覺其內有人。聽得店主如此說,葉暢笑道:“這詩原是我聽別人作的,我不過是鄉野之民,哪裡懂得寫詩,主人要用,只管用去就是。”

    “如此多謝,只是不知這詩作者原是誰?”

    大唐文風亦盛,特別是承隋之大業開科舉之後,詩風盛行,孤篇一首蓋全唐的張養浩、初唐四傑等以降,在詩歌一道上可謂星光燦爛。覃勤壽雖是商人,但沁陽覃氏也是大家族,多少也有點詩書傳家的味道,因此有些附庸風雅的心思。他詢問這詩的作者,卻讓葉暢為難了,難道告訴他,這是幾百年後一個名為蘇軾的大鬍子大肚皮悶騷男所寫?

    “咳……覃先生吃了一枚雞蛋,覺得它好吃,難道會非要知道下蛋的是哪一隻雞麼?”葉暢問道。

    覃勤壽先是愕然,然後心中頓時省悟:這詩一定是面前這少年所做,只是他謙虛低調,不願意說罷了。

    詩文字雖是簡單,意味卻是悠長,覃勤壽肅然拱手:“請,請入內一談。”

    葉暢在他再三邀請之下,終於踏入了店舖的大門。

    覃勤壽這店鋪,毛竹只是經營的貨物之一,其餘諸多竹製品,倒是在店裡堆了不少。葉暢眼睛才適應了其間的光線,便看到葉楝一臉冷笑。

    “小畜牲,見到我,還不行禮?”葉楝喝道。

    “原來是長支大伯在此。”葉暢微笑行禮:“失禮,失禮。”

    “你這小畜牲,還會吟詩?只不過你那詩卻是狗屁不通,什麼無肉使人瘦,無竹使人俗……我看是無竹使人哭才是!”葉楝披頭蓋腦就是一頓訓斥,但訓得最後一句時,卻是笑了起來。

    他就是要在這裡看葉暢哭的,想到葉暢那天牙尖舌利,將自己擠兌得啞口無言,他如今心裡就有一種滿足感。

    然則,他大笑未落,就覺得氣氛似乎有些不對。

    那位店主覃勤壽,用疑惑的目光看著他,而跟在葉暢身邊的葉曙與劉錕,看他的目光裡……似乎帶著一絲憐憫?

    葉楝心念一轉,又盯著葉暢,發覺葉暢神情裡也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在其中,但肯定是沒有驚惶失措。這讓葉楝很不爽,念頭自然就不通達,因此,他決定不再遮掩。

    “小畜牲,這裡的毛竹已經盡數為我所買,你可以滾了,我倒要看看,你如何能在幾日之內湊齊那許多的毛竹!”葉楝說道,然後又大笑起來。

    葉暢盯著他,直到他笑聲停了,才搖了搖頭:“長支大伯買了這店裡的毛竹?”

    “那是自然!”葉楝陰陰地道:“你這小畜牲,跪下來求我,我念在與你死鬼生父乃是堂兄弟份上,或者會送你一根兩根!”

    “想必是高價買的?”葉暢又道。

    “哼哼,我愛出高價,與你何干?”葉楝道。

    葉暢又搖了搖頭:“嘖嘖。”

    這個反應完全出乎葉楝意料,葉楝還等著看葉暢傷心欲絕痛哭流涕呢,他頓了頓,正琢磨著葉暢為何如此,就見葉暢向著覃勤壽拱了拱手:“恭喜恭喜。”

    覃勤壽神情有些異樣,抱拳還禮:“同喜同喜。”

    葉暢道:“那日我姐夫來,應該與掌櫃的都說清楚了吧?”

    “是,說清楚了。”

    “既然如此,按著咱們的約定,煩勞掌櫃的將賬結了。”

    覃勤壽向希檉招了招手,希檉便將一個褡袋拎了出來,葉楝眼珠猛然突了下:他記得,覃勤壽收了自己的銅錢和金鋌,便將之塞到了這裡面!

    “這是……怎麼回事?”他心中有些迷糊,但已經隱約覺得不安了。

    覃勤壽將那裝著三貫錢和金鋌的褡袋交到了葉暢手中,又拱了拱手:“請小郎君清點。”

    “無妨,我信得過覃掌櫃。”葉暢笑瞇瞇地將錢袋交給了劉錕,又對覃勤壽道:“我們尚有別的事情,就此告辭了。”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9 20:25
第13章 彎出虹渠引甘霖


    說完之後,葉暢轉身便要離開,他走得毫不拖泥帶水,彷彿他來這裡並不是為了買竹子。

    “尊客慢走!”覃勤壽殷勤地道。

    “等一下!”葉楝再也忍不住,跳將出來,厲聲喝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葉暢卻腳步未停,直接走了出去:“長支大伯想要知道怎麼回事,覃掌櫃的自然會告訴你,小侄尚有事,就不在這陪你了。”

    聲音漸漸遠去,很快葉暢的身影就消失在坊市裡的人群之中。

    “覃掌櫃,這,究竟是怎麼回事!”葉楝劈手抓住了覃勤壽的衣袖。

    “尊客不知?兩天前,令侄遣人來訂竹子,付了訂金,將小店的竹子全部訂下,但只要小店送一半貨,還說過幾天便會有客人來高價買走剩餘的一半貨,讓僕替他代賣。”覃勤壽情知自己似乎捲入了某種家庭糾紛當中,但看到這個葉楝想要背後算計自己侄兒,反倒墜入侄兒布下的陷阱之中,他心中也沒有多少同情,便實實在在地道:“今日尊客果然來了,而且不顧僕勸阻,非要高價買他寄放在小店的毛竹……”

    “啊!”

    葉楝只覺得眼前有六只閃閃發光的金色星星在不停轉悠,耳邊像是有一千隻青蛙同時叫出聲來。

    他一心算計葉暢,結果卻是被葉暢算計了!

    “這不可能,他哪來那麼多錢訂下你這裡全部毛竹?”葉楝喉間甜腥味透了出來,他勉強定神說道。

    “一根三文,三百根也就是九百文,依著規矩,他只要先付三成訂金就是。”覃勤壽很誠懇地道:“貴客,他付了三百文訂金,還說若是沒有人來高價收走這些毛竹,他們這三百文就不要了。”

    覃勤壽沒有提劉錕還答應獲利雙方各自一半的事情,他現在大致弄明白了,這兩位顧客之間相互算計,既然如此,讓他們自己去解決矛盾就好了。

    “小畜牲,小畜牲,安敢如此!”

    葉楝渾身發抖,一屁股又坐回坐墊上。不過他立刻跳了起來,這一次他可是損失了六貫錢,他幾乎可以想像得到,回去之後,他那潑婦劉氏會如何收拾他!

    “還我錢來!”他劈手抓住覃勤壽:“你這廝與小畜牲勾結,快還我錢來!”

    “叭!”

    早在旁邊等著的黑壯漢子咧嘴笑著就抽了葉楝一記耳光,抽得葉楝原地轉了三圈,一顆大槽牙也和著血吞入了肚中。

    “貴客說笑了,方才可是你求著我要做這筆生意,而且咱們還立有字據,互不悔改。”覃勤壽略有些得意地將那張字據拿了出來:“我就曉得,你花了高價買毛竹會後悔,當時反复勸你,你就是不聽,有備無患,有備無患!”

    葉楝再次跌坐在蒲墊之上:“你……你這奸商!”

    “林希檉,將他扔出去,竟然敢敗壞我的聲譽,若不是今日做了大生意心情好,定要揪他去見官!”覃勤壽叫道。

    那黑壯漢子應了一聲,便將葉楝揪起,直接就扔出了店鋪。葉楝坐在地上捶地大罵,轉眼便驚動了坊正,坊正正是方才充當中人還收了五文錢謝禮的,過來一聽經過,便笑道:“你這廝好沒來由,方才覃掌櫃可是再三勸你莫買,你自己作死,怨得誰來著?趕緊給老爺我滾開,莫在這生事,仔細老爺喚人抽你的臉!”

    旁邊也有人道:“就是,你自家算計自家侄兒,結果反被侄兒算計了,怨得了誰。況且冤有頭債有主,設下這圈套陷你的是你侄兒,你不去尋他,怎麼還在這撒潑哭鬧?”

    葉楝得這提醒,才猛然想起,將他害到這般地步的罪魁禍首,而且,葉楝得了三貫錢,他是親眼見著的,要算賬,還是得去尋葉楝的麻煩。

    想到這,他也不招呼自己那忠僕,捋起衣擺就向外追去。可葉暢目的達到轉身就走,腳步絲毫不停留,等葉楝趕到坊門時,連個背影都沒有看到。

    “郎君,郎君!”忠僕氣喘吁吁地追了上來。

    “追,給我追!”葉楝厲聲道。

    只不過他們追來追去,也是沒有追到。回到吳澤一打聽,葉暢卻又去了工地上。

    “繼續追……”葉楝咬牙切齒。

    不過這個時候,他已經冷靜下來,他去買竹子之事,只能說是與葉暢鬥氣,而不能說是為了破壞引水,否則那坡地上有田的人家,非得與他拼命不可。他琢磨著當如何拿捏葉暢,路上猛然想到,葉暢沒有這些竹子,就無法完成他的工程,到頭來,他還是要求到自己面前來!

    一想到這,葉楝便又有些得意:吃我的給我吐出來,用我的給我還回來!

    他平時倒是沒有這麼蠢,但現在一是利令智昏,二是在葉暢面前一向驕橫慣了,讓他突然間轉換思考方式還不習慣。他急著要逼葉暢將他的錢還來,因此快步就奔向工地。

    一路上,便看到溝渠幾乎都修成了,還有人用木墩在夯土,將渠底夯實來可以防止水滲入地下。葉楝冷笑著撇嘴,沒有足夠的竹子,水哪裡引得來,這些人過會就要空歡喜一場了。

    還隔著老遠,他就看到了葉暢站在一片石頭當中,正指揮著幾個漢子,圍在火堆邊不知在做什麼​​。葉楝判斷了一下位置,這正是他覺得絕對不可能越過的那個地方。

    “當心,當心,莫折了……若是折斷了的話就得重來過,我們只剩餘十幾根毛竹,可不能如此浪費。”

    聽到“只剩餘十幾根毛竹”,葉楝心中便是一樂,他整理了一下衣裳,然後背著手,又學著宗長葉淡的走路姿勢,慢慢晃了過去。

    然後看到了一團火,兩個漢子各執毛竹一端,正在火上烤著毛竹的中部,然後他們同時發力,將毛竹緩緩撇彎來。

    這倒不是什麼稀奇的手段,篾匠們在編竹筐竹籃時,為了讓竹子能夠保持弧狀,都會如此。葉楝撇著嘴譏嘲道:“便是撇彎了又能如何,你總不能把低處的水引到高處去!”

    “誰說不能?”葉暢抬眼看了他一下。

    “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最最簡單的道理!”

    “既然有人總要往低處走,碰了一鼻子灰還不回頭,那麼讓水往高處流,也不是什麼難事。”葉暢看了他一眼:“長支大伯,你看著就是。 ”

    葉楝聽出他在譏笑自己在坊市裡吃虧的事情,心中頓時大怒,可是眼見葉暢身邊幾個漢子看來的目光都是不善,便琢磨著等會兒再算總賬。當下他冷笑著尋了塊石頭坐下,只等事情出個結果。

    沒有花多久,那根毛竹便被彎成弓身狀,緊接著是第二根、第三根,一共是五根毛竹,都被彎到一定程度,然後村子裡的一個木匠將五根毛竹全都接好,再將接口封得死死的。

    這樣,就形成了一個長有七​​丈的虹狀長管。到現在,葉楝仍然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

    “引水過來吧。”葉暢又說道。

    很快,前面的閘口打開,水汩汩流了出來,水量比起葉楝想的要大,他有些訝異,卻不知葉暢又尋到了兩處泉流,並想法子將三道聚在一起。眾人早就在巨石邊堆石壘土,弄出一個小潭,水聚了起來,葉暢又讓眾人將那根接起的長管放進水中。

    很快長管就接滿了,葉暢將長​​管的兩端堵住,試了試,發覺並不漏水,便招呼眾人一起,將這長管搭在了另一端。他們讓在水潭這邊短,而到另一端的則長。

    “哈哈哈……”

    眼見眾人這般吃力地搬著一根穿滿了水的竹管,中間還跌跌撞撞,摔倒了好幾回,葉楝終於覺得極為暢快,他大肆笑了起來。

    一邊笑,還一邊鼓掌。

    “好主意,好打算,果然是仙人指點過的。”他站起身,爬到了那塊巨石之上:“這樣你們幾十人在此,每次可以澆一竹管水過去,忙上一整日,總能澆到幾石水……哈哈哈哈!”

