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大官人 作者:三戒大師 (已完成)

   
陸雲 2013-6-22 03:27:0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298 2796747
ablaze1021 發表於 2017-3-23 19:06
第一一五七章 人生如戲,全憑演技

金幼孜連驛站都沒回,徑直便離開濟南,就連行李還是儲延給收拾起來,讓人快馬加鞭追上去,送到他手

這一路上,金學士可太煎熬了。想他當初他在皇帝面前夸下海口,信誓旦旦要將王賢帶回,如今卻像喪家之犬一般落荒而逃。真可謂躊躇滿志而來,顏面掃地而回,讓他回京后如何向皇上交代?如何跟同僚解釋?如何面對朝野上下的震天嘲笑聲?

金學士是越想越羞,越想越氣,整日里茶飯不思、五內俱焚,還沒出山東地界,便一下子病倒了。長隨見他整個人燒得像炭塊,想要趕緊就近找個城市住下,好延醫問藥,為金學士治病。

哪知金幼孜半清醒半糊涂的狀態下,依然堅持開口問道:“你們要去哪?”

長隨答曰:“德州。”

“不去。”金幼孜馬上大叫道:“不去不去,本官發誓不再進王賢的地盤!”他本來就得了嚴重的風寒,此刻情緒過于激動,劇烈咳嗽起來,居然還咳出血來。嚇得一眾長隨魂不附體,擔心他一命嗚呼,自個就此砸了飯碗。

不過他們也不敢違逆金幼孜,真的就逢德州城而不入,在冰天雪地里又堅持了兩天,一直到了山東地界,到了滄州城,奄奄一息的金學士這才住進了暖烘烘的知府衙門,有大夫給他把脈開藥。

在滄州將養了數日,病情稍微穩定,金幼孜又掙扎著上路。滄州知府勸他多住些時日,待病體好轉再出發。金幼孜卻嘶聲道:“王命在身,豈敢有片刻滯留?”謝過了滄州知府的招待,便毅然決然的上路了。

滄州知府似乎被金幼孜感動壞了,回去后就寫信給京里的同僚,使勁吹捧了一番金學士忠于職守、鞠躬盡瘁的高尚情操。然后,這些話很快便傳到了朱高熾耳中,皇帝陛下趕緊命錦衣衛去將金學士接回,還派太醫院的人跟隨錦衣衛一起出發,務必要保證金學士的身體無虞。

十天后,錦衣衛將瘦的只剩一把骨頭的金幼孜接回京城。讓金學士失望的是,除了他的兒子和幾個門生,并沒有幾個人出城迎接他。

‘不應該啊……’金幼孜兩眼無神的看著這小貓三兩只,心中喃喃道:‘按套路來的話,應該是官員士子來迎接我回京啊……’

“父親,今兒是年三十,大伙忙著過年呢……”金幼孜的兒子倒是明白父親的心,湊在他耳邊小聲說道。

“哦……”金幼孜這才釋然。

進了永定門,錦衣衛要將金幼孜送回家去,金幼孜又鬧騰著要先進宮復命,說什么‘王命未復,安敢回家’?

逼得朱高熾沒辦法,只能讓太監傳旨出來,說學士的身體重要,別的事都先放一邊,回家安心養病、好好過年,什么事過完了年再說。

金幼孜這才不再堅持,讓人把自己送回家去了……

這年臘月是小月,沒有年三十,第二天就是元旦。這年元旦可不一般,因為從這天開始,大明朝就要改元洪熙了!

在朱高熾和他的文官們心中,自然是期望永樂的篇章徹底掀過去,大明朝徹底進入洪熙時代。可不希望永樂時代過去,極力抗拒洪熙時代到來的也大有人在。

這一點,從皇宮的新年宴會就可見一斑,整個宴會的氣氛十分低沉詭異,勛貴們板著臉,滴酒不沾,只冷冷看著極力活躍氣氛的一眾文官,尤其是那幾個大學士。

這樣的場面,出現在新君登基后第一次新年宴會上,朱高熾的臉色自然也好看不到哪兒去。見圣心不悅,楊榮端起酒杯,走到英國公面前,硬著頭皮笑道:“公爺,這大過年的,您得帶頭歡樂一下啊。來,下官敬您一杯!”

楊榮的酒杯懸在張輔面前,雙目定定看著他。

金殿中,聲音一下子小了八分,眾公卿大臣齊刷刷看向兩人,不知張輔會如何反應。

只見英國公瞥一眼楊榮,看都不看那杯酒,語氣平淡道:“抱歉學士,先帝還未下葬,本公滴酒不沾。”

“嗡……”場中登時一片嘩然,百官萬萬沒想到,素來嚴守中立的英國公,居然說出這種尖銳的話來——矛頭直指高坐在龍椅上的朱高熾!

皇帝的臉色登時又黑了兩分,目光中的驚疑一閃而過。

坐在皇帝下首的朱瞻基,忍不住和幾個心腹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喜意,然后趕緊低下頭吃菜。

“公爺這話欠妥了吧?”楊榮心中暗叫倒霉,但自己點的火,自然要責無旁貸的滅火。定定神,他似笑非笑的看著張輔道:“按禮制,天子居喪,不同于尋常百姓。天子居喪,以日代月,是以居喪二十七日便等于我等臣子二十七個月!”

“楊學士這話誅心了,我哪里有質疑皇上的意思?”張輔口稱惶恐,卻依然面無表情,不緊不慢說道:“你剛才也說了,天子居喪二十七日服闕。可我們做臣子的,沒法那么快就節哀尋歡。”

張輔最后四個字‘節哀尋歡’,真如四聲大炮,震得大殿中的皇帝公卿兩耳轟鳴、呆若木雞!

都以為英國公是個厚道人,沒想到他居然如此刻薄狠毒!這該對皇上有多大不滿啊!

“英國公!”楊溥素來以保護皇帝的老母雞自居,登時勃然大怒了,拍案而起道:“你太不像話了!歷朝歷代,改元頭一天的春節都要賜宴,怎么到了皇上這兒,就成了尋歡了?”

“是啊,這宴會是朝廷的禮制,陛下身為人君,不能只顧著自己悲哀,荒廢了朝廷的政務和國家的禮制!”禮部尚書也趕緊表態道:“公爺,百姓禮喪,皇帝心喪啊!”說著他朝朱高熾拱拱手,哽咽道:“先帝駕崩,皇上的悲痛比我們加起來都重,可身為人君有什么辦法?只能把悲痛藏在心里,表面若無其事的治理國家、履行職責!今日的宴會就是皇上的職責!公爺,咱們做臣子的,不能體諒皇上的痛苦實屬不該,更不該往皇上的傷口上撒鹽啊!”

文官的嘴皮子功夫自然沒的說,幾下子就拆了英國公的臺。

就在勛貴們為英國公捏一把汗時,張輔站了起來,朝朱高熾深深一揖,嘶聲道:“陛下,臣該死,不該說這些昏話!如此掃興!”

文官們不由松了口氣,勛貴們的心卻跌倒谷底,所有人都認為,英國公這是認慫了。

朱高熾面色稍霽,剛要開口,誰知卻見張輔眼圈一紅,居然掉下淚來,然后便聽他哽咽道:“我張輔的父親死得早,在我心里,先帝就像父親一樣。每逢佳節倍思親,這大過節的,我想先帝啊……”

說著,英國公泣不成聲起來。道理講不過文官,老子跟你們講感情!哭他娘的!

他這一哭不要緊,馬上引得成國公等人也跟著嚎喪起來,一眾勛貴受了一年的委屈,此刻宣泄出來,哭得聲音越來越大,完全蓋住了殿內的歌舞聲,殿外的爆竹聲!

朱高熾面色鐵青,放在案下的雙手顫抖不已,可偏偏又發作不得,只能冷冷看著勛貴們表演,等他們號喪完了,才冷聲說道:“是朕考慮不周,既然諸位卿家覺著今日宴會不合時宜,那就散了吧。”

說完,皇帝霍然起身,在太監的攙扶下迅速離去。

朱高熾一走,勛貴們馬上止住哭,冷冷看著楊士奇等人。眾文官見他們如此不加掩飾的欺凌君上,火氣也是不小。眼看著雙方就要動起手來,好在還有蹇義、夏元吉這幾位文官武將都認可的老資格在,這才把雙方勸開。

這才沒在新年頭一天,釀出一場文武互毆的千古丑聞來。

但憤憤離開皇宮,涇渭分明走在兩邊的文官武將都很清楚,今天只是暫時壓住了沖突,在不久的將來,矛盾,一定會爆發出來!

第二天年初二,楊榮和楊士奇借著拜年,去探視在家養病的金幼孜。

三人是穿一條褲子的生死之交,自然也沒什么好藏著掖著,金幼孜的兒子直接把兩位大學士帶入父親的臥房。

一進去,二楊就聞到濃重的藥味,楊榮看看臉色蠟黃躺在床上,看起來有進氣沒出氣的金幼孜,笑罵道:“大過年的吃什么藥,不怕晦氣。”

“這時候還管那么多?”金幼孜苦笑道:“保命要緊。”

“我看是,保面兒要緊吧。”楊士奇看看桌上的藥方,冷不丁的說了一句。

金幼孜嘴角抽動一下,見二楊滿臉促狹的看著自己,知道自己那點小伎倆,根本就蒙不了這倆人精。只好苦笑一聲道:“怎么,你們看出來我是在演戲了?”

“嗯,太用力了。”楊士奇促狹笑道:“表演的痕跡太重了,你是戲文聽多了,還是史書讀多了?不知道這兩樣都做不得準?”

“嘿……”金幼孜一下坐了起來,動作之輕快哪有一點半死不活的樣子。他使勁揉了揉臉,搓下一層黃色的面膜,嘆氣道:“你們也該知道我在濟南有多丟人,不用個苦肉計,我怎么還有臉回京?”
ablaze1021 發表於 2017-3-23 19:54
第一一五八章 兵權兵權

金幼孜確實是在演戲,從萬竹園出來的一刻,他就很清楚,要是不想法自救,自己的政治生命也就到此為止了。皇帝的不信任、同僚的質疑、漫天的譏諷將把他徹底摧毀,讓他永入地獄,不得翻身。

所以金幼孜打定主意要演一出戲來自救,他要用悲情、盡責的戲碼,讓人們不忍指責他的無能,將失敗的罪因盡數推給王賢。事實上,他這招效果不錯,果然不少人對他很是同情,而且皇帝還派了太醫和錦衣衛接他回京。

這讓金學士備受鼓舞,馬上再接再厲、繼續發力,想要給自己塑造一個鞠躬盡瘁的忠臣形象出來,只是沒想到用力過猛,被人看出了端倪,有些弄巧成拙的架勢了

“看出來的人很多嗎?”眼下,金學士最關心的就是這個。

“多。”楊士奇笑著點點頭,嚇得金學士老臉蒼白。

“別聽他瞎說。”楊榮卻笑著安慰金幼孜道:“這是什么時候?哪有人跟你較真?”

“呃”金幼孜聞言,幽怨的看一眼楊士奇,控訴他為何要騙自己。

“呵呵,不錯,你把心放回肚子里就成。”楊士奇也不開玩笑了,斂起笑容道:“昨日的賜宴上發生的事情,你應該也聽說了吧?”

“聽了一些傳言。”金幼孜嘆氣道:“萬萬想不到英國公居然發難,難道他瘋了不成?”

“他是什么人?身經百戰的國之統帥,怎么會瘋了呢?”楊榮的臉色也嚴肅起來,沉聲道:“此人是出了名的沉著冷靜,老謀深算,在昨日宴會上發難,必定不是突然之舉,而是早有預謀。”

“他到底要預謀什么?!”金幼孜不解道:“就算他有所預謀,難道不應該是圖窮方才匕見嗎?早早亮出獠牙,只會讓皇上提防他吧!”

