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大官人 作者:三戒大師 (已完成)

   
陸雲 2013-6-22 03:27:0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298 2796737
ablaze1021 發表於 2017-3-24 17:13
第一二零七章 逃逃逃

當初失涅干提議攻城,阿魯臺就擔心王賢會有什么詭計,但他自度乃是天下有數的逃跑專家,就算攻不下大王城,率領大軍逃跑還是易如反掌的。所以他才會同意讓失涅干再攻一日。

本來,阿魯臺是抱著能成就成,不成也可以打擊一下這個越來越不遜的大兒子,誰知失涅干一天就攻上了城頭,占據了東面城墻,似乎下一刻,就能奪下整座大王城。

這一下子點燃了包括阿魯臺在內,所有人的,開始不管不顧的派兵猛攻,不斷的增兵、增兵,結果陷在城里的韃靼軍越來越多,本來計劃是短平快的一次攻城戰,變成了綿綿不絕的添油戰術……現在,阿魯臺和失涅干都隱隱意識到,他們似乎被算計了。

這真是細思極恐,失涅干沮喪的發現,當初他之所以能攻下東城墻,并非是自己英明神武,也不是因為寶音婦人之仁,而是對方想讓自己攻下來而已。因為只有這樣,才能讓韃靼軍滿以為勝利在望,把他們牢牢纏在大王城中,讓他們的思維,漸漸的被城內的盤腸大戰所占據,不由自主的忽視真正的威脅——王賢的主力大軍!

韃靼人果然中計。漸漸的,從阿魯臺以下,所有人的眼里便只有大王城,為了得到似乎近在眼前的勝利,他們不斷的增兵城內,甚至不斷抽調用來對付王賢的部隊。結果阿布只安因為兵力空虛,竟然拔營西去,和大王城的阿魯臺匯合。阿魯臺失去了抵御明軍的防線,登時中門大開,一旦明軍主力出現,哪里還有抵擋的勇氣,只能逃之夭夭了。

最終,阿魯臺一共帶走了四萬韃靼本族騎兵,還有一萬韃靼人因為各種原因沒有撤出,至于仆從軍,更是一個都沒帶走……雖說這壯士斷腕有點過于慘烈,但能在短短兩刻鐘內,從城中撤出兩萬嫡系人馬,已經不得不說是個奇跡了,阿魯臺不愧他‘撤退之神’的美名,在軍中的威望反而更高了……

因為所有人都意識到,跟著靼太師混,就算不能常勝,但至少可以保證不死……。

既然在東城墻上,能看清仆從軍漲潮般西進,韃靼軍退潮般東撤,在西城墻上自然也一目了然。

一眾守城軍官看糊涂了,不知對面的韃靼太師葫蘆里賣的什么藥?有人猜測道:“莫非那阿魯臺以為勝券在握,想讓韃靼人減少傷亡?”

“不可能,都到這時候了,他們想的肯定是搶功搶東西,怎么可能把好處讓給那些下人呢?”還是蒙古人了解蒙古人,有蒙古軍官搖頭道。

眾人正在七嘴八舌的議論,卻聽陳鐸沉聲說道:“阿魯臺八成又想逃了……”

為什么要用‘又’?正帶著大軍倉皇北逃的阿魯臺,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陳將軍如何而知?”眾將站在西面城頭,視線被東面城墻所擋,暫時還看不到遠處的煙塵。

“你們看南面城墻上。”陳鐸指著空蕩蕩的南面城墻道:“如果阿魯臺不是要逃走,怎么可能把城墻讓出來?”

“果然!”眾將之前一直全神貫注的看著城內,并沒有注意到早已被韃靼人占據的南城墻,此刻一看,上面果然空無一人。“確實,要是阿魯臺想攻城,肯定不會丟掉好容易奪去的南城墻!”

“阿魯臺得了失心瘋嗎?”眾將難以置信道:“怎么都到這時候了,竟打起退堂鼓來了?”

“原因很簡單。”陳鐸沉聲道:“隨我上角樓,看看便知。”說完,他便沉穩的轉身,率眾登上唯一還在守軍手中的角樓上。上樓時,陳將軍居然腳下拌蒜,險些被臺階絆倒……他冷靜的外表下,那顆激動的心,已經快要跳出胸腔了。

眾將登上城樓,順著陳鐸的手指往東看去,便見遠處的地平線上,一道黃云滾滾而來……

“這是……”

“這是……”

眾將難以相信自己的眼睛,有人使勁揉著眼皮,有人用力掐著自己的大腿,唯恐看到的是錯覺!沒有人敢眨眼睛,唯恐一眨眼,那道越來越近的黃云,會忽的消失不見了……

“不錯,是咱們的援軍到了!”陳鐸的聲音在眾人耳邊響起,高亢又顫抖。

“援軍到了!是真的援軍!援軍終于到了!”將領們這才相信,一切不是做夢,在一個多月的堅守后,在城內三天三夜的死戰后,在付出了無數的兒郎生命后,在瀕臨絕境的這一刻,援軍終于到了。

忘情的歡呼聲中,將領們抱成一團,痛哭流涕,情難自已……

“現在還不是慶祝的時候!”寶音的聲音出現在箭樓上。

將領們聞聲,趕緊止住哭,用袖子擦掉淚,看向寶音,聽她沉聲說道:“現在,是讓敵人血債血償,十倍奉還的時候了!”

“是!”將士們昂起胸來,一齊高聲應道,聲音險些要掀翻角樓的屋檐。

“去吧!”寶音緊緊一攥拳,揮舞下馬鞭,抽出清脆的破空聲,冷酷的聲音從銀牙中迸出道:“一個不饒!”

“是!”將士們再次轟然應聲,感覺全身都注滿了力量,下去角樓時,似乎能把臺階都踩碎了。

“傳話下去,要讓全城人都知道,我們的援軍到了!阿魯臺逃跑了!”站在城頭上,陳鐸對眾將下令道:“尤其是那些仆從軍,必須讓他們知道,自己成了替死鬼!”

“是!”所有人的眼里都放著光、冒著火,又一次轟然應道。

“好了,諸位接下來只有一道命令,就是奮勇殺敵,報仇雪恨!”陳鐸也拎起一柄斬馬刀,把肩上的披風往地下一擲,率先下了城頭!

“殺!殺!殺!”眾將也紛紛拔出兵刃,嗷嗷叫著沖下了城墻……

大王城中,仆從軍正在盡心竭力的與守軍作戰。讓他們有些始料不及的是,韃靼人撤下之后,他們的壓力還是蠻大的。龜縮在西城一隅的守軍,并不是想象中那么好吃下。他們幾度發起沖鋒,都被守軍狠狠的打退下來,死傷很是慘重。

但這次,仆從軍沒有習慣性的退縮,因為他們滿懷著對韃靼太師的感激之情。他們怎么也想不到,阿魯臺能承認他們的貢獻,讓嫡系的韃靼靠邊站。所謂士為知己者死,差不多就是這種感情……

所以此刻仆從軍的作戰十分英勇,而且還占據著兵力優勢,一波攻勢被打退,就發動另一波,沒有絲毫要后撤的意思……

直到,戰場上到處響起‘王師到了,阿魯臺帶著韃靼人跑了!’的聲音,而且說的是蒙漢雙語。

‘王師到了,阿魯臺帶著韃靼人跑了!’

‘王師到了,阿魯臺帶著韃靼人跑了!’

本來熱血滿腹、慷慨赴死的仆從軍,沖鋒的步伐頓時就緩慢下來,他們彼此面面相覷,互相問道:“聽清了嗎,說太師帶著他的嫡系跑了……”

“不會吧,太師為什么要跑?”還有許多人,沉浸在熱血中不可自拔。

“明軍到了唄。”頭腦清醒的已經徹底明白了。

“啊!我說他為什么突然發善心,原來是讓咱們當替死鬼!”這下,就連蠢貨都知道,怎么回事兒了。

就像被施了魔法一樣,包圍西城的各處陣線上,仆從軍發起的十幾波進攻,居然同時停滯下來。仆從軍將士木然站在街道上,紛紛回頭張望,果然看到東面城墻上,只有孤零零幾面旗幟,在風中瑟瑟發抖,卻不見一個人影。

“他們跑了……”最后一絲僥幸被城頭上的景象擊得粉碎,所有仆從軍的臉色都難看極了,就像是深夜遇大雨、幸好有好心人留宿,醒來卻發現菊花被他爆掉一般……有些感情脆弱的仆從軍,已經開始抱頭痛哭起來。

這種被侮辱、被欺騙、被損害的情緒,在仆從軍中快速蔓延,所有人戰意如沸湯潑雪,徹底無影無蹤,心里只剩下一個念頭,跑……

可是哪里能跑的了?那些本已傷痕累累、筋疲力盡的守軍,此刻卻像猛虎一般,從小巷胡同內、從殘垣斷壁中、從隱蔽的地道里沖了出來,血紅著雙眼,高舉著兵刃,朝毀壞他們家園、殺害他們兄弟的劊子手撲了上去!