    其餘人嘴上不說,心中多少有些擔憂,聽得葉楝的譏嘲,個個都像著葉暢望來。

    “繼續,馬上就見分曉,誰可笑誰不可笑。”葉暢示意了一下。

    眾人將那竹管搭好,見時機差不多,葉暢又讓人用桶拎水到另一側,幾十人一起動手,七手八腳之下,在另一側便弄出了一個小水坑。竹管的另一端,放進了這個小水坑中,而這一端,也已經塞入了漲起的潭水裡。

    “差不多了,我叫一二三,到三時,你們把兩邊塞子都拔出來。注意,莫要將口子弄出了水面啊。”

    “十一郎只管發令就是。”兩邊各有一位長者道。

    “那好,一!”

    隨著葉暢喊出一字,兩邊人群情不自禁都向水靠攏了一些,只有葉楝,仍然站在原地,臉上還是輕蔑之色。

    他才不相信,這樣可以將水引過這道山樑,畢竟這可是先從低處往高處引水!

    “二!”葉暢看也沒看到,又喊出一個數字。

    不知為何,葉楝的心猛然一跳,不由自主也緊張起來,他屏住呼吸,身體前傾,看著虹狀竹管的另一端。

    “三!”

    葉暢的第三個數字喊出來,然後兩邊長者都將塞著竹管口的塞子拔出,幾個氣泡冒了出來。葉楝喉節抖了抖:“哈,哈,水怎麼會往高處去?”

    他的聲音有些乾,但還沒有等他話說完,上邊水潭處的長者就驚呼:“有水,進水了!”

    下邊水坑裡出的水,還可以說是竹筒裡原本裝的水流了出來,但是上面水潭那竹管口所在的部位,出現了一個明​​顯的旋渦,這證明水確實進入了竹管中!

    “有水了,有水了!”眾人原本都盯著下邊水坑看的,這個時候便紛紛向上爬,但爬了才一小半,下邊又有人喊道。

    於是眾人回頭去,便看到下邊水坑裡的水漫了出來,化成幾道涓流,正向預先挖好的溝渠淌過去。

    “真……有水了!”眾人忍不住歡呼,一時之間,聲音震野,大笑聲、喜極而泣聲和驚呼聲混雜於一起,每個人都發出聲音,彷彿不如此,就不能體現自己的歡喜一般。

    就是葉暢,也長鬆了口氣。

    虹吸原理罷了,事實上華夏百姓很早就掌握了這種原理,到了宋時,更是用這種原理來灌溉田地。華夏百姓還給它取了一個很有本國特色的名字:過山龍。葉暢當初勘定路線之時,就想到用這個原理翻過一些險阻,但他雖然有把握,卻還是有幾分擔憂,直到現在,才算是將整個心都放了下來。

    既然水引來了,接下來自然是要找某人算賬,至少要嘲笑他有眼無珠了。

    “好主意,好打算,果然是仙人指點過了的!”葉暢還沒有開始譏嘲葉楝,旁邊回過神的鄉鄰們已經開口了,他們此前聽著葉楝冷嘲熱諷,也都憋著一肚子氣,只不過心中沒有把握,不敢還嘴罷了。現在哪裡會放過這機會,葉暢一時沒有開口,在他們看來是葉暢器量大、為人寬厚,既然如此,他們這些得了葉暢好處的,當然要替葉暢出這口氣。

    有人便模仿方才葉楝的口氣,陰陽怪氣地說了一聲​​。

    不過葉楝卻沒有聽到。

    葉楝瞪著眼張著水,像只要翻肚皮的蛤蟆一般吸著氣,緊緊盯著身下的水坑,看著水坑裡的水漫漬過原本乾涸的土地,匯入挖好的溝中,雖然只是一涓細流,卻堅定地向著前方流去。

    “這不可能。”他心中如此想,嘴裡如此說。

    “呵呵,這不可能,那什麼可能?”

    “這一定是夢,絕對是夢……啊喲!”

    葉楝正說這是自己在做夢,旁邊一長者忍不住了,用竹枝在他大腿上狠狠抽了一記,痛得他頓時跳將起來。

    “這可不是夢,夢裡不會痛。”那長者哂笑道:“葉家老四,你現在可以肯定,不是在做夢了吧?”

    葉楝在同輩中行四,聽得周圍一片都是譏嘲之聲,他哪裡還想得到其餘,便跳了起來,以袖掩面,撒腿就走。

    “葉四,腳下當心些,莫要氣昏了頭,摔得鼻青臉腫回去,你家那凶悍婆娘還要抽你!”又有刻薄之人在後叫道。

    那竹管竟然能將水引到高處去,完全顛覆了葉楝幾十年認識的常理,因此,他現在滿腦子都在想:莫非小畜牲——不,十一郎真得了仙家指點?若是如此,自己得罪了仙家弟子,下場……會是如何?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10 20:23
第14章 男兒膝下有黃金


    泉水汩汩流淌,在竹管的下端,一個個珍珠般的水泡浮起。清冽的水讓人忍不住要去掬起一捧,暢飲下去。

    甜津津的。

    葉楝的離去除了惹人嘲笑外,並沒有留下什麼波瀾,大伙的注意力全在那引來的泉水上。

    無論是白髮蒼蒼的老人,還是皮膚黝黑的壯年,或者是垂髻孩童,大夥幾乎都重複了這個飲水的動作。

    然後,所有人的目光又轉到站在岩石上的葉暢身上,目光中滿是敬仰。在他們的眼中,站在岩石上的少年身上,似乎籠罩著一層光芒。

    若不是有“遇仙”之說打底,只怕眾人都要以為葉暢本人就是神仙了。

    “十一郎,你……是救了我們大夥,請受我等眾人一拜!”

    眾人中年紀最長、鬚髮皆白的杜老漢合手長揖,腰彎下去,幾乎及地。眾人也紛紛跟著行禮,那些年紀較小、輩份較低的小孩兒,甚至被大人要求跪在地上行拜禮。

    他們沒有什麼可以表達自己謝意的,便只有如此了。

    “再來,準備造第二根。”葉暢擺了擺手,也不虛套:“一根的水不足,要造複線。”

    有了第一根的經驗,第二根竹製虹管造起來可謂輕車熟路,不一會的功夫,第二根也開始冒水,岩石下端的小溪流量增加了許多。

    這樣的流量,大概就夠坡地和坡地下的一片平地使用了。若是非要節約點用,甚至可以再夠翻一倍的土地灌溉,只要使用滴灌的方法就是。

    抹了抹汗水,葉暢鬆了口氣,看到周圍眾人的笑臉,他心中明白,自己在這個時代,在吳澤,總算是立穩腳了。

    此後便是自己有些什麼異常的舉動,眾人也不會懷疑,而且請人相助也容易了。

    “十一郎。”一個聲音響了起來。

    葉暢循聲望去,是宗長葉淡。背手而立的葉淡目光有些怪異,既有欣賞,又有不甘,還有幾分嫉妒。

    “見過宗長。”葉暢行禮道。

    “做得好……做得好,回村之後,到我家來一趟。”葉淡說了一句,轉身便離開了。

    他看似平靜,但內心中卻是如同狂風暴雨一般。

    葉暢竟然辦成了!

    只憑著那二三十餘戶非葉姓的相助,僅用了幾百文錢的毛竹,僅用了三四日功夫,他竟然真的完成了將水引到兩里外的任務!

    若非神助,如何解釋?

    若只是仙人指點,葉淡不會如此激動,因為仙人指點能顧一時,卻顧不了一世。更讓葉淡對這位侄孫刮目相看的,是他在整個過程中展現出來的組織能力。

    一盤散沙般的鄉鄰,在葉暢的組織下,竟然像是一支軍隊般行事。

    有這等本領,遲早會有出頭之日,葉淡不是葉楝,與葉暢沒有直接的利益糾葛,相反,站在整個葉氏宗族的高度,葉淡很希望族中晚輩能夠人才輩出。反正晚輩再出色,也改變不了他這一房是長房的地位。

    “十一郎就是了不起,我早說了!”他還未走遠,便聽得女童的歡呼聲。

    卻是方氏領著響兒來看熱鬧,不僅是他們,幾乎整個吳澤的居民,都跑了過來,看這一項對他們來說是奇蹟的工程。響兒自然是最高興的,在人群中跳著叫著,嘰嘰喳喳,但她的言辭貧乏,反反复复,也只能用“了不起”、“就是好”。葉暢聽得都有些臉紅,心裡想著該教這小丫頭一些東西,免得連誇人都不會,沒文化真可怕。

    與葉暢一起開挖這條引水渠的眾人,一個個圍了過來,將葉暢簇擁著。他們臉上的表情既是歡喜又是自豪,為自己能夠參與這項奇蹟般的工程而高興。見他們一個個不開口,葉暢頓時明白,水引來還沒完,他們還等著自己分配水源呢。

    “紙來!”葉暢道。

    沒有反應。

    “呃,響兒,響兒?”葉暢回過頭,剛才還繞著他打轉的小丫頭轉眼不知道跑哪去了。

    響兒跑到那邊人群中去誇葉暢了,在眾人善意的哄笑中,她才知道葉暢在喚她。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一臉莫名其妙地又跑了回來:“十一郎,有什麼吩咐奴奴的?”

    小姑娘用甜且糯的聲音自稱“奴奴”,聽得葉暢心裡酥癢酥癢的,幾乎都要化了。他一張手:“紙來!”

    “啊……是,在奴奴包裡呢!”

    響兒從肩上的包裡拿出一疊紙,這個時代,造紙術尚未改進,故此紙張的價格不菲,此時的著名書法家僧懷素練字便用不起紙,只能種芭蕉樹,以其葉代紙。所以,響兒把這疊紙看得甚重,拿出來時都是小心翼翼的。

    紙上是葉暢用炭筆寫的字。

    葉暢練過一段時間的毛筆字,漢隸魏碑顏柳蘇黃米蔡他都臨摹過,雖然匠氣很重,但勉強算拿得出手。只不過寫毛筆字終究是比較慢,因此在記錄各組工作時,葉暢用了自製的炭筆。

    他將記下的各組完成的工作情形和加分情形一一念了出來,眾人並無異議後,再按照各組得分不同,確定各家分水的次序。

    第一個被點名的頓時歡呼,飛快地跑過去,將自己家的田埂扒開,看著引來的山泉流入,浸灌著幹得發裂的土地,幾乎喜極而泣。

    一戶戶人家點到,然後一戶戶人家跑去,等著輪到自家的田裡浸灌。先點的自然高興,後點的也不著急——因為水量比預想的要大些,所以遲早每家都能夠澆到。

    每家都可以澆灌一柱香的時間,時間到了就換下一家,這樣能夠保證一日內坡地上的近三百畝田都澆一遍,而葉暢自己的那十餘畝,則留到了最後澆。這樣的分配,讓誰都沒有話說,排到最後的便是有所不滿,也會被長者鄰居斥罵:誰讓你挖渠引水時不努力,人家十一郎自家都是最後澆,你比他早,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自有佃種了葉暢家田的人來管理他田中引水之事,葉暢自己則看到沒有什麼事情了,便揉了揉響兒的髮髻,將小丫頭那三丫髻揉散來,哈哈笑著便向回走去。響兒嘟著嘴啐了一聲,不過很快又高興起來,蹦蹦跳跳地走在他身邊,時而去摘一下路邊的野草兒,時而去追一下起舞的蝴蝶。

    雖然有些熱,但空氣還是很清新,葉暢微微​​解開胸前的衣襟,露出小半截胸膛,只覺得心中滿是歡喜。

    有人高興,便有人不高興,同樣跟在葉暢身後的劉貴,便是最不高興者之一。

    他一臉憂鬱,步履維艱。

    連他的主人葉楝,都是灰頭土臉地跑回去,何況是他。劉貴心中清楚,在葉暢身邊,他不會有什麼好日子過,但現在他的身契還在葉暢手中,如何能脫得了身?