“其實,不管他如何隱藏,皇上最提防的始終就是他。”楊士奇道:“不管朱勇那些人鬧得多兇,薛祿甚至撞死在丹墀前,皇上也不會有太大的擔心,因為張輔沒有表態。”

“不錯,不管怎樣,張輔才是軍中、勛貴第一人,大部分人還是跟他走的。”楊榮點頭道:“他不表態,大部分勛貴最多只敢叫喚叫喚,并不敢真的折騰。”頓一頓道:“皇上不到勝券在握的那天,就始終要提防他抽冷子來一下。”

“這么說,張輔這次鬧事,其實是個信號了?”金幼孜皺眉道:“讓那些勛貴明白他的立場,好跟他一起折騰?”然后又問道:“可他為什么不私下里表態,非要在改元宴會上鬧呢?”

“依我之見,他選在改元宴上突然發難,有三層意思。”楊士奇緩緩為他分解道:“一者,他要驗一驗自己的號召力,到底足不足以向皇上發難。”

“有道理,翻開史書,從指鹿為馬到曹操逼宮,權臣們最愛干的就是突然襲擊。”金幼孜點頭道。

“嗯,二來,他是在向皇上示威,希望皇上能就范。”楊士奇繼續說道:“我感覺,他這次只是小試牛刀,下次可就要動真格的了。”

“嗯。”金幼孜臉色變得很是難看道:“這么說,皇上不向他低頭,他就會繼續鬧下去?”

“開弓沒有回頭箭,那是一定的。”楊榮點點頭,沉聲說道:“像英國公這種人物,不動則已,一動就會堅持到底。”

“那還有第三呢?”金幼孜已經意識到失態有多嚴重,不由自主小聲問道。

“第三,就是表演給某人看。”楊士奇淡淡道。

“他已經位極人臣,還需要向誰表忠心”金幼孜說著,打了個冷戰道:“太孫殿下!”

“不錯,太孫殿下。”楊士奇緩緩點頭。

“這,這,他們這是要干什么?”金幼孜震驚的嗔目結舌。

房間里,三人陷入長久的沉默。

好一會兒,金幼孜才重重捶一下腦袋道:“我真是沒用,要是把王賢弄回來,張輔豈敢如此囂張?!”

“別自責了,換了誰去都請不回他來。”楊榮說了句公道話道:“姓王的人在濟南,但對京城的局勢洞若觀火,眼下他能趟這渾水?”

“哎”金幼孜泄了氣的皮球似的長嘆一聲,抬頭看著楊榮楊士奇道:“皇上會向英國公讓步嗎?”

“不會。”楊士奇沉聲道:“皇上外柔內剛,不會被動搖心志。”頓一頓道:“況且,這種大是大非的問題,皇上要是做出讓步,那些勛貴還不得上天?”

“看來,事態惡化在所難免了。”金幼孜滿面愁苦道。

“是啊,咱們得早作準備,以免到時措手不及。”楊榮點點頭,看看金幼孜道:“這幾日,我們會竭力跟同僚溝通,你也別閑著,來探視你的官員肯定不少,要盡量讓他們亮明立場,決不能在勛貴面前退縮!”

“是!”金幼孜點點頭,這是責無旁貸的事情。

三人又商量了一陣對策,末了,楊士奇神情凝重道:“有件事我怎么也想不通。”

“什么事?”兩人望向楊士奇,不知有什么事,竟然連這位智多星都想不通。

“就是張輔到底有何底氣,居然能支撐他敢跟皇上撕破臉?”楊士奇滿臉不解道:“按說,以他謹慎的性格,不是勝券在握,怎么可能如此不顧一切的沖在前頭?”

“是啊,他身為第一公爵,地位穩如泰山,最差最差也不過是退享富貴,怎么會冒著這么大的風險跳出來折騰?”這也是金幼孜想不明白的地方。

“他一定有必勝的把握。”楊榮想到一事,目光閃爍道:“我聽傳聞說,先帝駕崩前,將太孫招到宮中,是有傳位給他的意思。”

“看先帝駕崩后,太孫殿下的反常舉止,這應該是靠譜的。”楊士奇緩緩點頭,目露驚恐之色道:“莫非,太孫殿下手中有先帝遺詔不成?!”要真是那樣,恐怕真要出大事了!

“怎么可能?”金幼孜大搖其頭道:“以太孫殿下的性格,要是先帝真有遺詔傳位于他,那是一定會拿出來的!他絕對不會把皇位讓給別人!哪怕是親爹也不行!”

“但當時有王賢在,”楊士奇輕聲道:“是不是王賢給太孫的壓力太大,讓他不敢拿出詔書?”

“王賢再強,也是太子和太孫的臣子!”金幼孜又斷然搖頭道:“太孫真有詔書的話,當著群臣的面拿出來,他一點辦法也沒有!”

“有道理,當時太子還在山東,太孫有的是機會可以當眾宣布詔書,”楊榮深以為然道:“如果太孫真有詔書的話,一定會在太子回京前拿出來的!”

“也可能”楊士奇卻依然堅持自己的猜測道:“那詔書上有什么不能見光的東西”

“什么不能見光的東西?”楊榮和金幼孜看向楊士奇。

“比如說,要殺掉王賢才能繼位之類”楊士奇不愧號稱是大明第一智者,居然僅憑猜測,就觸摸到了謎題的答案。

“嘶”楊榮二人聞言不禁倒吸冷氣,如果真是這樣,那太孫的一切反常舉動,就都可以合理解釋了!“還真有這種可能!”

“要是這樣的話!”楊榮被嚇得冷汗直流道:“他們就不只是要讓皇上改弦更張了,而是要逼皇上行武德舊事了!”武德是唐高祖李淵的年號,而李淵被迫把皇位禪讓給李世民,最后在深宮中郁郁而終,這是盡人皆知的典故

“我也只是猜測。”楊士奇見兩人嚇得不輕,搖搖頭,低聲道:“還要看后面他們的表現,才能驗證出對錯來!”

“不管怎樣,都得做最壞的打算了!”楊榮卻沉聲說道,他不如楊士奇多謀,但決斷能力卻強于對方,兩人可謂相得益彰。“一定要把危機消滅在萌芽中!”

“那就得把張輔幾個挑頭的弄出京去。”金幼孜出謀獻策道,可說完自己也覺著不現實道:“不過他們要真是有那種打算,肯定不會聽的,反而會打草驚蛇。”

“是。”楊士奇重重點頭,咬牙切齒道:“歸根結底,必須把兵權抓到手中!君為臣綱,是要靠兵權背書的!”

“哎”聽到兵權兩個字,金幼孜就一陣陣頭暈,滿嘴苦澀道:“這恐怕辦不到”

三人神情暗淡,再次陷入了沉默。

誰都知道兵權是皇權的保證,從朱元璋到朱棣,都是行伍出身,本身就是軍中第一人,所以無須擔心兵權旁落。但因為朱棣對朱高熾二十年如一日的提防警覺,使朱高熾始終無法染指兵權,只能與文官結盟,這就造成了朱高熾和軍方,和將門勛貴的疏離隔閡,形同陌路。

就算朱高熾已經是皇帝,要想從將門勛貴手中把兵權拿回來,也絕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而能補上皇帝這塊短板的,唯有王賢。

原本按照皇帝和大學士們的路線圖,登基之后,將由王賢來掌握京中的主要兵權,震懾那些勛貴,讓他們不敢鋌而走險。可王賢居然跑去山東躲風頭去了,讓皇帝在軍中徹底失語

這時候,最穩妥的法子是對武將懷柔,徐徐圖之,等到把兵權拿回來再大展拳腳,可朱高熾等不及,文官們又私心作祟,攛掇著皇帝繼續按照原先的計劃行事,所以才會出現今日之危局!
ablaze1021 發表於 2017-3-23 19:57
第一一五九章 出殯

“說來說去,還是繞不開姓王的”金幼孜充滿挫敗的長長一嘆。

“確實。”楊榮苦笑一聲道:“所以還得再想辦法,把他從濟南請回來。”

“難啊。”金幼孜大搖其頭道:“我看他是王八吃秤砣,鐵了心不會來。”

“不會,他不過是想要個好價錢罷了!”楊士奇冷笑道:“他要真是鐵了心不回來,干嘛要讓人緊盯著京城的局勢?無非是想在合適的時間,拿到最大的利益罷了。”

“什么時間?多大的利益?”金幼孜沉聲問道。

“我們就要完蛋的那一刻,他才會以救世主的姿態出現,”楊士奇冷聲道:“到時候,他自然予取予求。”

“我們要完蛋的那一刻?”金幼孜倒吸一口冷氣,咬牙切齒道:“就不信沒了他王屠戶,還吃不了帶毛的豬!讓他等著吧!”

“”楊榮嘴唇翕動一下,沒有說話。

英國公府。

勛貴們以拜年為名,齊聚張輔家中。與金幼孜等人愁云慘淡截然相反,勛貴們的臉上全都興奮無比。他們還沉浸在昨日張輔帶來的亢奮中。

“公爺,您真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呀!”

“哈哈就是,公爺一發威,皇上也只有縮頭的份!”

“這下看他們還敢再胡來!”

張輔面上卻沒有半分得色,沉靜似水道:“本公也是迫不得已,若非皇上倒行逆施到了這種地步,我是絕對不會說出那種話來的。”

“就是,皇上實在太過分了!也幸虧有公爺在,不然咱們一點辦法都沒有。”勛貴們卻依然諛詞如潮,聽的英國公皺眉不已。

張輗見狀,清了清嗓子,高聲道:“諸位不要高興的太早,皇上還什么都沒答應呢。咱們得再接再厲!”

“不錯。”張輔點點頭,沉聲道:“既然已經邁出這一步,咱們便沒有回頭路了,不能讓皇上讓步,咱們就全都得遭殃。”

“公爺和侯爺說的是,咱們早就豁出去了!”勛貴們義憤填膺的嚷嚷道:“寧肯站著死,也絕不跪著生!”

“公爺,您發話吧,咱們該怎么干?上刀山下火海,爺們們絕不皺一下眉頭!”

“好,軍心可用!”張輔目光掃過一眾勛貴,沉聲說道:“本公近日將謀劃一件大事,諸位到時全力配合本公即可!”

“我等必效死力!”勛貴們轟然應喏。

待勛貴們散去,大廳中只剩下張輔和張輗兄弟倆。張輔一改在人前信心滿滿的樣子,神情憂慮道:“你可親眼看到,太孫手中的遺詔了?”

“太孫確實有遺詔,但他十分小心,只拿在手中給我看了一眼。”張輗回憶著當日的畫面,緩緩說道:“不過還是能斷定,那遺詔確實是真的,而且明白無誤的寫著,傳位給太孫而不是太子。”說著奇怪的看一眼兄長道:“大哥不是問過一次了嗎?”

“我是百思不得其解,太孫既然有傳位遺詔在手,為什么不早拿出來?”張輔眉頭緊皺成個川字。

“我也問過殿下,他的說法是,當時想的是,如果自己越過父親登基,那讓太子該如何自處?自己就是當上皇帝,也會被人指責不孝。”張輗答道:“所以他沒有一早拿出來,是現在看到太子一登基就把先帝全盤否定,要將我大明的立國之基徹底毀掉,才深感后悔,要改正自己的錯誤。”

“這種說法,倒也解釋的通。”張輔手指在桌面輕叩,沉吟道:“但是以你看來,太孫殿下是那般忠孝純良之輩嗎?”