“殺啊!”殺聲震天,守軍好像從四面八方沖出來,那些本來就已經戰意全無的仆從軍,哪里還有抵抗的勇氣,齊刷刷轉身撒腿逃跑,只恨爹媽少生了兩條腿。

這時,那些不顧軍令,還在城內四處劫掠的韃靼人,也徹底懵了。聽到那滿城的喊聲,他們才知道自己辜負了太師的愛。趕忙背著搶到的細軟財寶、鐵鍋鐵鏟,紛紛朝東城奪路而逃。

等他們逃到城門,卻全都傻了眼,只見東城門外,明軍已經殺到了,兵甲耀目、鐵騎凜凜,旌旗如云,不知其數……

韃靼人趕忙調頭,想要從別的方向出城,迎面卻碰上了從西面逃過來的仆從軍。

韃靼人還搞不清狀況,頤指氣使道:“快過去頂住!”

仆從軍紛紛拔出兵器,沖了上來。韃靼人不由松了口氣,心說,有這幫蠢貨頂一頂,逃走的希望要大很多……

然而,當雙方碰到一起,仆從軍手中的彎刀,卻狠狠的砍向了他們的頭上!
ablaze1021 發表於 2017-3-24 17:17
第一二零八章 母女

韃靼人還沒反應過來,仆從軍便舉刀砍了過來。韃靼人身上全是掠奪來的東西,基本連兵刃都沒有,被仆從軍砍瓜切菜,登時死了一地。很多人臨死前,還不甘心的氣憤質問:“賤種,為何要殺我們?!”

“殺的就是你們!”仆從軍將士,把對阿魯臺的憎恨,全都發泄在這些韃靼人身上,殺死了還不解恨,還得再捅一刀!

韃靼人自然不能引頸就戮,剩下的人趕緊用鐵鍋鐵鏟,抵擋住仆從軍的砍殺,然后雙方你死我活的廝殺成一團。

守軍將士沖到近前,看到韃靼人和仆從軍在自相殘殺,一時間不由都傻了眼,不知道到底是該進攻還是觀望?守軍將士自然是傾向于親自動手、報仇雪恨,但他們畢竟兵力不足,派人去聯系城外的明軍,希望一同發起進攻,消滅城中的敵軍。

然而城外的明軍卻回話說,先圍觀他們狗咬狗,等分出勝負再說……

這真是一場龍爭虎斗,韃靼人戰力高,但仆從軍人數多,而且還有憤怒加成,在付出了七八千人的死傷后,仆從軍全殲了還滯留在城中的一萬韃靼人,然后便丟下兵器,跪地投降了……。

隨著仆從軍跪地投降,持續一個多月的大王城攻防戰,終于以守軍大獲全勝告終,在地道中躲了數日的老弱婦孺,終于可以重見天日了……

寶音和薩娜穿過歡呼哭泣的人群,人們看到寶音,紛紛俯跪于地,頂禮膜拜這位大王城和河套的守護神,許多婦孺滿眼淚水的向寶音伸出雙手,乞求得到她的賜福。

寶音十分耐心的對百姓賜福,聞訊而來的百姓卻越來越多,薩娜看這樣下去,等天黑也走不出這條街,便大聲說道:“今日別吉還有要事,諸位還是請先讓讓吧!”

老百姓聞言,馬上便讓開一條去路,寶音對眾人溫言勉勵幾句,這才得以脫身。走出人群的視線,寶音無奈搖頭嘆氣,似乎感到頗為惱,但旋即想起什么,那張宜喜宜嗔的俏臉上,又綻開了甜美的笑容。

薩娜一看寶音臉上的笑,就忍不住嘟嘴道:“就算是快要見到額駙了,也不用這樣吧……”

“我就是高興,怎么了?”卸下心頭的萬斤重擔,寶音心情輕快,故意跟薩娜逗起嘴來:“人家的援兵這不都到了嗎?你的嘴巴上,怎么還能掛個油葫蘆?”

“他們的援軍來的也太巧了!”薩娜憤憤的瞪著寶音:“我終于懂了,你們早就串通好了!”

“你還是不懂。”寶音忍不住得意的笑道:“以我們兩個的聰明程度,還用得著串通嗎?”

“那你們怎么會配合的這么好?”薩娜不信道。

“知道什么叫,心有靈犀一點通嗎?”寶音笑著又挑一下薩娜的下巴,得意的攬住她的脖頸道:“我知道他會在最恰當的時機出現,那么只要我營造出這個時機來,他自然就會出現。”。

說說笑笑,兩人來到城西一處隱蔽的宅院中,進到后院,侍衛在雜草重生的地面上一陣摸索,才掀開整塊的草皮,又鏟去浮土,竟然露出一塊鐵板來!若非事先知情,恐怕永遠都不會有人發現這塊鐵板。

然后侍衛用刀柄,在鐵板上敲擊起來,敲擊聲長長短短,顯然是在發暗號。

發完暗號,侍衛便退到一邊,神情緊張的等待著。自從開戰以來,不管戰局順或不順,從來都淡定自若、從不慌張的寶音,臉上竟然浮現出緊張的神色……看的一旁的薩娜暗暗松了口氣,還好,別吉還是正常人……

等了片刻,鐵板下傳來沉悶的軋軋聲,繼而,那沉重的鐵板緩緩向兩邊分開,竟露出一個井口大小的洞口來!

洞口中有燈光透上來,侍衛趕忙朝下頭喊話道:“巴圖、德勒克,我們已經贏了!可以上來了!”

聽到這一聲,地洞中的人才徹底放心,幾名公主府侍衛爬出洞口,其中一人背上還背著個滿頭小辮子的女孩兒,那女孩兒大約六七歲,肌膚白嫩如瓷、模樣伶俐可愛,雙眼緊閉,就像睡著了一樣。

“阿蘅,你怎么了?”看到女兒上來,寶音趕緊上前,想要抱住她,卻見她緊閉著眼睛不睜開。寶音登時花容失色,那顆平素里冷靜睿智、鎮定無比的心,一下就亂成一團。

卻聽小女孩忍不住咯咯笑起來,聲音與泉水一般叮咚清脆:“娘親,你可真笨,從下頭上來當然得閉著眼,不然會瞎的。”

寶音登時滿臉黑線,聲音充滿郁悶道:“現在是陰天,用不著閉眼……”

“我在下頭又不知道,當然要小心為上嘍。”小女孩這才睜開眼睛,那雙晶瑩剔透的大眼睛里,滿滿都是狡黠靈動,看著寶音氣鼓鼓的樣子,她伸出一雙小手,奶聲奶氣道:“娘親抱。”

“哎……”寶音登時便沒了脾氣,一把抱過女兒,緊緊摟在懷里,親了又親,吻了又吻。

一旁的薩娜暗暗偷笑,這真是鹵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

這時,馬車來了,寶音抱著阿蘅上了車,阿蘅問道:“娘親,我們是要去見爹爹嗎?”

“你怎么知道?”寶音吃了一驚,難以置信的看著還不到七歲的女兒,不知她是怎么知道的。

“娘親上次笑得這么好看,是那年在京城和爹爹一起時……”阿蘅很認真的回答道。

“撲哧……”薩娜忍不住笑出聲來,寶音春風滿面、桃花帶笑的樣子,確實是平時難得一見。

“那時候你才三歲!”寶音揉著阿蘅的小腦袋,搖頭不已。

“我就是知道,”阿蘅得意洋洋的樣子,跟寶音簡直如出一轍,她歡天喜地道:“真的是爹爹來了?阿蘅終于又有爹爹了!”