    實在不行,便只有當逃奴……

    但大唐律令,逃奴可是要受重懲的,他打小生長在劉家,後來作為陪嫁小廝又到了葉家,能逃到哪兒去?

    想到這,他滿懷怨恨地看著葉暢的背影,悄悄對著葉暢的背影吐唾沫。

    “響兒,我先去宗長家,你準備一下飯菜。”進了村口,葉暢吩咐道:“劉貴,你把家裡的柴劈好來。”

    響兒高興地應了一聲,劉貴的回應則是有氣無力。待葉暢拐向通往宗長家的路之後,劉貴眼珠轉了轉,跟在響兒身後走了一段,乘著響兒不注意,立刻拐向了另一邊。

    他拐向的,正是三房長支的家中。

    三房長支比起另兩支要氣派得多了,三進的大宅院在整個吳澤,僅次於宗長家。三房一共有十一名家僕,劉貴原本是其中之一,因此他進去,完全是輕車熟路。

    才進了院子,就听得劉氏在破口大罵:“你這老瘟生,莫不是將老娘壓箱底的金子用去嫖了,要不然為何分文不剩?你說是高價買了毛竹,平日裡瞧著你一副精明的模樣,花三十文一根去買毛竹?”

    夾在大罵中的,還有偶爾兩聲哭嚎,當然更多的是掃帚掄動時的嗚嗚呼嘯。劉貴心突的一跳,顯然,劉氏在對葉楝實行家法了。

    “娘子,娘子,當真是買了毛竹……我們都老夫老妻這許多年,你​​還不知道我麼?那小畜牲與賣毛竹的勾通起來,將價抬得老高,三十文一根啊……”

    “老夫老妻這麼多年,老娘更知道你是狗改不了吃死。老娘的錢哪回經你手,你不要刮上一層?”劉氏厲聲道:“若是劉貴還在,劉貴跟你出去,老娘就放心,可現在是葉和這廝跟你出去,這狗東西乃是你劉家家生子,向來跟你慣了的,必定和你串通一氣來坑蒙我!”

    劉氏倒是沒有猜錯,葉楝是用二十文每根的價錢訂下了毛竹,但回來報卻是三十文每根,這樣就落下了價值三貫的金錁子。他心中發虛,臉上自然陪笑:“娘子說笑了,我如今要坑你的錢作甚,如今我心裡只想著一件事情,便是如何整治那個小畜牲……”

    他的嫁禍技能用得相當出眾,果然就將劉氏的目的轉到了葉暢身上,葉暢的宅子雖然不大,可就在他們長支邊上,加上周圍的基地,若是併入長支,他這三進的宅子可以再擴出兩個跨院來,更別提分到三支名下的宗田,好歹還是有近二十畝的。因此,劉氏咒道:“你們姓葉的便沒有一個好東西……誰在那探頭探腦,給老娘滾進來!”

    劉貴正在門外張望,聽得喝罵,頓時連滾帶爬地跑了進去,跪在了劉氏面前,然後便嚎淘大哭:“娘子,小人苦啊,小人要回娘子這邊……”

    唐時僕人稱自家女主人,可稱夫人,也可稱娘子。劉貴是劉家家生子,是陪嫁小廝才到葉家來的,因此他更願意稱劉氏娘子。果然,劉氏見是他原本要發作的,被他一嗓子喊得有些訕然:把劉貴塞到葉暢身邊的,可是她。

    而這幾天劉貴在葉暢身邊,沒有少吃苦頭!

    “你如何來了,不是讓你在那小畜牲身邊察看他的動靜嗎?”旁邊原本跪著的葉暢見劉貴來了,老臉微紅,起身罵道。

    “老不羞的,給老娘跪著!”他才站起來,劉氏便是一掃帚打來,將他又打跪了下去。

    “娘子,若不是這狗奴才沒有盯緊小畜牲,我也不至於被他算計,小畜牲令劉錕去與那賣竹子的勾結,這狗奴才竟然一點都不知道!”葉楝人是跪著,嘴中卻恨恨地道。

    大唐時畏妻如虎者絕不罕見,開元名相房玄齡家中悍妻,更是吃醋之典的由來。因此對葉楝跪在劉氏面前,劉貴見怪不怪,只當沒瞧見。聽得葉楝將責任推到他頭上,劉貴哭著道:“非是小人不用心,實是那……十一郎太狡猾啊!”

    葉楝縮了一下脖,這話說到他心裡去了。他方才見著葉暢用竹管虹吸之法引水,已經是疑神疑鬼,懷疑葉暢身後真有仙人指點,現在是迫於悍妻淫威,不得不與葉暢為敵。

    在他內心深處,其實是想要和解來著。

    “狡猾……劉貴,你太讓我失望了。”劉氏卻不如此想。

    她沒有親眼見到水渠修成的情形,在她想來,就算葉暢真的曾經遇到過什麼仙人,那仙人與他也沒有多少交情,否則就該賜下仙丹渡他成仙。而且女人一偏執起來便極為可怕,劉氏這種更年期的更是如此,她滿腹都是怨怒,對葉暢可以說是必除之而後快:“劉貴,若是你沒有法子對付那小畜牲,你就留在小畜牲那邊當一輩子牛馬吧!”

    劉貴自是不願意留在葉暢身邊的,聞得此語,不得不絞盡腦汁。過了會兒,他低聲道:“倒也不是沒有辦法,那小……那十一郎一向少有交遊,所倚靠者,不過是二支的曙郎君和他姐夫劉郎君,若是能斷了這兩邊的相助,只靠著他一人和響兒那小丫頭,能成什麼事情?”

    這個建議,讓劉氏連連點頭,就是葉楝,也覺得可行。

    “我要回娘家去,劉錕那小畜牲,竟然敢幫著小畜牲對付我,當讓他知道我的厲害!”劉氏又盯著葉楝:“你去跟宗長……不,如今宗長也有些偏心小畜牲了,你去跟九叔說,讓九叔再出面對宗長說,將葉曙支走,待事情了結之後再讓他回來!”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11 20:20
第15章 治罷家事烹小鮮


    劉氏此時像隻發怒的母獸,那目光看得人心寒。

    但她提出來的計策,卻讓葉楝無法答應。因為葉楝實在沒有把握,能夠說動宗長。

    “這個,倒是有一個辦法,用不著求宗長。”葉楝看了劉氏一眼,小心翼翼地說道:“你兄長不就是折衝府裡任職麼,我今日在縣城裡倒是聽說,折衝府又要選人番上宿衛。二支乃是府兵,讓你兄長征調其入京就是。”

    “你這老貨,倒還有幾分心機,這樣好,這樣最好。”劉氏發出雞鳴一般的獰笑聲。

    此際府兵制已經近於崩潰,番上宿衛制度也近於癱瘓,所以縣裡雖然有這樣的傳聞,但實際上各折衝府幾乎都無兵可派。這其中便有可以操作的餘地,有門路的,能夠免了番役,上頭也不會追究,沒有門路的,使錢打點,也可以不必跑到長安去宿衛。至於既沒錢又沒門路,那麼少不得要吃上些虧了。

    劉氏的兄長在吳澤折衝府裡的職位,要擺弄葉曙是毫無問題。

    “還有劉錕,將他和他婆娘都打發到覆釜山裡看窯場去,讓他們十天半月也回不來。”葉楝又道。

    “老貨,你站起來。”聽得甚為滿意,劉氏讓葉楝起來,然後轉向劉貴,眼中兇芒畢露:“你在三支那邊,瞅準機會下手,不是有響兒那傻丫頭麼,讓她給你頂罪,在小畜牲飲的水裡或者飯裡下些藥……”

    劉貴頓時覺得毛骨悚然,這可是謀殺!

    他這一猶豫,旁邊的葉楝咳了一聲:“事成之後,放你一家子白身,你這些年也積攢了些家當,又有了清白出身,還怕沒有好日子?”

    劉貴聞言大喜。

    谁愿一輩子給人當奴為僕,子子孫孫世代都是別人的下人!他劉貴跟著劉氏幾十年,雖然劉氏待他也算不薄,可是因為是下人的緣故,始終沒有成親,連個子嗣都沒有,這一直是他的遺憾。

    若能被放出去,有了自由身,再說合一個婆娘,他劉貴這一輩子也算值了。

    “郎君、娘子請放心,小人必定做得天衣無縫!”劉貴道。

    他們密謀已畢,劉貴見天色不早,自己若不回去,可能會引起懷疑,便行禮告退。回到葉暢宅中,卻發現葉暢已經回來了,這讓劉貴很吃驚。

    葉暢臉上的神情,也有些異樣。

    “讓你劈柴,人卻溜到哪兒去了?”見他回來,葉暢哼了一聲:“收拾一下,明日隨我進山,我要去挖藥。”

    “是。”劉貴心中好奇葉氏宗長究竟喚葉暢去做什麼了,但他知道葉暢根本不信任他,因此便沒有再說什麼。

    劉氏行動倒是迅速,第二日傍晚,帶著劉貴在山裡轉了小半天,採摘了一些菌類回來的葉暢,就看到自己兄長葉曙一臉焦急地出現在自己的小院裡。

    “兄長可是有事?”葉暢問道。

    “三郎,我不在家的時日,家裡你多關照一些。”葉曙琢磨了好一會兒才開口:“我知曉你現在……現在不同旁人,你聰明,我比不過你,便是宗長也比不過你。”

    “兄長……這是何意?”葉暢微微有些驚訝。

    “府兵番上宿衛,今次輪到了我。”葉曙苦惱地撓了撓頭:“依著軍制,我此次要進京一個月,加上來回,怕有兩個月,家中之事,唯有託與你,我才放心。”

    葉暢對府兵制有一點印象,但並不知道此時府兵制已經崩壞,因此只是“哦”了一聲。葉曙略猶豫了一下,又道:“你自己也要當心,長支那邊……還是以和為貴。”

    “我明白。”葉暢上前拍了拍葉曙的肩:“兄長放心,只是應役兩個月罷了,兩個月後回來,保證嫂嫂與家裡都太平!”

    “總之有勞了,回來時,我給你帶些長安的物產來。”葉曙強顏笑了一下。

    兄弟二人相互叮嚀了幾句,葉曙便回自己家去,從他不多的話語中,葉暢感覺到濃濃的關切,他來與其說是託付家事,倒不如說是擔憂自己離開後葉暢惹來麻煩會無人收場。此時葉暢還覺得有些好笑,這幾天的接觸,他發覺自己的兄長當真是一個老實人,但也僅此罷了,能力平庸,見識智計甚至遠不及他的嫂子方氏。

    接下來的幾日,葉曙置辦此行裝備,忙得腳不沾地,而葉暢則每日仍然帶著劉貴進山,四處尋找木耳、香菇、靈芝等藥材。或許是因為天氣乾旱的緣故,這些原本在山裡並不罕見的菌類,現在也少了許多,幾天下來,他找到的也不過數斤。

    眼見著葉曙離開的時間到了,在前一日夜,葉暢將葉曙、方氏和孩兒都請了過來。

    他二人成親已經有一些年,膝下有一子一女,兒子賜奴大些,已經五歲,追著葉暢背後叫十一叔,女兒則才兩歲多,長得像方氏,粉雕玉琢一般,就是稍稍有些偏瘦。受葉暢之邀,全家到了三支的小院,才進得門,就嗅到一股沁人肺腑的香氣。

    “十一叔在煮好吃的!”葉賜奴歡呼道。

    “賜奴小郎君猜得對,十一郎自己下廚呢!”響兒蹲在院子裡撿菜:“奴要去幫忙,卻被趕出來了,十一郎何時學會下廚了啊,還托著木匠刨了個鏟子,說是要炒菜……”

    葉暢確實在炒菜。

    唐時烹飪技藝已經極高超,但是炒菜這一種後世最常用的形式卻尚未盛行。葉暢這幾日吃響兒做的飯菜,已經從最初的香甜到現在倒胃,終於在葉曙要離開之際,以為葉曙送行為藉口,自己開始動手了。

    材料有些不足,酸甜苦味倒是不缺,缺的是辣味。唐時以茱萸、花椒等來作為辣味的調味料,但它們與真正的辣椒相比,味道總讓葉暢覺得有些怪異。好在葉暢現在要做的並不是後世的湘菜或者川菜,對辣味沒有那麼講究。

    第一盤是著名的宋嫂魚羹,吳澤的坡地缺水,但吳澤本身不缺水,它以“澤”為名,在幾百年前附近還有一座大湖,現在湖水雖幹,卻還保留有一些小水塘,葉暢便買到了兩條魚。其中一條鱸魚,配上香菇、乾筍絲、肉絲、小蔥,再加上黃酒、醋和醬油,便調製出了​​這一大盆如琥珀凝脂般的美味。

    “十一叔,十一叔,這是什麼菜?”

