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大官人 作者:三戒大師 (已完成)

   
陸雲 2013-6-22 03:27:0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298 2796731
ablaze1021 發表於 2017-3-24 16:18
第一一八七章 合流

夏元吉在濟南待了整整十天才離開,臨行時,儲延等人全到城外相送。儲延、魏源等人對這位國老已是十分感激,老人家毫不藏私,將幾十年來的經驗傾囊相授,為他們指出了很多不足、解開了許多疑惑。說是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也不為過。

十天的相處,讓夏元吉對山東和這些山東官員產生了不淺的感情,他真心希望在山東發生的奇跡,可以一直延續下去,并帶動全國各地的發展,讓大明朝再續輝煌。而不是興也勃乎、亡也勃乎……

夏元吉拉著儲延的手,低聲說道:“這次老夫去京城,和皇上見過一面,圣上的龍體……大不如前……”能說到這個地步,對素來謹守本分的夏國老,已經是十分難得了。他滿面憂色道:“你們要多想想將來了……”

“多謝老大人相告……”儲延感激的看著夏元吉,嘆了口氣道:“但這不是我們該考慮的問題。”說著他雙眉一挑,坦然道:“我們山東官員,早就把身家性命都托付給鎮國公。公爺領著我們往哪兒走,我們跟著就是,想那些有的沒的,徒亂人意爾。”

“所有人都像你這么想么?”夏元吉看著儲延,沉聲問道。

“那倒未必……”儲延又嘆了口氣,有些諱莫如深道:“可能也有人會有別的想法,當然不會輕易說出口。”

“嗯……”夏元吉人老成精,一聽就什么都明白。在任何團體中,都會有不同的心思存在。何況是王賢這樣一個實力空前強大,受到的壓力也是空前強大的集團,必定不會是鐵板一塊,至少會有至少三種念頭,一是像儲延這樣,既然解決不了,索性就什么都不想,閉著眼跟王賢往前走,哪怕是條死路也認了。

二是受不了未來的壓力,想方設法逃離這個集團,只求安全上岸。還有第三種,也是最危險的,既然已經擔上曹操的惡名,又有做曹操的實力,為何不索性真做曹操,轟轟烈烈干一場?哪怕是敗了呢?也總好過現在這樣窩窩囊囊。

這三種楸法,在王賢集團中肯定都很有市場,使王賢集團變成了一個隨時可能會爆炸的火藥包,爆炸是注定的,只是遲早而已。

這也是夏元吉最為擔心的一點,他看著儲延,沉聲問道:“那鎮國公有什么打算?”

“……”儲延搖了搖頭,這種事,他就是知道也不能說,何況如今王賢的心思愈發讓人難以揣測,儲延也確實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那你幫老夫跟他帶句話,”對于儲延的沉默,夏元吉并不意外,他壓低聲音,對儲延說道:“天下之大,總有他的容身之處和用武之地。千萬不要行差踏錯,否則會給山東、給天下帶來滔天巨禍的!”

“這……下官記住了……”儲延聽的膽戰心驚,心說這能跟公爺說嗎?要真是到了那天,天下再大,哪里還有公爺的容身之處?更別說用武之地了。只是離別之際,他也沒必要跟老人家爭辯什么,含糊應下就是。

“千萬把老夫的話帶到!”夏元吉仿佛看出他的敷衍之色,緊緊攥著儲延的手臂,指甲摳的儲延生疼,聲色俱厲道:“切記切記!不然你就是千古罪人!”

“老大人放心,下官一定把話帶到……”儲延這才悚然再應一聲,知道這句老生常談的話里頭,有什么不同尋常的訊息……

北京城,太孫府三年來一直大門緊閉、門可羅雀,老百姓甚至要遺忘這府中那位太孫殿下了……

三年來,朱瞻基一直謹遵父皇的命令,老老實實在家閉門讀書,除了每隔一日,便有大學士來他府上講學,太孫殿下基本不見外臣,韜光養晦、三年不鳴,終于脫胎換骨,洗去了昔日的急躁和鋒芒,變的沉穩內斂、從容淡然起來。

這天又是講學的日子,朱瞻基起了個大早,在后花園中打了套拳腳,出了身大汗,才回到暖閣沖了個涼,換一身藏青色的儒袍,頭發用竹簪扎起,腳上蹬一雙黑布鞋,便成了一個樸實無華的青年書生……雖然已經盡滄海桑田,他今年其實才二十八歲,這幾年在府中修身養性,竟顯得比前幾年還要年輕,只是面膛還是一如既往的黝黑,并沒有變白一點。

簡單地吃過早飯,朱瞻基便來到書堂。往常這個時候,講學的大學士應該已經候在這里了,但今天竟罕見的遲到了。

朱瞻基知道肯定發生了什么事,但他沒興趣打聽,更不著急,橫豎都是無所事事的一天,早一點晚一點又有什么關系?他便讓陳蕪焚上一爐香,自個兒坐在書桌前,翻開一本《資治通鑒》細細的研讀起來。

這套書,他八歲的時候就跟老師學過,但二十年后再次研讀,才能真正領悟其中的博大精深的帝王之學。

不知不覺看到快晌午,楊士奇才滿頭大汗的匆匆趕來,一進來就告罪連連道:“殿下恕罪,有緊急軍情,皇上召集內閣和大都督商量對策,故而微臣來遲了。”

“首輔日理萬機,還要抽空陪我這個閑人念書,你能來我就很開心了……”朱瞻基笑著讓人給楊士奇上茶,又讓太監給他打扇。

“這才四月,怎么就熱成這樣?”楊士奇和朱瞻基顯然極為稔熟,摘下頭上的烏紗,拿起帕子擦擦汗,并沒有要注意儀表的意思。

“今年天象確實反常,整個冬天一場雪都沒下,二月里卻打了雷,本以為能下幾場春雨解解旱情,誰知道竟是個冬春連旱,災荒難免啊!”朱瞻基合上書,嘆了口氣道。

“是啊,不光咱們這邊旱,北邊草原上更是旱的要命,牧草不生,牛羊不下崽兒,蒙古人餓的嗷嗷叫,又操起家伙重開舊業了……”楊士奇一邊喝茶,一邊將最新的情況講給太孫。

事實上,非但楊士奇,還有楊榮,都會為太孫殿下細心講解朝局的變化,甚至連皇帝的言談舉止都會如實相告。雖然朱瞻基自有渠道可以探聽到外界的消息,但哪比得上來自內閣大學士口中的第一手情報?

這顯然不屬于大學士們的授課范圍,而是他們背著皇帝在與太孫勾結。事情還要從三年前,太孫剛剛被禁足在家,楊士奇第一次給他講學說起。

彼時的太孫殿下剛剛遭遇慘敗,使出渾身解數才屈辱的死里逃生,被皇帝禁足在府上,不許他接觸大臣。朱瞻基那時的心情也就可想而知,他不知砸碎了多少瓶瓶罐罐,毆打多少太監宮女,都發泄不了心中的邪火!

當時,兩人也是對坐在這間講堂中,自然遠沒有今日這般親密和諧,朱瞻基甚至很難隱藏起對楊士奇的敵意。他認為這是父皇把自己關在府里還不放心,又派這些大學士來監視自己!

放在平日里,朱瞻基當然知道要盡量隱藏起自己真實的情緒,跟這些大學士搞好關系,能讓他們少說自己幾句壞話也是好的。但朱瞻基心里憋著邪火,不能跟父皇發作,還不能跟父皇的狗發作了嗎?

朱瞻基橫眉豎目,楊士奇卻春風滿面道:“殿下不要這樣拒人千里之外嘛,微臣是來幫助你的。”

“幫助我的,你能把幫孤什么?”朱瞻基冷笑問道。

“微臣能幫殿下穩固根基,將來更可以助殿下身登大寶。”楊士奇正色道。

“哼哼,楊學士捧錯臭腳了吧?我已被父皇打入冷宮,下一步就該被廢了!”朱瞻基哂笑道:“你應該去找是朱瞻埈才對!”

“殿下說笑了,您是先帝所立的太孫,在位二十多年深得人心,先帝甚至有遺詔傳位于殿下,在天下臣民心中,您才是唯一的儲君。”楊士奇神情愈加嚴肅,沉聲說道。

“……”朱瞻基本來還在冷笑,聽到傳位遺詔四個字登時警覺起來,拍案而起道:“還說不是父皇派來的走狗!竟然還想詐我?當孤是白癡怎地?!”說著,咬牙切齒道:“父皇既然還是這樣百般不放心,索性直接一道旨意把我賜死了事,這樣拐彎抹角,還有點皇帝的樣子嗎?!”

楊士奇對朱瞻基的不臣之言充耳不聞,依舊云淡風輕道:“殿下這話就有失水準了,您冷靜下來想一想,皇上會派我來說這些話嗎?”

“哼!”朱瞻基冷哼一聲,還是強迫自己不要被怒氣沖昏頭腦。稍一冷靜,他便醒悟過來,自己可是已經寫了保證書,向全天下廣而告之沒有遺詔存在的。現在和將來,再把遺詔拿出來,也已是不足為憑、止增笑耳了。

這種情況下,父皇是絕對不會沒事找事,再提什么遺詔的,他巴不得全天下人都不再糾纏此事,又怎么會讓大學士來無事生非呢?

如果不是父皇的授意,那這楊士奇的態度就大可琢磨了……

朱瞻基狐疑地看著楊士奇,模棱兩可道:“又有怎樣,沒有又怎樣?現在說這些還有意義嗎?”

ablaze1021 發表於 2017-3-24 16:20
第一一八八章 克星

“有意義。別人不信遺詔,微臣卻是相信的。”楊士奇說著起身,直直跪在朱瞻基面前,畢恭畢敬叩首道:“微臣愿誓死效忠殿下,拼上這條老命也要保殿下將來身登大寶!”

朱瞻基被楊士奇給搞懵了,盯著他看了半晌,方咬牙問道:“你到底是哪兒邊的?!”

“殿下無需多心,我等文官從來都是以維護皇統為天職的!”楊士奇滿臉正氣,沉聲說道:“所以我們既絕對忠于皇上,又會拼命維護國本!一切都是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

朱瞻基愣愣的看著楊士奇,竟不知該說什么是好。要知道,在此之前,很長一段歲月里,以楊士奇為代表的文官集團,都絕對忠誠于他的父親,當時還是太子的朱高熾。甚至連朱高熾的太子之位,都是解縉那一代文官用命從先帝那里換來的。

在隨后的近二十年里,文官們為了保護太子殿下,不知多少人因此觸怒了先帝,得罪了漢王,遭到紀綱的逮捕。二十年里,不知多少文官下了詔獄、受盡折磨、慘遭橫死、妻離子散……

然而們依然無怨無悔、忠心不改,始終將保護太子視為壓倒一切的大事,這份巨大的忠誠不知讓朱瞻基羨慕了多少回,難道終于降臨到自己身上了?

“孤是國本嗎?”朱瞻基愣愣的看著楊士奇,好半天才沒頭沒腦憋出一句。

“殿下認為,自己不是國本嗎?”楊士奇微笑著反問一句。

“孤當然是國本!”朱瞻基打了個激靈,從心底吼了出來。

“那殿下還有什么疑問?”楊士奇看看桌上的《資治通鑒》,正色道:“遍覽史書,殿下可曾看到過一例,有文官棄嫡長保庶幼的典故嗎?”

“那倒沒有。”朱瞻基輕撫著桌上的《通鑒》,緩緩搖頭。文官集團,尤其是漢朝以后的文官群體,是以儒家思想為教義的同道組成的集團。孔夫子的綱常倫理,在他們看來,就如天條一般不可違背,維護這套以儒家教條為準則的社會倫理,是文官集團不可推卸的天職!

所以嫡長繼承制在文官們看來是天經地義、雷打不能動的,他們會豁出命去維護這條制度,因為這關乎他們的信仰和人生價值!