寶音聞言心中一酸,算起來,這孩子竟然只和王賢見過兩次,一次還是出生時,另一次則是那年先帝遷都,她去北京朝賀,才讓女兒和她的父親相聚了不到一個月……

寶音不由替女兒委屈的不得了,當然也免不了替自己委屈起來。如是一想,她把車簾一掀,對驅車的侍衛道:“不去了,我們回府。”

“啊,娘親,可是我想去啊!”阿蘅登時癟下小臉,可憐巴巴的央求道:“就讓我去看一眼吧。”

“……”寶音摟住阿蘅,好一個心酸,然后才柔聲道:“阿蘅別急,該是你爹來看你才對,我們回府,好好收拾收拾,等他回家。”

阿蘅雖然冰雪聰明,但也不可能理解成人世界的復雜感情,只好似懂非懂的點點頭,乖乖依偎在寶音懷中,跟她回了公主府……

馬車駛入余燼未滅的公主府中,在前院緩緩停下。薩娜先跳下車來,一看滿地狼藉的狀況,登時心如刀絞,氣得跺腳流淚道:“殺千刀的韃靼賊,你們都得下地獄!”說完她轉過身去,對馬車上的寶音道:“別吉,家里沒法住了,火都沒滅呢,咱們還是去別處落腳吧。”

寶音透過車窗,看著被燒毀大半的宮室,滿地碎掉的瓷片玉器,還有被砸碎的琉璃瓦、大銅缸,也是一陣陣肉疼,不由咬牙切齒道:“真該死!”雖然當時大義凜然,說不在意那些強盜沖入自己的公主府,但女人都是口是心非,她能不心疼就怪了!這可是傾注了她無數心血的家啊!

“他要是早點來,公主府就能保住了……”薩娜對王賢的不滿又被勾了起來,說完她趕緊看了一眼寶音,心說,我這不是自找沒趣嗎?別吉肯定會嫌我多嘴。

誰知寶音這次居然深以為然道:“就是!”

沒想到寶音的態度居然大轉彎,薩娜不由愣了一下,又聽她吩咐道:“總還有能住的屋子吧,咱們哪也不去,就在這兒住了,讓他個一家之主好好瞧瞧,把我們娘倆丟在這草原上,都讓人欺負成什么樣了!”

薩娜聞言這個汗啊,心說,是您欺負阿魯臺好嗎……不過她這次肯定不會多嘴,馬上大贊道:“對!好主意!就要讓他內疚死!”

說完,薩娜便趕緊讓人找了個還算完整的小院,請寶音母女入內梳洗更衣。娘倆舒舒服服洗了個澡,給女兒換穿新衣,寶音便開始對著鏡子認真打扮起來。

阿蘅看著娘親十分罕見的在那里描眉畫眼,開始還有點興趣,但見她衣裙首飾換了一套又一套,就是怎么也弄不完了。小女孩終于無聊的抗議道:“娘親,天都黑了,你怎么還沒弄好!而且爹爹怎么還沒來啊!”

本來一直沉浸在歡喜期待中的寶音,聞言一下子愣住了,攥著剛要插進發髻的簪子,看著外頭昏黃的天光,登時慍然不樂道:“薩娜,去看看他怎么還沒來!”

薩娜趕緊讓人去打聽,才知道朝廷的大軍根本就沒入城……

當時,城內的守軍將俘虜收拾停當后,便邀請朝廷大軍入城,然而對方卻回話說,為了防備阿魯臺的反撲,大軍暫不入城、移師城北駐防。至于統帥王賢,就更是無從得見了。
ablaze1021 發表於 2017-3-24 17:22
第一二零九章 哈哈哈哈

當寶音帶著女兒,氣沖沖騎馬來到城北的明軍大營時,吳為已經候在營門口,滿臉都是無奈。

“他人呢?!”寶音和吳為也算熟識,但此刻,這位草原明珠滿腔都是怒火,根本就沒心情跟他寒暄。

“這,請夫人入營說話。”吳為苦笑道。

“他死了還是殘了?”寶音柳眉倒豎,那股潑辣勁兒上來,鬼神都得辟易。

“這,主公好好的呢,自然沒死也沒殘。”吳為硬著頭皮道。

“那就讓他趕緊給我滾出來!”寶音把臉一揚,滿面都是寒霜。

薩娜等人遠遠跟在后頭,根本不敢靠近。守門的明軍暗暗咋舌,沒想到這位千嬌百媚的大美人,發起火來比公爺還嚇人。

“夫人,這實在是恕難從命。”吳為無奈道。

“怎么?他還要跟我們娘倆擺他的公爺架子?”寶音冷哼一聲。

“夫人誤會了,”吳為仔細一想,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秘密,便實話實說道:“實在是因為,公爺根本沒來。”

“什么?!”寶音登時愣住了,懷里的阿蘅小嘴一癟,泫然欲泣。

后頭的薩娜更是氣得直跺腳,一陣陣替自家別吉不值,大聲質問吳為道:“難道他根本沒來河套嗎?”

“也不是,我家主公身為主帥,怎么可能不隨軍出征。”吳為趕忙解釋道:“只是我們乃前來解圍的偏師,主公率領的大軍主力,此刻另有要務,不得脫身。”

聽了吳為的解釋,薩娜感覺沒那么憋屈,但還是氣憤道:“還有比解救別吉更重要的事嗎?他竟然不親自來!”

“呵呵,寶音夫人和大小姐的安危,自然是公爺心中的頭等大事。”吳為微微一笑,云淡風輕道:“只是公爺料事如神,篤定了一支偏師足矣。”

“你營中多少人馬?”寶音何等人也?剛才只是情之所至、亂了方寸,此刻聽了兩人的對話,已經徹底恢復如常。

“不敢欺瞞夫人,”吳為沉聲道:“因是輕騎馳來,營中統共一萬騎兵,并無步卒。”

“什么……”一眾蒙古人驚呆了,紛紛失聲道:“不可能吧!區區一萬騎兵,怎能卷起半空煙塵?”

“呵呵,不過是雕蟲小技,拾張翼德牙慧而已。”吳為命人牽一匹馬過來,只見那匹戰馬尾巴上,拴著一大蓬樹枝,遠遠跑過來,帶起的煙塵確實頗為壯觀。

“只有一萬人馬就敢來救?!”蒙古人這才相信,但更加不可思議起來。

要知道,當時阿魯臺僅在東門外,就有兩萬騎兵,而且是以逸待勞。要是那老貨敢于拼命,一下就能拆穿明軍的虛張聲勢!

“韃靼人被我大明攻伐幾十載,早已雄心殆盡,淪為流寇。”吳為其實想說的是蒙古人,但當著和尚不能罵禿子,便集中火力在韃靼人身上:“雖然在特魯河僥幸勝了一場,但他們還是只能打打順風仗而已,沒有足夠的把握,他們是不會硬拼的。”

說著吳為送了頂高帽給對方,“當然,主公敢如此篤定,主要還是因為夫人和諸位,將大王城變成了無底洞,耗盡了韃靼人的兵力,讓他們脫身不得,無法抽出足夠兵力,應對猜想中的我軍主力。此情此景,阿魯臺如何敢冒險?肯定要先走為上計了……”

“原來如此……”一眾蒙古頭領十分受用,感覺這個滿臉傷疤的家伙,話說得十分在理。

寶音卻緩緩問道:“那么,現在他去干什么了?”

“當然是把老狐貍捉回來,給夫人和小姐出氣了。”吳為恭聲說道。

寶音臉上終于有了一絲笑意,低頭對女兒道:“阿蘅別急,爹爹還得過幾天才能回來。”

“嗯。”阿蘅乖巧的點點頭,笑道:“可是我不喜歡狐貍,爹爹能給我捉頭小鹿回來嗎?”

“哈哈哈!”小女娃似懂非懂的話語,引得眾人哄然大笑。。

阿魯臺逃竄的速度十分驚人,到天黑時,已經把大王城甩在百里之外了。和他進軍時小心翼翼,恨不得日行十里的慫樣,可謂天差地別。

一口氣逃出百里,韃靼人人困馬乏,速度不由放緩,眾韃靼貴族見天色已黑,便詢問阿魯臺,“太師,是不是可以下營休整,咱們也好收攏下部隊。”他們只顧著倉皇逃跑,四萬人馬早就亂成一團,兵找不到將,將找不到兵,各部族混成一團,一旦有事,根本無法指揮。

“不成,今夜最是危險。”阿魯臺卻斷然搖頭道:“以老夫多年經驗判斷,如果我們今夜扎營,半夜很可能會遭到明軍偷襲!”

“太師英明!”韃靼貴族對阿魯臺的逃跑經驗自然深信不疑,馬上馬屁如潮道:“那些明朝人最是奸詐,最喜歡搞半夜偷襲!可惜碰到的是咱們太師,他們的算盤注定要落空了!”

“那咱們得逃到什么時候才是個頭?”阿布只安悶聲問道。

話音未落,臉上便吃了重重一鞭,阿魯臺指著他破口大罵道:“孽子,還敢多言,要不是你擅自移營,老夫何至于此?!”

阿布只安捂著火辣辣的腮幫子,不服氣的頂撞道:“要不是父親抽調我那么多兵馬?我怎么會移營?”

“你還敢頂嘴!”阿魯臺又是一鞭子,抽在阿布只安另一邊臉上,看得失涅干暗暗叫爽,心說,看來老二也未必是親生的……

一旁的韃靼貴族連忙勸說道:“太師,現在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二臺吉問的我們也想知道,咱們到底要逃到哪里?”