    每人都用小碗勺了一碗,大夥嘗完之後,賜奴頓時跳出來問道。

    “這是宋嫂魚羹,味道如何?”

    “好吃,我還要!”賜奴一邊說一邊擺碗。

    “賜奴!”方氏嗔怪地拍了一下他的小手,賜奴瞪圓了眼睛,有些不解地看著母親,方氏便又道:“你十一叔還沒有吃呢!”

    “我在灶台上就已經吃了。”葉暢笑道:“賜奴愛吃,就多吃些,不過過會兒更好的上來了,你可別饞!”

    小賜奴頓時犯難了,這“宋​​嫂魚羹”實在是好吃,可是聽十一叔的口氣,還有更好吃的,若把肚子吃撐著了,呆會怎麼辦?

    他正琢磨這個重大問題的時候,旁邊的小妹將自己面前的碗一推:“七,七!”

    眾人都笑了起來,小女孩兒說話還不準確,將“吃”說成了“七”,葉暢看到他們一個個吃得香甜,心中滿是喜悅。

    他的第二道菜端了出來,方氏見了“咦”了一聲:“葵花肉丸?”

    “嫂嫂識得這道菜?”葉暢也有些愣,他還以為自己做的菜,都是這個時代沒有出現的呢。

    “前朝煬帝巡幸江南至揚州時,以揚州四大名景為菜,其中指葵花崗者,便是這葵花肉丸……”方氏臉色微微變了一下:“本朝最精擅這道菜的,是郇國公韋公家廚,十一郎幾時學得這道菜做法的?”

    葉暢心中不禁生出些好奇,他不記得前事,因此不知道方氏娘家來歷,可是竟然能隨口便說出這道菜的來歷,那麼想必方氏娘家曾經也是鍾鳴鼎食之家,她卻下嫁到了葉家……這背後,只怕也有故事啊。

    “我學得的時候,人家卻說這道菜的名字叫獅子頭呢。”葉暢沒有去深究此事,每人都有自己的秘密,雖然他真正與方氏接觸也就是這些天,但他感覺到嫂子對於兄長和兩個孩子,甚至他這個小叔,都是有濃濃的親情。

    第三道菜是問政山筍,只不過此時於德晦尚未出世,其“問政山房”就更沒有影,因此葉暢就很自然地給這道由冬筍、香菇、豬腿肉等七種食材燉成的菜餚取名為“竹林七賢”——恰好覆釜山正是竹林七賢隱居之所。因此,雖然小賜奴兄妹二人不明所以然,葉曙也是迷迷糊糊,可是嫂子方氏卻露出會心微笑。

    第四道菜則是大名鼎鼎的東坡肉,事實上眾人進院子時嗅到的四溢肉香,絕大多數都是這道名菜的功勞。不過葉曙所做,非後世浙菜中的東坡肉,乃是贛北永修所做冬坡肉,以稻草(用乾麥草代之)捻成繩,串著大塊豬肉,用砂鍋細火慢燉。在比較缺乏肉食的時代,這樣肥而不膩、香味撲鼻的肉菜,最最受人歡迎,不過小賜奴與妹妹這個時候,已經只能撫腹嘆息,因為此前幾道菜已經讓他們吃飽了。

    最後是一盆香菇燉雞湯,葉暢才端上來,聽得院子外傳來聲音道:“葉家十一郎可在?”

    這聲音有些耳熟,劉貴去打開門——葉暢倒沒有虐待他,他與響兒是不能上桌的,但在他們二人手中,也同樣有單獨盛出的菜餚和湯。

    進來的是覃勤壽與林希檉。

    “咦,覃掌櫃是稀客,有失遠迎啊。”見到他,葉暢也很驚訝:“來來,來得早不如來得巧,不嫌棄的話,請入席吧。”

    方氏忙起身,將小女兒交給響兒,自己進屋取碗筷來放後。若只是一家人,她自然可以上桌入席沒有什麼講究,可若是來了外客,她就不能不避讓了。

    覃勤壽也不客氣,當真入席,嚐了嘗幾道菜之後,頓時驚訝地道:“十一郎家中有個好廚子!”

    “便是鄙人了。”葉暢絲毫不以自己下廚為羞,頗為得意地道。

    “竟然是十一郎的手藝?嘖嘖,當真了不起,不曾料到,十一郎竟然有這般本領!這手段,到長安城中開座酒樓,便是宰相將軍,只怕也要被香氣引來!”

    覃勤壽聽得葉暢這般說,更是吃驚。

    “咕嚕!”

    葉暢還沒有回應,他身邊傳來異樣的聲響,原來是林希檉在旁邊用力咽了唾沫。覃勤壽為主人,可以入席,他卻只有在一旁站著。

    “嫂子,給這位壯士也來一碗吧。”葉暢笑道。

    他不習慣唐人飲食的習慣,因此特意弄了一個圓桌面,如今眾人便圍著圓桌面前吃飯。不過他暫時改變不了大夥在蒲團上盤膝而坐的習慣,這種坐姿讓他很有些不適。聽得他的話,方氏又給林希檉也盛了飯,林希檉接過之後,狼吞虎咽,那模樣讓撫著撐圓了的小肚子的賜奴看得忍不住笑了起來。

    覃勤壽倒是自制,雖然葉暢燒的菜好吃,他也只是每樣都嚐嚐,然後就放下籌筷:“葉郎君當真是奇人,讓人吃驚不斷啊。”

    “呵呵,覃掌櫃何出此語?”

    “僕今日來,是聽聞葉郎君建成虹渠之事。”覃勤壽毫不隱瞞:“葉郎君虹渠之舉,已經轟動修武,僕聽得消息便趕來觀看,一見方知葉郎君心思之巧,直追魯班。想著那製成虹管的竹子乃是僕售與葉郎君的,僕心中便幸有榮焉,特來拜訪葉郎君,不曾想,在此又得郎君款待,再見識到葉郎君不遜於易牙的烹飪神技,如何不既驚且敬?”

    葉暢笑道謙遜了幾句。

    他不完全相信覃勤壽所言,虹渠引水之事哪有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遍傳全縣,這個覃勤壽想必是專門打聽過。那麼他此次尋上門來,應該還有別的打算。

    “開元二十四年時,修武至沁陽盡皆大旱,那時若是有郎君虹渠引水之術,災情便不會如此重了。這虹渠引水,乃是仙人賜與葉郎君的仙術……我想請教葉郎君,可否將之廣而推之,造福天下百姓?”

    覃勤壽說到這裡時目光炯炯,露出了極大的野心!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12 21:59
第16章 兄弟揮手自此離


    覃勤壽只是一個商人,而且還只是一個縣裡出售毛竹雜貨的商人,卻有這般野心!

    葉暢盯著他,好一會兒沒有說話,而覃勤壽也不指望只憑著三言兩語,便能說服葉暢,他凝神屏息,只等葉暢說出拒絕,便要鼓動如簧之舌來說服他。

    但葉暢開口便讓他全部準備都落了空。

    “好啊,覃掌櫃有這般志向,在下哪有不應之理。不過在下山野村夫,人微言輕,無財無勢,沒有辦法推而廣之,此事就交與覃掌櫃吧。”

    覃勤壽瞬間呼吸急促,他愣愣地看著葉暢,好一會兒才道:“葉郎君,若是將此法獻與朝廷,必可得朝廷賞賜,莫說賜絹賜銅,就是名爵之賞,也未必可知啊!”

    葉暢笑著道:“我知道。”

    “既然葉郎君知道這個,為何還將這天大的功勞……交與僕?”

    “我乃山野之人,名爵之賞於我何干?若是覃掌櫃得了好處,覺得過意不去,要賜些錢財與我,我也甘之若飴。”

    “這……”

    覃勤壽不知該說什麼好,若說葉暢是高風亮節,可他又不拒絕錢財,若說他貪心不足,可他對名爵絲毫不動心。

    想了好一會兒,覃勤壽也想不明白這其中緣故,他拱手道:“若是葉郎君不棄,僕願為葉郎君奔走此事。”

    “不必,不必,覃掌櫃不必如此,若是覃掌櫃擔心在下反悔,咱們亦可立下字據。”葉暢哈哈大笑:“在下志向,半畝方塘一座山,足矣。”

    覃勤壽肅然起敬:“葉郎君非濁世之人,是僕俗了。”

    大唐可是流行“終南捷徑”的,那些有志於朝廷的人物,往往選一處鄉野隱居,然後朝廷派人徵辟,於是演一場一步​​登天的好劇。覃勤壽以為葉暢打的是這個主意,嘴中雖然稱讚,心裡卻有些不以為然:那些隱居邀名來獲取朝廷注意的,可都是驚才絕豔之輩,別的不說,就是這兩年名聲鵲起的山人李泌,少時就有“神童”之稱。

    葉暢雖有遇仙之事,與李泌相比,名聲還是不顯啊。

    “不過覃掌櫃來得正好,在下原本也是有事,想要去請教覃掌櫃的。覃掌櫃的毛竹,不知是何處進來?”

    “葉郎君問此事做甚?”

    “在下無意做毛竹生意,只是想知道貴處的毛竹來源,若是覃掌櫃覺得有很必要保密,那在下去問別人就是。”

    覃勤壽臉色稍稍變了一下:“葉郎君誤會了,僕只是好奇葉郎君問此有何用處……小店毛竹,盡數來自河內縣靳家嶺。”

    這些日子,葉暢算是搞明白這修武縣所處的位置了。修武本身並不知名,但其邊上的河南府河南郡,大約就是後世的焦作一帶。而所謂覆釜山,則是後世大名鼎鼎的雲台山。總之,這一帶位於河南西北,太行山南麓。因此,他對覃勤壽能夠大批出售毛竹感到驚訝:難道說唐代氣溫真的如此高,乃至於這北方都有毛竹大量生長?

    “河內縣靳家嶺,據此間多遠?”葉暢又問。

    “不過三十餘里,一日可至。”

    “靳家嶺毛竹可多?有多少畝,約有多少株?”

    這一個問題,讓覃勤壽神情正肅起來,很明顯,葉暢不只是因為好奇而探詢,背後亦有深意。

    “河內產竹,自漢時便如此,故此竹林七賢,隱居於此。但是毛竹乃是南方竹種,性喜濕熱,北方向來少有。我覃氏先祖,將之引至靳家嶺,如今種有毛竹數百畝,竹數十萬株。”覃勤壽思考了一會兒然後答道:“不過,自河內至修武,剛竹等倒是不缺。”

    葉暢瞇著眼睛想了會兒,他實在無法確定,被稱為剛竹的這種竹子是否有助於他的計劃。

    “葉郎君莫非要毛竹大用?”覃勤壽試探著問道。

    “是有用。”

    “哦,不知何用,葉郎君可否說與僕聽一聽?”