所以朱瞻基并不懷疑楊士奇的真心,只要對方認定自己是儲君,就不太可能再動什么歪心思了。

朱瞻基面色數變,很快理清了前因后果,對楊士奇的態度也急劇的變化起來。他雙手將楊士奇扶起,面帶愧色道:“是孤不識好人了,學士千萬不要往心里去,快快請起!”

楊士奇起身后,語重心長道:“眼下的困難只是暫時的,殿下千萬不要灰心,看這次皇上對您的安排,說明您的地位還是非常牢固的,只要不再犯錯,沒有任何人能搶走您的儲君之位。”

“學士何以教我?”朱瞻基畢恭畢敬的起身抱拳道。他很清楚,接下來不知多長時間,自己將很難和外界聯系,這些大學士就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謹遵父皇教誨,韜光養晦、修身養性。過上幾年殿下再看,定會發現局面已是大不一樣。”楊士奇捻著胡須不疾不徐的說道。

“哦?”朱瞻基有些狐疑的看一眼楊士奇,輕聲問道:“幾年之后,大明朝恐怕已是王仲德的天下,還會有我朱瞻基的立錐之地嗎?”

“呵呵,殿下執念了。”楊士奇搖頭笑笑,目光凌厲道:“微臣從沒聽說過,像王賢這樣的臣子,還可以得到善終的。”

“卻也有變成曹的……”朱瞻基幽幽說道。至此,太孫殿下再不懷疑楊士奇分毫,因為他意識到楊士奇之所以積極向自己靠攏,是因為大家有一個共同的敵人——王賢。

“王賢不是曹,他也成不了曹。”楊士奇卻一臉篤定道:“那時先有十常侍之亂,后有黃巾之禍,繼而有董卓廢帝遷都,漢室衰微到了極點,天下人已經不再認獻帝為主了。這才給了曹孟德挾天子令諸侯的機會。”又頓一頓道:“然則我大明開國一甲子,雄君圣主輩出,天下歸心、海內咸服,王賢根本不可能取代朱家,他要是想要做曹,天下共擊之!”

“也不能光指望人心向背,當年蒙古人入關,還有再往前的金國遼國,那些韃子能得到什么人心?還不一樣占據中原百十年?稱孤道寡當皇帝?”朱瞻基嘆氣道:“還有趙匡、楊堅,難道說柴榮和宇文邕不是圣君雄主,不得人心嗎?”

“殿下所言極是,確實不能光指望人心向背,咱們還得想方設法削弱王賢。”楊士奇點點頭,輕聲說道。

“不要輕舉妄動,說起冒犯的話,你們是斗不過他的。”朱瞻基卻斷然搖頭,凄然一笑道:“這大明朝,沒有誰能斗得過他了,也許只有老天才能收了他去。”

“誒,殿下切勿灰心,須知月滿則虧、強極則辱。”楊士奇卻十分樂觀道:“確實,王賢如今手掌錦衣衛、總攬天下兵馬大權,山東一省更成了他的私人領地,看似鮮花著錦、烈火烹油,實則已經到了危機的邊緣!”

“哦,什么危機?”朱瞻基看著楊士奇,有些不明所以。

“信任危機。他的權力實在太大,已經大到讓所有人感到不安!更何況他還毫無人臣之道,膽敢殺害龍子龍孫,甚至先帝之死他都要負很大責任!”楊士奇沉聲說道:“古往今來,這樣的權勢、這樣的罪行,無一不是大大惡、禍國殃民的梟雄!人人得而誅之!”

“不錯。”朱瞻基點點頭,讓楊士奇這么一說,他確實覺得王賢已經不容于天地了。

“只要將他的惡行昭揚出去,天下人都會對他恨之入骨!”楊士奇說這話時,神情森詭異,完全沒有半分宰輔風度。“而且最重要的一點,王賢之所以顯得不可戰勝,是因為皇上給了他無條件的信任。如果所有人都對皇上說王賢的壞話……哼哼,情比金堅也敵不過積毀銷骨啊!”

“有道理……”朱瞻基情不自禁的頷首道:“如果真能讓父皇對王賢產生警惕,事情就好辦了。”

“殿下安知,皇上如今就沒有警惕鎮國公?”楊士奇冷笑道:“有些內情,和外間所知的相去甚遠。”

“哦?愿聞其詳。”朱瞻基眼前一亮,因為父子之間離心防備,他對這些內情遠不如楊士奇這些人了解。

“其實,皇上登基以后,就已經和王賢出現問題了。”楊士奇沉聲道:“這不難理解,太子大業未成,雙方是同一陣線的盟友,自然可以親密無間。太子大業一成,雙方便成了君臣,再也不是盟友了。天下所有都是皇上的,王賢想要的多一分,都要皇上多讓出一分,博弈從那時就開始了!”

“有道理。”朱瞻基點點頭,示意楊士奇說下去。

“當時王賢想要天下的兵馬大權,皇上怎么可能答應呢?王賢便選擇了以退為進,避居濟南!他知道皇上的改革肯定會激怒勛貴,沒了自己在京里鎮壓,勛貴們肯定會鬧事的。”提起這些丟人的往事,楊士奇臉上沒有絲毫愧色,道:“等到皇上被鬧得受不了,自然會答應他的條件,請他出山收拾局面。”

“嗯。”朱瞻基應一聲,聽楊士奇接著道:“皇上兩次三番派人去請,王賢都不為所動,非得等到局勢對他最有利的時候,才從天而降,摘走所有的果子!殿下試想,換了您是皇上,會領他這份情嗎,心里不會窩火嗎?”

“會。”朱瞻基點頭道:“王賢要是當初不離京,就不會有后面的亂子。父皇也不會在長陵慘遭羞辱了。”

“殿下說到點子上了!那些屈辱和折磨,本就是王賢刻意造成,現在卻還要皇上領他的情,殿下您說,皇上心里頭可能舒服了嗎?”楊士奇冷笑連連道。

“應該不會。看父皇對我三叔還有皇爺爺的報復,他也不是看上去那么仁善。”朱瞻基輕聲說道。

“這不就結了,皇上如今對王賢百般維護,除了昔日的情分,更多是為了壓制住勛貴,避免軍中再出亂子。”楊士奇提起這茬,至今仍氣憤不已道:“本來,這次可以將勛貴們一網打盡!王賢卻只抓了幾只替罪羊,把剩下的全都保住了!這不就是養寇自重嗎?!”

“您消消氣,”朱瞻基知道,站在文官的立場上,當然恨不得勛貴全都下地獄才好。不過這不是爭辯的時候,他苦澀的笑著,安慰楊士奇道:“那些勛貴經過這一次,不說一蹶不振,但恐怕再也構不成威脅了。”

“殿下所言極是!”楊士奇立即沉聲說道:“請問殿下兔子打光了,還留著獵犬干什么?”

“嗯。”朱瞻基點點頭,他那霾重重的臉上,終于透出一絲陽光道:“孤現在相信,學士就是老天爺降下來,收拾王賢的克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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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八九章 大敗

那日之后,楊士奇便和太孫結成了同盟,楊榮也很快加入進來。兩人一直充當太孫和朝政間的橋梁,還暗中替朱瞻基籠絡了許多文官。在對付王賢方面,他們也學聰明了,絕不正面和王賢發生沖突,不給王賢打擊消滅他們的借口。

但私底下,他們命人偷偷將朝廷秘辛散播出去,那些關于王賢殺王弒君,與徐妙錦有染的段子,也都是出自他們的授意。這種事,只需要放個風出去,就可以傳的滿城風雨,而且誰也沒法查出,到底最先是誰先造的謠!

太孫府,講堂中。

楊士奇為朱瞻基講述蒙古人寇邊之事。先帝在時,蒙古人都被打破了膽,自然老老實實,秋毫無犯。十多年下來,那些沒有歸附的蒙古人日子過得苦極了。他們不事農業,沒有工業,除了牛羊肉、牛羊皮、牛羊奶,幾乎什么都不會生產。

但過日子不能只靠牛羊,身上的衣裳得用布匹,床上的被褥得用棉花,生了病得有藥草,燒水做飯得用鐵鍋,牛羊肉吃多了得有茶磚解膩。而且燉肉總得放鹽吧?整天吃白水煮肉,誰受得了?

這些東西,蒙古人通通都沒有,原先是靠掠奪內地來獲取。被朱棣打殘了之后,只能老老實實的通邊互市,用珍貴的皮毛換取這些廉價的生活必需品。但也不是哪個部落都有資格跟大明互市,得是一貫恭順,對大明沒有威脅的中小部落。像阿魯臺那種實力強大、野心勃勃,總想著一統蒙古,恢復蒙元昔日榮光的家伙,自然始終被排除在外。

阿魯臺不是不想低頭,他派自己的兒子數次到宣府求和請封,但朱棣已經認定他是個喂不熟的狼崽子,堅決不為所動。阿魯臺的韃靼部始終得不到急需得物資,生活已是慘不忍睹。據說他們整個部落,只有阿魯臺和他的幾個兒子有鐵鍋用,其余人只能用獸皮做成袋子燒水煮肉。因為沒有布匹和棉花,他們只能不論男女貴賤,通通都穿獸皮縫制的衣服。到了夏天穿不得獸皮,男女便近乎赤身,給他們的成吉思汗丟盡了臉。

在朱棣的軍事打擊和經濟封鎖之下,不少依附于韃靼部的小部族偷偷內遷,投靠河套的博爾濟吉特部。若非阿魯臺父子的強力鎮壓,整個韃靼部早就分崩離析了……

就在阿魯臺也快要撐不住,準備向大明無條件投降時,永樂皇帝駕崩了。消息傳到草原的當天,韃靼各部就像過節一樣,所有人縱情歡歌,喝的酩酊大醉,慶祝壓在蒙古各族頭上二十多年的巨石,一朝化為烏有!

隨后,阿魯臺賊心復燃,開始試探著進攻那些歸附大明的蒙古部落。劫掠一番便率眾遠遁大漠,躲了許久也不見大明的軍隊前來懲戒。阿魯臺的膽子便越來越大,不滿足于劫掠沒什么油水的蒙古部落,開始打起大明百姓的主意。

永樂年間,許多內地百姓或是逃難的或是跟隨軍隊,遷徙到邊境地區,建立村鎮,開荒種田,已經很成規模。這些邊地的百姓已經淡忘了蒙古強盜的威脅,很多村鎮都建在遠離軍隊駐防的區域……這年代可沒什么軍民情深,大明的邊軍劫掠起百姓來,跟強盜沒什么區別。

當阿魯臺率軍闖入這些村鎮時,根本沒遇到什么像樣的抵抗,便可以肆意的燒殺搶掠,等他們滿載而歸離開好幾天,大明的軍隊才姍姍來遲。這其實也不完全是朱棣一死,大明的邊軍就撂挑子,而是宣府、大同的將領,都響應朱高熾的號召,帶著大軍進京勤王去了。留守的副將兵力不足,又不愿擔責任,哪會貿然出擊呢?