“說實話,不像”張輗撓撓頭,實話實說。他看看兄長,問道:“那以大哥之見,他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想不通。”張輔搖搖頭,嘆氣道:“算了,事到如今,多想無益。”

“是啊,咱們是被皇上逼到懸崖邊,就算沒有這道遺詔,該干還得干!”張輗點點頭,恨聲說道。

“嗯,那件事,你要仔細處置,千萬不能出一點差池。”張輔點點頭,囑咐兄弟道。

“大哥放心,我會小心的。”張輗滿口應下。

轉眼到了正月十八,這天是大行皇帝靈柩移出皇宮,到長陵安厝的日子。

長陵是永樂皇帝生前為自己選定的吉壤,永樂五年,徐皇后去世后,朱棣便讓人去北京而不是在南京選擇陵址。顯然從一開始,朱棣就下定決心遷都北京,不和自己老爹死后相見。

后來,風水大師便在昌平選定了一塊風水寶地,據說山前有龍虎,西北朝天門,乃是全國最佳的龍脈所在。永樂七年,朱棣便在昌平萬壽山開始修建自己的長陵。自古以來為皇帝修陵寢就是最勞民傷財的,以永樂皇帝好大喜功的性格,自然更是如此。長陵工程之浩繁,用料之嚴格,都是歷朝歷代所僅見的。動用了全國的人力物力,一直到朱棣駕崩,也僅完成了地宮部分,地上建筑仍然還需數年才能竣工。

但朱高熾登基后厲行節約,削減國用,這耗資巨大、工期綿長的長陵工程自然首當其沖,費用被削減到極點,工匠被大量遣散,剩余工程僅僅半年就草草完工,然后一刻不停,就要將永樂皇帝的靈柩送進去下葬。

自然,這又成了勛貴們眼中,皇帝不可饒恕的罪過之一。

十八日這天一早,皇帝身著素服,到大行皇帝的靈堂前行啟靈禮。奠酒舉哀后,太監撤去幾筵,哀樂聲中,皇帝目送著大行皇帝的梓宮離開靈堂,在一百二十八名錦衣衛所抬的大杠上安放穩當。

然后,皇帝和皇子們到西苑門口,率領公卿大臣、文武百官跪地等候大行皇帝的靈柩,在全副儀仗引導下,緩緩來到西苑門。

哀樂陣陣,紙錢漫天,皇帝和他的大臣放聲痛哭,目送著靈柩出了宮門。然后皇帝登上黑布轎,皇子和公卿大臣手捧紙錢,步行跟在靈柩后,一邊哭嚎,一邊撒著紙錢。

送葬的隊伍出了皇城,大街兩側早被禁軍戒嚴,在禁軍將士搭成的人墻外,是連成長龍的香案,京城的百姓披麻戴孝,跪地痛哭,為大行皇帝送葬。

看著眼前的滿街白幡,聽著耳邊震天的哭聲,黑布轎里的皇帝面色十分難看。

緊跟著轎子的幾位大學士,一邊撒著紙錢,一邊神情凝重的低聲說話。

“想不到,會有這么多百姓來送先帝。”黃淮驚嘆道。

“人死為大,何況先帝在北京百姓心中的地位向來很高,不然也不會遷都北京了。”楊溥低聲道。

聽了兩人的對話,金幼孜卻冷笑起來。黃淮見狀不爽道:“怎么,說的不對嗎?”

“你們也太天真了,”金幼孜冷聲道:“今日這一出,沒有那些勛貴暗中煽動,我的金字倒過來寫。”

“你是說,勛貴們煽動百姓上街送葬?”黃淮顧不上理會金幼孜的諷刺,震驚的看著他。

“當然。”金幼孜斬釘截鐵道。

“他們想干什么?”楊溥皺眉道:“這樣除了惡心皇上,并沒有什么用處。”

“這”這問題金學士可就答不上來了,只能求助的看向楊士奇。

“目前還沒更多的消息。”楊士奇搖搖頭,皇帝廢掉東廠錦衣衛,固然讓文官們人心大快,可也變成了聾子和瞎子,很難摸清勛貴們的舉動,十分被動。

楊榮回頭看看緊緊跟在朱瞻基身后的勛貴們,神情憂慮的嘆息道:“我有種不祥的預感,這幫家伙今日恐怕要鬧事”

“唉,靜觀其變吧。”幾位大學士無可奈何的嘆了口氣,這種無力感實在太挫敗了。

出殯的隊伍順利的出了京城,送葬的百姓才漸漸稀少起來,勛貴們并沒有如楊榮擔心的那樣鬧事,讓皇帝和大學士松了口氣。

京城距離長陵七十里,快馬一日可跑個來回,但抬著沉重的梓宮,送葬的隊伍可沒那么快,需要兩天時間才能抵達萬壽山。

當晚,隊伍在途中行宮過夜,皇帝和大學士再度把心提到嗓子眼,直到柳升稟報,他所率的三大營,已經將行宮保衛的固若金湯。還有莫問等人率上直衛兩萬兵馬在行宮外盤踞,以備不測。朱高熾和他的大學士們這才想起,已經一天沒吃飯,肚子餓的咕咕直叫了!

簡單用過晚膳,皇帝安寢,大學士們退出寢宮,看著殿外林立的精銳甲士,不禁生出幾分安全感,暗道有這些軍隊保護,量那些勛貴也不敢造次,除非他們真要造反。

只可惜,柳升也好,莫問也罷,都是王賢的人,這份安全感要大打折扣。

“還是要盡早把軍隊掌握在自己手中,這樣心里才能踏實。”金幼孜沉聲說道。

“一切都等靈柩下葬后再說,安厝之后,狀況會好很多。”楊士奇嘆了口氣,朱棣一日不下葬,他的氣場就籠罩在所有人心頭一日。只有徹底埋葬了這位大帝,一切才會大不一樣。

“那些勛貴倒是出乎意料的老實,也許是咱們想多了。”金幼孜樂觀笑道。

“但愿吧”楊榮嘆道:“明日還有一天,平安過去了才能徹底松口氣。”
ablaze1021 發表於 2017-3-23 19:59
第一一六零章 哭陵

一夜無事。翌日清晨,太子在大行皇帝靈柩前再行啟靈禮,重復昨日的一套繁文禮節后,隊伍重新上路。

當天晌午,隊伍終于抵達萬壽山,這山脈果然是塊一等一的風水寶地,東、北、西三面群山環繞,南邊開闊無阻,整片山脈就像一座虎踞龍騰的大庭院。院子盡頭,有一對小山把門,左邊稱為龍山,右邊稱為虎山。

龍虎二山遙遙相對,中點處矗立一座宏偉的大紅門,這里便是皇陵的正門。隊伍到了大紅門前,所有人等一律下轎、下馬,步行入內,連朱高熾也不例外。

早有守衛陵寢的將領和打前站的官員,在大紅門前恭候皇帝一行人的到來。文武官員引導著皇帝、皇子和一眾公卿從大紅門進入陵區,沿著青石長階走上感恩殿,這是皇帝前來祭陵的駐蹕之地。

朱高熾和他的兒子們要在感恩殿沐浴更衣,洗去一路的風塵,換上干凈的祭服,然后到長陵送大行皇帝最后一程。

大行皇帝的梓宮則通過青石長階,先入長陵,在神道前暫放,等待皇帝一行人的到來。

一個時辰后,吉時將至,鴻臚寺官員請皇帝移駕長陵,朱高熾便在朱瞻基等人的簇擁下,神情肅穆的入了長陵大門,在祾恩殿磕了頭、上了香,然后來到神道前。

此時,地宮的陵門已經敞開,數百名僧人誦念著佛經,香燭的煙火把天空都染成了灰白色。

朱高熾跪在梓宮前,給大行皇帝上了最后一次香,又酹酒致奠,禮部官員便高唱道:“吉時已到!恭送大行皇帝入冥宮!”

這一聲就像發令槍,立時引得皇帝放聲痛哭起來,皇子和公卿大臣也跟著放聲痛哭起來,哭聲震野,驚起無數昏鴉!

震天哭聲中,一百二十八位錦衣衛邁步上前,肩膀齊刷刷頂住一根根杠子,領頭的錦衣衛一聲低喝,所有人一起用力,想要抬起大行皇帝的梓宮!這樣的動作,這一百多位錦衣衛不知演練過多少次,大行皇帝的靈柩就是他們一步步從京城抬到長陵的。按說,不應該有任何意外才是。

然而,意外卻偏偏發生了那一百二十八位精選出來、個個力大無比的錦衣衛,使出來全身的力氣,那靈柩居然紋絲不動!

“嘿”錦衣衛們一個個漲得面色血紅、全身青筋暴起,把吃奶的力氣都使出來,可那靈柩就像生了根一樣,依舊分毫不動!

在那里忘情號喪的一眾君臣,也發現了異常,哭聲漸漸參差不齊。大臣們偷眼望著這詭異的一幕,忍不住交頭接耳起來:

“怎么回事?棺材抬不起來了?”

“嚇!鄉野村夫身上才會發生的怪事,怎么會發生在大行皇帝身上?”

“這么多和尚道士都是擺設么?”

“據說死者怨氣太重,黑氣沉棺。莫非大行皇帝有什么心結不成?”

聽著大臣們嗡嗡的交頭接耳聲,張輗等人忍不住得意的微笑,但在張輔嚴厲的目光掃視下,他們趕緊乖乖低下頭,以免被人看出端倪。

幾位大學士的心都沉到谷底,看著皇帝那鐵青的臉色,他們心中沉痛的悲鳴,求遍滿天神佛也沒有用,在最后一刻,麻煩還是發生了!

而且還是個天大的麻煩!

來不及細想,楊榮沉聲吩咐那束手無策的錦衣衛指揮使:“愣著干什么,趕緊加派人手呀!”

“哦,是!”那指揮使如夢方醒,趕緊又派了一百人上前幫忙抬棺。

一百名錦衣衛加入進去,二百多人簇擁在龐大的靈柩周圍,擠得水泄不通,哪里還有什么皇家體面可言?

不過這時候,也只求能把靈柩抬起來,還管什么體面不體面?

所有人大氣都不喘,瞪大雙眼,緊緊盯著那些拼命抬棺的錦衣衛。

然而,那梓宮就是紋絲不動

“給我用力!”那錦衣衛指揮使已經快要瘋了,顧得眼下是什么場合,嘶聲咆哮起來:“再抬不起來,都去死吧!”

“啊!啊!啊!”二百多錦衣衛爆發出野獸般的嘶嚎聲,用盡所有的力氣,拼命上抬!

啪!啪!啪!大杠上的牛皮繩索終于承受不住,紛紛斷裂!

“哎呦!”錦衣衛們猝不及防,天女散花一般,齊刷刷摔倒在地,不少人頭破血流。

而那巨大的楠木棺槨,依然牢牢地釘在地上,沒有移動哪怕分毫

廣場上的氣氛凝滯極了,所有人目光發直的看著這詭異的一幕,大張著嘴巴,滿心的惶恐。

就連朱高熾也不可遏制的喘起了粗氣,不知是不是真的大行皇帝顯靈了?

“大行皇帝顯圣了!”這時,不知誰帶頭高叫了一聲,勛貴們便一起高聲大喊:“大行皇帝顯圣了!”

“先帝啊”高喊聲很快被撕心裂肺的痛哭聲掩蓋,放聲哭喊道:“臣等不忠不孝,讓您含恨九泉,死不瞑目!”

“先帝啊,臣等該死!”一些白發蒼蒼的老者捶胸頓足,以頭拄地,悲憤自責道:“您一駕崩就忘了您的恩德,只知道茍且自保,實在是太該死了!”

“先帝,臣等這就以死謝罪!”一些年邁的勛貴哭喊著,就朝朱棣的棺材沖去,要撞死在大行皇帝的梓宮前。

幸好,梓宮周圍滿是錦衣衛,趕緊把這些老家伙架住,才沒有在重蹈薛祿的覆轍。

這時候,長陵內混亂至極,哭喊聲、叫罵聲紛亂不堪,哪里還能看出一絲皇家葬禮的影子?

“都安靜!”此時此刻,蹇義自覺應該站出來,維持一下秩序:“又哭又鬧,成何體統?”

“不錯!”楊士奇馬上跟著開口,大聲說道:“此事必有蹊蹺,大家稍安勿躁,待我等查明真相再說!”

“楊士奇!你還敢叫囂!”朱勇等人哪吃他這套,登時站起身來,厲聲喝道:“都是你們這些奸臣進獻讒言,拐帶的皇上倒行逆施,才會激怒了大行皇帝!”

“就是,殺了你們這些讒臣,天下才會太平!”王通等人馬上附和,要吃人一樣撲向楊士奇等人。

“錦衣衛,快護駕!”楊士奇見狀不好趕忙大喊。

錦衣衛趕緊擋在雙方中間,才避免了楊士奇等人被憤怒的勛貴生吞活剝。不過百密一疏,大學士們還是免不了吃一些拳腳。

“放肆!”朱高熾終于忍無可忍,起身咆哮一聲:“你們要造反是嗎?!”

皇帝的怒火還是有些威懾力的,勛貴們的氣焰登時為之一窒,場中安靜了不少。

楊士奇等人懸著的心剛放下一半,便聽一聲中氣十足的悲鳴:“皇上,到現在您還看不明白,我們才是忠的。楊士奇他們就像齊泰、黃子澄、方孝孺之于建文帝,滿口忠孝節義,實則是禍國殃民、敗壞江山的大奸大惡!”