    “造紙。”葉暢很簡單地回答。

    他確實準備造紙,在琢磨了許久之後,葉暢覺得,造紙是能最快讓自己在這個時代發家的產業了。

    當然,最重要的原因,還是他已經受夠了使用廁籌的感覺——用一塊竹片刮屁股,那實在是個技術活兒,葉暢感覺上,就像是醫生拿手術刀給自己開刀。

    因此,必須造紙,造出衛生紙!

    既然要造紙,那麼用麥草造衛生紙只是其一,要賺錢,還得用竹子造竹紙。恰好葉暢對這一套工藝並不陌生——他幾乎可以將明末宋應星所著《天工開物》中竹紙製造的方法全部背下來。但他只知道用毛竹造,其餘竹子能否製造,則沒有把握了。

    不過既提及此事,遲早是要試驗一下的。

    “造紙……葉郎君竟然要造紙?”覃勤壽驚訝地道:“用竹?”

    “正是,成與不成,尚不可知,不過若是能成的話,或許還得煩勞覃掌櫃代銷。”

    “此事易耳,若得好紙,不愁銷路。”覃勤壽琢磨了一會兒:“不過,僕一向聽聞,造紙多用麻、桑、楮,或用稻麥,用竹造紙,並不多聞啊。”

    覃勤壽對於紙價還是相當熟悉的,百張白紙,價格要到四十到五十文,也就是說相當於三斗米,這個價格,比起此前算是便宜,但仍然嫌貴,至使許多讀書人無錢買紙,於是到處塗鴉,在人家牆上提筆寫詩,往往冠以“題壁”之名。

    “應該會比如今的紙便宜。”葉暢道:“不過這些都要過半年才見分解,在這之前,覃掌櫃替我保密。”

    “哦?為何要保密?”

    “若是不成,徒惹人笑。”葉暢微笑道。

    他們二人的對話,劉貴聽到耳中,心裡便冷笑起來。

    這個十一郎果然是不知天高地厚,只不過受了仙人指點僥倖引來了水,現在卻又去想造紙——紙若那麼好造,還輪得到他?

    還有,他竟然也會怕惹人笑話……他還知道,他根本沒有等到半年後惹人笑話的機會了。不過,此事還得回禀劉氏!

    此宴雖然無酒,然則亦是賓主盡歡,覃勤壽得知葉曙將赴京城番役之後,還特意修書一封,讓葉曙帶到長安城中去,說是送與他的一個近親,也在長安西市裡主​​持一家店鋪。這其實是讓他的那位親戚照顧葉曙,這樣的示好,葉曙都明白,何況葉暢。

    興盡而散,響兒總算搶去了收拾碗筷的活兒,葉暢去廚房裡幫了忙,兩人喁喁細語,響兒一心就是想學那些菜餚的做法,葉暢當然也不會自珍,還教了響兒別的幾種炒菜做法。響兒學得越好,他以後就越可以偷懶兼享口福,何樂而不為。

    “十一郎,油給你用了一半啊,還有,那大肥肉竟然不曾煉油!”收拾完碗筷之後,響兒就發覺問題了:“便是長支,也不可能天天這般吃法吧?”

    以葉暢的家當,天天這樣吃肯定是要破產的,葉暢哈哈笑道:“既是如此,咱們自己想法子養豬養雞!”

    “家裡只靠十一郎與奴奴,可是養不成,劉貴做事不上心。”響兒在背後說了一句劉貴的壞話,葉暢伸頭到院子裡看了看,劉貴果然不在,也不知躲到哪兒去偷懶了。

    “嗯,請鄉鄰幫幫忙,養豬太麻煩,養雞倒是簡單。”葉暢琢磨了一下:“不過也不好辦,住在村子裡,能養幾隻雞,而且味道可不好,除非我們搬到山腳去,有更多的田地。”

    “十一郎君方才就該聽那位覃掌櫃的,虹渠引水獻與朝廷,朝廷賜十一郎君一個大大的官爵,那樣咱們家就能有好多田好多屋,十一郎君再買些丫頭小廝來,奴奴便可以當管事了!”響兒一臉嚮往:“到那時,奴奴也可以使喚別人!”

    小姑娘的心思,讓葉暢啞然,揉了揉她的頭髮,又將她的髮髻弄亂之後,葉暢道:“哪有那麼便宜的好事,如今我聲望尚不顯,就算是得了朝廷的好處,也守不住它啊。”

    響兒年紀小,是不明白葉暢這話背後的無奈的。

    從廚房出來,葉暢看到劉貴臉上帶著奸笑走進院子,心中不由一動:“又去長支了?”

    劉貴臉上原本是笑的,被葉暢一問,頓時大驚失色,跪拜在地:“沒有,沒有,小人怎敢?”

    不敢才怪,看這模樣,不僅僅是去了長支,而且還得了長支什麼許諾,所以才如此高興。葉暢心中也有些不快,這幾日先是得知兄長要去上番役,又聽聞姐夫被打發到山裡守窯,而身邊還跟著劉貴這樣一個傢伙。

    “若是你想回去,我把你身契還與長支就是,也免得你總是跑來跑去,你看如何?”葉暢道。

    “不,小人不回去,小人……小人願意呆在十一郎身邊。”劉貴頓時慌了。

    事反常必妖,這廝竟然不願意回長支去,只證明一件事情,長支還沒有死心!

    因為沒有死心,所以才將劉貴留在此處,一來是為了偵察他這邊的動靜,二來則是伺機下手吧。

    葉暢絕非善男信女,他已經給了劉貴機會,劉貴卻沒有要。葉暢微微點頭,平靜地道:“我明日要進城給兄長送行,順便去拜見覃掌櫃,你隨我一起去吧。”

    劉貴也不知葉暢是不是真心信任了自己,應了一聲,琢磨著過會兒還要去長支那邊通禀一聲。

    次日一早,葉暢便起了床,在村口時,看到此次被徵番役的五人已經盡皆在列。五人中倒有四人都是外姓,為吳澤第一大姓的葉家,卻只有他兄長葉曙一人。這個發現,讓葉暢心中覺得有些不對,可是不等他細說,隊正就已經在不耐煩地催促眾人啟程了。

    方氏雖是一向鎮靜機智,這個時候也不禁以袖掩面,而小賜奴終於知道父親要出遠門,哇哇大哭起來,連帶著被牽著的小妹也開始哭泣。車聲轔轔,駑馬長嘶,隊正又不停地催促,讓整個場面都亂成一團。

    葉暢忙上前,先是拉住小賜奴道:“你阿耶要去長安,回來時給你買好吃的好玩的,你若是再哭,那好吃的好玩的便沒有了!”

    小賜奴年紀小不諳世事,被葉暢用好吃好玩的一誘惑,頓時就破啼為笑,而小妹完全是隨哥哥的,賜奴不哭,她也不哭,不但不哭,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還眨巴眨巴地,奶聲奶氣地重複:“好七,好王,好七,好王!”

    “嫂子勿傷心,兄長此去,少則兩月,多則三月,必然回來。”葉暢接著安慰方氏:“賜奴與小娘在,嫂子還要照顧好他們,休讓兄長遠行擔憂。”

    方氏聞言拭淚,拉住一雙兒女,葉暢見兄長臨別悲戚,連勸解寬慰之語都說不出來,便又上前道:“阿兄不必擔憂,兩月之行,見識一下都城景緻風情,回來說與賜奴與小娘聽。”

    他說得輕鬆,眾人為他所感染,離別之情漸淡。他們先要在縣城中會集,因此葉暢跟著一路前行,途中屢屢出言試探隊正,還塞了幾文錢託他照顧好葉曙。那隊正一時口快,無意中便透露,葉曙此次被徵,其實是劉氏使的力氣,這讓葉暢恍然大悟。

    果然,長支是不懷好心,兄長是被自己牽連了!

    想到這,葉暢便下定了決心,長支竟然做出這樣的事情,自己若不報復一下,豈不顯得軟弱可欺?

    “兄長,此去長安,那是天子腳下,萬事謹慎莫出頭就是。”到了城中,葉曙要與眾府兵會聚,分別之時,葉暢說道。

    “呵呵,十一郎放心,我自會省得,倒是十一郎你……千萬當心,長支怕還會有別的手段。”葉曙猶豫了一會兒,又開口道:“我此次番役,十之八九,是長支伯母的手段,他們能用這手段支開我,最終怕還是要對付你。十一郎,我已經託人給三叔帶信,請他回來主持家務,最好能將你帶走。”

    葉暢訝然。

    他心裡一直認為自己的兄長是個庸人,無論是見識還是智謀都無甚可取之處,現在才發覺,原來這位兄長不是蠢,只是不願意表露出來罷了!

    什麼事情……他都心裡明白啊。

    “是,兄長。”

    “你如今和以前不同了,但切莫自恃過高,長支伯父貪而狡,伯母悍而厲,我身為晚輩,原不該如此評述,可是若不說明,又怕你吃虧,你記住就是,忍一忍,等三叔回來就好了。”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13 21:54
第17章 任爾萬繁我三筆


    葉暢揮手,直到兄長的身影已經看不見了,才放下手來。

    葉曙的告誡與交待,雖然有些不合他心,但那拳拳關愛的手兄之情,他是很清楚地感覺到了。

    回過頭來再看劉貴,葉暢心中更覺厭惡。

    大約也是感覺到葉暢心情不好,劉貴縮著脖子,走路時都輕手輕腳。

    跟著葉暢又進入坊市之中,他們徑直到了覃勤壽的店鋪,見葉暢來拜訪,覃勤壽很是驚訝:“葉郎君今日如何有空得來?”

    “送家兄赴役,正好來拜訪覃掌櫃,關於紙作坊之事,還有事煩勞覃掌櫃,希望覃掌櫃幫我請一位工匠師傅……”

    葉暢說到這,看到劉貴支起耳朵在旁聽著,眉頭微微一皺:“劉貴,你去街上打聽一下,哪家有​​雞苗賣,價格如何。”

    這分明是要支走劉貴,劉貴心中暗恨,可是卻不得不離開。但他出了門作勢離去,實際上卻繞了小半圈,貼著牆又回到覃記竹店門前。

    “要一個熟手工匠,來試試我的造紙之法,倒不需要他手藝有多高明,聽話老實就行……覃掌櫃交遊廣闊,想必識得這樣的人物吧?”

    “葉郎君謬讚了,僕與造紙匠並不相識,不過葉郎君既然託給僕,那麼僕一定會為葉郎君尋訪,最遲……十日之內必有回音。葉郎君要想請工匠,還須將契約擬好,僕也好替葉郎君招攬啊。”

    “工錢雙倍,另外送一成乾股。”

    “咦?葉郎君倒是大方,真捨得啊。”

    “捨得捨得,有捨才有得嘛……”

    “那僕就等著葉郎君的紙造出來了,祝葉郎君發財……虹渠引水之事,如今已經尋了門路,準備報與朝廷,葉郎君雖然志向高潔,可是朝廷若有名爵賞賜下來,葉郎君還勿推辭啊……”

    聲音聽得還是很清楚的,劉貴正要輕啐一口,突然間覺得面前一黑,然後便看到黑壯的林希檉一臉怪笑站在他面前。

    “啊,我怎麼又轉回來了,我還得去打聽哪兒有雞苗賣……”

    劉貴喃喃說著便轉身離開,林希檉見他走遠了這才回到屋中:“葉郎君,你那家僕有些不對,方才在這偷聽呢。”

    “這便是我要請覃掌櫃幫忙的第二件事情了。”葉暢嘆了口氣:“說起來是家門不幸,此獠乃是族伯塞入我家中的眼線,為的便是謀算我家當。今日將他帶到這裡來,還請覃掌櫃尋牙人來將他發賣了吧。”

    “啊,竟有此事?”大唐是允許奴僕買賣的,那些不聽話不老實的刁奴被轉賣也是常有之事,覃勤壽並不驚訝葉暢要將劉貴賣掉,他臉上浮起怒容:“當真是欺人太甚,葉郎君該直接打斷他的腿,讓他敢吃裡扒外!”