邊境遭到頻繁騷擾的消息,很快傳到京城。但當時,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爭奪皇位上,暫理朝政的太孫殿下,只是把消息傳達給勤王的將領。而那些將領也不以為意,這么多年,蒙古人早被他們打成了兔子,只要一帶兵回去,保準阿魯臺嚇破膽子,有多遠躲多遠。

等到轉過年來,那些勤王的將領,得到皇上的封賞,心滿意足的帶著軍隊回來。便擼起袖子,準備好好教訓一下阿魯臺這個趁火打劫的龜孫。

于是在下一次接到阿魯臺寇邊的消息之后,宣府和大同的總兵官分別點起一萬騎兵,氣勢洶洶的朝阿魯臺撲去。果然不出所料,阿魯臺的軍隊一發現明軍趕到,就丟下劫掠的戰利品,沒命的落荒而逃了。

明軍見狀,氣勢更盛,在后頭緊追不放,一氣趕到了草原深處,并發現了一小股敵兵。明軍把火氣全都撒在這幾百號敵兵身上,轉眼就將其圍殲。審問俘虜得知,原來這些蒙古人是不敢和大明交戰,偷偷逃離韃靼軍隊的。

這些蒙古人還告訴明軍,阿魯臺的軍隊已經被追得跑不動了,軍中士氣渙散,就在北邊三十里外的特魯河邊休整,此時進攻必可大獲全勝。

許是自信太足,明軍將領居然毫不懷疑,還讓那些個蒙古人做向導,帶領他們去偷襲前頭的韃靼軍隊。

在蒙古人的帶領下,明軍來到特魯河邊,果然找到了韃靼人的軍營,但里頭只有滿營的物資和幾百韃靼兵。明軍輕易擊潰了這些韃靼兵,審問俘虜得知阿魯臺剛剛接到斥侯來報,倉皇帶著軍隊逃走,這會兒應該剛剛渡河。

明軍追了半個月,終于抓到韃靼軍的尾巴,將士們振奮無比,便嗷嗷叫著沖到河邊,果然看到還有不少韃靼軍隊正在渡河。被沖昏頭腦的明軍將領想也不想,便帶著軍隊沖了上去。

那些正在渡河的韃靼騎兵見狀慌亂不堪,拼命催動戰馬往對岸游去。明軍騎兵像下餃子一樣沖到河中,才發現那平靜的河面并不像想象的那樣安全,水位奇高不說,還暗流湍急。戰馬一不小心,就失足被淹沒在河中,馬上的騎兵也被掀翻在水里。

不過這會兒,已經不管不顧的明軍,根本不在乎這點麻煩了,轉眼之間,大半軍隊進入河中,寬闊的河面上,密密麻麻全是明軍官兵的身影!

先頭部隊一上岸,也不等后頭的軍隊,便徑直朝著逃竄的蒙古人沖去。雖然前頭煙塵滾滾,一看就有大量的敵軍。但按照往常的經驗,不管蒙古人有多少兵,大明的軍隊一到,通通就會屁滾尿流而逃。

然而這次,他們猜錯了……當煙塵散去,明軍先頭部隊看到的是一支嚴陣以待、弓箭上弦的蒙古大軍!

率領這支軍隊的阿魯臺,刷得抽出長刀,冷冷看著上當的明軍,朝身后咆哮起來:“成吉思汗的后裔們,向敵人討還血債,洗刷你們多年來恥辱的時候到了!”

說著長刀向前一指,一馬當先沖了出去:“殺啊!”

“殺啊!”韃靼騎兵潮水般沖了上來,紛紛張弓射箭,登時箭如雨下,朝明軍射了過去!

明軍將士紛紛中箭,慘叫著落馬,看一看敵我之間,懸殊的兵力對比,他們忍不住回頭,想看看后面的軍隊何時能跟上來。

誰知這一看,登時魂飛魄散!只見身后的軍隊已經亂成了一鍋粥!

原來阿魯臺還在河對岸埋伏了軍隊,蒙古騎兵趁著明軍半數渡河,兵荒馬亂之際,突然橫空而出,從背后攻擊明軍將士!

到這時,就是傻子也明白過來,他們落入了蒙古人精心編制的陷阱中。那些之前抓到的蒙古潰兵,是阿魯臺故意放出來,引誘他們一步步上鉤的誘餌!當他們終于上當,開始橫渡特魯河時,早就埋伏在河兩岸的韃靼大軍這才殺了出來,半渡擊之!

這一仗,明軍敗得極慘,雖然他們還保持著朱棣時代的勇武和無畏,但之前實在是太輕敵了,草率的置己身于絕地,結果在敵人發動突襲之后,兵找不到將,將找不到兵!只能無頭蒼蠅一樣各自為戰……

而韃靼人的士氣則如日中天,終于一掃永樂年代的陰霾,依稀看到恢復昔日榮光的希望,讓他們爆發出極強的戰斗力,向兩岸的明軍發起一波又一波的沖擊!

很快,率先過河的明軍先頭部隊,便在十分于己的敵軍沖擊下死傷殆盡。河里的將士們陸續登岸,根本不夠韃靼軍隊塞牙縫!

明軍將士見狀,不敢再過河,不少人馬紛紛調轉回頭!卻犯了兵家大忌——調轉回頭的人馬和正在前進的明軍撞在一起,場面徹底失去控制,戰斗終于不可避免的淪為了一邊倒的屠殺!

此役,兩萬精銳明軍,一萬余人死在了特魯河畔,鮮血把河水染成了紅色,一直到下游百里處,都能看到死難明軍的尸體。

剩下的千明軍拼死突圍,卻被徹底瘋狂起來的韃靼軍隊窮追猛打,半個月后逃回宣府的不過兩千余人,其余的要么被殺,要么淪為韃靼人的俘虜……

這是永樂七年邱福之敗后,大明朝最慘重的一次失敗,消息傳回京城,朝野震驚
ablaze1021 發表於 2017-3-24 16:25
第一一九零章 河套危矣

明軍慘敗的消息傳回京城,震驚了大明朝野,也讓剛剛贏得與勛貴斗爭勝利的皇帝和鎮國公,陷入了措手不及的境地!

自洪武皇帝以來,從來都是漢人壓著蒙古人打,打得他們媽媽都認不出來!大明的無敵軍隊,多少年沒吃過這種虧了?!朝野上下的群情激憤自然可想而知,那些原先還打得你死我活的文臣武將,突然都成了一個調門,一個個在朝堂上捶胸頓足,聲嘶力竭的高喊著,要立即教訓那些不知死活的蒙古人!讓他們血債血償,百倍奉還!

然而作為這個朝廷的決策者,洪熙皇帝朱高熾和鎮國公王賢,在這個節骨眼上,卻難以開口言戰……大明朝如今正處在極度虛弱,國力極度空虛的危機時期,迫切需要的是與民休息、養精蓄銳,而不是與韃靼人開啟戰端……

所謂兵馬未動、糧草先行,打仗打得軍需、是錢糧。尤其是深入草原與蒙古人作戰,需要的軍需錢糧更是不計其數。特魯河一戰敗得太慘了,近兩萬明軍精銳陣亡,大批的糧秣輜重被韃靼人奪去。韃靼人無論是兵力還是士氣,全都處于巔峰狀態。朱高熾在和王賢殫精竭慮的合計了三天之后,也沒有推翻之前的結論——眼下實在沒有能力出兵。只能先加強九邊防御,同時號令內附的蒙古各部結盟互保,防止韃靼人繼續為禍而已……

不出所料,這個決定一公布,洪熙皇帝和鎮國公就被朝野的口水淹沒了。朝堂上的文官武將還好些,懾于王賢的淫威,只敢上演哭天搶地的苦情戲碼,還不敢直接對皇帝和王賢開噴。

市井老百姓可沒那么多顧慮,茶館中、酒樓里、街頭巷尾上,到處是義憤填膺的喝罵聲。他們把洪熙皇帝罵成是宋朝皇帝那樣喪權辱國的柔弱之主,是能把太祖太宗皇帝氣活過來的不肖子孫。

連素來備受愛戴的洪熙皇帝都能給罵的這么慘,王賢會遭到何種程度的詈罵也就可想而知了。他原先在百姓心中的那點良好形象,一下子全都崩潰了,再加上有心人暗中推波助瀾,他在百姓口中,成了秦檜賈似道之流,對內陰險狠毒、對外懦弱賣國的大奸臣、大反派。

對此王賢和皇帝雖然委屈無奈,卻不能開口辯解。他們知道,這種情況下,說什么都是白費,只有用行動證明自己,才能洗刷冤屈,重立自己聲譽。

戰勝而強立。

所以三年以來,這對君臣一直忍辱負重、臥薪嘗膽、發展生產、整軍習武,以求盡快回復國力,盡早與越來越囂張跋扈的韃靼人一戰!

是的,三年都沒等到明軍的復仇,韃靼人對大明的恐懼之心已經徹底煙消云散,他們在大明邊境的劫掠越來越肆無忌憚,強迫已經內附的部落歸附于他們。那些部落稍有不從,便遭到闔族屠殺。那些部落向朝廷求救無門,只能屈服在韃靼人的淫威下,成為他們的屬族。

自然,很多蒙古人其實是樂見韃靼人重新強盛起來的,雖然韃靼人根本不是黃金家族的后代,但能恢復一些蒙古人昔日的榮光,總是聊勝于無的。

于是韃靼人的部族迅速膨脹,短短兩年時間,就恢復到十幾年前的鼎盛時期,阿魯臺父子的野心自然也迅速隨之膨脹,洪熙二年冬,他們擁立黃金家族的后裔阿臺王子即蒙古大汗位,號稱阿岱可汗。

然后名為可汗實為傀儡的阿岱,封阿魯臺為丞相加太師銜,命他統帥蒙古各部,早日恢復蒙元!

有了阿岱可汗這面大旗,阿魯臺更加可以放開手腳,征服蒙古各部了,在統一了大漠南北后,他又盯上了河套地區。

河套,乃是黃河的‘幾’字彎及其周邊流域,乃是黃河沖擊而成的大片平原,由‘西套’銀川平原,和‘東套’河套平原組成。‘東套’河套平原,通常又被分為‘前套’土默川平原和‘后套’巴彥淖爾平原,占地極其廣闊,更重要的是水草豐美、土地肥沃,堪稱塞上江南。

自古就有所謂‘黃河百害、唯富一套’的說法,黃河及其眾多支流環繞著廣袤的河套平原,在干旱少雨、土地貧瘠的西北地區、造就了這個宜耕宜牧的魚米之鄉。

永樂十三年,朱棣將河套賜給了千里南歸的博爾濟吉特部在河套定居,距今已整整十年了。十年時間里,和順長公主寶音琪琪格背靠大明朝廷的支持,尤其是王賢的全力相助,博爾濟吉特部自然迅速發展壯大,如今已從當初的兩三萬人,增長到二十余萬之眾。再加上不斷吸引蒙古各部來歸,和順長公主寶音旗下的蒙古人已經有四十余萬。

更重要的是,在王賢的協助下,寶音分別在土默川和昆都侖建造了兩座城市‘大王城’和‘寶音城’,宣布在這兩座城市中經商做買賣,免征一切賦稅。并將百萬畝適宜耕種的土地分給愿意前來河套定居的漢人,還免費提供給他們耕牛和種子。

這在民生艱難的永樂末年,無疑是極具吸引力的,許多在內地活不下去的百姓,紛紛攜家帶口遷到河套定居。在確定寶音沒有撒謊后,有些人甚至又返回內地,將整村整族的鄉親都一起帶了過來。

短短五六年時間,河套地區的漢人已經有四五十萬之重,大王城和寶音城的常住人口都已經超過十萬,趕得上漢地一般的縣城了。

而且到了每年秋天的貿易旺季,從口外涌來的客商,還有隨之而來討生活的形形色色,各類人等,更是高達二三十萬之眾。那時節寶音駐蹕的大王城,真叫個商旅云集、百業興旺,南腔北調、摩肩接踵,比起內地的商貿城市也不遑多讓。

興盛的商貿帶來了豐富的物資,而且很多內地遷來河套的漢人,本身就是木匠、鐵匠、大夫、獸醫之類出身。他們在大王城和寶音城中開設商鋪,自然不會只服務漢人,套內的蒙古人也可以向他們求醫問藥,從他們那里買到日用百貨。

所以,與套外蒙古人窮困潦倒的生活天差地別,套內的蒙古人吃得飽、穿得暖、有鐵鍋做飯、有茶磚解膩、得了病也有人瞧。而且家里頭牛羊成群,過得十分滋潤。

這只是普通蒙古人的生活,那些大大小小的貴族頭領,平時穿的是絲綢,用的是瓷器,婦女臉上的水粉和頭上的首飾,全都是江南制造,由內地商人們運到口外的。這種生活,哪怕放在內地,都可以稱得上富裕了。