這聲音是英國公張輔發出的。

登時,勛貴們的氣焰再度高漲,紛紛高聲叫嚷道:“覺悟吧,皇上,您真要讓大行皇帝死不瞑目嗎?!”

朱高熾雙目怒火熊熊,死死盯著排眾而出的張輔,咬牙切齒道:“以你英國公的智慧,難道看不出我大明已經到了生死存亡之秋?朕和大學士們鞠躬盡瘁,不過在挽社稷于即倒,救黎民于倒懸而已!”

“回皇上,臣真的看不出來!”張輔毫不退縮的看著朱高熾道:“在臣等看來,先帝乃文治武功蓋絕古今的千古一帝!”說著他朝朱棣的靈柩一拱手,朗聲說道:“先帝起兵靖難,結束建文亂政,將大明重歸一統!又數度親征蒙古,收復安南,并于東北設奴兒干都司,在西北置哈密衛,在西南置大古刺、底馬撒、底兀刺等宣慰司,又設貴州承宣布政使司,使我大明版圖強大鞏固,遠勝太祖時代!”

“先帝還多次派鄭和下西洋,引得萬邦來朝!又命人編修永樂大典,締造前所未有的文治巔峰!先帝還浚大運河,遷都北京,以天子守國門!為萬世開太平!歷朝歷代皇帝都無法企及!如果這都稱不上永樂盛世,微臣真不知三皇以來、五帝以降,還有哪段敢稱盛世?!”

張輔歷數著朱棣的豐功偉績,聽得勛貴們血脈賁張,分外懷念那美好的永樂年間,對朱高熾和他的大學士們,愈加恨之入骨!

“皇上啊,您身邊那些讒臣,這樣無視先帝的功績,把盛世誹謗成末世,到底是何居心?”張輔雙目通紅,悲憤無比的質問皇帝道:“微臣只能想到一種可能他們是潛伏在朝廷中的建文余孽,目的是要替建文報仇,顛覆先帝創下的基業!”

“說的太好啦”眾勛貴沒人聲的擊節叫好:“他們就是建文余孽,我們要清君側!”

“對!清君側!清君側!”

“一派胡言!”楊士奇等人又驚又怒,奮力反駁道:“我等和建文帝沒有絲毫瓜葛!”

“那大行皇帝尸骨未寒,你們為何就急著給建文賊子平反?!”張輔卻不慌不忙的質問道。

一句話就把楊士奇等人給憋住了,他們沒法說,給建文舊臣平反是皇帝自己的主意

“那是朕的主張,與大學士們無關。”朱高熾卻坦然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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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六一章 圍毆

“那是朕的主張,與大學士們無關。”朱高熾沉聲說道,將責任攬到自己身上。

“皇上,您要包庇他們到什么時候?!”張輔卻表示堅決不相信道:“打死為臣也不相信是您的主意!”頓一頓,他死死盯著皇帝,厲聲喝道“大行皇帝尸骨未寒,就把建文賊子盡數平反,如果齊泰、黃子澄、方孝孺那些人不是亂臣賊子,難道大行皇帝是亂臣賊子不成?”

“如果大行皇帝是亂臣賊子,那繼承大行皇帝皇位的皇上又是什么?!”說著他再次提高聲調,甚至動用了內力,震得朱高熾等人兩耳生疼道:“皇上啊,圣人云父在,觀其志父沒觀其行三年無改于父道,可謂孝矣!您這都做了些什么啊?!”

“你,你”朱高熾怒視著張輔,居然無言以對。

雖然他已經是皇帝,但在朱棣的棺槨前,面對著高舉著綱常大義的公卿勛貴,朱高熾還是感到那樣的無助

朱高熾看了看身邊的楊士奇等人,見他們仍在奮力慷慨陳詞,勛貴們卻直接置若罔聞。到了這種劍拔弩張的時刻,說話是要憑實力的,沒有實力做背書的嘴炮,說的再天花亂墜,也會被當成空氣

“皇上,請在先帝面前承認錯誤,殺掉亂國之賊,保證無改父道,以慰先帝之心!”張輔的話正好相反,不管多么蠻橫無理,誰也不敢漏掉一個字,不敢不仔細尋思每一個字,不敢不慎重做出回應,因為他代表的是勛貴、是軍方,是可以撼動皇位的力量!

張輔說完,長陵中一片死寂,所有人屏息凝神,甚至忘了呼吸,心中只剩下觸目驚心的兩個字逼宮!

勛貴們要讓皇帝在永樂皇帝的棺槨前承認錯誤,殺掉禍國亂政的大學士,回到永樂朝的老路!

剎那間,人們仿佛回到二十多年前,先帝和建文帝對峙的年代,雖然眼下并沒有戰爭,但是一切的一切何其相似?建文和他的文官們推行改革,觸犯了藩王和勛貴們的利益,引得朱棣起兵靖難,推翻了建文帝的文官政權。

如今,洪熙皇帝再次倚重文官,大刀闊斧的厲行改革,再次嚴重的觸犯了權貴們的利益,引發了權貴們激烈的反彈,先是薛祿死諫,然后張輔鬧宴,最終升級到了今天的哭陵事件,君臣劍拔弩張,如果再沒有一方做出讓步,好容易度過亂局的大明朝,必將再度陷入混亂和紛爭!

不知不覺天色陰暗,滾滾烏云將長陵籠罩其中,山雨欲來。

廣場上,君臣的對峙仍在繼續,張輔等人已經圖窮匕見,自然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而朱高熾這邊,自然也絕對不會讓步。且不說勛貴們的要求太過無理蠻狠,單說今日這出哭陵逼宮的戲碼演出來,洪熙皇帝就絕對不能退讓,否則這大明朝就要換人當家了!

然而朱高熾也不敢輕舉妄動!因為朱棣的梓宮發生了異常,已經嚴重動搖了他這個皇帝的威信,這從周邊錦衣衛將士那猶疑的神情就能看出端倪。而且守衛長陵的軍隊歸屬于勛貴領導。誰也不知道一旦動武,會是什么樣的結果?

所以雙方只能這樣,痛苦的僵持著、對峙著,就看誰先頂不住,做出讓步。

這時,老天爺好像看不下去了。北風呼嘯而起,山谷中氣溫驟降,天空開始飄起了冰冷刺骨的雨夾雪。

“皇上啊!您看到了吧!”天象的變化讓苦撐的勛貴們倍感鼓舞,紛紛叫囂起來:“這是上天震怒,先帝顯靈啦,不要再執迷不悟啦!”

“先帝啊,您放心,臣等豁上一切,也要為您討回這個公道!”更有勛貴跪地舉臂,癲狂的大呼大叫,氣勢上完全壓倒了皇帝和文官一方。

此情此景,朱高熾和他的文官們只能沉默硬撐。但這是風雪交加的數九寒冬,硬撐又能撐多久?

皇帝和文官們穿著單薄的祭服,很快便凍得瑟瑟發抖,起先還兀自強撐,但風越吹越猛,刀子一般割在人的身上和臉上,雨雪也越下越大,君臣渾身濕透,衣裳又在寒風中結冰,全都成了冰棍。

那些勛貴雖然穿的也很單薄,但他們有功夫在身,滴水成冰的日子也從來只穿單衣,而且此刻一個個熱血沸騰,哪里在乎這點寒冷?

只見孱弱的文官們一個個臉色青紫,牙齒打顫,蹇義這樣的年老體弱者更是支撐不住,噗通噗通相繼昏倒在地

“趕緊把他們扶到屋里暖和暖和!”一直沉默不語的柳升,終于開口發話了。

錦衣衛趕緊將昏倒的老臣攙扶起來,抬出廣場。柳升又轉向朱高熾道:“皇上,天馬上就黑了,風雪也越來越大,今日不宜安厝先帝,還是等來日天晴了再說吧。”

朱高熾內力深厚,并不畏懼這點風寒,但他的嘴唇一片青紫,臉色卻煞白煞白,似乎有舊疾發作的跡象。事實上,他已經說不出話來了,只是強撐著站在那里而已。

聽到柳升的話,皇帝關切的看一眼楊士奇等人,柳升沉聲道:“皇上放心,微臣盡力保護他們就是。”朱高熾這才放心的點了點頭,一旁的太監趕忙扶住他,將皇帝送入黑布轎,抬回了感恩殿。

見到皇帝離開,楊士奇等人知道此地不宜久留,也想腳底抹油,但勛貴們哪肯放他們離去?

“別讓他們跑了!”有人招呼一聲,眾勛貴便呼啦一下,蜂擁而上,攔住一眾文官,就要大打出手!

錦衣衛趕緊擋在文官們身前,想要分開兩方人,可勛貴們都是有功夫的,此刻又有怒氣加成,一個個力大如牛。地上的雨雪又結了冰,錦衣衛將士被推得東倒西歪,撲通撲通滑倒在地,還連累著不少文官被紛紛帶到在地。

勛貴們見狀大喜,餓虎撲食一般沖上去,逮住一個文官就往死里打!文官們那小身子骨哪經得起他們的三拳兩腳,轉眼間,不少人腦袋開花、筋折骨斷這還是錦衣衛死命的抱住勛貴們,不知替文官們挨了多少拳腳的結果。

朱勇等人沒有加入混戰,倒不是他們自持身份,不肯在泥濘的地上廝打,而是他們的目標不是那些普通文官。

朱勇等人要找的是楊士奇幾個,不把這幾個罪魁禍首弄死在這長陵中,簡直對不起這天時地利人和的一場!

然而讓朱勇等人意想不到的是,楊士奇幾個竟像泥鰍一樣滑不溜手,在混亂的人群中鉆來鉆去,一不留神就失去他們的身影。等朱勇好容易發現他們,帶人拼命擠過去,楊士奇幾個卻又跐溜一下,消失在亂成一團的人群中。

這全靠楊士奇亡命天涯十多年的江湖經驗,雖然楊榮金幼孜時常取笑他這段經歷,但這種危急時候,楊士奇這方面的本事就體現出來了,他總能帶著兩人找到人群中的縫隙,時刻保持移動狀態,而且總可以利用人群,消失在敵人的視線中,讓朱勇等人很難鎖定。

有幾次,朱勇等人已經撲到三人近前,只見楊士奇拉過幾個文官,猛地朝朱勇等人推過去,等朱勇將擋道的文官打飛,楊士奇幾個已經再度鉆入人群,逃之夭夭了

當然,逃跑過程中免不了被誤傷,楊士奇三人早就鼻青臉腫,不過只要能逃出生天,三人就謝天謝地了

楊士奇并不是漫無目的逃竄,他兜兜轉轉,一直朝冷眼旁觀的柳升逼近。

柳升答應皇帝保護文官們的安全,而且他也派了錦衣衛盡力保護文官們,只是他不許錦衣衛使用武器,也不肯投入更多的兵力,讓人不得不懷疑,他保護文官們的誠心到底有幾分?

不過無論如何,他仍然是場中唯一的救星,只有到他身邊去,才能保證安全。柳升就是再敷衍,也不可能任由勛貴們在他跟前行兇吧?

但楊士奇也很清楚,一旦被勛貴們察覺出他的意圖,提前掐斷他的去路,也絕對不用指望柳升會派人搶救。

所以楊士奇才拼命地迂回,既要掩蓋自己的真實目的,又要漸漸接近柳升。終于,在經過艱苦的周折后,他看到了一條通向柳升的道路,雙方距離十來丈遠,中間沒有任何實質性的阻攔!

“不繞啦!沖過去!”楊士奇氣喘吁吁的嘶吼一聲,頭也不回的朝柳升奔去。

楊榮和金幼孜聞命,也鼓起最后的力氣,跟著楊士奇拼命往前跑。

朱勇等人終于察覺到他們的意圖,大罵三人狡猾,氣急敗壞的追上去。但是他們中間還隔著不少人,這種追逐多半是徒勞的

朱勇等人沮喪的目光中,楊士奇三人順利的沖出人群,進入了開闊地帶。此刻,三人和柳升之間再無半點阻攔,只要拼命跑過去就能逃出生天!