    “做人留一線吧。”葉暢笑著道。

    他雖然笑,眼神卻很冷,覃勤壽頓時會意,點了點頭:“我這便請人伢來……希檉,去將老段請來。”

    劉貴並不知道他走後發生的事情,他隨意打聽了哪家有雞苗賣,便轉了回來。卻發現除了葉暢與覃、林三人,店裡又坐著一個粗壯的大漢,大漢身後還有兩個一看就是青皮打手模樣的人。

    “便是他?”那粗壯大漢見著劉貴後便向葉暢問道。

    “正是。”

    “老了,不當如此數。”

    “正值壯年,何談老了?”葉暢笑道:“我只是要打發走刁奴,段掌櫃要壓價便直說,何必尋些理由,二十貫,二十貫便得一個壯奴。”

    “好,葉郎君爽快,我也不羅嗦,我段大德最喜歡便是爽利人。”

    自稱段大德的人伢子站起身來,看著劉貴,獰笑起來。

    劉貴便是再傻,此時也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他愣了愣,然後嚎叫道:“十一郎,你不能賣我,我不是你家奴,我乃長支……”

    正說著,葉暢已經拿出了一張紙,擺在了段大德面前:“身契在此。”

    劉貴的話嘎然而止。

    他屬於哪一支,完全看他的身契在誰的手中,換言之,這張身契決定著他的命運。

    “刁奴,能不能賣你,卻不是你自個兒拿主意的。”段大德看著劉貴,嘿嘿笑道:“葉郎君一看就是個心慈手軟的,故此才讓你這刁奴如此囂張,到了老爺我手中,你若是還不識趣,那少不得要讓你見識一下老爺我的手段!”

    在他盯視之下,劉貴彷彿老鼠遇著貓一般,一肚子的叫罵,竟然說不出口!

    “賣了這廝,我家中缺一個人手,若是段掌櫃手裡有合適的,十一二歲的小廝或者八九歲的丫頭,我都要。”葉暢又道。

    “這倒巧了,我手中正好有兩個小廝,不過小廝雖然抵不得壯丁,價錢也不便宜,十五貫一個,葉郎君看如何?”

    這種買賣人口的事情,葉暢心裡多少還是有些抵觸,因此不願意與段大德講價,只是想著越快解決掉越好。當下他點了點頭:“你喚來我看看,莫太蠢也,也莫打小學得一身奸猾。”

    “放心,便是一身奸猾,在我段老爺手裡,也都會學乖來。”

    劉貴見情形不妙,轉身就想逃,可是段大德身邊的那兩個漢子不知何時已經到了他身後,兩邊一夾,他頓時動彈不得。

    “一個小廝,再加五貫。”段大德爽快地道:“中人的謝禮我便出了,我去去就回。”

    修武縣城不過是一座小城,並無多大,坊市規模同樣如此。段大德出去沒有多久,便請了坊正與一個老者來,這種人口買賣,同樣需要中人。被他帶來的還有一個瘦瘦小小的小廝,精神狀態有些不好,看上去只有八九歲的模樣,與葉暢要求的十一二歲的可是有區別。

    不過看到這小男孩一雙有些茫然麻木的眼睛,葉暢心中不忍,就懶得再與段大德計較——小男孩在他身邊,至少能得到比在段大德身邊要好的待遇。

    劉貴還在那裡哭嚎,後來變成了威脅叫罵,可是葉暢只是不理。到後來還是段大德忍不住,向著兩個打手示意,然後一頓乒乓之聲後,世界安靜了。

    雙方的契約很快達成,不過這其間又有了問題,大唐其實一直受銅錢不足的問題困擾,段大德見葉暢急著交易,有意從中又壓一筆,因此只付了一貫銅錢,其餘四貫​​用絹來補。

    “就這樣吧。”見覃勤壽欲與段大德理論,葉暢笑著擺手:“這奴才乃長者所賜,發賣換錢,已經是意外之財,何必去斤斤計較。天色不早,我要回去,覃掌櫃,今日多謝你了,日後再到我們吳澤去,我必再下廚以待。”

    “說起此事,葉郎君的廚藝當真是僕所僅見,若葉郎君開家酒樓,生意定然好。”

    又寒喧幾句,葉暢拱手告辭,身上除了五貫錢外,身後還跟著那個小廝。

    小廝名字叫淳明,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該姓啥,既然如此,葉暢就讓他姓了葉。他當真不算機靈,幾乎沒有響兒那樣的靈氣,說話行事也是畏畏縮縮,顯然在段大德那邊是吃了不少苦頭的。

    對這些苦頭記憶甚為深刻,因此淳明對自己的新主人也很畏懼,不知道自己的命運會如何。

    葉暢給他的第一印象,還是比較和善的。

    “淳明,你識字否?”

    “回郎君,淳明下賤之人,不識字。”

    “下賤之人……呵呵,還是識些字吧,我來教你。”葉暢笑著折下一根路旁的樹枝,在地上劃了一個“一”字,然後又劃了一個“二”字,再又劃了一個“三”字。

    “這便是一、二、三,你且記住,然後學我模樣,在地上寫吧。”

    淳明有些愣愣地看著葉暢,不明白他的意思,在葉暢又催促一遍之後,他才接過去樹枝,看著地面上的字,猶豫了好一會兒,才照著模樣畫了出來。

    只不過他將橫寫成了豎。

    葉暢便又教了一遍,再讓他試時,葉暢就發覺,他寫東西時神情相當專注,這讓葉暢很是高興。

    教淳明學字,可不只是他心血來潮,更是他暗中觀察這個孩童品性天賦的一個機會。他前世曾經支教,很是清楚對於學習來說最怕的不是學生反應慢、天賦差,而是不夠專注。若沒有專注的精神,那麼再聰明的學生也都只是在浪費自己的天賦罷了。

    二人慢慢回返,一個時辰的路,倒走了一個半時辰。待接近村子時,葉暢考了一回淳明,他這一次把三個字都寫了出來,葉暢誇了他一句。

    見這位主人非常和氣,淳明總算膽子稍大了些,嘴唇動了一下,葉暢見他彷彿要說話,便問道:“有何事想要說的?”

    壯起膽子,淳明問道:“一是一橫,二是二橫,三是三橫……小人在想,那麼姓萬之人,豈不是一萬橫?要給姓萬之人寫信,可得用多少紙啊?”

    葉暢聽得哈哈大笑:“放心,放心,造字的老祖宗早就想到這一點,自然有簡寫的方法,喏,這是一個萬字……”

    他先是寫了一個繁體的萬字,眾多的筆劃明顯讓淳明頭暈腦漲,然後他又寫了三筆的簡寫萬字。

    “這兩個字,都是萬字,你覺得哪個好用?”

    與後世那些抱著所謂“正體字”不放的蠢人想的不一樣,事實上大唐之時,甚至更遠的漢時,漢字便已經大量簡化,比如“萬”字,一直是簡繁通用。淳明自然指著簡化了的“萬”字道:“這個好,這個簡單。”

    “那你就寫這個便是。”葉暢道:“用不著寫一萬個橫了。”

    淳明嘿嘿笑了起來,自己也知道方才鬧笑話了。這還是他第一次在葉暢面前笑,葉暢揉了揉他的頭髮,像是對響兒一般:“以後會教你更多字,家裡有許多事情可能都要你相助,小淳明,你定然要努力啊!”

    淳明愣愣地站著,原本有些呆傻的目光突然清澈了一點,兩滴晶瑩在眼眶裡打著轉,但是他很努力控制住,不讓那兩滴落下來。

    他短暫的人生中,早就懂得哭泣​​換不來任何憐憫,而只能換來責罵與毆打。他雖然年紀幼小,反應也有些遲鈍,可是卻並不真傻,自然知道,葉暢方才所言所行,盡皆出自真心,而且那一句“小淳明,你定然要努力啊”,更是對他充滿著期待。

    這種被人期待的感覺……真好。

    “走啊,小淳明,馬上就到家了,回去後還得替你收拾屋子,今日你新來,咱們也得加個菜,慶賀慶賀。”葉暢不知道身後的小男孩心中已經是百感交集。

    “是,郎君。”淳明快步跟了上去。

    對這個新主人,他突然有些歡喜了。

    但才接近村子,他發覺,自己這個新主人又似乎不只是有和靄可親的一面。村裡之人,無論老少,見著他都會招呼、行禮,有些分明年紀很大的,甚至長揖深躬,那種尊敬,定然是出自真心。

    “十一郎君回來了!”

    “咦,為何不見劉貴那廝了,莫非他又偷懶?”

    快到家之時,終於有人想到,葉暢出去時可是帶了劉貴的,開口向葉暢問道。

    “劉貴總是偷懶,不肯安分守己,我又不願意送他見官,因此乾脆一拍兩散,把他賣了。”葉暢笑道:“只不過那廝實在是不堪用,便是人伢子也不願意出價錢,只是出了二十貫,我便又請了個小廝來幫手。”

    問起此事的人張大嘴巴,下巴都險些掉了下來。

    平日裡大夥都覺得十一郎既溫和又禮讓,就算與人爭執,也多是自己臉漲得通紅而沒有什麼動作,卻不曾想,他不動手罷了,一動手,竟然直接將劉貴賣與了人伢子!

    誰都清楚,劉貴落入人伢子手中會是個什麼下場。人伢子肯定是要將他轉賣到遙遠的異鄉去,而花了數十貫將劉貴買來的主家,也不會讓這數十貫白白打了水飄,總得從劉貴身上將這身價榨回來才成。

    吳澤沒有多大的地方,自然也就藏不住什麼秘密,很快,葉暢將劉貴發賣的消息便傳到了三房長支。

    “豎子敢爾!”

    劉氏氣得眉毛直抖,整個人都像是一團點燃的火焰,撒腿就往外衝,沖得一半,想到自己那次獨自前往三支,結果險些吃了葉暢鶴嘴鋤的事情,她厲聲道:“能喘氣能滾的,都與老娘出來,帶著家甚,去三支!”

    長支僕人可不少,頓時壯僕小廝丫環僕婦,或者拿著擀麵杖,或者拎著鋤頭鐵鍬,雄糾糾氣昂昂地便向三支的院子殺了過去。一路上少不得雞飛狗跳烏鴉叫,到了三支門前,還沒忘砸爛兩個陶罐。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15 11:35
第18章 袖手乾坤自挪移


    劉氏這大隊人馬出征,頓時驚得四鄰不安,她有意揚威,特意從正門繞出去,故此等她趕到葉暢家時,周圍看熱鬧的已經聚了不少。

    三支的大門是緊閉著的。

    “給我砸開!”劉氏此時眾人簇擁,胸中的怒意不減,怒意之外,又平白多了幾分豪氣:感覺上,彷彿自己是回到了幾年前,帶著一群家僕健婦去捉自己丈夫的姦,幾年未曾幹過這種事情了,看來吳澤的人已經不記得自己當初的威風了。

    只可惜,身邊的僕人卻沒有誰知情曉趣,來個令下如山,立刻上前砸門的——這一向是劉貴的活兒,可現在人劉貴已經被賣了,據不可靠的消息,賣給了修武縣大名鼎鼎的人伢子段大德,也稱段缺德的那一位。

    因此,劉氏一時間有些尷尬,而在周圍,聞聲趕來看熱鬧的諸人,都發出了譏嘲的哄笑。

    “劉氏,十一郎可是有仙人指點,天上星宿下凡,受神佛護佑,若是你不怕得罪了漫天仙人神佛,只管去砸他的門!”有人大喊道。

    “就是,得罪了仙人,將來可是要下地獄,入油鍋滾刀山!”

    “便是不得罪十一郎,我看劉氏將來也定是要入油鍋滾刀山的命!”

    眾人的議論讓劉氏臉色忽青忽白,她怒氣再漲,雙眼瞪成了魚泡,橫掃左右,劈手從一個健婦手中壓來擀麵杖,然後便向門猛砸了過去。

    “嗡!”

    “叭!”

    “啊喲!”

    連著三聲響,嗡的一聲是擀麵杖掄圓了帶起的風聲,“叭”是砸中人的聲音,至於“啊喲”,自然是被砸中者呼痛的聲音。

    “咦……你這老殺才,為何會在此?”

    被砸得連聲呼痛的,不是葉暢,卻是葉楝!