言而總之,河套就像一朵奇葩,在這里蒙古人和漢人和諧相處,兩族人都過得十分安定舒適,富裕程度甚至超過了大明的邊地。更不要提那些喝風吃土、忍饑挨餓的蒙古各部了。

寶音琪琪格自然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的道理。她十分清楚,那些餓狼似的蒙古各部,早就對河套的富饒豐腴垂涎三尺了。為了保衛河套、保衛家園,她將套內的人民分為蒙漢兩部,分駐東西而套,又分東西南北四路共十旗四萬余兵馬,命各旗旗主、各路將軍,一年四季定時操練,切不可荒廢軍備。

套內看上去兵強馬壯、嚴陣以待的樣子,果然鎮住了那些想打他們注意的蒙古各部,多少年都沒人敢進犯河套,這讓套內的蒙古人,可以更加放心的過他們的好日子了……

直到去年,阿魯臺擁立阿岱可汗,建立蒙元朝廷,意圖統一蒙古各部,自然盯上了河套這塊肥肉。阿魯臺首先派人給寶音送信,要求她向阿岱可汗稱臣,并到忽蘭忽失溫朝拜可汗。

寶音對此自然毫不理會,反而將來使扭送北京。這給了阿魯臺對河套用兵的借口……雖然蒙古人打仗向來不需要什么借口……洪熙三年二月,阿魯臺盡起所部以及附庸四萬騎兵,號稱十五萬兵馬,由他和兩個兒子分別統領,分三路浩浩蕩蕩殺向河套。

寶音這邊接到韃靼來犯的消息,馬上召集四部十旗的兵馬,親率三萬騎兵于土默川迎敵。雙方一場惡戰互有勝負,正難分難解之際,歸順寶音多年的瓦剌人突然造反,令博爾濟吉特部措手不及,兵敗如山倒。

原來老奸巨猾的阿魯臺,早就偷偷聯系瓦剌人,許諾只要他們肯臣服大汗,配合他們干掉寶音,就把河套賜給他們放牧。雖然寶音一直對瓦剌人不薄,但人心向來不足蛇吞象,瓦剌人根本禁不住誘惑……

而且還有一層,瓦剌人一直把博爾濟吉特人當成他們的奴隸,這些年卻要仰昔日奴隸的鼻息過火,這讓他們分外不爽。哪怕博爾濟吉特人對他們多好,他們都還是一樣不爽……

最終瓦剌人臨陣倒戈,讓寶音的軍隊吃了大敗仗……

見勢不好,寶音只好收拾殘兵,退回到大王城,又下令各族各部全都退回大王、寶音二城中,據城堅守,并向北京朝廷求援。

消息傳到北京,自然引起軒然大波,這也是楊士奇為什么會來晚的原因……
ablaze1021 發表於 2017-3-24 16:32
第一一九一章 掛帥

太孫府書堂中。

聽到韃靼人進攻河套,大敗寶音的消息,朱瞻基只是神情微動,語氣平淡道:“這下鎮國公應該急了吧?”

“呵呵,未見他御前表態,但想來心里應該是急壞了。”楊士奇露出了然的笑容道:“這件事上他比較尷尬,縱使想出兵河套,也得假他人之口。”

“嗯。”朱瞻基應一聲,問道:“學士是怎么想的?”

“以下官愚見,這兵是一定要出的。”楊士奇顯然早有定計,緩緩道:“韃靼人這幾年發展太快,如果再讓他們得到河套,他們將具備一統東西蒙古各部的能力。屆時我大明如芒在背,再想對付他們恐怕會難上加難啊!”

“是這個理,”朱瞻基目光深邃的看著楊士奇道:“那學士以為,誰來當這個統帥好呢?”

“鎮國公。”楊士奇一字一頓。

“王賢?”朱瞻基登時皺眉道:“他已經權勢過天了,要是再讓他領大軍出征,立下擊敗蒙古人的功勛,朝廷是不是該給他封王爵、加九錫了?”

“殿下所慮甚是,”楊士奇神情依舊平淡,輕聲對朱瞻基道:“但皇上的龍體,隨時都會倒下……”

“這……”朱瞻基聞言先是一驚,眼里的光芒轉瞬即逝,然后便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紫禁城,乾清宮御堂中。

朱高熾和王賢這對君臣正相對而坐。比起三年前,洪熙皇帝蒼老了許多,看上去面色黑沉、氣息虛弱,右手甚至忍不住的微微顫抖……這三年里,洪熙皇帝勤民聽政,旰衣宵食,可謂是日理萬機。這對本就病弱不堪的龍體,自然是極大的損害,結果就是,三年里皇帝中風了兩次,雖然每次都恢復過來,但還是難免留下了后遺癥。

除了身體開始不聽使喚,更嚴重的是,皇帝的記憶和思維也出現了一些問題,有時候記不起大臣的名字,有時候下達的旨意前后矛盾,好在有王賢和內閣一直幫著補鍋,倒也沒鬧出什么亂子來。

但皇帝的健康狀況,自然是帝國的最高機密,目前為止,知道朱高熾真實狀況的,不過是王賢和內閣大學士,以及近侍太監,總共不到十人而已。

王賢則看不出太大變化,除了氣度更加沉穩,目光更加平靜之外,容顏相貌一如三年之前。不過這也正常,他畢竟和朱瞻基一樣,都在自己最好的年紀上。

“仲德,河套之事,你之前并未表態,現在可以說說了吧?”朱高熾咳嗽兩聲,問王賢道。

“回皇上,臣以為,河套必救。”王賢沉聲道:“河套一旦丟失,韃靼人的實力將大大增強。更嚴重的是,大同、宣化一線長城將變成為前線,距離京城不到百里,我大明京師將處于韃靼鐵騎的威脅之下,大明將永無寧日啊!”

“是。”朱高熾深以為然的點點頭,嘆氣道:“當初父皇遷都北京,朕就十分反對,擔心的就是這種狀況。”

“先帝是想將北京作為北進的大本營,自然距離前線越近越好。”王賢點點頭,繼續沉聲道:“既然國都定在北京,我們就必須要以攻代守,決不能丟掉河套!”

“哎……”朱高熾又嘆口氣,然后神情木訥的陷入了沉默。王賢知道,皇帝這是又出現思維障礙了,只好靜等他回過神來。

好一會兒,朱高熾的目光才重新聚焦,卻沒有落在王賢身上,而是投入了幽深的虛空,仿佛自言自語道:“還都南京刻不容緩了。”

王賢聞言,不禁暗嘆一聲,心說皇上已經讓還都的念頭給弄魔怔了。其實朱高熾一登基,就有還都南京的念頭,只是因為遷都一次的花費何止千萬,彼時的朝廷根本負擔不起。加之還有更多迫在眉睫的事情千頭萬緒,急需解決,才不得不壓住而已。

隨后幾年中,皇帝數次想要提起此事,都被內閣大學士以社稷初定,禁不起再度折騰給勸住了。然而隨著皇帝的龍體每況愈下,尤其是兩次中風之后,這個念頭已經變得越加強烈,已經要壓都壓不住了。

對還都南京之事,當年王賢和太子意見一致,都不希望遷都北京。但如今,他的態度卻發生了變化……

見皇帝又舊事重提,王賢只好輕咳一聲,提醒道:“皇上,此時遷都,豈不是平白助漲了蒙古人的氣焰?整個北方都會陷入危機的。”

“哎,朕也不過是隨口說說……”朱高熾這才回過神來,自嘲的笑笑道:“朕不過是隨口說說,你不必放在心上。”說著看向王賢,遲疑一下道:“說到哪了?”

“皇上方才問為臣,要不要救河套。”王賢輕聲道:“為臣回皇上,河套必救。”

“嗯……”朱高熾點點頭道:“朕也是這個意思,河套必救,而且這洪熙朝的頭一戰,許勝不許敗。”

“是。”王賢認同的頷首,這一仗一旦失利,皇帝好容易建立起來的權威將轟然倒塌,那些在改革中利益受損的王公貴族,必然會趁機反撲,把洪熙改革的局面砸個稀巴爛!

“所以朕不放心別人去,”朱高熾深深的望著王賢道:“只能讓你來統兵才行。”

“這……”王賢稍一沉吟,便接受了皇帝的任命道:“為臣遵旨。”

“好!”朱高熾沒想到王賢接受的這么痛快,還以為要費一番口舌,才能勸他接受這個差事呢……畢竟以王賢今時今日的地位和處境,不求有功但求無過,才是最符合他利益的選擇。皇帝忍不住調笑一句道:“看來你把那位紅顏知己很是放在心上啊。”

“皇上說笑了。”王賢卻正色道:“為臣愿意率兵出征河套,非是為了私情私利,而是純粹為了江山社稷考慮。”

“呵呵……是朕失言了。”朱高熾笑著擺下手道:“朕現在就是這樣,有時候說話不太著調,你不要放在心上。”

“臣惶恐。”王賢低下頭,輕聲道。

“你預計需要多少軍隊?”朱高熾突然又急促的咳嗽起來,臉上的灰敗之色愈加明顯,一旁太監趕忙給皇帝奉上湯藥。皇帝喝了幾口,才壓下咳嗽,又用糖水漱了漱口,拿白巾擦擦嘴。

“皇上,要不改日再議吧?”待皇帝平復下來,王賢輕聲道。

“不必,軍情不等人啊。”朱高熾擺擺手,回到正題道:“你需要多少軍隊?”

“軍隊自然是多多益善。”王賢沉聲答道:“我大明歷次北伐,沒有一次兵力少于十萬。這次亦然,步騎十萬以上方能立于不敗之地。”

“十萬,太多了……”朱高熾眉頭緊皺道:“這幾年國庫雖然有些積余,但用錢的地方更多,不能一仗就打光了家底。”朱高熾對國庫的狀況了若指掌,很清楚大明朝如今雖然能負擔起十萬大軍的遠征,但誰也不能保證這種大戰會如期結束,一旦戰事遷延,花費會成倍增長,很可能將是朝廷不能承受的。

而且朱高熾一心想要還都南京,自然不想把本錢都用在打仗上……

“最少也要八萬,五萬騎兵,三萬步兵。”王賢嘆了口氣,只能退一步。

“朕可以給你五萬騎兵。”朱高熾沉吟許久,方點頭道:“三萬步兵的話,出兵草原應該用不到吧?”

“步兵要用來押運糧草輜重。”王賢輕聲解釋道:“戰線一旦深入草原,補給線將十分漫長,必須要重兵保護。”

“是這樣啊……”朱高熾尋思好一會,試探著問道:“那要是不深入草原呢?把韃靼人攆出河套,讓他們不敢再來也就成了。”

“陛下,韃靼人狼子成性,趕跑了來年還回來了。不把他們打殘了,打怕了,是沒用的。”王賢卻沉聲道:“請問皇上,是年年出兵河套來得劃算,還是一次保十年平安劃算?”

“當然是后者了……”朱高熾被王賢說服了,又擔心的問道:“那,八萬大軍要多久才能班師?”

“,為臣沒法回答皇上。”王賢緩緩搖頭道:“戰場瞬息萬變,尤其是蒙古人來去如風,一旦讓他們逃入草原深處,甚至逃入大漠,恐怕年內也不得收兵了。”

“哎呀……”朱高熾用帕子擦擦額頭的汗水,苦著臉道:“仲德,千萬不要拖過今年!入冬之前一定要收兵啊!不然……”皇帝本來想說,不然朕可供不起了,但又覺著這樣說太不體面,便改口道:“不然到時天寒地凍,不只要凍死多少將士。”

“臣明白。”王賢點點頭,面容堅毅道:“不過皇上也不必太過憂心,男兒馬革裹尸,死得其所!”

“哎,你答應朕入冬前一定要班師回朝,不然朕不能出這個兵。”朱高熾卻一定要王賢做這個保證。

“好吧,臣答應。”王賢只好點頭道:“入冬前班師。”

“好好好。”朱高熾這才放下心來,咳嗽兩聲道:“你趕緊做好出兵的準備,半月后,朕親去郊外為大軍餞行。”

“臣遵旨。”王賢起身,施禮告退。

ablaze1021 發表於 2017-3-24 16:35
第一一九二章 責任

王賢回到鎮國公府,吳為、柳升等人早就焦急的等在那里。看到公爺回來,眾人趕忙起身相迎,迫不及待的問道:“公爺,怎么樣?”