然而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楊士奇三人突然腳下打滑,狼狽的摔倒在地!

三人掙扎著爬起來,想再往前跑,卻又趔趄著險些再次摔倒。

原來,他們和柳升之間這片開闊地,因為無人踐踏,雨雪迅速凝結,已經結出了完整的一層冰。
ablaze1021 發表於 2017-3-23 20:04
第一一六二章 死道友

看到楊士奇三人在冰上趔趄前行的狼狽樣子,朱勇等人狂喜不已,忙奮力排眾而出,也追到了開闊處。

朱勇他們都是練過梅花樁的,平衡能力自然遠勝楊士奇等人,上了冰層之后,雖不說如履平地,但前進的速度明顯快過三人不少。

楊士奇三人手腳并用,拼命向前,但仍然轉眼就被追上了一大截。楊士奇看看前方,距離柳升還有三丈距離,再回頭看看,登時魂飛魄散,只見沖在最前頭的敵人已經距離不到一丈了!

這樣下去,三人一定會在接近柳升之前,被朱勇等人捉住!

必須要做出決斷了,楊士奇用余光看看,踉踉蹌蹌跟在自己左右的楊榮和金幼孜,把心一橫,擺出個要摔倒的姿勢,一條左腿在冰面上一滑,從金幼孜身后十分隱蔽的勾了他的腳后跟一下。金幼孜毫無提防,被狠狠絆了一跤,仰面摔倒在冰面上!

金幼孜這下摔得極狠,打著橫朝后方滾去,正好擋在朱勇等人的去路上。朱勇等人正全力奔跑,猝不及防之下,被絆倒了兩三個,其余人勉強跳起躲避,落地時卻也失去了平衡,待他們奮力擺正方向,再想追趕時,卻見楊榮和楊士奇已經沖出了結冰區域。

一沖出結冰區,楊榮和楊士奇只覺腳下重新有根,步伐也恢復了穩定。兩人大喜過望,使出吃奶的力氣,沖刺到了柳升跟前,進入了安全地帶。

一進入安全地帶,兩人立馬癱倒在地,拉風箱似的喘著粗氣,臉上卻全是死里逃生的慶幸。楊榮感激的看看楊士奇,再轉頭想看看金幼孜,這才悚然發現身邊沒有后者的影子!

楊榮猛地坐起來,向來處望去,登時目眥欲裂——只見金幼孜不知何故,依然留在冰層上,已經落入了朱勇等人的魔掌!

朱勇他們將全部的火氣都撒在了金幼孜身上,圍著他拳打腳踢,每一下都用盡全力!

可憐身子骨孱弱的金學士,連慘叫都沒來得及,就被毆打的昏死過去……

楊榮下意識起身,想要回去拯救金幼孜,卻被楊士奇一把拉住。楊榮怒道:“放開我!”

“憑你我折回去,只不過枉送兩條性命……”楊士奇冷冷說道,楊榮卻沒他那么冷靜,依然掙扎著要回去救人。

“侯爺,請立即把金學士救回來!”楊士奇一面死死拉住楊榮,一面轉向柳升,無比懇切道:“內閣將對侯爺感恩不盡!”楊榮也一下子僵住了,求助的看著柳升,他也知道指望柳升才是正道。

柳升一直冷漠的看著場中的斗毆,包括金幼孜的狀況,自然也一直在他眼中。聽了楊士奇的話,柳升好一會才低下頭,神情怪異的看著楊士奇,冷冷道:“本侯沒有替別人擦股的習慣。”

楊士奇剛要再說話,卻聽柳升大有深意的說道:“你們這些文官最惡心的地方,就是當了還想著立牌坊。”

楊士奇嘴角抽動一下,什么話也不說了。他豈能還不明白,柳升已經看到他陷害金幼孜的小動作了?

楊榮不明所以,還在苦苦哀求柳升:“侯爺,您不是跟皇上保證過,要保護我們的安全嗎?快救救金學士他們吧。”

柳升不為所動,看一眼場中漸漸平息的斗毆,淡淡道:“若無本侯盡力相救,你們這些人恐怕一個也跑不了……”

柳升說的是實話,錦衣衛組成一個圓形的陣型,將救下來的文官護在圓心處。此時,已經有一百多名文官獲救,勛貴們找不到目標,也就只能消停下來了。

“快救救金學士吧,他已經不行了!”楊榮此刻眼里卻只有金幼孜。

“總要給勛貴們出出氣吧,”柳升卻輕聲說道:“何況金學士發過誓,這輩子不再和鎮國公沾上半點關系。”說著他輕蔑的一笑道:“恐怕金學士也不愿讓我們這些鎮國公的走狗搭救。”

楊榮還要再央求,一旁的楊士奇卻聲音低沉道:“算了勉仁,來不及了。”

楊榮回頭一看,只見朱勇等人已經丟下金幼孜,得意洋洋的離開。

金幼孜的肢體呈怪異的形態,倒在冰面上一動不動,冰面已經被他的血染紅了……

“幼孜……”楊榮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哀鳴。

深夜,感恩殿,朱高熾病倒了,他本來身子就不好,今日徹底勾起了宿疾,躺在冰冷的大殿中,全身卻燙的像炭塊一樣,整個人神志不清。

朱瞻基和朱瞻埈兄弟倆在皇帝床前伺候,看到父皇病成這樣,朱瞻埈心里焦急,怒氣沖沖朝太監罵道:“你們是怎么搞的?弄得這里頭和冰窟窿似的!”

太監也是滿腹委屈,原本按計劃,安厝先帝之后,洪熙皇帝便會離開萬壽山,不在皇陵過夜。誰想到,安厝居然出了變故,先帝的靈柩抬不起來,勛貴們趁機哭陵鬧事,迫皇帝認錯,結果皇帝又氣又急,居然一下子病倒了,只能在感恩殿住下。

這感恩殿只是皇帝們來祭陵時的歇腳之地,并沒有安設地龍,而皇帝這病最怕煙氣,又不能用炭盆取暖,簡直要為難死這些太監。

但不管有多大的委屈,做奴才的不能跟主子頂嘴,不然又是更大的罪過,太監們只能任由朱瞻埈詈罵,默默的承受。

還是朱瞻基說了句公道話:“行了,老二。事出突然,誰都沒想到,就別難為他們了,給父皇多蓋幾床被子就是了。”

“哼……”朱瞻埈如今已是二十多歲,再不是當年跟在太孫股后面的小孩啦。父皇和兄長的隔閡,他都看在眼里,大哥至今沒有被封為太子,讓他生出一線前所未有的念頭,對朱瞻基的態度,也起了微妙的變化。

朱瞻埈剛想問問,大哥是不是盼著父皇病情惡化下去。朱高熾突然**一聲,睜開了眼睛。

兄弟倆趕忙把目光轉回父皇身上,朱瞻埈更是撲到朱高熾的床前,眼含淚水道:“父皇,您終于醒了!可把兒臣擔心死了!”

對朱瞻埈拙略的表演,朱瞻基只能嗤之以鼻,昔日的驕傲不容許他俯下身子,和自己的弟弟爭寵吃醋。這種念頭只要涌出來,就惡心的他想要嘔吐。

“放心,朕死不了……”朱高熾頭痛欲裂,但掛念著長陵之事,堅持問道:“朕昏過去之后,那些勛貴沒有鬧事吧?”

“這……”朱瞻埈不知該如何作答了。他有心如實作答,又怕害父皇病情惡化,還怕會得罪了勛貴,只能支吾著說不出話來。

朱瞻基投去輕蔑的一瞥,還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就連這種剛斷奶的貨色,居然都敢跳出來跟自己爭。

“回父皇,”朱瞻基神態自若的回話道:“您離開之后,勛貴們和文官們起了一些沖突,雙方發生了身體接觸,后來事態不可控制,死了幾個人,還傷了一些……”

“什么?!”朱高熾震驚得坐了起來,高聲叫道:“傳大學士!”

朱瞻基微不可查的聳聳肩,便低眉順目立在一旁,一言不發。

過了好一會,楊榮楊士奇還有楊溥黃淮四個從外頭進來。楊溥黃淮與王賢相善,自然在一開始就被錦衣衛保護起來,毛都沒傷到一根。

楊榮楊士奇一個頭上纏著紗布,一個吊著胳膊,鼻青臉腫那就更不用說了。

一看到兩人這幅凄慘模樣,朱高熾就怒火中燒,沉聲問道:“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楊榮楊士奇撲通跪在皇上面前,放聲大哭起來:“皇上啊,您可得替臣等做主啊!金幼孜被他們活活打死了,臣等也險些就沒逃出那些勛貴的魔掌!”

“啊!”朱高熾這才發現,金幼孜沒有出現在金殿中,腦袋嗡的一聲,眼前一黑,險些又要暈厥過去。

太醫趕忙上前,又是針灸,又是推拿,才喚回了皇帝的陽神。朱高熾無力地靠在床頭上,聲音微弱道:“把經過說清楚……”

楊榮和楊士奇趕忙你一言我一語的為皇帝還原暴行現場,兩人口才極佳,講述起來栩栩如生,讓聽者就像親生經歷了整個經過……

那場施暴前后持續了一頓飯功夫,以勛貴們被錦衣衛控制住告終。雖然持續時間不長,但場面十分血腥,十余名官員被毆打致死,重傷的六七十人,其余的也個個掛彩,像楊榮楊士奇這樣只是受了點皮外傷的幸運兒,實屬鳳毛麟角。

聽了死傷官員的人數,朱高熾反而沒那么激動了,整個人就像墜入了冰窟窿里,從頭到腳,寒意透體!

見朱高熾面色蒼白,似乎是被嚇住了一樣,楊士奇趕忙高聲道:“皇上,這次的行兇事件、哭陵事件,以及之前英國公大鬧宴會,是一串完整的謀行動,意圖十分明顯,就是要顛覆皇上的政權!如果不嚴懲不貸,徹底搗毀勛貴團伙,他們必然會變本加厲,直接發動軍事政變!”頓一頓,楊士奇厲聲道:“陛下,社稷已經到了最危險的關頭,退則萬劫不復啊!”
ablaze1021 發表於 2017-3-23 20:05
第一一六三章 守靈

“陛下!這次絕對不能再忍讓啦,退則萬劫不復啊!”楊士奇厲聲喝道,配上他到處是傷的猙獰面容,十分有震撼效果!

“不錯,陛下,如果這次還縱容那些勛貴,朝廷將綱紀廢弛,皇上的威信也將蕩然無存!長此以往,國將不國啊!”楊榮也一改往日儒雅從容的做派,聲嘶力竭的咆哮起來。顯然金幼孜的死對他造成了莫大的刺激。

朱高熾又看向楊溥和黃淮二人,嘶聲問道:“你們有什么要說的?”

“回稟皇上,”楊溥和黃淮對視一眼,前者沉聲說道:“勛貴們目無君上,行兇殺害朝廷命官,當然要嚴懲不貸!”頓一頓,楊溥話鋒一轉道:“然則,眼下并不是動手的時機!”

“不錯,臣也是這樣看。”黃淮附和道:“萬壽山遠離京城,守陵軍隊又多是勛貴的部下,而且還不知有多少軍隊在昌平境內潛伏,萬萬不可輕舉妄動,一切都等回京再從長計議!”

朱高熾微不可查的點點頭,如果不是忌憚勛貴們手中的兵權,今日早些時候,勛貴們哭陵逼宮的時候,他就下令拿人了!哪還會有后來的慘劇發生?

現在,勛貴們敢肆無忌憚的打殺文官,不是徹底瘋了,就是有恃無恐。而前者的可能性實在微乎其微……

一個還沒有站穩腳跟的皇帝,是不敢和有恃無恐的勛貴們硬碰硬的,因為天底下最輸不起的人,就是皇帝。

楊士奇不像楊榮,他沒有被金幼孜的死擾亂心神,他依然保持著可貴的冷靜。見朱高熾心有忌憚,不可能馬上對勛貴們下手,楊士奇便改口道:“現在動手確實不保險。但皇上必須下定決心,徹底打倒那些勛貴!”