    若不是方才伸手擋了一下,葉楝這個時候只怕都要腦袋開花了。饒是婦人力弱,又只是砸中胳膊,可是葉楝的一隻手還是垂了下來,看上去似乎有骨折跡象,痛得他​​眼淚鼻涕一起冒了出來。

    劉氏也有些心疼,不過比起心疼丈夫,她此刻更在意的,是對葉暢的怒火!

    原本葉楝與劉貴二人出了主意,慢慢圖謀奪取三支,但是現在劉氏已經忍不住了,劉貴被賣,那麼原先想毒死葉暢的計策便行不通,既然如此,她就硬來!

    “你……你……”葉楝向著劉氏拼命使眼色。

    劉氏卻不覺,她厲聲又問道:“那賤種小畜牲呢,讓老娘打死他!”

    “大膽!”

    院子裡突然傳來了一聲喝聲,讓劉氏頓時愣住。

    除了葉楝,宗長葉淡竟然也在葉暢的小院中。

    劉氏方才又罵葉暢是賤種小畜牲,傳到了葉淡耳中,讓葉淡極度不快。而劉氏不管三七二十一便打罵的行徑,也完全沒有婦德可言,這更讓葉淡惱怒。

    劉氏只是稍愣了一下,然後開始撒潑起來:“好啊,宗長你在這裡,正好給我評理,那劉貴是我陪嫁的小廝,賤種小畜牲卻將他賣了,他算什麼東西,憑什麼賣了我劉家的人?”

    “第一,這裡是葉家,劉家的威風,你去小劉村耍去。第二,劉貴曾經是劉家的人,但他的身契後來卻在我手中,已經成了我的人,我賣我自家的家奴,幾時要你同意了?”在葉淡背後,葉暢神態平和地說道,末了,他還補充了一句:“三房三支,早在十年之前便已經分家析產,你去屢次三番到我這裡來吵鬧,我倒覺得奇了,你究竟是何用意?”

    這一番話,說得有理有據,看熱鬧的人頓時叫好,劉氏早把村裡大半人都得罪了,而葉暢此時名聲正盛,周圍這一片叫好聲,頓時給劉氏造成了很大的壓力。

    “關門,關門!”她厲聲道。

    “不准關!有道理當著大家面講!”有人大聲道。

    接下來便有幾個青壯過來,將葉暢家的院門抵住,這些都是虹渠引水的受益者,眼見劉氏又要欺凌葉暢,自然要站出來給葉暢主持公道。

    “此乃葉氏家務,你們這些外姓,管什麼管?”劉氏的性子實在急躁,忍不住又叫罵起來,然後自然又​​是被眾人嘲笑,她方才搬出劉家的身份,現在又說是葉氏家務,前後矛盾,豈不是自己打自己耳光!

    “劉貴被發賣,乃是咎由自取,他這些時日的情形,劉氏,你自己也清楚。”葉暢沒有開口,這次開口的,仍然是葉淡。

    這讓劉氏愕然:葉淡竟然這麼明顯地站在了葉暢一邊?

    她瞧不大起葉淡,因為莫看葉淡在吳澤是個人物,可若是放到她父兄面前,則又要點頭哈腰小心奉承。這些年她驕橫至極,葉淡都不怎麼管,這更助長了劉氏的氣焰。平時冷靜還能給葉淡幾份顏面,現在她正在氣頭上,一見葉淡不幫她,頓時惱了。

    “宗長說什麼胡話,什麼叫咎由自取?我家家生子,哪裡輪得你們姓葉的來處置?”

    “身契不在你那,劉貴便不是你的人了。”葉淡也覺得頭疼,自己被葉暢請來,同時來的還有葉楝,原本就是討論劉貴之事,現在看來,葉暢分明就是拉他來對付劉氏。

    被這個十餘歲的小子算計了啊……

    “話不是那樣說,劉貴是我的人,村子裡誰都知曉……”

    “我們都知曉你將劉貴送與了十一郎,所以他成了十一郎的人!”

    “正是,十一郎發賣自家家奴,雖然沒有跟你這舊主支會一聲,是十一郎失禮之處,但卻不能說十一郎賣不得!”

    劉氏聽得周圍一片反對她的聲音,終於明白,她是休想在吳澤獲得眾人支持了。葉暢修虹渠之效應,已經顯現出來。

    “此事便是告到官府,劉氏,你也沒有勝算。”葉淡皺著眉:“葉楝,你是個明白人,勸勸你家婆姨,休要鬧得大家都沒了面皮!”

    “宗長,沒了面皮總比沒了錢財要好,劉貴只是借與三支差遣的,身契也只是暫放在他身邊,他卻將劉貴賣了……這不唯是不敬我這親長,也是不將劉氏父兄放在心上。劉氏父兄得知,必然要追究生事,到那個時候,只怕咱們葉家,都要跟著受累!”

    葉楝的話讓葉淡眉頭再度皺了起來。

    若不是劉氏父兄在地方上頗有實力,特別是與官府之人有所交集,他早就讓葉楝將劉氏休了。

    葉家在吳澤是個大些的家族,但因為沒有出什麼人物,故此處處被劉家壓制,就連吳澤的里正一職,也由劉家的人代勞。在劉家積威之下,葉淡原本的立場,不得不動搖了。

    葉暢確實是將來葉家的頂樑柱,但劉家的威脅卻就在眼前,現在重要的,應是安撫好劉家。

    葉淡想到這裡,看著葉暢就有些歉然,口中道:“葉暢處置劉貴,並無不當之處,但是,應先與長支伯父伯母商議,然後再行事……現在事已如此,葉暢,你再去城裡將劉貴買回來就是,哪怕多付些錢……”

    “卻不聞賣到段大德處的家奴,還有能退回來的。”葉暢笑道:“宗長,我今日請宗長等來,不是為了這才值二十貫的鼠輩,二十貫​​算得了什麼?”

    “說得大方,你這賤骨頭全身拆下來也不值當二十貫!”

    劉氏又是撒潑大罵,可是對她的咒罵,葉暢充耳不聞,葉暢抬頭揚眉,提起另外一事:“今日請宗長來,乃是因為我三房三支當年分家之時析產不公之事!”

    此語一出,劉氏嘴巴張得老大。

    三房三支只是一個祖父,卻不是同一個父親所生,但在葉楝等祖父長壽,父輩時並未分家,直到葉楝娶了劉氏,二支、三支也相繼成親,祖父去世,這個時候分家之事才被提及。

    這是十年前的事情,彼時連方氏都未入葉家的門。

    葉暢提及此事,葉淡的臉色也變了,​​老臉有些掛不住。當初主持析產的正是他,他從中還得了謝禮好處,而分割之時,也幾乎是按著長支的意思,將三房的好田好地都分到了長支,葉暢的生父還有現在的嗣父,也就次支與三支則只得了一些零散邊角之地,次支甚至還不得不擔了府兵之職。

    “好你個反了天的,當初你們三支可沒有少分田地,只是因為你那鬼心眼多的父親要出去做什么生意,將田地賣了,這怨得誰……”

    “我說的不是三支,而是二支。”葉暢打斷了劉氏的話語:“我問過族中老人,當初長支應承負擔府兵之役,故此才多分了田地。可是此次二支的曙哥去應承兵役,長支卻沒有任何表示。既是長支破壞當初協議在前,那麼當初原本公平的析產方式便不成了,長支需得拿出田宅來補償二支與三支——宗長,我說的是也不是?”

    劉氏猛然一拍自己的腦袋,而葉淡原本沉下去的老臉頓時鬆下來:葉暢不是指責他不公正。

    當初長支說要打點番役之事,所以多分了家產,現在番役又起,也就是長支未曾履行義務,重新分產,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只不過事情久遠,老一代人中,葉暢的生父又已經去世,因此幾乎沒有什麼人記得此事,還是葉暢回來之後,有人感念他修水渠之德,悄悄告訴他。葉暢頓時順水推舟,便將葉淡請來,而劉氏如他所料,一頭撞了上來。

    “當年確實有此論。”葉淡開口點頭:“近湖的好田,都分給了長支,便是因為長支應承打點……說起來,此事當初還是我主持的。”

    劉氏期期艾艾,然後又撒潑道:“這麼多年,一直是我們支應錢財打點……”

    “胡說八道。”葉暢毫不客氣:“二支的事情我不管,但是你們長支既然說話不算數,那麼就休怪我也不認當初的老賬。要么你們今日就重新將家產析分一遍,要么明日我自己帶人去佔地……各位父老鄉親,有沒有人願意助我的?”

    “有!”

    “自然願意助!”

    且不說村子裡有好生事的閒人,就是眼見著葉暢虹渠引水的那二三十戶人家,這個時候也肯定是願意聲援葉暢的。此時十餘人在外大呼,緊接著那些好事的人也跟著起哄,頓時聲勢便造了起來。

    劉氏氣沮,她跑來找麻煩,可現在看來,卻是來自討苦吃的。

    一想到自家若大的家當,要是葉暢真逼得宗長出面重新析產,那麼她要虧出的可能是兩三百貫!與之相比,一個劉貴反而是無足輕重了:再怎麼親近的家僕,終究也是一個奴才罷了。

    “地契在老娘這,你們休想奪走,那是老娘的!”劉氏尖葉了一聲。

    “不就是放在你床頭的那盒子裡麼,我自己去取就是。”葉暢冷笑。

    “你敢!”

    “敢不敢,你​​可以試試。”

    葉暢與劉氏目光相對,劉氏再次發覺,與前望著自己便慌亂的葉暢,現在目光卻彷彿能燒人一般,讓她根本不敢對視!

    在葉暢眼中,她似乎與螻蟻蟲豕沒有什麼區別,他的目光,完全是居高臨下,讓劉氏心中根本無底。她想到自己床頭的小木盒,心裡突然咯登一下:這廝如何知道地契在那裡?

    她卻忘了,當初將劉貴的身契交與葉暢時,便是吩咐去床頭拿木箱子。葉暢雖然沒有看到木箱子裡有什麼東西,但以他對人心的了解,劉氏肯定是將重要的文書都放在了這裡面。

    “或許現在,你的地契,便已經不在了。”葉暢又道。

    劉氏渾身一顫,葉暢遇仙的傳說立刻又浮在她心中。

    若是葉暢跟著仙人,除了學得虹渠引水之術,還學得了什麼五鬼搬動之法,那麼……

    一想到這,劉氏尖叫了聲,轉身便向著家裡跑去。

    她這一跑,跟著她來的娘子軍們頓時也灰溜溜地散了。來時氣勢洶洶,去時卻是狼狽不堪,除了叫眾人看了一出好戲,再就是葉楝吃了一棒子。

    葉暢微微冷笑,這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他尚有後手未使出呢,敢將劉貴賣了,他豈會沒有任何準備?

    就在他要向葉淡說話時,突然間看到的一件事情,讓他眉頭輕輕皺了起來。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16 00:03
第19章一語成讖惹嫌疑


    “十一郎,你今日可真是……”

    看到葉暢望過來,葉淡搖了搖頭,簡直不知該如何評價這個侄孫了。

    自從他被掃帚星砸中醒來之後,挑起的熱鬧就不斷,讓人目不暇接。葉淡比劉氏的見識要多,知道經過葉暢這一鬧騰,劉氏的心思頓時從劉貴被賣的事情轉到如何保住自己的田地上來,但這只是暫時的事情。

    劉氏肯定會向娘家求助。

    “讓叔祖笑話了,家宅不寧,我也是無奈之舉,整日都被人算計,可不是什麼好受的事情。”

    “確實如此……接下來你準備如何?”

    “上回宗長勸我讀書之事,我雖然不願入宗學,但閉門自學倒是有這個想法。”葉暢笑道:“不過村裡喧鬧,非讀書之所,我有意在覆釜山中結廬讀書。”

    “老夫上回也太小瞧你了,你哪裡需要在宗學與儒子們同窗,又有哪個蒙師配得上教你?”