“進屋再說。”王賢示意眾人隨自己入內,坐定后方緩緩道:“圣意是,命我帶八萬兵馬增援河套。不過還沒有在朝堂上決議……”

王賢這二年說話愈發謹慎,但一眾手下卻不會把他最后一句話當真,只要王賢想掛帥出征,那些文官還敢反對不成?

“公爺,俺自告奮勇,愿為先鋒!”柳升摩拳擦掌道。

“少不了仰仗侯爺!”王賢笑著對柳升道。

“公爺,侯爺不能離京,少了四衛營坐鎮京城,我們會后方不穩的!”吳為卻皺眉道。

“誒,小吳,沒有四衛營的精騎,公爺此去勝算會小很多!”柳升看著吳為,倚老賣老的笑道:“至于京城,就算沒有四衛營,憑他們那幾塊料,還能翻起多大的浪來不成?”

“如今我們已是眾矢之的,做什么事都要首先保證不會出亂子!”吳為眉頭皺的更緊道:“就不能給他們一絲機會!”

“你小心過頭了……”柳升哈哈大笑道:“公爺率大軍出征在外,京里的皇帝大臣,小心翼翼哄著公爺還來不及,豈敢在這時候亂來?就不怕公爺一氣之下,反他娘的?”

“哎,侯爺……”吳為還要再說,卻見王賢一抬手,他只好打住話頭。

“侯爺說的有道理,我們如今應該考慮的是,如何盡全力贏得這場戰爭,而不是窩里斗。”王賢沉聲說道:“京城這邊就隨他去吧,我相信皇上顧全大局的……”

“公爺,贏得戰爭和控制京城并不沖突啊……”吳為苦口婆心地道。

“好了,你不用操心京城的事情了,”王賢卻面無表情道:“我準備任命你為行軍司馬,把精力都用在籌備出征上吧。”

“啊?”吳為錯愕的半晌說不出話來。王賢但凡外出,都會把老巢交給他來鎮守,多年以來從無例外。這次卻要讓他一起出征,分明是認為他不適合再坐鎮后方了!

廳中眾人都神色凝重,就連柳升也不敢開口說話,所有人定定的看著王賢和吳為,暗暗猜測著這一變動到底意味著什么。

“……”好一會兒功夫,吳為才回過神來道:“屬下多謝公爺信賴。”頓一頓,他忍不住澀聲道:“只是不知這次,公爺派誰鎮守京城?”

“京城自有皇上坐鎮,我何須畫蛇添足?”王賢依舊面無表情道:“讓帥輝在京城居中聯絡一下,也就夠了。”

吳為仍不死心趕忙看向柳升等人,暗示他們快幫自己說話。

“公爺……”柳升等人連忙硬著頭皮群勸道:“人無傷虎意,虎有害人心。吳大人還是留在京城替咱們看家吧!”

“不行!”王賢卻不容商量道:“非但吳為,錦衣衛的骨干也要隨軍出征。”說著他提高聲調道:“此戰許勝不許敗,而且必須要一戰打出十年的太平,否則本公就是華夏的罪人,只能以死向天下謝罪了!”

“是……”眾人趕忙沉聲應道。

別聽他們應得齊整,王賢卻知道這幫家伙心里不以為然。只好嘆了口氣,苦口婆心道:“永樂朝、洪武朝,乃至建文朝,我大明對蒙古人都是處于絕對優勢。但凡王師所到之處,蒙古人無不望風披靡、遠遁千里。所以他們六七十年來,從不敢越雷池一步,這才有了我漢人一個甲子的風光歲月。”

在場眾人都是經歷過永樂朝,乃至洪武朝的,胸中自然洋溢著身為漢人的驕傲和自信,他們已經很難想象,前朝百姓在蒙古鐵騎的肆虐下,戰戰兢兢、自甘下賤的凄涼狀態了。但王賢很清楚,眼下這種昂揚自信的民族狀態是何等可貴,那是用幾代人和韃虜的浴血奮戰才培養起來的!

王賢有強烈的責任感,必須要保護這種大國驕民的自信,讓漢人永立在這片華夏熱土上,永遠不用向任何人低頭!

至少,絕對不能讓大國的自信、民族的驕傲,折在自己手上……

“不管先帝和咱們有多大仇、多大怨,都不能否認永樂朝是讓我們漢人揚眉吐氣的一段輝煌時光!”王賢說著,目光緩緩掃過廳中眾人,神情嚴峻道:“無論如何,是我們終結了永樂朝,保衛社稷,繼續打擊韃虜的責任,就責無旁貸的落在了我們的肩上!”

王賢的情緒感染了眾人,眾人的神情嚴峻了許多,再不是方才的心口不一……

“這些年,老百姓為什么會把我罵成?”王賢顯然對自己在民間的風評十分了解,也并不諱言道:“除了有人往我身上潑臟水,更重要的是,我們丟掉了開國以來的武魂!”

眾人不禁暗暗點頭,如果是太祖太宗兩位皇帝當家,遭遇了特魯河那樣的慘敗后,就是砸鍋賣鐵,也會立即派大軍出征,以牙還牙、十倍報復回來!在習慣了二位先帝的彪悍勇武后,老百姓分外不能接受當今皇帝的無聲無息。

老百姓才不會管朝廷有多少實際困難,他們只知道挨了打就必須報復回來,讓那些騷韃子永遠銘記這個教訓——犯我強漢者,雖遠必誅!

不這樣干的皇帝就是朱家的不肖子孫,而向皇帝進獻讒言、貪生怕死的權臣,自然就是十惡不赦的!

“這一仗,是我們洗刷掉惡名,重新贏回民心的唯一機會!”王賢目光幽深的看著眾人,語氣復雜道:“但如果輸了,我們將輸掉一切,大明也將輸掉未來……”

眾人很清楚,河套一旦丟失,宣大長城將成為抵御韃虜的前線,大明朝綿延數千里的邊境線隨時都有被蒙古人攻擊的可能,九邊守軍疲于奔命,也不能阻止蒙古人,突破某處長城殺入大明腹地!甚至出現在北京城下!

從此以后,雙方攻守易位,大明的軍隊保衛自己的百姓,不受蒙古鐵騎踐踏,尚且有心無力,還奢談什么進攻?

“所以諸位,請收起所有的私心雜念,助本公贏得這一戰吧!”王賢說著起身,向眾人深深一揖。

眾人轟然起身,單膝跪地,齊聲高喝:“屬下愿為主公、為大明粉身碎骨、死而后已!”

“多謝諸位。”王賢感激的眼圈泛紅……

吳為出了大廳,看到柳升在等自己,便緩緩走了過去。

“怎么樣?”柳升急切問道:“公爺有沒有改主意?”原來散會之后,王賢單獨留下了吳為,在柳升看來,事情說不定還有轉機。

“沒有。”吳為搖搖頭,神情陰郁道:“公爺只是與我談了些籌備出征的事情。”

“一句沒提京城的事兒?”柳升失望道。

“提了一句,”吳為面無表情道:“警告我不要在京城搞小動作……”

“哎!”柳升塌下臉來,重重一捶廊柱,恨聲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公爺的意思是,向皇上和百官表明,自己這次是一心為國、絕無私心,希望他們也能以大局為重吧?”雖然被王賢剝奪了大權,吳為還是冷靜的替他解釋道。

“屁!”柳升卻恨恨道:“你說他怎么越活越回去了?怎么能指望狗改的了呢?”

“公爺說的也不錯,這一仗必須要贏,這是壓倒一切的任務。這時候只能主動向對方釋放善意,至少讓他們不要搗亂。”吳為暗暗嘆了口氣,要是這一仗再推遲幾年,等朝廷完成了軍需供給的改革,王賢就不必如此受制于人了。

大明目前的軍需供給,還是延續太祖皇帝設立的奇葩制度,由地方官府就近直接供應軍隊。一支軍隊的軍需可能來自附近好幾個府縣,一個府縣可能同時供應好幾只軍隊,天下幾千個府縣、幾千支軍隊,彼此之間的軍需供應網線錯綜復雜到何等恐怖的程度,也就可想而知。

這種情況下,就算王賢想要把軍需供應抓在自己在手中,都無從下手。在對眼下制度進行徹底改革之前,任他有通天之能,也只能依靠文官們來養活他的軍隊。

文官們萬萬沒想到,被他們嫌棄多年,太祖皇帝制定的奇葩制度,居然成了他們最為重要的保護傘。要是沒有這一手,他們在對付王賢時,就真的只剩嘴炮了……

“京城這邊,”柳升猶有不甘的看著吳為,嘶聲問道:“你真的不作任何動作了?”

“當然,公爺的話,不能不聽。”吳為淡淡說道:“和公爺對著干只有死路一條。”

柳升打個激靈,知道吳為這話里暗含著警告之意,不由有些不滿,哼一聲,轉身要走。

卻聽身后的吳為幽幽說道:“而且我也想通了,把京城讓出來,也不失為一步妙棋。”

“哦?”柳升站住腳,驚喜的回頭道:“你是說,公爺又要故技重施?”

“不知道。”吳為緩緩搖頭道:“這些年,大人的心意愈發難測了。”說著嘆了口氣道:“誰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ablaze1021 發表於 2017-3-24 16:39
第一一九三章 雷聲大雨點小

日已西斜,天色向晚,回廊中漸漸已經看不清近在咫尺的面容。吳為和柳升的談話仍在繼續。

“我不是在猜度大人的心意。”吳為隱藏在黑暗之中,低聲說道:“我只是就事論事。我們一直在京城給他們太大的壓力,他們遲遲不敢有所作為,只敢做些上不得臺面的小動作,這對我們并沒有好處。”

“是。”柳升深有感觸道:“僵持的越久,局面就對我們越不利。”說著不由惱火道:“你說公爺到底在擔心什么,為何就是不肯下這個決心?!”

“道義。”吳為淡淡道:“大人無法過去道義這一關,更擔心在道義上站不住腳。”

“想那么多干什么?勝者為王敗者寇,也沒見先帝的江山,奪的有多道義,還不一樣成就千古帝業?”柳升悶哼一聲,像他這樣奉天靖難的功臣,自然信奉暴力奪權那一套,對王賢的諸多羈絆不以為然。

“那不一樣的”吳為搖搖頭,不想跟柳升就這個問題辯論,轉回原先的話題道:“不過有句話你說對了,我們有大軍在手,便可立于不敗之地。讓出京城給他們作去吧!他們不干蠢事,如何能讓公爺下定決心?”

“嗯”柳升覺得吳為這話確實有些道理,拍了拍他的肩膀,咧開嘴笑道:“也是,有你老弟一起出征,咱們在外頭也可以搞點節目,幫公爺早下決心!”

吳為點點頭,目光投向黝黑的夜空。好一會兒才低聲道:“我相信,嚴先生沒有白死”

柳升沒聽清他說什么,問了一句:“你說什么?”