聽楊士奇口氣松動,朱高熾暗暗松了口氣,點點頭正色道:“他們已經嚴重越過了朕的底線,朕絕對不能饒恕他們。只是勛貴們手中有兵權,必須徐徐圖之,不能操之過急,欲速則不達啊……”

“皇上英明。”楊士奇三人躬身稱是,楊榮雖然不情愿,但也沒有再廢話。

既然大學士們都同意徐徐圖之,議題自然轉到如何善后上。別的事情還好說,大行皇帝的靈柩,還在長陵的神道上紋絲未動呢!一天不把那棺材抬起來,送到地宮里埋上,朱高熾就一天離不開這鬼地方!

一想起兩百多錦衣衛使出牛勁,繃斷了繩子也抬不起那棺材,洪熙皇帝的腦袋就像要裂開了一樣。不得不承認,那詭異無比的一幕給皇帝造成了莫大的心里壓力,使他那顆磨礪多年、八風不動的圣心,居然滋生出了猶疑、恐懼,種種怯懦的情緒……

“你們說,大行皇帝的棺槨,到底是怎么回事?”一陣冷風吹過,朱高熾感覺背后寒意颼颼。“為什么就怎么也抬不起來呢?”

“皇上!子不語怪力亂神!”楊士奇滿臉浩然之氣,沉聲回稟道:“大行皇帝的梓宮紋絲不動絕對不是什么先帝顯靈,怨氣太重之類!而是勛貴們在搗鬼!目的是給皇上制造壓力,為哭陵制造借口!”這觀點在長陵中便提出過,只是沒人理會,轉眼便湮沒在嘈雜聲中。

“哦,他們是如何搗鬼的?”朱高熾的臉色稍稍好看一些,緊緊盯著楊士奇問道。

“雖然大行皇帝的梓宮一直由錦衣衛護送,但擱置梓宮的神臺,卻是由守陵軍隊建造的,他們完全可以從中動一些手腳,讓大行皇帝的梓宮一放上就拿不下。”楊士奇十分篤定道:“微臣流落江湖時,在鄉間見過類似的把戲,乃潑皮無賴訛詐死者家屬之舉。今日之事,其實也是一樣本質。”

“這倒有可能,”楊榮也附和道:“在京城時,大行皇帝的靈柩停于西苑,西苑也是勛貴們的軍隊在把守,他們完全可以在梓宮底部進行改造。有大行皇帝的仙體在靈柩中,誰也不會檢查棺材的底部。這樣,等靈柩被抬到長陵,放在神臺上,上下機關一咬合,自然就是鐵板一塊。”

雖然楊榮楊士奇都只是猜測之言,還是讓朱高熾寬心不少。皇帝想一想,緩緩道:“設法檢查一下大行皇帝的梓宮,是否妥當?”

朱瞻基安靜的侍立在一旁,聽到皇帝這句話,嘴角浮現一絲輕蔑的笑。

“恐怕不行。”黃淮搖頭道:“勛貴們圍在先帝的靈柩周圍,說是要給先帝守靈,實則是防止有人接近大行皇帝的梓宮!”

“哼!做賊心虛!”朱瞻埈冷笑一聲,可惜無人理會,他只好無趣的閉上嘴。

“看來,他們是不會讓人有檢查的機會了。”朱高熾憂愁的揉著太陽穴,低聲呻吟道:“又不能用強……”

大學士們也一籌莫展,別看楊榮楊士奇在皇帝面前叫得兇,借他們個膽子,也不敢再跑去面對那些如狼似虎的勛貴們。

“父皇,”這時,朱瞻基開口說話了,“兒臣去試一試,看看能不能有點效果,如何?”

“你……”朱高熾將目光投向朱瞻基,這個兒子曾經光芒萬丈到,連自己這個當父親的都被掩蓋其中。如今父子君臣,名分已定,自己似乎對他過于小心了。

這樣一想,朱高熾的目光柔和了一些,點了點頭道:“也好,你素來與他們相善,說不定他們能賣你幾分面子。”

“臣遵旨。”朱瞻基恭聲領命,邁步出去。

“父皇,兒臣與大哥同去。”朱瞻基身后,響起朱瞻埈的聲音。

朱瞻基眉頭微蹙,就聽朱高熾沉聲訓斥道:“別添亂……”

朱瞻基的眉頭舒展開來,嘴角掛起一絲輕蔑的笑。

長陵廣場上,搭起了一個碩大的雨棚,為大行皇帝的靈柩和守靈的勛貴們擋風遮雪。

雨棚下,擺著一個個黃銅炭盆,炭盆中上好的銀絲貢炭熊熊燃燒。炭盆上支著鐵架,鐵架上是一根根用鐵釬穿著的羊腿,被炭火烤的滋滋冒油,油珠落在炭火上,又濺起藍色的火苗。

勛貴們披著名貴的毛皮大氅,圍在炭盆邊,一邊高談闊論,一邊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哪里有一點給先帝守靈的樣子,說是土匪聚會還差不多。

白日里的逼宮、行兇,讓他們積郁多時的怨氣發泄一空,這時候人人情緒亢奮,又對未來忐忑不安,不讓他們高談闊論、喝酒吃肉是萬萬不行的。

所以張輔雖然看不慣,卻也沒有阻攔。他只是獨善其身,端一碗稀飯,靜靜地坐在朱棣的棺木旁,誰都不理,一言不發。

旁人見他心情不好,也不敢上前觸他的霉頭,不過時不時,大伙都要回頭看看他,所有人都很清楚,英國公才是他們的主心骨。

“大哥,喝點暖暖身子吧。”張輗將酒壺塞到張輔手中。

張輔不接,低聲道:“別人我管不了,但我自己不能壞了規矩。”

“大哥,咱們今天已經壞了全天下最大的規矩,還管那么多干嘛?”張輗撇撇嘴,一臉破罐子破摔道。這也是勛貴們普遍的心理,這時候,別說殺人放火,就是扯旗造反,他們也干的出來。

“我不這么看,為兄認為,自己一直以來的所作所為都是為了維護規矩。”張輔堅決的搖搖頭,沉聲道:“先帝對我張家恩重如山,我不能看著皇上把他的一切都毀了……”

“說得好!”一把清越的聲音響起,朱瞻基出現在張輔眼前,豎起大拇指道:“公爺這話,太講良心了,當浮一大白!”

“殿下!”勛貴們喝的太過忘形,居然沒發現朱瞻基出現在他們中間,見英國公起身相迎,趕忙紛紛支撐著起身,一個個醉態可掬。

“不要起來,繼續喝你們的。”朱瞻基滿臉和藹的笑容,將身旁的王通按回原位,朗聲笑道:“我不代表任何人,只代表我自己來看看大伙,謝謝你們為我皇爺爺出了口惡氣!”

“哈哈哈哈!”勛貴們本以為,朱瞻基會跟他們講一番大道理,說他們如何如何無君無父,誰曾想,他居然會說出這種大快人心的話來!勛貴們頓時覺得這位太孫殿下實在太妙,比他的父皇要好上一百倍!

“這么說,殿下覺得我們打的好、哭得妙了?”王通醉醺醺的問道。

“當然打得好!當然哭得妙!”朱瞻基毫不猶豫道:“那些家伙實在太可惡,仗著有我父皇撐腰,就不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居然妄想摸黑我皇爺爺,為建文帝招魂,實在罪不容誅!”說著他大手一揮,沉聲道:“父皇那里我來力爭,你們再接再厲,一定要維護大行皇帝的尊嚴和名譽!”

“遵命!遵命!”勛貴們像被打了雞血一樣,扯著嗓子嚎起來,紛紛舉起酒碗,高聲道:“敬殿下!”

朱瞻基也拿起一碗酒,與他們一起痛飲。

唯一沒喝酒的還是英國公,看著朱瞻基舉碗痛飲的樣子,他的眉頭皺了起來。

不過當朱瞻基向他走來的時候,張輔的眉頭自然而然的舒展開來,微微欠身道:“殿下。”

“公爺。”朱瞻基也微微欠身
ablaze1021 發表於 2017-3-23 20:09
第一一六四章 謀劃

張輔和朱瞻基默契的一同往無人處行去,勛貴們知道他倆有話要說,都識趣的遠遠待在一邊。

兩人走到一個僻靜背風處,張輔站定腳步,回頭看著朱瞻基,幽幽道:“我們已經賭上一切了,殿下要是臨陣退縮,可就坑慘我們了。”

“公爺放心,”朱瞻基迎著張輔的目光重重點頭,斬釘截鐵道:“為了皇爺爺的江山和圣名,我愿意粉身碎骨!”

“殿下……”張輔卻沒有收回目光,打破砂鍋問到底:“您手中的遺詔,為什么不早拿出來?”

“孤已經說過,是受綱常忠孝所累……”朱瞻基解釋一句,見張輔依然面無表情,顯然不滿意自己的回答。他嘆了口氣,輕聲說道:“確實還有不得已的苦衷,等到詔書大白天下之日,公爺自會明白。”

“我今日就要弄個明白,”張輔卻不是那么好糊弄的,黑夜中,他的兩眼好似閃著寒光,看的朱瞻基心底發毛,有種無所遁形的感覺。

“這……”朱瞻基有些慌亂的想要搪塞過去,卻聽張輔如晴天霹靂一般喝道:

“是不是和王賢有關?!”

“啊!”朱瞻基失聲叫了一下,雖然很快恢復正常,但足以讓張輔驗證自己的猜測了!

這些日子,張輔一直被這個問題困擾著,他思來想去,最終斷定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太孫殿下在投鼠忌器!

而能讓朱瞻基忌憚到,連皇位都不敢要的地步,放眼大明朝,也只有一個王賢能做到!

一旦將兩者聯系起來,張輔越想越覺著這就是真相了!以大行皇帝對王賢的忌憚和憎恨,以大行皇帝睚眥必報的性格,如果能夠在彌留之際醒來,有精力留下指定繼承人的遺詔,那么也一定不會放過王賢!

但以當時皇帝極度虛弱的狀態,很可能不會直接下旨干掉王賢,而是把這個任務交給他指定的繼承人,作為接受皇位的代價。

這樣想來,大行皇帝很可能在傳位遺詔中,加上了條件——必須殺掉王賢才能繼承皇位!

而回溯朱棣駕崩當夜,謎團百出、撲朔迷離,但有一點可以確定,從趙王弒君,到太孫脫險,乃至后來的禁軍勤王,所有事件的背后,都有王賢若隱若現的身影。

等到朱棣駕崩次日,王賢的人馬已經完全掌控了皇城,如果還把王賢當成太孫的死黨,就會對太孫手握遺詔引而不發,百思不得其解。可要是假設王賢和太孫已經互相提防,王賢的軍隊已經對太孫的生命造成嚴重威脅,就一點都不奇怪太孫為何不敢公布遺詔了。

不是不想,而是不敢,怕死而已……。

和張輔對視片刻,朱瞻基心念電轉。他知道,張輔已經猜到真相,并且堅信自己的判斷。這時候如果自己還嘴硬的話,只會讓張輔鄙視。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張輔已經沒有回頭路,就算自己告訴他真相,他也只能一條道走到黑了……

轉眼間,朱瞻基拿定主意,掛起一抹苦澀的笑道:“當初我只給張輗看了遺詔的一半,還有后半段內容他沒有看到。公爺所料不錯,皇爺爺給我皇位的條件,就是要先殺掉王賢。”說著嘆了口氣,兩手一攤道:“誰都知道沒有王賢拯救,我不知死了幾次。要殺他登基,我狠不下那個心。”頓一頓,他壓低聲音道:“何況還不知誰殺誰?”

猜測得到印證,張輔沒有憤怒,反而釋然道:“果然如此……”

“那么,知道真相后,公爺何去何從?”朱瞻基看著張輔,雖然篤定張輔別無選擇,他還是感到一絲緊張。

“殿下不要明知故問了。”張輔看看被染成白色的萬壽山,淡淡說道:“還是想想下一步該怎么走吧?”

“自然全聽公爺的吩咐!”朱瞻基并不在意張輔語氣中的疏離,大喜過望道。

“首先,今日之事要妥善收尾。”輔嘆了口氣道:“哭陵之后發生的事情,脫離了微臣原本的計劃,勛貴們打死了文官,把好容易爭來的正當性,徹底毀掉了。”

“勛貴們也是憋屈太久,情緒難以控制……”朱瞻基輕聲說道。

“最先挑頭的,好像是薛桓他們幾個,打起來之后,事態才無法控制……”張輔看著朱瞻基幽幽說道:“殿下有遺詔在身,好像也是薛桓告訴我家老二的吧?”