“是撤,不是逃。”阿魯臺憤怒的一揚手中馬鞭,眾韃靼貴族齊刷刷低頭捂臉。老太師冷哼一聲道:“主動退兵是撤,被人追著才是逃!”

“是是是,您說得對,是撤,不是逃……”眾貴族點頭附和,卻大為腹誹道:‘要是撤的話,干嘛不敢停下來?’

“哼,以老夫多年的經驗看,要撤出兩百里,才能勉強算是安全。”阿魯臺心中早有定計道:“起碼過了塔布河才行。”

“咱們當然聽太師的……”眾韃靼貴族心下抽搐,這得一晚上馬不停蹄啊!但為了安全起見,也只能硬著頭皮繼續行軍了。。

韃靼大軍只好連夜行軍,為了不暴露行蹤,甚至連火把都沒打,這一晚上所有人都吃盡了苦頭,不知多少人掉了隊,但阿魯臺毫不理會,只一味催促著前進再前進。

終于,到了天蒙蒙亮時,韃靼人聽到了潺潺的水聲,登時如聞仙音,紛紛歡呼起來,撲到河邊,人和馬全都俯身牛飲起來。

“父親,塔布河到了,咱們終于可以松口氣了……”晝夜狂奔兩百里,就連阿布只安這種牛一樣的漢子,都支撐不住,騎在馬上搖搖欲墜,強打著精神問道。

一眾韃靼貴族也乞求的望著阿魯臺,老太師卻堅決道:“過了河再休整。”頓一頓道:“不過河,心里總是不踏實。”

“過河……”眾人一陣哀鳴,只好咬牙堅持,催促部下上馬過河。

時值五月,正是河水高漲之際,塔布河水位甚高,水流更是湍急。戰馬必須十分小心的泅渡,才能游到對岸,過河的速度自然極慢。

足足折騰了兩個時辰,太陽已經高懸半空,才堪堪過來一半人馬。那些將士一過河,便從馬背上翻下來,躺在地上倒頭就睡,怎么也拽不起來。

前軍過河良久,阿魯臺和失涅干也過了河,老太師這才心下稍定,騎在馬上看著滿地橫七豎八的部眾,不由嘆氣道:“真是一代不如一代,老夫當年,一口氣跑出六百里,也沒這副熊樣。”

那些韃靼貴族此刻疲累欲死,強撐著奉承了太師兩句,便紛紛下馬歇息,想要趕緊補個覺。可沒人能睡得著……之前還好,只顧著逃命,來不及仔細思考,現在終于安全了,便開始忍不住渾身肉疼!

這仗打得實在是窩囊,也沒吃什么敗仗,便稀里糊涂折了超過一半兵馬……雖然嫡系的韃靼軍隊,只損失了一萬多,但所有的五萬仆從軍,全都包銷在大王城。那些仆從軍雖然低賤,可也是他們的財產啊!

韃靼人慘淡經營了十多年,才有了這點本錢,一朝全都賠了進去,這得多少年才能恢復元氣啊!

阿魯臺看看周圍人等,一個個垂頭喪氣,都沉浸在損兵折將、無功而返的失敗中無法自拔。顯然,不是所有人都有韃靼太師這份修行,能用最短的時間從挫折情緒中復原如初。

‘哎,這才哪到哪?’阿魯臺心說,‘我得給他們提提氣。’想到這,他便放聲大笑起來:“哈哈哈哈!”

周圍的韃靼貴族,正在魂不守舍的盤算著,如何消弭這次的損失,冷不丁聽到夜梟般的狂笑聲,所有人著實嚇了一跳。有那光顧著算賬,還沒來得及下馬的,竟一屁股從馬背上摔了下來。

“哎呦!這他媽誰在鬼笑!”掉在地上的韃靼貴族火冒三丈,滿世界尋找那肇事的禍魁,便看到老太師一臉尷尬的瞪著自己。
ablaze1021 發表於 2017-3-24 17:24
第一二一零章 深謀

“太師這功力,實在是高深無比……”那人立馬醒悟過來,原來那鬼笑聲是太師發出的,趕緊話鋒一轉道:“一下就把俺震下馬來!”他也是本事人,都被摔暈了,滿嘴胡柴還能拍出馬屁來。

阿魯臺被拍得老臉發燙,心中暗道:‘此人馬屁功夫已臻化境,頗有老夫當年的風采……’

“不知太師方才因何發笑?”讓那人這一攪合,眾貴族這才想起他們捧哏的天職。

“咳咳……”阿魯臺也被攪合的險些忘了詞,咳嗽幾聲才想起要說的話,便神情一振,抬起了馬鞭。

失涅干、阿布只安,還有一眾韃靼貴族,全都趕緊側頭捂臉……才發現太師不是要打人,而是指著河對岸。

“老夫是笑那王賢不過如此,”老太師做足了指點江山的姿態,這才不緊不慢道:“他費盡心機謀劃一場,還不是讓咱們全身而退了。”

“太師,我們一半人馬,可都折在大王城了,怎么能算全身而退?”有韃靼貴族心疼到極點,忍不住實話實說道。

“哎,那些仆從軍隊,本就是消耗品,全耗光了又如何。”阿魯臺卻不以為然道:“至于那一萬本族人馬,這群蠢貨不聽號令,遲早會害死三軍,這次咎由自取,死在城中,對咱們有益無害。”說著他看看已經過河、正在過河和未及過河的近四萬大軍道:“這才是咱們的根本,根本未傷,明年再來過就是!”說著他一邊攏著胡須,一邊自信滿滿的環視眾人道:“莫非那王賢,能在草原上待一輩子不成?”

“太師果然智慧過人!”眾韃靼貴族如醍醐灌頂,果然感覺沒那么難過了,紛紛大唱贊歌道:“我等拍馬不及啊!”

“是啊,是啊,我等在太師的英明領導下,必然可以卷土重來,報仇雪恨!”

“明年,一定要血洗大王城!生擒寶音琪琪格!”

眾韃靼貴族諛詞如潮,卻見老太師面色大變,整個人僵在那里,手里赫然又是一把揪下來的花白胡須……

見太師又不動如山,眾貴族不明所以,但看到太師手中的胡須,隱隱生出不祥的預感。

“太師,怎么了?發生什么事情了?”一眾韃靼貴族趕忙從地上爬起來,不明所以的四下張望,但周圍許多馬匹,擋住了他們的視線,也沒看到什么異常。大軍正在渡河,場面嘈雜無比,也聽不到什么異常。

只見阿魯臺牙關咯咯作響,抬手指著北面,手中的馬鞭掉到地上都無所覺。阿魯臺喉頭抖動幾下,終于艱難擠出幾個字來:“王賢,來了!”

失涅干等人趕忙爬上馬背,這下視線沒有阻擋,便赫然發現,遠處一支騎兵大軍,正呈扇面向他們包圍過來,雙方距離不過數里,已經可以清晰看到對方的旗幟!

尤其是那面兩丈高的中軍大旗,杏黃色的旗面在風中獵獵招展,上頭一個張牙舞爪的‘王’字,刺得所有人魂飛魄散!就像一頭神威凜凜的百獸之王,率著它的猛獸之師,裹挾著滾滾風云,撲向它們的獵物!

草原上沒有別的王,只有王賢的‘王’!

“王賢!真是王賢!”韃靼貴族們亡魂皆冒,失聲驚呼起來:“他怎么會在這兒?!”

“還愣著干什么!”失涅干畢竟是學過兵法的,高聲喝道:“都趕緊起來迎敵!不要讓明軍半渡而擊!”

雖然韃靼人都不讀書,但對‘半渡而擊’這四個字絕不陌生,因為就在三年前,他們曾經在特魯河畔用這個法子,全殲過明朝的大軍,當時失涅干就為他們掃過盲……說起來,那一仗也多虧了失涅干的謀劃,只是以阿魯臺摘果子的本事,自然不會讓那天大的功勞落到兒子身上。。

從遠處殺來的,正是王賢所率的明軍主力!四萬精銳騎兵!

從踏入草原的那天起,王賢和他的參謀們便在為這一天謀劃著。他們之所以一直行軍緩慢,不肯立即增援大王城。明面上的理由是軍隊久疏戰陣,從中原到草原水土不服,必須操練適應,但他其實是在等待一個可以全殲韃靼人的機會!

機會有時候是等來的,但更多的是主動創造出來的。王賢自然不會靠天吃飯,他要主動創造出這個機會來。第一步便是向大王城放飛了那批信鴿!