吳為搖搖頭,卻不作答

洪熙三年四月二十八,是大軍出征的日子。這日清晨,午門外廣場上旌旗如林、紅纓如火,八萬頂盔戴甲的精銳將士整整齊齊、森嚴列隊,領兵的將領身穿明晃晃的鎧甲,騎在高頭大馬上,在他們的主帥鎮國公王賢帶領下,神情肅穆的望著午門方向。

午時正刻,五鳳樓上鐘鼓齊鳴,午門緩緩敞開,一隊隊高舉著龍旗、寶幡、羅傘、金瓜的大漢將軍,排著整齊的隊伍,從正門魚貫而出。

左右兩掖門也同時敞開,文武百官從中而出,在各自的位子上立定。

到最后,炮聲隆隆、號角震天,王賢高喝一聲:“恭迎皇上!”言畢翻身下馬,單膝跪地。

眾將士緊跟著王賢齊刷刷跪地,山呼萬歲:“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這是便見朱高熾在幾名皇子的攙扶下,出現在午門下,登上了點將臺。

朱高熾一手扶著欄桿,看著高臺下烏壓壓的將士,揚塵舞拜,山呼萬歲,一顆心激動得不能自已,若非他這具殘軀已經不堪疆場馳騁,他真希望此刻率大軍出征的能是自己,就像先帝那樣

等到行禮完畢,官兵起身,廣場上變得鴉雀無聲,所有人屏息凝神,靜聽皇檔話。

“將士們,韃靼賊子忘恩負義、狼子野心,數年來多次寇我邊塞、掠我邊民,更有特魯河畔殺我將士兩萬,此刻又進犯河套,妄圖吞并,是可忍孰不可忍?!”朱高熾高聲喝道。

“不可忍!不可忍!”眾將士血脈賁張、高喝起來。

“鎮國公何在?!”朱高熾大喝一聲,王賢趕忙應聲出列,登上了高臺。

來到高臺之上,王賢甲胄在身,不能全禮,只能單膝跪地,聽皇帝親口敕封他為平虜大元帥,命其節制山陜直隸一切軍政民政,一應官員任其去留,四品以下可先斬后奏!大小事務可便宜行事!

雖然王賢知道,這些任命隨時都可能做不得數,但文官們能把山西陜西直隸的民政人事交出來,都可以算是對他所釋放善意的積極回應了。這讓他感到寬慰,楊榮楊士奇等人,終究不是只知道爭權奪利的蠢貨,關鍵時刻還是能以大局為重的。

洪熙皇帝又將代表皇權的天子劍賜予王賢,王賢轉過身去,把皇帝欽賜的寶劍高高舉起,

八萬將士登時爆發出驚濤駭浪般的歡呼聲。不知是不是錯覺,在楊士奇等人聽來,這番歡呼要遠比方才任何一次都要響亮的多

歡呼聲中,留守京師的官兵們,在上官的帶領下,抬著數千只碩大的酒壇,為每個出征的將士都斟滿了一大碗酒。楊士奇和楊榮也端著酒具登上高臺,朱高熾親自斟滿一碗酒,雙手碰到王賢面前,激動道:“元帥,此去只管安心作戰,后方一切都會以戰局為重。來,朕敬你一碗,愿你此去旗開得勝!”

王賢也激動地不免動情,雙手接過酒碗,高聲道:“請皇上靜候捷報!”說完高舉起酒碗,一飲而盡。

八萬將士也都將酒喝完,王賢高聲下令道:“三軍出發!”

登時鼓樂高奏,將士們轟然轉身,邁著整齊的步伐,昂然離開午門廣場,穿過長長的天街,向德勝門方向開去。

天街之上,早就擠滿了聞訊前來為大軍送行的百姓,不單是出征將士的妻兒父母,那些子弟不在軍中的百姓也簞食壺漿、以送王師。

王賢騎在馬上,在一眾將領的簇擁下,正緩緩行在隊伍中央,便見由數百名老者提著酒壺、舉著肉食攔在了他的面前。

“京城百姓推舉我等為鎮國公、大都督餞行,祝公爺旗開得勝、驅逐韃虜!”為首的老者顫巍巍、高聲對王賢說道。

王賢示意衛士將為首的幾位老者放進來,幾位老者便為他斟酒,然后高舉頭頂,大聲道:“老朽代京城百萬百姓、大明億萬蒼生,敬大都督一碗!”

侍衛緊張的看著王賢,想示意他找個借口不要喝這來路不明的酒水,王賢卻視若罔聞,雙手接過來,毫不猶豫的將那一碗酒飲盡。

百姓爆發出一陣歡呼聲,王賢將酒碗遞還給那老者,向周圍百姓拱拱手,高聲道:“父老鄉親,我等所衣所食,皆是百姓供養,如今為國出征,必不負父老所望,不破韃虜,誓不還朝!”

百姓們的歡呼聲更盛了,許許多多人激動的跪下,高聲喊道:“公爺必勝!”

更多的百姓被感染,也跟著跪下,高喊聲越來越響亮整齊,甚至傳到遠處的午門下:“公爺必勝!公爺必勝!”

聽到這整齊的呼喊聲,朱高熾的神情略有些不自然,但皇帝什么也沒說,便登上鑾輿還宮去了。

楊榮、楊士奇對視一眼,后者冷笑一聲道:“鎮國公一朝出征,威信大增,咱們多年摸黑全都成了無用功。”

“呵呵,”楊榮笑著搖搖頭,看著遠處歡呼的方向道:“要是輸了這一仗,結果會怎樣?”

“那自然是國之不幸了,”楊士奇笑笑,低聲道:“不過福兮禍所依,誰能說得準呢?”

“是啊,咱們為大明祈禱吧。”楊榮說完,與楊士奇并肩進了午門,沒有王賢這塊巨石壓在頭頂,他們感覺連呼吸都輕松了許多

王賢的大軍是四月底出征,五月初到了宣府,王賢命大軍一面稍作休整,一面從打前站的錦衣衛口中,了解河套的情形。此時,距離阿魯臺進犯河套已經過去整整兩個月,距離韃靼軍包圍大王城也已經過去一個多月。讓王賢稍感欣慰的是,當初筑城時,就考慮到可能會被圍攻,所以兩座城池修建的還算高大堅固,加之蒙古人不擅攻城,大王城至今還沒有淪陷

是以盡管憂心如焚,王賢還是采取了莫問的建議,大軍穩扎穩打,緩步推進,不給敵軍趁亂偷襲的機會。

結果從宣府到大王城不過五百里地,王賢的八萬大軍足足走了十天!

十天里,柳升、許懷慶等眾將心急如焚,他們擔心,這樣慢吞吞趕過去,要么大王城破,要么韃靼軍隊已經遠遁,這次勞師遠征會無功而返!

王賢其實比柳升等人更著急,那大王城中可是有他的妻女,但王賢更知道,越是這種時候就越是不能著急,一著急就會出錯,一旦犯錯,可能就是萬劫不復!

“大帥,咱們再不趕緊,那些韃子就要跑沒影了!”許懷慶沖著端坐在馬車上讀書的王賢,大聲嚷嚷道。

“放心,世易時移,這幾年下來,韃子不會再像從前那樣望風而逃了。”王賢頭也不抬,淡淡說道:“他們想擊敗我們的心情,不亞于我們想擊敗他們,不用擔心白跑一趟。”

許懷慶等眾將對蒙古人的印象,確實還停留在他們像兔子一樣,王師一到,便望風而逃的階段。聞言還是不放心道:“要是他們真逃了呢?”

“就算逃,也不會逃太遠的。”王賢終于不耐煩的抬起頭,皺眉道:“你們與其在這里聒噪,不如回去加緊操練你們的部下!他們有幾年沒有在草原上馳騁過了?又有幾年沒有真刀真槍的廝殺過了?!”

“是”許懷慶等人被罵了個大紅臉,這才乖乖的散去,該干嘛干嘛去了。

“哎”王賢嘆了口氣,再也沒有心情看書,他的視線投向大王城方向,目光中滿滿都是憂慮。
ablaze1021 發表於 2017-3-24 16:41
第一一九四章 兵臨城下

河套,被圍攻一個月的大王城。

城外的草原已經變成了血色的海洋,方圓數里的地面上,到處是橫七豎八的人馬尸首,這都是韃靼人的杰作。

在之前一個月的進攻中,阿魯臺父子沒有動用嫡系的韃靼軍隊,而是驅使附庸部落的兵力攻城。蒙古人不會打造攻城器具,只有一些粗糙的云梯,采用最殘酷蟻附攻城之法,韃靼騎兵揮舞著兵刃,在后頭驅趕著那些可憐的各部男丁,還有抓來的漢人男子攻城。稍有遲緩者,就會遭到身后韃靼騎兵的射殺,進也是死,退也是死,那些可憐的各族丁壯只能不要命的,一波接一波朝城頭涌去。

城上的守軍在寶音的指揮下,一直堅決而強悍的抵御著敵人的攻擊。他們將一切能夠投擲的東西傾瀉而下,羽箭射光了,就用開水、滾油往下潑。滾石檑木砸光了,就從民房中拆下石塊木梁,往下砸。那些被驅趕攻城的各族壯丁,身上沒有絲毫遮蔽,一片一片的從云梯上摔下,城下的尸堆越積越厚,最厚處已經高達一丈,倒讓后面攻城的壯丁有了踏腳石一般,攻城時和城頭的距離縮短了不少。

遠處大旗之下,阿魯臺和他的兒子失涅干端坐在馬背上,面無表情的看著前方慘烈的攻城戰,大王城的城墻,已經被鮮血染成黑紅色,但阿魯臺父子絲毫不為所動,甚至根本沒有放在心上。

“明朝果真派出援軍了嗎?”阿魯臺面現憂色,低聲問兒子道。

“是的父親,”失涅干沉聲答道:“明朝的鎮國公王賢率領十余萬軍隊,三天前已經到了張家口……”

“三天前就到了張家口?”阿魯臺一驚,神情有些慌張道:“這么說他們隨時可能會出現在咱們眼前?”

“并不是。”失涅干卻搖頭道:“明軍的行軍速度極慢,每日不過四五十里,如今應該才行軍過半。”

“明朝人最是狡詐不過,那鎮國公王賢更是狡猾如狐,當

把馬哈木老賊玩弄于股掌的就是他,”阿魯臺神情凝重道:“要謹防他們突然加速,打咱們個猝不及防。”

“那不正中了咱們的下懷?”失涅干卻大笑道:“咱們的韃靼鐵騎之所以不用來攻城,不就是為了用來打援嗎?”

“話是不錯,但總之是小心為上。”阿魯臺沉聲道:“讓阿布只安的斥候嚴密監視,一旦他們靠近,必須第一時間來報!”

“父親放心。”失涅干輕聲應道,心中卻頗為不屑,暗道:“父親終究被漢人嚇破膽了,已經稱不得草原上的英雄了。”

阿魯臺不知道兒子心中所想,突然將目光投向天空,指了指那白云藍天間的一個小小的白點。

馬上有韃靼勇士開弓搭箭、弦如滿月,朝著那白點一箭射了出去。

長箭帶著呼嘯聲直入云霄,那飛在天空中的白點應聲而落。

又有韃靼勇士飛馬上前,在那白點落地之前,便一把抄在手中,然后撥馬回來,雙手呈給太師過目。

阿魯臺父子定睛一看,原來是一只白色的信鴿,被當胸射穿。

“雕蟲小技其能瞞過父親的法眼!”失涅干不稱贊韃靼勇士的箭法,只一味拍父親的馬屁,原來蒙人中也有口蜜腹劍之輩。

“哼……”阿魯臺面色矜持,難掩得意道:“老夫在草原上打獵幾十年,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沒有能逃得過老夫這兩只耳朵的!”

失涅干將綁在信鴿腿上的小竹筒拆下來,取出里頭的信紙,展開遞給父親。

阿魯臺接過信紙,只見上頭只有四個字‘王師已至’!顯然是送給城內的。

別看只有區區四個字,要是讓城內的人看到了,必定會士氣大振!

“可惜他們收不到了……”失涅干和眾頭領嘲笑起來,失涅干更是高聲道:“傳令下去!讓孩兒們加強警惕,絕不能讓一只信鴿飛到城中!”

失涅干話音未落,卻見阿魯臺臉色一變,霍然抬頭望著東邊天空。

失涅干等人也茫然隨著阿魯臺的目光望去,只見那藍天白云中,陡然沖出了無數的白點!