“公爺是什么意思?”朱瞻基目光閃爍道:“莫非懷疑是我在背后搗鬼?”

“不敢。”張輔不咸不淡的搖搖頭,自顧自道:“只是讓他們這一搗亂,微臣的計劃已經破產,想要用最小的代價達到我們的目的是不可能了。”說著他看看朱瞻基,目光中大有深意道:“殿下,您做好承擔社稷的準備了嗎?”

雖然張輔的語氣無比平淡,朱瞻基卻聽得血脈賁張,重重點頭道:“孤已經準備好了!”

不錯,今日的勛貴行兇事件,是在朱瞻基的授意下挑起的。原因是他不滿意張輔的計劃,按張輔的意思,只要逼迫皇帝低頭,干掉大學士,恢復永樂制度就可以了。并沒有要讓朱高熾下臺的意思。

朱瞻基當然不能認同,他折騰來折騰去,不就是為了當皇帝?所以暗中搗鬼,破壞了張輔的計劃……

眼下,十幾名朝廷命官遇害,幾十上百名官員受傷,皇帝就是再軟弱,也必須要嚴懲武將,更不可能對他們讓步,否則天下還有誰會把皇帝放在眼里?

朱瞻基這是將計就計,逼著勛貴們跟自己走上一條道……。

“孤已經準備好了!”朱瞻基又重復一遍。

“但我們還沒有準備好。”張輔嘆了口氣道:“我們最大的倚仗,就是殿下手中的遺詔。可遺詔一旦公布,皇上和鎮國公勢必會拼死一搏。”說著他看看朱瞻基道:“殿下以為我們能否戰勝他們?”

“他們兩人聯手,我們贏不了。但分而擊之,我們勝算不小。”朱瞻基沉吟道:“如今王賢自我放逐,遠在山東,正是上天賜給我們的機會!”

“那依殿下之見,應該先動哪頭?”張輔又問道。

“按常理說,應當先剪除羽翼爪牙,但現在這種時候,我父皇還有那些文官都指著王賢救命呢,就算爆出他弒君的鐵證,他們也會視若無睹。”朱瞻基苦澀道:“我父皇和那些大學士可不是蠢貨……”

“這么說,王賢是動不了的。”張輔緩緩問道:“只能先動皇上了?”

“不錯,我父皇退位之后,我們將先帝遺詔大白天下,再抖出王賢殺害皇子皇孫,謀害大行皇帝的罪狀,他就死路一條了。”朱瞻基點點頭,殺氣騰騰道。哪里還有一絲一毫昔日的情分。

“有道理,但必須確保兩件事,第一,政變時,我們的軍隊能控制京城,至少皇城要在我們手中。”張輔點頭道:“第二,政變時,王賢必須是遠離京城,毫無察覺的狀態,絕不能給他提前布置的機會。”顯然,王賢謀篇布局、后發制人的能力讓英國公極為忌憚。

過往,不知多少大人物自以為勝券在握,卻在最后時刻被王賢一舉翻盤,連底褲都輸了進去。英國公不想重蹈他們的覆轍,最好的辦法就是利用王賢不在京城,在他不知情的狀況下,快刀斬亂麻!不給他謀劃的時機!

“公爺所言極是。”朱瞻基十分認同,沉聲說道:“不過眼下京中局勢緊張,王賢想必時時刻刻都在盯著這邊,長陵這一出很快就會傳到他耳邊,他立即回京也有可能!”

“絕對不能讓他回京!”一直穩重如山的英國公,一下子變了臉色,厲聲說道:“王賢回京,萬事休矣!”可見那位昔日的晚輩后生,給了堂堂大明第一國公多大的壓力?

“上次金幼孜請他回京,結果碰了一鼻子灰回來。”朱瞻基輕聲道:“看起來,他一點也不想給父皇和文官們當槍使、背黑鍋,徹底和公爺你們撕破臉。”

“不錯,鎮國公是聰明人,而且十分講義氣,如有可能,微臣不希望和他成為敵人。”英國公嘆了口氣,幽幽說道:“不過發生了長陵這些事,他還能在濟南待的住嗎?”

“那就給他待下去的理由。”朱瞻基當機立斷的能力,要比他的父皇出色不少。“同時減少父皇他們對他的渴求!”

“沒聽錯的話,殿下是想讓我們示弱退讓?”英國公微微變了臉色。

“這只是權宜之計,只是為了讓父皇他們減少危機感,不會向王賢開出天價,換他回歸!”朱瞻基沉聲說道:“而且恕我直言,勛貴們眼下的認識仍不統一,很多人只是想出出氣,發泄一下而已。只有把他們逼上絕路,才會鐵了心跟咱們干到底!”

“……”張輔定定的看著朱瞻基,好一會才點點頭,輕聲道:“殿下英明……”

“好!”得到張輔認可,朱瞻基興奮地摩拳擦掌道:“就這么辦吧!”

“時候不早了,殿下快回去吧。”張輔看看遠處漸漸安靜下來的眾勛貴,低聲道:“至于遺詔的真相,不會有第三個人知道。”

“好!那我就放心了!”朱瞻基心中一塊大石落了地。
ablaze1021 發表於 2017-3-23 20:10
第一一六五章 對策

感恩殿,朱高熾只留下楊溥和自己說話。{:}對這位在最惡劣的年代竭力保護自己的楊師傅,朱高熾還是很相信的,至少相信他的私心會少一點。

“楊師傅,”朱高熾倚靠在枕頭上,神情落寞的回憶道:“當初在潛邸時,父皇、我那些兄弟還有勛貴們,全都不懷好意,朕的日子很不好過,記得當時你安慰我說,忍辱負重,熬到當上皇帝,就沒有人敢針對我了”說著看看楊溥道:“現在,朕終于是皇帝了,但處境好像依然沒有改變”

“這個”楊溥想了一下,緩緩搖頭道:“其實是有很大的好轉,至少先帝和漢王、趙王已經不在了。”說著他輕聲安慰皇帝道:“眼下,只不過是那些勛貴不甘心失敗,最后的掙扎罷了。皇帝千萬不要被這黎明前的黑夜給唬住。”

“呵呵楊師傅還是那么會安慰人”朱高熾的臉色好看了不少。

“微臣不過是實話實說而已。”楊溥笑笑道。

“不過這黎明前的黑夜,十分的難熬啊”朱高熾也笑了笑,苦澀道:“勛貴、舊制、惡法,其實是三面一體,除舊制、廢惡法,就一定會摧毀勛貴們的利益,也一定會引起他們的拼死反擊,除非朕放棄改革,不管社稷存亡和百姓死活,否則,和他們必有一戰。”

“臣等愿為皇上馬前卒,肝腦涂地,在所不惜!”看到皇帝愁腸百結,楊溥熱淚盈眶,滿臉慚愧道:“只可惜生死相搏之時,我們這些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百無一用!”說著他提高聲調,如杜鵑啼血道:“皇上,還是得把王賢給請回來啊!”

“不要這樣說,這不是你們的錯”朱高熾也流著熱淚,拉住楊溥的手道:“你們是治世的能臣,不是用在亂局上的材料。”說完,他卻無限惆悵的嘆了口氣,目光不自覺的投向南方,那里是王賢所在的方向。

面對著勛貴們的逼宮,朱高熾倍感無助,倍感想念遠在濟南的王賢

“皇上,這種時候不要再顧忌臣等的感受了,還要以大局為重啊!速速召王賢回京護駕吧!”比起楊榮楊士奇等人,楊溥確實要更為皇帝考慮一些。

“朕年前不是剛派金幼孜去過嗎?”朱高熾無奈道:“結果王賢直接把他轟了回來。”

“按說死者為大,老臣不該說金學士的不是,但現在也顧不得那么多了,”楊溥沉聲道:“金學士等人素來對王賢戒心深沉,把他當成頭號大敵,對他的提防甚至超過勛貴。這次金學士去山東請人,空口白牙,什么條件也不給,可謂毫無誠意!換了老臣也一樣不會回來!恕老臣直言,恐怕當時金學士就沒安什么好心,是想通過這種策略來離間皇上和鎮國公的關系。”

“金學士用心不會那么險惡的”朱高熾搖搖頭,嘆口氣道:“不過,上次確實是朕想簡單了,王賢回來,是要替朕跟勛貴們斗到底的,不給他足夠的保證,他豈敢拿身家性命開玩笑?”

“皇上所言甚是。”楊溥躬身請命道:“老臣愿意再赴濟南,只要皇上拿出最大的誠意,老臣就是豁出這條命去,也要把王賢請回京城。”

“那就有勞楊師傅了,”朱高熾點點頭,問道:“以楊師傅之見,何謂最大的誠意?”

“王賢最大的顧慮,無非是勛貴們在軍中盤根錯節、根深蒂固,會讓人防不勝防!”楊溥沉聲道:“想要改變這種局面,唯有廢除互不統屬的五府兵制,恢復洪武初年的大都督府,節制天下軍隊!天下軍隊皆由大都督統帥,軍中誰敢抗衡?要是當上這個大都督,王賢還有什么好顧慮的?!”

“唔”朱高熾沒想到楊溥居然拋出這么個大炸彈,一時甚至感覺不到頭疼,整個人陷入沉思道:“這可是件大事,天大的事”

“皇上,微臣已經在心中計較多日,此事絕對可以讓鎮國公滿意。而且從根本上有利于皇上!”楊溥沉聲說道:“在王賢將五軍都督府拆散重建的過程中,自然會完成對勛貴將門的清洗。雖然這樣會讓鎮國公的勢力十分膨脹,但一來,他奪走了勛貴將門的利益,必然會遭到他們的記恨,使他很難得到人心,也就生不出野心。”

頓一頓,楊溥接著道:“二來跟一個人斗,總好于跟一個集團斗。等到將來陛下飛鳥盡、良弓藏的時候,王賢孤家寡人,還不是皇上想怎么安置都可以?”

“”朱高熾目光閃爍,顯然被楊溥說動了不少。但茲事體大,他很清楚一旦自己同意,將引起天翻地覆的變化。而且很難說,這種變化對自己和皇家,最終會有利還是不利

楊溥該說的都說了,便靜靜侍立在一旁,等待皇帝拿定主意。

這個主意實在不好拿,朱高熾尋思了小半個時辰,依然舉棋不定。直到太監進來通稟:“皇上,大殿下回來了。”朱瞻基如今依然是太孫身份,不僅他自己覺得尷尬,旁人也覺得別扭,遂不約而同改稱他為大殿下。只是他們不知道,這稱呼更讓朱瞻基惱火。

“楊師傅先回去歇息,你說的事情讓朕好好想想。”朱高熾看看楊溥,輕聲道:“朕百無是處,唯有一樣尚可自傲,就是看人的眼光。”他像是在對自己強調,又像是對楊溥說明道:“朕絕不相信王賢會做篡國賊子,所以朕如果用他,就絕不會想著坑他。”說著,洪熙皇帝面露苦澀笑容道:“我皇家坑了他太多次,只要朕坑他一次,就再也別想得到他的忠誠了”

“皇上用人不疑、仁者無敵。”楊溥深深一揖,躬身退下。

楊溥退下后,朱瞻基出現在感恩殿中。和楊溥的談話耗盡了皇帝的精力,朱高熾昏昏沉沉躺在龍床上,眼看著殿頂的藻井,幽幽問道:“他們怎么說?”