在韃靼人和守軍看來,那批信鴿的作用,無非就是給守城方提氣而已,但寶音卻看懂了王賢要傳遞給他的真實意思王賢的軍隊五月初七入土默川,如果他真打算第一時間救援大王城的話,初十應該已經出現在大王城外,與韃靼軍的騎兵展開交鋒了。根本沒必要放這批信鴿,平白暴露行蹤。

所以王賢放這批白鴿,根本不是宣布他要來,而是告訴寶音,他沒有立即前來救援,而是在等待機會,全殲至少是重創韃靼人!

如果寶音沒有明白,王賢自然會再用其它手段讓她明白,但寶音顯然沒有讓王賢失望,第二天,她那番‘婦人之仁’的表演,使守軍失去了東城墻的消息,通過王賢的斥候,傳回明軍大營時,明軍將領一下都炸了鍋,許懷慶等人火燒眉毛一般,跳腳要去救援大王城!

誰知王賢卻放聲大笑起來,笑的極為暢快,甚至還有幾分甜蜜。手下人全都傻了眼,他們都記不清,自家主公已經有幾年沒有這樣開懷大笑過了。怎么眼看著自己的老婆孩子就要落入敵手,反而一反常態,笑得前仰后合起來了?

‘莫非主公犯了失心瘋?’有將領心中暗暗猜測起來。許懷慶等一干老部下,卻登時就明白過來,這分明是主公的算計得售、勝券在握了!

但許懷慶等人也不甚明白,為何王賢會如此篤定。笑畢,王賢對眾人道:“你們不必擔心,這是公主在故意演戲,引阿魯臺入坑呢!”聽到斥候的稟告,王賢一下就明白,寶音已經明白了自己的想法,而且已經開始付諸實施因為王賢太了解寶音,是個比自己更加合格的領袖人物,她時時刻刻都會以大局為重,怎可能不顧全城百姓的死活,犯那種圣母病呢?

那絕對不是他熟悉的寶音,如果她這么做了,那么一定是在坑人……

那種無需言明、甚至不用見面,一點暗示、一個信號,就可以默契行事的感覺,實在太幸福了。。

許懷慶、柳升等人也都是沙場老將了,讓王賢這一點撥,哪里還不明白他的計劃!

王賢權衡雙方兵力,如果不用計策,明軍絕對無法全殲韃靼人,甚至連勝算都在五五之數。而且他最擔心的,還是韃靼人望風而逃,一旦讓他們逃脫,大軍只能無功而返。這對勞師遠征而來的明軍來說,是絕對無法接受的。

所以王賢必須要制造一個拖住阿魯臺的機會,最好讓韃靼人深陷大王城,進退維谷!所以大王城就成了關鍵,寶音能纏住的韃靼人越多,勝利的天平就越向明軍傾斜。若能讓韃靼人一半兵力陷入城中、無法脫身,此役,明軍必勝!

寶音顯然明白了王賢的想法,馬上便故意放棄一面城墻,讓敵人攻入城中。韃靼人貪婪成性,見攻了一個月的大王城終于城墻失手,自然會如蒼蠅逐臭,聞風而上,攆都攆不走!

終于,在寶音和陳鐸的謀劃下,大王城變成了吞噬韃靼人的無底洞,五萬多大軍身陷城中,就連原本防備明軍的騎兵,都被抽掉了一半去攻城,王賢要的那個機會,終于出現了!

然而,哪怕這一刻終于出現,王賢也只派出了一萬偏師去救援,只是命其虛張聲勢,制造出大軍壓境的假象而已!

因為他早已把韃靼人和阿魯臺看穿了,他知道在那一刻,韃靼人一定不敢冒險硬拼,而是會不顧一切的逃跑,所以派不派主力根本沒有區別。

所以在王賢的計劃中,主力部隊根本不是用來救援大王城的,而是用來殲滅逃竄的韃靼人的!是以,王賢在大王城百里外扎營不久,大軍主力便趁夜色悄悄離開大營北上,兜了個大圈子,從塔布河下游朔流而上……

所以之后幾天,明軍大營中,其實只有吳為的一萬人馬,但在精于偽裝的明朝人面前,韃靼斥候根本沒有發現異常。。

當王賢帶著大軍,迂回幾百里,終于出現在塔布河上游時,只等了一夜,斥候便稟報說,韃靼人到了河對面!

王賢和柳升等人,登時驚出一身冷汗,本來按估計,韃靼人最快也得再過一天一夜才能到河南岸,結果阿魯臺竟然只用了十個時辰,就率軍完成了兩百里的急行軍!

“這要是我們稍一耽誤,就讓他逃過去了!”柳升一臉后怕道:“這廝逃跑的功力,愈發見長了!”安遠侯跟著先帝數度北伐,和阿魯臺也算是老對手了。以先帝橫掃天下的蓋世神威,居然從來沒有抓住過這支老狐貍,柳升自然對他逃跑的功夫印象深刻。

“嗯,這次要是再讓他逃了,恐怕就很難再追到他了。”王賢也神情凝重道。

“嘿嘿,不過算他倒霉,還是咱們先到了這塔布河畔。”許懷慶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一臉嗜血道:“十個時辰二百里,鐵打的身子也得散架了吧!”
ablaze1021 發表於 2017-3-24 17:28
第一二一一章 韃靼太師的悲劇

當明軍出現時,韃靼人全都驚呆了

“快頂住,不要讓他們半渡擊之!”最先反應過來的失涅干高聲喊著。韃靼人上下也知道,一旦被明軍沖破前軍,大軍就徹底完了!情況萬分緊急,韃靼人終于爆發出了藏在血脈中的悍勇之氣,不分尊卑,紛紛上馬,跟著失涅干迎敵而上!

只是此刻,韃靼人的狀況實在糟糕到了極點,大軍超強度行軍一晝夜,人困馬乏到了極點,好些人臥在草中、鼾聲如雷,動靜再大也喚不起來。醒著的人也不好過,全身乏力還在其次,關鍵是一直逃命,沒有重整,就像無頭蒼蠅一樣擠成一團,陡然發現敵軍來襲,兵找不到將、將找不到兵不說,甚至連兵器戰馬都找不到!

結果,已經過河了兩萬韃靼人,倉促間,只有一千多人找到戰馬兵器,跟著失涅干和眾貴族迎敵。

當然,那一萬九千人,也可能不只是因為找不到戰馬兵器,只是單純不想送死而已。

明軍轉眼殺到,四衛營的蒙族將士紛紛在馬背上張弓搭箭,他們在馬背上長大,自幼弓馬嫻熟,是漢族騎兵拍馬也趕不上的。但漢族騎兵裝備了弩弓,而且還有專門改造過,適合騎兵的火槍!

一進入射程,明軍便弓弩齊發、火槍轟鳴!猛烈的火力傾瀉而來,韃靼人像被朔風摧殘過的蒲草一般,一茬茬倒在地上!

韃靼人全都嚇呆了,他們哪見過如此恐怖的殺傷力,眼看著沖在前頭的一千多人,一下子就折損過半,人仰馬翻,死傷遍地

緊接著,明軍又一輪攻擊,再次弓弩齊發、火槍轟鳴,這次兩軍的距離更近,殺傷自然更大!余下的那五六百人,也全都了賬

失涅干和那些韃靼貴族們,悚然發現自己成了第一線,眼前就是逼近到幾十步內的明軍!

當明軍再次舉起火槍弩弓,韃靼人上下亡魂皆冒,那點血勇之

瞬間就跟著冷汗蒸發無影,一個個腦海里只剩下一個字逃!

“不能退!”失涅干揮舞著兵刃,急的大喊大叫道:“后頭的軍隊在渡河呢!”

然而,并沒有什么卵用,韃靼人上下都成了沒頭蒼蠅,無論是尊貴的貴族老爺,還是普通的韃靼士兵,全都一窩蜂上馬往后逃竄,根本沒人理他!

失涅干絕望的看著沖到近前的明軍,等著被他們的火槍射殺,然而明軍卻沒有再開弓射箭,而是拿起了斬馬長刀!

失涅干的親兵趕忙拽住他的馬韁,拉著他調頭就跑,那一刻,失涅干心頭升起一絲明悟,明軍似乎只能射擊兩輪而已,也就是說,剛才那一下,根本就是虛張聲勢

可惜現在說什么都晚了,他看一眼潰不成軍的己方士兵,再頭看看鋪天蓋地席卷而來的明軍,知道大勢已去、神仙難救。失涅干使勁咽了口吐沫,趕緊把心思都用在逃命上

正如失涅干所說,韃靼軍是不能往后撤的,因為他們身后半里就是塔布河,河中還滿滿都是過江之鯽般的渡河人馬,那些剛剛上岸的人馬,還沒搞清楚狀況,就和潰逃過來的人馬撞在一起,登時人仰馬翻,場面混亂到了極點!