那是數不清的信鴿,目測起碼有兩三百只,從遠處飛過來,竟有些鋪天蓋地的氣勢……

“無恥,居然來這手……”阿魯臺老臉漲的通紅,感覺像被無情的嘲諷了一樣。

“射啊,快射啊!”失涅干咆哮起來,韃靼勇士紛紛張弓搭箭,射取飛過頭頂的鴿群!連失涅干和眾頭領也加入進來,想要將鴿群全都射下來……

蒙古人的弓法確實厲害,弓弦響處無數箭支飛上云天,鴿群登時遭了秧,中箭的鴿子下餃子一般噼里啪啦落下來。

但鴿子實在太多,還是有不少幸免的飛出了弓箭的射程,飛到了大王城上,在城頭盤旋幾圈,鴿子紛紛落了下來。

寶音一身銀甲,仰頭看著天空的鴿子,緩緩抬起手臂,一只純白色的信鴿便輕巧的落在了她的手背上。

寶音輕輕的撫摸了一下信鴿的頸背,這才解下了鴿腿上的竹筒,掏出筒中的信紙。然后寶音神情激動地向她周圍的蒙漢勇士高聲宣布道:“朝廷的援兵已入河套!王大都督親率大軍來增援咱們了!”

“嗷!萬歲!萬歲!”城頭的蒙漢勇士爆發出驚天動地的歡呼聲,苦戰一個多月,他們等到了勝利的希望!

寶音含笑看著在城頭上又蹦又跳、忘情歡呼的部下,知道這下再不用擔心他們的士氣了。想到這,寶音將目光投向城外的韃靼軍隊,顯然敵軍早就知道這一消息,不知他們會不會知難而退,解除包圍撤軍呢?

‘那樣豈不太便宜了他們?!’寶音貝齒輕咬朱唇,死死盯著那位韃靼太師的大旗,這次河套的損失實在太慘了,三四萬蒙漢男兒陣亡,數不清的百姓家園被毀,整個河套多年的發展全都化為烏有……這筆賬必須要清算!絕不能讓韃靼人就這么全師而退!。

那陣白鴿如雪,似乎讓韃靼人的氣勢受到極大影響。這天余下的時間,韃靼人的攻勢都有氣無力,甚至連驅趕奴隸赴死的興致都沒了,太陽剛剛偏西不久,阿魯臺就草草下令收兵。

聽到收兵的號角聲,那些被驅使的各族男丁眨眼便退了個干干凈凈,要比他們前進的速度快上十倍。他們快速的退回到韃靼人的偏營中,在那里,他們的妻子兒女早就翹首以盼……韃靼人驅趕著那些被他們武力降服的部落,劫掠來的人口一起出征。婦孺除了作人質,逼迫男丁為他們拼命,要挾男丁不敢逃跑外,還可以給蒙古勇士發泄用,這是從鐵木真時就傳下來的老套路了……

飽受摧殘的婦孺們,緊張的盯著那一張張滿是血污的面孔,乞求著其中有自家男人出現……可惜每一天,都有好幾千男人出去后再也回不來。那些幸運返回的男人,回到自己家人身邊,緊緊摟住自己的妻兒,大口大口喘著粗氣,眼中滿滿都是慶幸,慶幸自己又多活了一天……雖然不知明日是生是死,至少今日可以和妻兒團聚。

至于那些到最后也沒等到自家男人的可憐人兒,則或是抱頭痛哭,或是啜泣不已,或是面無表情站在那里……其實她們如何反應都沒有去區別,因為這世上,根本沒人理睬她們的痛苦。

有些頭腦活絡的漢人,在攻城時撿到城上被射死的信鴿,已經知道明軍快要到來的消息,便輕聲安慰抽泣的家人道:“再忍幾天,說不定也不用幾天,咱們就有救了……”

家人不明所以的看著他們,他們便將得到的消息輕聲道出,很快一傳十十傳百,最后所有人都知道了。軍營中的氣氛,前所未有的歡快起來,就連那些痛失至親的家庭,似乎也感覺悲傷沒有那么濃重了……

連偏營的雜兵都知道的消息,主營中的韃靼人自然不會蒙在鼓里,但與偏營中的歡喜截然相反,主營中的氣氛變得十分凝重,上層的頭領、下層的兵卒,都忍不住竊竊私語,議論著明軍何時會出現在大往城下,猜測著太師下一步是走是打?

毋庸懷疑,明軍幾十年來對韃靼人形成的威壓,不是一場特魯河大捷就能徹底扭轉的。這些生在大明開國以后的蒙古人,縱使面皮上可以張牙舞爪,但骨子里對大明的畏懼是很難抹去的。

所有人都看著營地中央的大帳,等待阿魯臺最后的決定……

太師大帳中,除了阿魯臺和失涅干,還有阿魯臺的二兒子阿布只安。阿布只安生的威武雄壯,號稱韃靼第一勇士。雖然不如長子失涅干有心眼兒,但更得阿魯臺信任,命他統帥四萬韃靼騎兵,在東線防御可能出現的明軍。

阿魯臺將帶兵在外的二兒子也召回中軍帳,顯然是要決策大軍的去留。

誰知兄弟倆等了半晌,也不見阿魯臺開口。只一味陰著張臉,兩眼直勾勾盯著帳外……
ablaze1021 發表於 2017-3-24 16:43
第一一九五章 上陣父子兵

大帳中,父子沉默以對,足足頓飯功夫。

“父親,到底咋辦,您倒是說句話呀?”最終還是頭腦簡單的阿布只安沉不住氣,甕聲甕氣道。

“哎……”阿魯臺這才嘆了口氣,看看兩個兒子,幽幽說道:“看來這次,是拿不下這座城了。”

“看來這次,是拿不下這座城了。”阿魯臺嘆了口氣,看著兩個兒子道:“老夫的意思是,咱們連夜撤軍如何?”

“啊?!”阿布只安兩眼圓整,難以置信道:“那咱們這一個月不白忙活了?”

“哎,明軍沒有上當,他們大軍緩步推進,咱們沒有可乘之機。”阿魯臺神情郁郁道:“一旦等他們十幾萬大軍到了城下,咱們想撤都撤不掉了……”行軍打仗向來虛虛實實,唯恐吹得牛皮不夠大,明明只有三五萬人就敢號稱十萬大軍。王賢有八萬兵馬號稱二十萬,阿魯臺給他打個對折,以為明軍不下十萬之數。

“哎……”阿布只安想想也是,垂頭喪氣道:“也是,就是這么灰溜溜撤走了,實在沒臉……”

“臉面算什么?保存實力才是最重要的!”阿魯臺多年起起落落,早就悟出了草原上生存的第一真理。

“父親說的是。”阿布只安悶聲道。

見這父子倆已經決定要逃,失涅干心中輕蔑的冷笑,這正是他表現出過人之處的機會。便清清嗓子沉聲道:“父親,萬萬不可退兵!此時退兵,咱們這些年好容易積攢起來的威望和氣勢,全都要付諸東流。”說著看一眼阿魯臺:“草原各部都會說,父親不只怕朱棣,連隨便個阿貓阿狗都能把父親嚇跑!”

阿魯臺聽的刺耳,板著臉哼一聲道:“那王賢可不是阿貓阿狗,而是明朝最厲害的人物。”

“他親自指揮過什么戰斗?和咱們蒙古人交過手嗎?”失涅干不屑道。

“六年前那次你忘了?”阿魯臺黑著臉道:“他帶著幾百手下,就把咱們給……”阿魯臺本想說‘嚇跑了’,但實在難以啟齒。

“六年前那次,”失涅干臉上的不屑之色卻更濃了:“只能說明他會耍陰謀手段,不是真正的漢子!”失涅干更想說,‘那是因為老爹你膽小如鼠,才會被人家虛張聲勢嚇跑’,當然這話他是不敢說出口的。

“好了,別扯遠了!”阿魯臺卻自己感到丟人了,一擺手道:“老夫當然也不想撤兵,可形勢比人強,咱們攻了一個月,都沒攻下這座城來。現在城中守軍士氣高漲,就更是難啃了,不走難道等著被明軍包餃子嗎?”

“父親容稟!”失涅干振振有詞的大聲道:“之前之所以久攻不下,是因為咱們存了圍城打援的心思,一直不肯用全力攻擊!一旦咱們用全力,這狗屁大王城不堪一擊!”說著上前一步抱拳道:“如果父親同意,明日讓兒子來指揮,俺敢立下軍令狀,保準一天內拿下這座城!”

“大哥,軍令狀可不能隨便立,完不成是要掉腦袋的!”阿布只安看似憨厚,給老大挖坑下絆子,卻是一把好手。

“哼!”失涅干惱火的瞪一眼阿布只安,冷聲道:“軍中無戲言,俺要是完不成,你只管砍頭就是!”

“這可是你說的……”阿布只安冷笑道。

“好了!”阿魯臺喝止住兩個兒子的明爭暗斗,定定看著失涅干道:“你想過沒有,明軍現就在百里之外,萬一突然襲擊咱們怎么辦?”

“不是還有二弟嗎?他的四萬本組精銳難道是擺設不成?!”失涅干有些咬牙切齒的說道。他對父親將韃靼主力交給阿布只安滿腹怨恨,蒙古人對染也沾染漢地習氣,有些講究長幼,但說到底還是實力為尊。阿魯臺這個老糊涂,把超過本族三分之二的兵力交給阿布只安,將失涅干這個長子置于何地?

所以失涅干卯足了勁,一定要攻下大王城,證明自己才是韃靼部落真正的繼承人!

“俺的大軍當然不怕明軍!”阿布只安瞪著失涅干道:“但這是咱們韃靼人的本錢所在,豈能跟漢人亂拼?”

“不錯,”阿魯臺深以為然道:“明軍兵力太多,就算要和他們決戰,也必須小心謀劃,要像上次那樣才行,不能浪費本族兒郎寶貴的生命。”

“父親放心,明軍尚在百里之外,以他們的速度,怎么也得兩天之后才能到這里。”失涅干卻信心滿滿道:“咱們只管全力攻城,如果王賢以輕騎來救,兵力必然不多,正好給咱們的鐵騎打打牙祭。要是他還是按部就班,等他到時,咱們早就攻下城來,不僅吃飽喝足,還進退自如。”

說著失涅干極力描繪起美好前景道:“父親這大王城里財寶無數、糧草成山,而且城墻堅固,易守難攻,要是落在咱們手里,何懼遠道而來的朝廷軍隊?和他們對峙些時日,保準把他們拖成弱雞,到時吃掉他們不費吹灰之力……”

“嗯……”阿魯臺被失涅干描繪的美好前景給打動了,當然更重要的原因是,他本身就對大王城這到口的肥肉難以舍棄。不禁喃喃道:“若是一天之內能攻下此城,自然最好不過……”

見父親被大哥說動,阿布只安暗暗著急,忙悶聲說道:“大哥你都說了,這大王城易守難攻,又怎么敢保證一天就能攻下來?”

“我自有辦法……”失涅干輕蔑的瞥一眼阿布只安,智商碾壓的感覺真是爽。

阿魯臺又沉吟許久,終于下定決心,看著失涅干道:“那老夫就給你一天時間……”

“多謝父親!兒子定然不會讓您失望!”失涅干大喜過望。

“……”阿布只安抽抽嘴角,沒有再說什么。心中卻大叫道:‘等著看好戲了!’

大王城頭燈火通明,守軍點著無數火把,甚至用火箭引燃了扔到城下的木梁,把個城池上下照得亮如白晝。這是為了防備韃靼人的夜襲,在一個月的守城戰中,守軍的防守智慧急速增加,已經幾乎不用指揮,就知道在什么時候該做什么事情,才能讓敵人無機可乘。

盡管如此,寶音還是認真的巡視城頭,唯恐有一絲一毫的疏漏。她所到之處,城頭巡邏的軍民無不肅然起敬,起身向她行禮致敬。

許多男女望向寶音的眼神,就像看到神祗一樣,崇敬而狂熱,這不只是因為她蒙古別吉、明朝長公主、河套之主的尊貴身份,還是因為她一手締造了這兩座城池,給了蒙漢兩族百姓最溫和的庇護,讓他們得以安居樂業、衣食無憂。更因為她在這場守城戰中英勇無畏、指揮若定的表現,讓他們相信,她就是守護豐州灘和敕勒川,守護兩族百姓幸福生活的勝利女神……

雖然未施粉黛,還帶著揮之不去的疲憊之色,寶音的臉上卻帶著發自肺腑的笑容,明艷不可方物。看愣了向她致敬的蒙漢勇士,這些與敵人廝殺從無畏懼的漢子,卻感到心慌氣短,不敢多看她一眼,又不舍得把目光從她身上移開,直到寶音走遠,他們才從失魂落魄中回過神來,小聲議論起來……

“別吉今天看上去好美啊!”這是個蒙古勇士。

“廢話,長公主殿下什么時候不美過?”這是個漢族男兒。

“當然,俺是說今天看著很特別……”蒙古勇士忙笨拙的解釋道:“跟平時就是不一樣!”