“回稟父皇,勛貴們一時沖動,惹出這樣的潑天大禍,已然是怕了,只希望皇上能寬恕他們的罪過”朱瞻基看看朱高熾,并未發現皇帝的表情有什么變化,便繼續道:“另外他們守著先帝的梓宮,是怕有人破壞,并非阻攔什么。父皇可以隨時派人去檢查”

“哼!”朱高熾這才冷哼一聲道:“恐怕,現在什么也查不出來了吧”

“父皇要是這樣認為,兒臣也沒有辦法。”朱瞻基別過頭去,悶聲道:“總之明日安厝,應該出不了岔子,兒臣幸不辱使命,父皇保重龍體,早些安寢吧。”

“你也早點歇息吧”朱高熾微微點頭,垂下眼皮。

朱瞻基看著閉上眼的父皇,雙眼一眨不眨,好一會才無聲的退下。

朱瞻基一走,朱高熾就睜開眼睛,他能清楚地感覺到兒子目光中的寒意,心中五味雜陳,徹夜難眠。

第二天,風停雪霽,萬壽山徹骨嚴寒。

盡管昨日剛剛發生了哭陵鬧劇和行兇慘劇,但大行皇帝的安厝禮還是得繼續進行。畢竟不把老皇帝埋到土里,所有人都沒法回家

長陵中的氣氛,要比昨日更像葬禮,鼻青臉腫的文官們,不用醞釀情緒就可以哭得撕心裂肺,甚至不少人直接哭暈過去。勛貴們也不遑多讓,中氣十足的哭聲在山谷中回響不絕,震得樹枝上的落雪,撲撲簌簌掉個不停。

朱高熾卻感覺十分膩味,因為這幫家伙是借著先帝的葬禮哭他們自個兒。但皇帝也不得不承認,這是個發泄一下的好機會,想想自己苦熬了這么多年,終于當上了皇帝,本想著為國為民做一番事業,結果卻搞得天怒人怨,里外都不是人。洪熙皇帝就痛不欲生,也扯著嗓子大哭起來!

也不知是不是這比昨天響亮十倍的哭聲,讓大行皇帝終于消了怨氣,總之當一百二十八名錦衣衛重新將繩索穿過大杠,然后在軍官的號令下一齊向上發力時,那昨日里怎么也抬不動的金絲楠木大棺,被毫無阻礙的抬了起來!

洪熙皇帝懸著的心終于放下了。禮部尚書唯恐再生變故,直接跳過幾個無關緊要的儀式,命人趕緊將大行皇帝的棺槨入土為安。

棺槨被錦衣衛抬入地宮,又有官兵抬入一百余口柏木棺材,里頭是為永樂皇帝殉葬的太監宮嬪本來朝野中有聲音,要讓徐妙錦也給先帝殉葬,但在這件事上,各方大佬十分罕見的態度一致,提議之人遭到嚴懲,再也沒人敢提這件事

當隨葬的器物也送入地宮,工匠便放下地宮巨大的石門,然后破壞機關,開始填上封土

叱咤風云三十年,橫壓世間二十載的永樂大帝,終于徹底告別了人間

然后,洪熙皇帝和他的大臣們片刻不留,離開了長陵,離開了萬壽山,歸心似箭的返回京城。

所有人都清楚,長陵的紛爭只是預演,真正的大戰回到京城才會打響!
ablaze1021 發表於 2017-3-23 20:11
第一一六六章 檄文

返京路上,朱高熾將楊溥叫到鑾輿上,對他一番面授機宜。然后楊溥便在一隊錦衣衛的護送下脫離了隊伍,星夜南下。

楊溥的行蹤沒有逃過朱瞻基和張輔的眼睛,兩人立即判斷出,他是被皇帝派去請王賢出山的。

“殿下覺著,楊學士此去可否成功?”張輔和朱瞻基并騎前行,在這段行軍路上并不扎眼。

“劉備三顧茅廬才請出諸葛亮。”朱瞻基冷笑道:“這才第二回吧?恐怕還得無功而返。”

“哦,殿下這見解另辟蹊徑,倒是很有道理。”張輔看起來心情不錯,呵呵笑起來。

“我都是瞎掰的……”朱瞻基也笑起來。

說是說,做是做,倆人的手下很快脫離隊伍,緊隨楊溥而去……朱瞻基和張輔給他們的任務,是密切關注王賢的動向,必要時可動用所有力量,延阻王賢回京……

次日,送葬的隊伍回京,更大的葬禮開始了……

一回到京城,文官們便折騰起來,為金幼孜等十余名被勛貴毆打致死的官員,舉行聲勢浩大的喪葬儀式。楊士奇、楊榮等人費盡口舌,說服了蹇義、夏元吉等老臣,以內閣、六部、都察院的名義,來操辦這場葬禮。

一般來講,哪個衙門的官員死在任上,通常會以本衙的名義,為死去的官員舉行一場公祭儀式,這也算是舊例,倒也說得過去。可是還從未有過朝廷各主要衙門一同舉行公祭的先例!

但文官們前所未有的同仇敵愾,堅持說所有的文官都是受害者,所有的文官衙門都要舉行公祭。而且不止京城,地方的衙門也一樣要加入進來,舉國皆哀,才能告慰死難的官員,震懾行兇的歹徒!

二月初二,龍抬頭的日子,也是文官們制定的全國公祭日。這天人在京城的文官,無論官職大小、在職還是閑散,通通來到位于棋盤天街的公祭地點。這條大明朝最繁華的街市,已經被挽幛挽聯、紙人紙馬填滿,素紙素花把整條棋盤天街堆砌的一片縞白。參加公祭的官員們從四面八方趕來,在會臺前摩肩接踵,把個棋盤天街擠得水泄不通。看熱鬧的百姓都沒地方插腳,只能爬上天街兩旁的房頂,家雀一般排成一排,興致勃勃的看著平日里威風凜凜的官老爺,搖身變成了悲情無比的受害者……

“這可是百年一見的稀罕景。”老百姓興高采烈、七嘴八舌。

“可不,年前公侯老爺們剛為陽武侯公祭了一場,這轉過年來,文官老爺們就回敬一場規模大上十倍的!有魄力!有意思!”

“陽武侯那場誰都沒撈著看,只是道聽途說,還是文官們敞亮,放在棋盤街上,讓咱們看個過癮!”

“你丫就光知道看熱鬧,大明朝的文武之爭已經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這是文官們在造勢!造勢懂嗎?”京城里,從來不缺身在市井、心懷天下的明白人。

“俺就知道造屎,造不出勢來。”那被他指責的漢子摸著腦袋,甕聲甕氣道。

引得一眾百姓捧腹大笑,不少人險些從屋上笑跌下來……。

老百姓完全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架勢,讓祭臺上的高官們頗為不快。若非想要擴大公祭的影響,早就讓順天府的官差把那些趕走了。

這次公祭的發起者楊士奇卻不以為意,對這次公祭能造出這么大聲勢來,他已經十分滿意。這次借著祭奠金幼孜等遇難官員,一盤散沙的文官們終于團結起來,眾口一詞的討伐勛貴武將的暴行。而且更重要的是,文官們是團結在內閣旗下,而不是六部……楊士奇就是要把這次公祭大會,變成討伐大會、誓師大會、會盟大會。至于盟主,自然是內閣,是他楊士奇大學士。

除此之外,楊士奇還有一點點私心,他看一眼位于祭臺正中央金幼孜的牌位,心道:‘幼孜老弟,我是對不起你,不過讓你享受這古往今來頭一份的哀榮,咱們也算扯平了,就不要再懷恨了,早點去投胎吧……’

楊士奇這些日子,一直被噩夢糾纏,只要一合眼就會出現全身是血的金幼孜,哀嚎著向他索命……

正在胡思亂想,楊士奇聽到一聲云板脆響,知道公祭正式開始,趕忙收攝心神,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公祭上。

棋盤天街上,水泄不通的擠滿了兩三千名大小文官,外圍是好幾萬來看熱鬧的百姓,那聲云板響過,嘈雜的人聲一下子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投向高臺上那十余口黑木棺材。

哀樂響起,數千官員一起致祭默哀,場面十分震撼。待官員們起身,司儀宣布由武英殿大學士兼兵部尚書楊士奇,代表所有官員致悼辭。

楊士奇向前一步,看著臺下黑壓壓的文官,所有文官無論官階大小,都齊刷刷抬頭仰望著他。楊士奇心中竟涌起豪情萬丈,這就是他想要的人生!

收拾起不合時宜的豪情,恢復了滿臉的哀容,楊士奇清了清嗓子,開始大聲吟誦起他精心炮制的祭文。

“洪熙元年二月初二,故文淵閣大學士兼禮部尚書金公、故兵部右侍郎翟公、故禮部員外郎陳公……故都察院監察御史謝公等十二位同僚好友之喪,武英殿大學士兼兵部尚書楊士奇為文以祭曰:金公幼孜,名善,以字行,號退庵。江西峽江人。建文二年進士,授戶科給事中……”

介紹完十二名官員的生平,楊士奇話鋒一轉,慷慨激昂起來道:

“此十二公于同日而亡,蓋當日長陵之內,勛貴行兇,殺害諸公于先帝靈前者也!嗚呼嗚呼,金公諸位本乃社稷之臣,遭逢明主,但思報效、不惜己身,只求有功于社稷,造福于萬民!不期觸怒權貴,橫遭毒手,頓做枉死之鬼!嗚呼嗚呼,滿腔才華付諸東流,忠臣之血浸染皇陵!其狀之慘、其情之悲,三代以降,蓋所未聞!”

“予猶記諸公被害時,簪纓勛貴之人化身禽獸,圍殺我等文臣毫無人性,堂堂皇陵化作修羅之場,天子眼前變為人間地獄……”

然后楊士奇描述起當日的情形,聽的那些當日不在現場的官員悲痛不已。那些當日在場,慘遭毒打的官員,更是痛哭流涕、痛不欲生,引得場中哭聲連成一片。

場外,百姓也聽的震驚不已,難以想象那些養尊處優的公侯伯爺,怎么會化身為吃人的猛獸?但事實擺在眼前,金幼孜這十二人就是被他們打死的!

“嗟乎!勛貴兇殘野蠻、無法無天,凌迫君上于前,殘殺大臣于后,翻遍史書,前所未見!”楊士奇念到這里,已經變成聲嘶力竭的呼喊,只見他神情猙獰扭曲,雙目血紅,幾近瘋狂之態!

“嚴懲兇手!為同僚報仇!”楊士奇的表演,徹底調動起臺下人的情緒,有官員聲嘶力竭吶喊起來,馬上引來千百人一同呼喊:“嚴懲兇手!報仇報仇!”

“不錯!我輩乃朝廷命官,代天子守牧天下,豈能淪為砧上之肉,任人宰割?!”楊士奇激動的丟掉手中祭文,高舉著手臂呼號道。

“不能!不能!”官員們的情緒已經完全被楊士奇所控制,就像被點燃的火藥筒,再不復往日的斯文優雅,一個個雙目充血,捶胸頓足,憤怒的情緒能把天空點燃!、

“這一次我們不能再退讓,因為我們已經退無可退!再退一步,天下之大,也沒有我等立錐之地了!”楊士奇咆哮道:“我們要從今日起開始罷朝!什么時候兇手伏法,什么時候再回衙門!”

“罷朝!罷朝!兇手不死,絕不還朝!”官員們齊聲高喊著,沒有任何人表示異議。

這樣說也不正確,至少蹇義夏元吉等老臣就大驚失色,因為罷朝之事,在此之前從未聽楊士奇提起。他們其實是不大贊同這種大公祭的,但楊士奇說不這樣,文官就要永遠被踩在腳底,幾位老臣才勉為其難答應來給楊士奇站臺。

但他們怕楊士奇亂來,提前都看過他的祭文,按照他們的意見進行修改后,才允許楊士奇念出來。誰曾想楊士奇居然不按規矩出牌,扔掉稿子,信口開河起來!

幾位老臣一生小心謹慎,想不到在楊士奇這里晚節不保,聽著楊士奇高喊罷朝,幾位老臣簡直要暈過去了。他們可是站在楊士奇背后啊,任誰都會以為,這是他們達成的共識!

然而,此時群情洶洶,誰要是敢挑出來唱反調,弄不好就要被臺下的文官們生吞活剝了!

所以蹇義等人只好忍著不吭聲,等公祭結束,眾人轉到臺后,才一起爆發出來怒氣沖沖的圍住楊士奇,質問道:“罷朝這么大的事,你為什么不跟我們提前商量?!”

“有那個必要嗎?”楊士奇冷冷的看著這些白發蒼蒼的老家伙,輕蔑道:“過去的三十多年,已經證明你們無法領導文官對抗勛貴武將,那就請識趣的讓到一邊,不要礙晚輩們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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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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