明軍已經殺入韃靼人陣中,揮舞著斬馬刀,無情的收割著韃靼人的生命!絕大多數韃靼人,是背對著明軍被砍死的,明軍殺起來比砍瓜切菜還要容易!甚至還有一些睡性極大的,聽到打仗聲,還以為是做夢呢,迷迷糊糊中便被馬蹄踐踏而過,登時腸穿肚爛、腦漿迸裂,死得無比窩囊

明軍的包圍圈越縮越小,韃靼人不斷被擠壓,在河邊已無立足之地。也有韃靼人試圖組織起來,拼命想要向河兩岸突圍,但這段不到半里河岸,被明軍里三層、外三層、中間還有三層,圍得鐵通一般、水泄不通,這些小股韃靼軍哪有一絲逃生的可能?全都入燈蛾撲火一般,被明軍當場殲滅,沒有一個能逃出去!

剩下的韃靼人見狀,只能無奈跳入河中韃靼人幾乎沒有習水性的,那些騎在馬上的還好些,可大部分韃靼人混亂之中,根本沒撈著上馬,撒著兩條腿逃到了河邊,稀里糊涂便被驅趕著跳入了湍急的河流中

被冰涼的河水一激,那些被殺昏了頭的韃靼人,才猛然醒悟,自己根本不會游泳啊!趕忙拼命手腳并用,在水面上撲騰起來!

塔布河中,從來沒有這么多旱鴨子一起撲騰,但要是撲騰幾下,就能學會游泳,也就沒有人會淹死了數不清的韃靼人撲騰幾下,便沉入水中,不知所蹤。還有些幸運的,一把抓住那些騎馬的同胞,登時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死死不松開。

蒙古馬水性本來就一般,河水又湍急,載一個人過河尚且驚險萬分,被水里的人一扯后腿,登時就支撐不住,馬身子往水里沉去。騎在馬上的人大驚,趕忙咆哮著讓水里的人松開,水里的人哪里肯聽?任憑拳打腳踢都死死不放,把對方也拖慢下來,這一遲緩不要緊,越來越多的手抓了過來,拉著人馬一起沉入水中

這樣的場景在河面上隨處可見,你拉我拽的結果就是誰也別想過河,韃靼軍已經下餃子似的擠滿了河面,然而能上岸逃生的,卻寥寥無幾

這時,河北岸的韃靼人被基本肅清,剩下的小股殘余也被分割包圍,被全部消滅只是時間問題。明軍主力兵臨河邊,看到寬闊的河面上,密密麻麻的韃靼人,一時都有些看傻了,他們誰也沒見過這種場面

還是那些四衛營的蒙族士兵來的干脆,毫不猶豫取下弓箭,射殺起河中的韃靼人來。與普遍的認知大相徑庭的是,最仇恨韃靼人的,不是那些漢族士兵,而是這些從草原內附的蒙人。

這其實也很好理解,漢族士兵大都出生在洪武末年甚至永樂初年,一出生就是漢人軍威鼎盛、橫掃八荒的年代,在他們印象中,蒙古人一直是大明的手下敗將,這些強盜固然可惡,但遠不止于恨之入骨。

那些四衛營的蒙人,卻大都是被韃靼人和瓦剌人逼著背井離鄉,離開草原的。草原上弱肉強食,韃靼人手中沾滿了他們族人的鮮血,他們做夢都在盼著反攻來的一天,恨不得將韃靼人拆骨吃肉,此刻怎會放過這個報仇雪恨的大好良機!

“都愣著干什么,你們這些蠢貨!”柳升趕上來,看到只有蒙族官兵在射殺河中的韃靼人,漢家將士卻呆鵝一樣在那里旁觀,氣得安遠侯暴跳如雷,揮起馬鞭猛抽那些官兵,咆哮道:“三年前,這些韃靼人在特魯河邊,可沒有因為我們明軍跳到河里,就放下屠刀!”

漢族將士如夢初醒,趕緊給弩弓上弦,火槍裝藥,朝河面上射擊起來。韃靼人在塔布河中無助的掙扎,大都背對著明軍,又密密麻麻,全都是人,射殺起來毫無難度,這哪里還是戰斗,只是一場輕松無比、血腥無比的屠殺而已

也有韃靼人自知無路可逃,轉過頭來哀求的望著明軍,大聲向他們告饒。

但屠殺已經開始,誰也無法阻止,明軍的箭矢彈丸如雨點般傾瀉而下,河面上慘叫震天,鮮血將河水早就染成了近乎發黑的暗紅色

安遠侯卻更氣憤了,繼續猛抽他的士兵,破口大罵道:“蠢貨,射那些快上岸的!”

明軍士兵聞命,趕緊槍口一抬,瞄準那些快到對岸的韃靼人射擊起來。塔布河在這個季節河寬近百步,正是明軍火槍和弓箭的射程!

那些幸運的韃靼人本來眼看著已經到了河岸。還有河岸上,同胞將士焦急的面孔,和伸出的手

只要再往前一點,就可以逃出升天了!

誰知還沒來得及高興,明軍槍林彈雨突然集中了過來,快要上岸的士兵,紛紛中彈中箭、幾乎無人幸免,之前一刻那欣喜的表情,還沒來得及消散,就永遠的凝固在他們臉上

南岸上準備接應的韃靼人也遭了殃,不少人被明軍的箭雨所傷,慘叫著墜入河中,其余人嚇得趕緊退到明軍射程之外,再也顧不上河里的同袍了

河里的韃靼人,此刻才真到了上天無路、入地無門的絕境。對岸已經被明軍的火力帶封鎖,頭,明軍的屠刀在恭候。順著河水隨波逐流,更是死路一條明軍之所以能斷定阿魯臺會在此處渡河,是因為這里是附近幾十里內,水面最寬、水流最緩最淺之處。過去這段,河道陡然變窄,水流會湍急一倍,水深也會增加一倍,所有人都會被淹死。

這場屠殺足足持續了兩個時辰,明軍才將河中的韃靼軍屠戮殆盡。河南岸的阿布只安部,見局面無可救藥,在屠殺過半時,便帶著尚未渡河的軍隊沿河向東逃竄而去了。

此戰明軍以四萬對四萬,自身僅死傷不足百人,便殲滅了兩萬韃靼精銳騎兵,史稱‘塔布河大捷’。以同樣的方式以牙還牙,報了特魯河的一箭之仇!

韃靼人的悲劇卻遠未結束'
ablaze1021 發表於 2017-3-24 17:33
第一二一二章 韃靼太師的兒子

午后的陽光照耀在血光凜凜的塔布河上,河岸邊,數里范圍內,滿地都是死傷枕籍的韃靼人。明軍開始清掃戰場,將射出去的箭支收回,韃靼人的弓箭也被取下,還有無數失去主人的戰馬,是草原作戰最重要的戰略資源,自然不能放過。

王賢背著雙手,安靜的立在塔布河邊,河面的尸首已經被河水沖去下游,濃郁的血色也在漸漸變淡,用不了多久,這條美麗的河流,又將恢復她本來的面貌……

侍衛們不敢打擾元帥,悄悄站在王賢身周丈許外,警惕的注視著周圍的風吹草動。遠處的官兵不時向王賢這邊看過來,目光無比崇敬!而且還懷著濃濃的歉疚。

這一戰,徹底一掃軍中對王賢的質疑,無論是中高層的將領,還是普通的官兵,都對這位主帥佩服的五體投地。之前王賢在他們眼中的種種遲疑不定、胡亂指揮,現在都成了算計韃靼人的神機妙算。

對于之前自己對主帥產生的種種懷疑……擔心他沒有指揮大軍的能力,擔心他會對付不了老狐貍阿魯臺,擔心他貪生怕死、猶疑不前……這一刻全都化為深深的自責。

憑咱們這些榆木腦瓜,怎么能猜度元帥的天人之策,以后還是不要瞎操心了,聽元帥的指揮就是了……

對于將士們心情的變化,王賢毫無所覺。與歡天喜地的一眾部下截然不同的是,他的臉上沒有半分喜色,反而掛著濃濃的憂慮。

“公爺,此等大勝多年未見,為何不喜反憂?”柳升出現在王賢身邊,拿起水囊喝了一口,然后遞給王賢。此舉雖然稍顯不恭,但卻可以讓王賢和他的侍衛放心,且還可以拉近雙方的距離,鎮遠侯貌似粗豪,心思其實比誰都細。

王賢接過來,下意識喝了一口,登時眉頭一皺,瞥一眼柳升:“酒?”