    聽得葉暢想要結廬讀書,葉淡心中先是一鬆,然後又是一喜。葉暢無心真地去與劉氏較真,這意味著他可以少很多的麻煩,而若葉暢讀書有成,也意味著他們葉家終於能出一個棟樑之才。

    他甚為讚賞地看著葉暢:“你在山中何處結廬,我讓族人去幫你!”

    “倒是看中了一處地方,原是想著請人幫忙,在那搭兩間小屋。不過現在既是宗長發話,侄叔便無後顧之憂了。”葉暢也不矯情,他知道自己現在處的時代,若想著完全擺脫宗族的影響那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情,他能做的,只是不停壯大自己,在最短時間內,從被宗族影響轉到影響和控制宗族上來。

    “甚好,甚好。”聽葉暢說了那地方之後,葉淡連連點頭。那地方在覆釜山中,連吳澤約有四里,三面環山,中間一片谷地,雖然不大,但除了建一座屋子之外,還可以闢出十幾畝坡田來。別的不說,日常蔬菜之類,完全可以自給。

    唯一有些麻煩的,就是通往那處谷地的路有些崎嶇難行,但若葉暢真心是閉門苦讀,那麼這反倒是優點,因為這樣就無人前去打擾了。

    想到這,葉淡又覺得自己該再幫葉暢一把,這個少年晚輩,值得他花更多精力心血。

    “十一郎,你準備治何經典,需要什麼書,我去替你借來!”

    葉暢心中有些感動,這可不是書多得沒有人看的後世,這個時代書籍甚為​​珍貴,雕版印刷術還不普遍,許多書籍,都是靠人手抄而成!

    “《老子》、《左傳》還有《易》,道儒精髓,盡在其中矣。”葉暢答道。

    “好,老夫記得了……詩集之類,你要不要?”

    “若是有詩韻之類的,能覓來借來,那是最好不過的。”

    葉暢心知自己雖然一肚子詩詞,可是實際上他並不懂得唐時寫詩應該遵守的韻律,惡補上這方面的知識,才有可能在今後抄詩中不露出馬腳來。聽得他要的書,葉淡自己識字不多,不知道這些書有什麼作用,因此只是連連點頭,然後嘆息了一聲道:“你長支伯父當初曾讀書,還欲得鄉貢,雖是未成,卻是我們葉氏讀書最多者。可惜,若是他能教你……”

    葉淡言下之意,還是希望三房兩支和睦,葉暢只作不懂。他倒不是非要與長支計較,但讓他為了維持大家族表面上的和氣而去受那種人的氣,卻是做不來。

    葉淡又嘆息了一聲,二人商議了如何先修一條簡易的路到那谷地去,再又細說如何規劃。要辦此事,必須乘早,再晚就是雙搶農忙之時,抽調不出人手來。

    但讓​​人做事,就是不給工錢,總得供應飯菜,而且體力活只吃平時的飯菜還不成,總得見些肉類。這麼一算起來,全部花費大約需要十五貫左右。

    “十五貫錢,我還拿得出來。”葉暢一邊說一邊向響兒示意。

    響兒嘟著嘴,不情不願地從屋子裡捧出了一個陶罐,從其中倒出幾串錢來,還有一枚金鋌。

    這讓葉淡吃了一驚,三支雖然比二支要好些,不算窮困,可是也沒有多富庶,一下子拿出這麼多錢來,很需要一些本事。

    “請宗長先收著,這些金與銅,大約值十六貫的樣子。”葉暢微笑道:“其餘不足,我自會補齊。”

    “這,這……”

    葉淡原本想著家族承擔這筆費用,反正公裡支出,他惠而不費,又在葉暢這邊落上一個巨大的人情。卻不曾想,葉暢竟然早就準備好了這筆錢。他一時之間,不知該說什麼好。

    就在他準備去接過那些錢時,突然間,葉暢的屋門“嗵”的一聲響,緊接著,劉氏那尖銳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小畜牲,賤種,老娘跟你拼了!”

    劉氏披頭散髮,還赤著一隻腳,猛然衝了進來,一頭撞向葉暢!

    葉暢沒有想到,劉氏竟然還會殺個回馬槍,他倒是閃開了,可劉氏收不住腳,一頭撞在了葉淡身上,頓時將這位葉家的宗長撞成了一個滾地葫蘆!

    “鐺!”

    不僅僅是葉淡在地上滾,那些銅錢、金鋌,同樣在地上滾,特別是金鋌,直接就滾到了劉氏面前,劉氏一見金鋌的樣式,頓時想起,這就是她藏在床頭木箱子中的那些壓箱金之一!

    她一時間沒有想到,這是自己拿出來給葉楝買竹子的,而是向著金鋌撲去。但旁邊的小淳明猛然衝過來,一腳踩在她的手上,痛得她哇的一聲叫。小男孩多靈活,便在她叫喊的時候,將金鋌搶到手,又飛快地跑到了葉暢身邊。

    金鋌便交到了葉暢的手中。

    “小雜種,小畜牲,那是我的金子,我的!”

    劉氏也不知哪兒的氣力,立刻翻起來,她正準備撲上去,好不容易爬起來的葉淡氣極喝道:“大膽,你這潑婦!”

    葉淡心中那個怒啊,劉氏要撞葉暢倒還罷了,可是將他這一把老骨頭也撞倒在地,險些去了他半條性命,這可不能忍!

    他這一聲喝,劉氏倒是定住,沒有再向葉暢撲過去。那雙有些浮腫的眼睛在二人身上轉了轉,然後又想起自己進來時見到的情形……

    劉氏突然怪笑起來。

    葉淡心中覺得有些不好,這個婆娘莫非是得了失心瘋?

    “好,好,我道你這個老不死的為何偏向這小畜牲,原來老不死的與小畜牲是一夥……小畜牲用妖法偷我家當,而你這老不死的則收取贓物……好,小畜牲,老不死的,你們都等著,都等著我父親來抓你們見官吧!”

    劉氏說完,竟然掉頭就走,再也不顧二人了。

    她來得突然,去得果斷,只留下葉淡與葉暢在這裡面面相覷。

    “這潑婦莫非是發失心瘋了?”葉淡唉呀唉呀地抹著老腰道。

    “我看……還是問一問,長支發生什麼事情了,這婆娘突然來,我覺得不對勁兒。”葉暢心裡卻有種不祥的預感:“她走時說的那話,我覺得不像是虛張聲勢。”

    “你說的是,十一郎,你的心思越發縝密。”葉淡又讚了葉暢一句,向外一看,正見著有人在探頭探腦,當下大喝了一聲:“宋家的,進來,究竟是怎麼回事?”

    進來的是長支的一個僕婦,她是跟著劉氏跑來的,劉氏走時她撇了腳,跑不動結果被葉淡抓住。葉淡這宗長積威日久,她的主人又不在身邊為她撐腰,更重要的是,在場的還有葉暢!

    她用既驚且懼的目光看了葉暢一眼,然後小心翼翼地過來,跪下向葉淡磕頭,然後又向葉暢磕了一個頭。

    “究竟是怎麼回事?”葉淡問道。

    “老爺,是……是我家娘子回去看了那箱子,箱子裡的地契還有壓箱金……都,都被十一郎用仙法攝去了!”

    她說這話時身體發抖,看都不敢看葉暢。

    葉暢愣住了,而葉淡也愣住了。

    “什麼?”葉淡又追問了一句。

    那僕婦這下子口齒稍便利了些,當下將情形說了出來。原本劉氏被葉暢嚇唬,跑回去檢視自己的箱子,她們這些僕人健婦自然也跟了回去。結果劉氏進屋之後不久就發出鬼哭狼嚎般的叫聲,然後捧著個箱子衝了出來。眾人看那箱子中,發覺裡面竟然只剩餘一些身契和廢紙,而原本塞在箱子裡的地契、壓箱金銀,全部都不見了。

    “呃?”葉淡轉過臉,看著葉暢,眼神中就有些驚懼了。

    葉暢也傻了眼。

    他只是嚇唬劉氏,哪裡真有五鬼搬運之法,他來的這個時代可是盛唐,而不是聊齋或蜀山!但這個時候發生的這種巧和,讓他當真有口難辯,劉氏失了地契和金銀之事,非得落在他的頭上不可!

    “啊哈哈哈……十一郎,你那在山谷結廬之事,還得從長計議,從長計議……”葉淡忽然打了個哈哈,然後又唉喲了一聲:“我這老腰實是受不得了,得去請藥王觀的道長看看,十一郎,你先忙,我先走了……”

    他一邊說一邊就外出,腿腳活泛靈便,哪有腰閃著的跡象,轉眼之間,便從葉暢面前消失了。

    葉暢愣愣地立著,好一會兒長嘆了一口氣。

    原本只是想搬到村外去,方便自己行事,若是能在這個時代邀得遇仙隱士之名,那當然就更好,可是不曾想,演戲演過了,反倒給自己惹來了一身嫌疑… …

    此時大唐天子李隆基篤信道教不假,但是同時對那些假道士假神仙,特別是以妖術禍亂民間的人下起刀來也不慢,自己這一次,看來真是惹上大麻煩了啊。

    撓了撓頭,他喃喃道:“不行,不能讓宗長就此脫身。”

    讓還是一頭霧水的淳明、響兒收拾好家裡,葉暢立刻向著宗長家行去,恰好將宗長堵在了家門口——葉淡正準備去藥王觀避上一避,被葉暢堵著了,臉色便不是很好看。

    葉暢接下來的話,讓他的臉色更不好看了。

    “叔祖,我想起一事,叔祖有大麻煩了!”

    “什麼麻煩?”

    “方才那潑婦走時,似乎誤會了叔祖,只怕她已經將叔祖視為侄孫同夥,甚至以為正是叔祖幕後指使小侄攝去了她的地​​契金銀。她這一去,必是回娘家搬援軍。侄孫是不大清祖她娘家父兄的品性,但從她身上來看,她娘家父兄只怕是既貪心又凶蠻吧?”

    葉淡不由自主點了點頭。

    “那就糟了,侄孫當真連累了叔祖!”葉暢懊惱得頓足搥胸:“她父兄必然會藉此生事,一來可將叔祖宗長之位和村正之職弄到三房長支伯父頭上去,二來若是讓他們尋找下口的對象,家中甚貧的侄孫,哪裡比得上咱們吳澤首富的叔祖?”

    葉淡悚然動容:的確如此!

    這些年他可是一直都感受到了劉家的壓力,他謀奪村裡那些外姓小戶的田產,劉家又何曾不想將他的田產吞了?

    對劉家來說,這是一個再好不過的機會了,藉著葉暢,死死咬住他,那麼他便是安然脫身,只怕也要破財消災!

    “這當如何是好,這當如何是好?”葉淡頓時慌了:“十一郎,你惹的禍事,你既然有那五鬼搬運的手段,何不讓那潑婦閉嘴?”

    “叔祖,我若真有那手段,還用得著與叔祖商議請人建屋麼?”葉暢嘆道:“完了完了,叔祖乃是我們葉氏砥柱,若是叔祖倒了,我們葉氏覆巢之下安有完卵?遲早都要被那姓劉的吃下去,連骨頭都不留一根!今後祖宗祭祀,只怕連冷豬肉都供不起了!”

    “不成,不能這般!”葉淡想到這個後果,頓時覺得,自己不能躲了,他在門前直轉:“當如何是好?”

    “侄孫倒是有一個辦法,可以替叔祖分憂。”葉暢待他轉了五六圈之後,才開口。

    這個時候,葉淡完全忘了,此事原本是葉暢的麻煩,他已經認定,此事若是不能處理妥當,那麼對他來說將是巨大的災難。

    他的災難,就是葉家的災難,因此要動用葉家一切資源與力量前去解決。

    “十一郎,你既然有辦法,為何還不說,莫非要等到我來求你?”這個時候,他說話也帶有幾分怒火了。

    “事情倒是不難,叔祖報官,只把事情推到我身上就是。”葉暢道。

    “啊?”

    “叔祖搶先報官,只說他家失竊……不知縣令與縣尉,叔祖對哪一位熟悉些,其人性情如何?”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uuuuuuuuuu

LV:9 元老

追蹤
  • 195

    主題

  • 91908

    回文

  • 25

    粉絲

就是愛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