“可能是援軍快到了,心情愉快吧。”又有漢子猜測道。

“一群白癡,”一個在城頭照顧傷員的婦人,一語道破天機道:“那是因為別吉的額駙要來了!”

“啊……”原本見過寶音,興奮不已的各族漢子,登時都成了霜打的茄子,全都垂頭喪氣起來,他們這才想起,率領朝廷大軍前來救援的可不正是寶音的夫婿,明朝的鎮國公大都督王賢嗎!

“哼!漢人根本配不上我們別吉!”蒙古漢子咬牙切齒道。

“漢人怎么啦?!”漢族男兒不爽的哼一聲,但話鋒一轉,又和對方站到同一陣線去了:“雖然那姓王的確實配不上長公主殿下!”

“就是就是!配不上!”城頭的兵士們同仇敵愾,一起詆毀起王賢來。

“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對!癩蛤蟆!”

夜風把聲音傳的老遠,一直飄到寶音身邊。薩娜聞言笑的花枝爛顫道:“額駙是河套男人的公敵了……”

寶音聞言也會心一笑,揮一下手中的馬鞭道:“等他到了,要好好給他點顏色看……”嘴上說的兇,臉上的嬌羞歡喜之色卻是瞎子都能看出來。

薩娜無奈的暗嘆,別吉想額駙都要想魔怔了……

薩娜剛要調笑寶音幾句,卻見她打住話頭,望著城外韃靼人的軍營,眉頭忍不住緊蹙起來:“他們在搞什么名堂?”

薩娜趕忙收起笑鬧之心,順著寶音的視線望過去,只見韃靼人軍營中同樣燈火通明,里頭的人似乎混亂不堪,有騎兵在縱橫,隱隱還有女人的哭喊聲傳來……
ablaze1021 發表於 2017-3-24 16:45
第一一九六章 再戰

城頭上,寶音和薩娜看著韃靼人的軍營,見他們忙亂不堪,不知要搞什么名堂。

“是不是要逃啦?”薩娜猜測道,說完自己先忍不住歡呼起來道:“太好了!他們終于要撤了!”

“不像,撤退不會這么大動靜。”寶音卻緩緩搖頭道:“看起來,像是在準備做些什么。”

“莫非,他們還不死心?!”薩娜被潑了盆冷水,一張臉登時皺了起來,這些天她雖然一直堅守在寶音身邊,但實在受夠了殘酷戰爭的折磨,夜里一閉眼就是尸山血海,白日里總會被濃重的血腥弄得吃不下飯去,這樣的日子她是一天都不想過下去了。

“最好不死心!”寶音卻雙目放光,攥緊手中馬鞭道:“他的軍隊是哪天進的河套?”

“什么?”薩娜一愣神,不明白寶音想問什么。

“朝廷的軍隊,哪天進的土默川?”寶音只好再問一遍。

薩娜這下聽明白了,趕忙答道:“信鴿上說,是五月初七。”那么多信鴿,所攜帶的內容并非完全相同,有的寫了王賢大軍目前的位置,有的寫了他抵達土默川的時間,還有的寫了他的兵力,反正真真假假,就看你信不信了。

“今天是……”寶音輕聲道:“五月初十了吧?”

“五月十一了呢。”薩娜輕聲道:“這會兒已交子時。”說著笑道:“算起來,額駙的大軍明天就會到呢。”

“明天他不一定會到,”寶音輕咬朱唇,心中猜想著那家伙的心思,目光漸漸堅定起來道:“明天他一定不會到。”

“啊?!”薩娜吃了一驚,語氣頗有怨懟道:“額駙怎么能不趕緊過來,他還磨蹭什么?!”

“他自然有他的道理。”寶音淡淡說一句,這話要是讓王賢聽到,保準感動的熱淚盈眶,說一句‘還是自家媳婦貼心啊……’

“那他到底什么時候才會到?”薩娜噘著嘴問道。

“到了時候自然會到。”寶音高深莫測的笑道。

“別吉,你欺負人……”薩娜抗議道。

“好了,就別瞎操心了。”寶音笑著對薩娜道:“去把陳將軍請過來。”。

盞茶功夫,一名神情沉肅的中年漢人,跟著薩娜來到寶音面前,畢恭畢敬的行禮道:“末將拜見夫人。”

僅聽稱呼就知道他是王賢的人。這些年王賢陸續為寶音物色了不少人才,來壯大河套的實力。這位叫陳鐸的中年人,便是王賢一手帶出來的中層將領,接到命令便離開明軍,到寶音帳下效力。

“陳將軍,這么晚請你過來,實在不好意思。”寶音對陳鐸十分尊重,一直委以重任,命他擔任大王城守將。然而守城戰開始后,這位守將卻被安排負責城內的居民安置,幾乎從不出現在城頭。

這讓很多人無法理解,以為陳鐸是不是哪里得罪了寶音,然而當事人毫無怨言,旁人也不好管閑事。

“夫人言重,末將但憑吩咐。”陳鐸眼觀鼻鼻觀心道。

“巷戰的準備都做好了嗎?”寶音知道他是純粹的軍人,便不再客套,徑直問道。

“回夫人,都準備好了,百姓已經演練完畢,一炷香內就可以把障礙設置完畢,再用一炷香時間,所有不參戰的人員全都可以轉移到地洞中。”陳鐸輕聲回答道。

“這段時間,太辛苦你了。”寶音最清楚,陳鐸這幾句回答背后,藏著多少人日以繼夜的辛苦勞作。單看他滿臉的疲態就能可見一斑。

“這是屬下分內之事。”陳鐸應一聲,忍不住輕聲問道:“夫人,戰局可能惡化到要巷戰的地步嗎?”

“……”寶音沉默半晌,最終沒有回答……

阿魯臺定計之后,便連夜召集大小頭目,向他們宣布,明日由失涅干全權指揮攻城。為了不干預他的權威,阿魯臺將坐鎮中軍,非不得已不會出現。

阿魯臺又下令阿布只安率領本部主力,在外圍防備明軍可能的偷襲,并命人向北東南三面廣派斥候,嚴密監視明軍主力動向,務必要把他們全部的動靜,第一時間傳回中軍。

下完一些命令,阿魯臺環顧帳中的韃靼貴族,沉聲訓話道:“蒙古的復興由韃靼人來完成,復興的第一步,就是奪下眼前這座城池!”說著提高聲調,一字一頓道:“明日,不惜一切代價,破城!”

“破城!破城!破城!”韃靼貴族們一起高喊起來……

翌日,天蒙蒙亮,草原的薄霧剛剛散去,守城的士卒便看到,韃靼軍營的營門敞開,那些充當炮灰的各族男子,被韃靼騎兵驅趕著出了營門,蟻群一般列隊向城下走來。

“他們果然還沒死心!”河套軍的將領神情凝重,他們本來實指望著韃靼人能知難而退,結束這場令人無比煎熬的戰役。

但顯然,韃靼人并沒有放棄……

“來得好!”聞訊而來的寶音卻高興的一拍箭垛道:“我還就怕他們不攻城!”

眾將不解的看著寶音,聽她解釋道:“他們要是逃走,我們找誰報仇去?”話雖如此,寶音仍十分慎重,沉聲吩咐眾將道:“韃靼人敢在今日攻城,必定會全力以赴,戰斗肯定前所未有的殘酷,諸位可要打起精神,不要在最后的關頭出了岔子!”

“明白!”眾將轟然應道。

“好!”寶音點點頭,沉聲道:“做好死戰的準備吧。”說著她將目光投向城外,那些炮灰部隊已經越來越近了……

城頭眾將應一聲,也把目光投向城外,待看清那些炮灰部隊的模樣后,城頭上不禁想起一陣輕咦聲。眾將吃驚的發現,那些炮灰士卒不同于往日的衣不蔽體,甚至手無寸鐵,這次他們都得到了武器,甚至全穿著簡陋的皮甲,乃至鎖子甲……要知道,在物資匱乏的草原上,甲胄向來是稀罕物,韃靼人的炮灰部隊也穿上甲胄,顯然是下了血本。

而且韃靼人的血本何止是這些簡陋的兵器盔甲,城頭的守軍悚然發現,那些炮灰部隊除了扛著云梯,還推著用巨大木板、蒙以牛皮的擋箭車,甚至還有帶著樓梯的攻城車……這些粗糙笨重的攻城器械,是從未出現在韃靼軍中的。

雖然能起多大作用還是個未知數,但給城頭守軍帶來的巨大的心理壓力。這明白無誤的告訴他們,今日的攻城,將絕對不同往日!

失涅干一身鎖子甲,頭戴金翅盔,顧盼自雄的騎在高頭大馬上,享受著身旁韃靼貴族的驚嘆與恭維。別說城上的守軍,就連這些韃靼貴族,之前都沒見過這些粗糙笨重,卻又氣勢十足的大家伙。

這都是過去一個月里,失涅干暗中命炮灰軍中的漢人,為他打造出來的。為失涅干打造攻城器械,就可以不用去城頭送死,漢人們自然爭先恐后,利用極為有限的條件和資源,在一個月內打造出這百余具器械。

之前,這些大家伙都藏在失涅干營中,被他的屬下嚴密看守,直到今天才得見天日!

‘今日,便是我失涅干天下聞名的日子!’失涅干強壓住賁張的氣血,高聲對那些炮灰軍喊話道:“想想你們的妻兒,你們要是敗下陣來,她們會遭到什么樣的命運?!”

原本還神情麻木的炮灰士兵,聞言全都胸口起伏、呼吸急促,雙目一片血紅,不少人口中嗬嗬作響,像是化身為野獸一樣。

“替本大人贏得這一仗,你們都將成為我的部族,再也不會受人踐踏!”失涅干指著城頭,聲嘶力竭道:“上吧!”

“嗷嗷嗷!”炮灰將士聞命,爆發出更猛烈的嚎叫聲,他們推著沉重的攻城器具,潮水般朝大王城涌去!

“這士氣,前所未見啊!”韃靼貴族簇擁在失涅干身旁,七嘴八舌的恭維起來,今日老太師把舞臺中央讓給了失涅干,這些靠拍馬逢迎為業的家伙,自然把他們的馬屁奉獻給了失涅干:“大臺吉真是出手不凡啊,能讓那群麻木不仁的豬玀,也為咱們韃靼人拼命!”

失涅干很享受眾人的馬屁,好一會兒才淡淡道:“雖然都是用來消耗的,能讓他們多出一份力總是好的。”

“大臺吉高見!”眾將紛紛附和……

在失涅干恩威并用的驅使下,在韃靼軍隊虎視眈眈的威逼下,幾萬炮灰部隊潮水般沖到了大王城下,登時將這座不算太小的城池,變成了汪洋中的孤島。

城上的守軍已經開始用弓箭射擊,飛矢如蝗,落在密不透風的炮灰軍陣中,完全是箭無虛發,幾乎每一箭都能射倒一名敵軍!

這一方面是守軍的箭法高超,更重要的是攻城一方實在太密集了,想要射空都難!

至于滾石檑木、熱油沸水自然更是隨便往城下一丟,更是會直接帶走一片敵軍的性命。

然而,那些炮灰部隊也不只是已經徹底麻木,還是悍不畏死,身邊的人慘叫倒地,其余人卻視若無睹,依然自顧自的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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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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