“嘿嘿,”柳升笑道:“大勝之后豈能無酒,放心,小崽子們看不到。”

王賢無奈的搖搖頭,又喝了淺淺的一口,把酒囊遞還給柳升。

柳升接過來,痛飲幾口,才一抹嘴道:“我明白了,公爺是不滿足哩。”

“是啊,”王賢點點頭,嘆了口氣道:“咱們苦心積慮、千里迢迢的折騰一番,卻還是讓韃靼人逃了一半,而且阿魯臺也不知所蹤,八成也溜掉了……”

“阿魯臺聽到這話,肯定要吐血的。”柳升大笑道:“他可是帶著十萬大軍南下的,卻讓公爺夫婦倆兩戰干掉八萬,公爺卻還不滿足……”

“那六萬人是寶音的功勞,”王賢搖搖頭道:“而且阿魯臺帶著那兩萬人逃回漠北,早晚又會卷土重來。到時候,誰知會是什么光景……”

“他再敢來,咱們繼續弄死他就是。”柳升滿不在乎道。

王賢卻搖搖頭道:“誰知道下一次,領兵出戰的又是誰?”

柳升豈能聽不出王賢惆悵話語中的憂慮,心中卻不憂反喜。他實在是太想看到王賢對朝廷的不滿了,可惜這家伙平日里總是深藏不露……腦子里電光火石的一盤算,便一臉憤然道:“公爺所言極是,我看朝廷對咱們的防范,更甚于對韃靼人!”

王賢聞言微微皺眉,柳升根本不管他的臉色,自顧自的指著塔布河說道:“就拿此戰來說,要是皇上能多給公爺幾萬兵馬,咱們就可以分兵兩岸,把韃靼人給一鍋端嘍!”

柳升說的自然是實話,拋去增援大王城的一萬騎兵,王賢統共只有四萬騎兵,而且還久疏戰陣。韃靼人那邊卻擁兵十萬,在當時,誰也不知他們會從大王城撤出多少兵馬。王賢豈敢貿然分兵?在當時看來,只有集中兵力,半渡擊之,才能確保勝利……至于勝果大就不是可以預先謀劃的了。

“朝廷也有朝廷的難處。”王賢搖搖頭,輕聲道:“皇上一直念念不忘還都,能給我八萬兵馬,已經是很不容易了。”八萬兵馬里,有保護輜重三萬步兵,所以王賢手里能用來作戰的,還是那五萬騎兵。

“哼!公爺這話自己信嗎?”柳升哼了一聲,咬牙切齒道:“給咱們的兵馬,皇上都是算好的!在他和他的大學士看來,只夠給河套解圍,根本沒法干掉阿魯臺!”

柳升的話,王賢居然無法反駁,因為這是事實……

王賢的神情愈發黯淡,原來所有人都明白,可笑的是自己還在裝糊涂……

“皇上分明就是擔心公爺立下不世之功,聲望把他都蓋過去!”柳升一見有門,趕忙趁熱打鐵道:“公爺已是位極人臣,此役大勝之后,皇上怎么賞賜公爺,莫非封你個異姓王不成?!”

王賢緩緩搖頭,那自然是不可能的,大明朝不封活著的異姓王。

柳升趨前一步,躬身嘶聲道:“功高不賞,震主身危,二事既有,公爺豈得無慮?”

王賢不看柳升,只盯著紅色的河面,依然不語。

柳升心下急躁,把話挑的更直白道:“大勝之下,軍心可用!”

王賢皺著眉頭,抬頭冷冷掃了柳升一眼。

柳升有些心虛,正待低頭避開王賢的目光,卻又想到這事拖下去,也不是事,于是攥著雙拳,將自己的目光迎上去。

話至此,雙方言盡。除非王賢表態,否則只能僵在這里。

此時一陣帶著濃濃血腥的河風吹來,兩人立在岸邊,對視良久,卻都不開口,氣氛無比凝滯。

但柳升的額頭已是汗水津津,他明白,王賢是在責怪自己,逾越了臣下的本分,居然敢逼著主公表態。王賢這些年威嚴日重,積威之下,柳升感覺自己快要撐不住了,正尋思著如何收場,余光便瞥到許懷慶親自押著個鼻青臉腫的韃靼人過來,顯然是個重要人物。

柳升心下大喜,暗道:小許啊小許,你可真是老夫的大救星!他趕忙咳嗽一聲,倏地把目光從王賢身上移開,投向許懷慶道:“你帶了個什么人物過來,怎么腦袋腫的跟豬頭似的?哈哈,哈哈……”

許懷慶奇怪的看著反常的柳升,笑問道:“侯爺心情不錯啊。”

“廢話,大勝不高興,我還哭不成?”柳升說著,便不著痕跡的迎了上去,脫離了王賢的視線,這才暗暗松了口氣。他拍拍那俘虜的腦袋道:“你還沒說,這是哪位呢?”

“問你呢。”許懷慶一巴掌拍在那俘虜的腦袋上。

那俘虜被拍得頭暈眼花,不由大怒道:“我是大元太師阿魯臺!”

此言一出,柳升目瞪口呆,就連王賢也驚得回過頭來,上下打量著這個豬頭三,心說,怎么看起來有點年輕……

“的大臺吉,失涅干殿下!”誰知那俘虜頓了一下,又接著說道。原來是突圍不成反被擒的失涅干。

“我去你媽!”柳升一腳踹在失涅干的腚上,罵罵咧咧道:“再敢說話大喘氣,老子割了你的舌頭!”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失涅干恰巧就成了安遠侯的出氣筒。

“嘿嘿,這小子也是個人才,竟然躲在死馬肚子里想蒙混過關,”許懷慶笑道:“把他扔到河里好一個洗刷,才敢帶過來讓公爺過目。”

“那他是怎么被發現的呢?”柳升好奇問道。

“這傻貨顧頭不顧腚,還露著個屁股在外頭呢!”許懷慶哈哈大笑道:“倒把孩兒們嚇了一跳,還以為韃靼人的馬會吃人呢!”

“哈哈哈哈!”柳升等人捧腹大笑起來,尤其是安遠侯,此刻分外的放蕩不羈笑點低,顯然是因為心虛……

失涅干自然會說漢話,素來高傲的韃靼大公子,何曾遭過這份屈辱?不由抬頭怒視著柳升等人道:“你們偷襲耍詐算什么本事?!”

“合著你們在特魯河,沒有耍詐來著?”柳升一腳踹在失涅干的腰眼上,疼得他滿地打滾,“媽了個巴子,再敢廢話閹了你!”

“行了,”王賢一擺手,把柳升轟走道:“該干嘛干嘛去。”

“遵命!”柳升如蒙大赦,第一時間溜之大吉。

許懷慶看著柳升的背影,這才品出點味來,但他也不傻,自然是揣著明白裝糊涂了。

柳升走后,王賢讓人把失涅干拉起來,看著他那張腫成茄子的臉道:“你爹怎么沒帶你一起逃跑?”

失涅干設想了王賢無數的問話,就沒想到他會說這句。聞言登時僵在那里,一張腫臉上滿是尷尬之色,旋即怒氣沖沖道:“那老王八,只顧自己逃命,哪管別人死活!”

“你怎么這么說你爹?”王賢奇怪的看著失涅干。許懷慶笑罵道:“他是老王八,你又是什么?”

“哼……”失涅干恨恨的瞪一眼許懷慶,轉頭對王賢道:“天底下哪有他那樣當父親的,臭不要臉搶兒子功勞不說,逃跑的時候居然親手把我從羊皮筏子上推了下來!”

“什么?!”這下真是出乎王賢等人的想象,許懷慶問道:“說詳細點。”

失涅干便憤憤的講起前情來。
ablaze1021 發表於 2017-3-24 17:38
第一二一三章 韃靼太師的花樣逃跑

話說當時,明軍陣前,失涅干被親兵拉著掉頭就跑。

情知大勢已去,失涅干也不作他想,徑直就逃到河邊。當時,大量的韃靼人還沒擠過來,河邊還有插腳的地方,失涅干便看到他爹的護衛在河岸警戒,不許任何人靠近。失涅干便知道,他爹又有什么逃跑的新花樣了,他畢竟是大臺吉,硬沖過去旁人也沒辦法。

當他穿過護衛組成的人墻,便看到阿魯臺和一群韃靼貴族,每人抱著一個羊皮囊,在那繃著腮幫子猛吹一氣。

失涅干一看,登時一個激靈,想不到老狐貍還藏著這一手,趕忙湊過去,甜甜叫了一聲:“爹。”

阿魯臺正瞪眼了眼睛,猛吹一氣,聽到這惡心死人的一聲,險些就漏了氣,氣得他直翻白眼,趕忙像癩蛤蟆一樣鼓起腮幫子,給羊皮囊補氣。

等把手中的羊皮囊吹足了氣,然后用繩子綁起氣口,阿魯臺這才面色蒼白的氣喘吁吁道:“愣著干什么,快點綁筏子啊!”

“哎!”失涅干趕緊接過羊皮囊,綁到一個床板大小的木排上。

“綁緊點!這可是保命的家伙!”阿魯臺一邊喘著粗氣,一邊在旁邊喋喋不休。要不是吹完一個皮囊,上氣不接下氣,他才不會假他人之手,來組裝自己的生命之舟呢。

羊皮筏乃是黃河上游地區,漢人的主要渡河工具,最關鍵的就是用整張羊皮制成的羊皮氣囊。這需要很高的宰剝技巧,從羊頸部開口,慢慢地將整張皮囫圇個兒褪下來,不能劃破一點毛皮,然后再經過一番炮制,吹上氣,把皮胎的頭尾和四肢扎緊,就成了一個鼓鼓的圓筒。

將若干個這樣的圓筒,綁在個幾塊木頭拼成的木排上,羊皮筏子就制成了。這玩意兒體積小而輕,吃水淺,十分適宜在內河航行,而且所有的部件都能拆開,且重量很輕,十分便于攜帶。可謂是居家旅行、跨河逃跑必備神器。 失涅干長這么大,也就只見過一次,沒想到老狐貍居然就帶了一副……

很快,另外八個羊皮囊也吹好了,一眾韃靼貴族又齊心協力,將筏子組裝完成,然后推入河中。

平日里老態龍鐘、走路慢慢悠悠的老太師,此刻身形矯健,嗖的一下,第一個跳上了筏子。

失涅干和眾韃靼貴族也分秒必爭的爬上去,因為此刻,韃靼潰軍已經一窩蜂涌到了河邊,看到那具羊皮筏子,就像瞧見救星一樣,瘋了似的涌了過來。

阿魯臺的侍衛趕忙拼命攔住那些人,直到有人大罵道:“你們這些蠢貨,攔住我們你們也上不去筏子!”

阿魯臺的侍衛這才恍然大悟,是啊,那筏子就那么大,載了阿魯臺父子,還有六個韃靼貴族,哪里還有我們的地方?趕忙回頭一看,只見筏子上的韃靼貴族已經撐著長矛,將筏子駛離了河岸,阿魯臺還大聲安慰他們道:“不要慌,送完老夫筏子就回來……”

也不知這話有多少人信,反正筏子上沒人信的……

轉眼間羊皮筏子駛到河中央,操船的貴族還要往河對岸劃,卻被阿魯臺一把攥住了充作船篙的長矛。那貴族不解,顫聲問阿魯臺道:“太師,怎么,要回去嗎?”他還以為阿魯臺突發善心了呢。

“回去個屁。”阿魯臺罵道:“我是不讓你讓對岸劃。”

“啊?!”筏子上的人都吃了一驚:“為何不過河?過了河就可以和后軍匯合了!”

“你們怎知,明軍在河南岸沒有伏兵?”阿魯臺卻斷然道:“我們有筏子,在河上最安全,去下游和他們匯合。”

“這,三軍無帥,如何迎敵?”失涅干的腦袋,塞了太多的漢家兵書,登時反對道。

“再廢話你就滾下去。”阿魯臺冷冷瞥一眼失涅干,道:“眼下的局面,就是成吉思汗復生,也無可救藥了,保證自己的安全才是最要緊的。”

一旁的眾韃靼貴族暗暗點頭,心道,又跟老太師上了一課。

失涅干卻憤憤不平,在他看來,要不是阿魯臺拼命催促連夜趕路,大軍何至于如此不堪一擊?老狐貍居然毫無歉疚之意,反而又丟下大軍逃竄,還振振有詞的推銷他那套逃跑理論,實在是無恥至極!

雖然看在阿魯臺沒丟下自己的份上,失涅干把到嘴邊的話吞了下去,但他臉上一閃而過的不以為然,還是讓阿魯臺看的很是不爽,悶聲道:“不知感恩的狗東西,若非老子你能逃出生天?”

阿魯臺話音未落,便聽一陣破空聲猝然而來,數支利箭從河岸邊射來,顯然有明軍發現了他們。筏子上的韃靼貴族登時亂成一團,但筏子上空間太小,又擠滿了人,哪里有地方給他們躲閃?

然而那只是對一般人來說,韃靼太師阿魯臺在這方面,自然遠超凡人。破空聲響起時,他明明是站在最外側,弓箭射來時,他卻已經躲到了一眾韃靼貴族的身后,誰也不知他是如何辦到的。

阿魯臺有了人肉盾牌,那射過來的十幾支箭,自然傷不到他分毫。有道是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失涅干的動作也不慢,一把揪過一個韃靼貴族擋在自己身前,也沒有被射中。

其余人就沒那么幸運了,六個韃靼貴族四個中箭,兩個慘叫著墜入河中,兩個捂著中箭的部位,跌坐在筏子上。沒中箭的都長長松了口氣。這會功夫,筏子又漂出十幾丈,已經超出了明軍的射擊范圍。心說還好吉星高照,這下算是逃出升天了……

眾人還沒高興完,就聽到有噗噗的聲音,一個韃靼貴族奇怪道:“誰在放屁?”

還是阿魯臺最先反應過來,四下一看,破口大罵道:“放你娘的屁,是筏子漏氣了!”

失涅干等人趕忙順著阿魯臺的目光看去,驚恐的看到四五個羊皮囊被剛才的那波箭射穿,正在不緊不慢地癟下去。

“快堵住!”阿魯臺急忙一邊喊著,一邊親自動手想去堵漏,失涅干等人也趕緊幫忙,然則羊皮囊早已被射穿,根本無法挽救了……

眼看著筏子隨著浮力變小,漸漸下沉,轉眼就沒過了腳脖子,眾人驚恐的看向阿魯臺,現在已經離開淺水區,沉下去就是個死啊!

阿魯臺果然不負眾望,馬上便有主意道:“必須減輕重量……”說完目光便在筏子上尋索起來,落在了兩個傷號身上。

所有人都明白了,看到其余人不懷好意的目光,兩個傷號登時毛骨悚然,驚恐的央求起來:“太師不要啊,我們可是忠心耿耿幾十年啊……”

“現在正是你們為老夫盡忠的時候。”阿魯臺說完,遞個眼色給立在兩個傷號身后的失涅干三人,三人心領神會,立馬將兩個傷號推入水中。

兩個傷號慘叫著落水,沒撲騰幾下就沉了底……。

筏子上少了個人,筏子下沉的趨勢果然止住了。阿魯臺松了口氣道:“剩下四個羊皮囊,勉強能載動咱們四個。”

失涅干等人也松了口氣,便聽老太師又下令道:“你們快檢查一下,看看別的皮囊情況如何,不能再漏氣了。”

失涅干和兩個韃靼貴族馬上俯下身,蹲在筏子邊上,檢查余下的氣囊。壞一個氣囊就得下去個人,他們哪敢大意。

不檢查不要緊,一檢查嚇一跳,三人驚恐的發現,余下四個氣囊中的兩個,也開始漏氣了……

然而,三人卻都不動聲色,更沒人聲張,準備先站起來再說。誰知兩個韃靼貴族剛抬起腚來,就被身后的阿魯臺一腳一個踢了下去。

兩個韃靼貴族噗通落水,一個直接被水流卷走,另一個身手十分敏捷,居然不可思議的抓住了筏子邊沿,在水中破口大罵:“老東西!你喪盡天良,不得好死……”

話沒說完,就被阿魯臺一刀砍下了雙手,那人慘叫著脫離了筏子,轉眼也被水流沖走。

阿魯臺將仍舊留在筏子上的兩只血手踢到水里,轉身便看到失涅干拿著兵刃,滿臉警惕的看著自己。

筏子上,只剩下心懷鬼胎的父子倆。筏子下,只剩下兩個完好的羊皮囊,開始緩慢傾斜起來……失涅干在上,阿魯臺在下,河水已經沒過了韃靼太師的腳脖子。

“你早就發現那兩個皮囊也漏氣了?”失涅干高聲喝道。

“不錯,我故意沒說。”阿魯臺淡淡道:“要是早讓他們知道了,此刻還站在筏子上的,就不一定是我父子了。”一邊說著,阿魯臺腳下也沒閑著,不著痕跡的向失涅干所在的位置靠近了不少。

“你站住!”卻沒有瞞過失涅干,他舉刀指著阿魯臺,神情緊張道:“不要靠近!”

“放心,虎毒還不食子呢……”阿魯臺一臉悲肅的看著失涅干道:“老夫畢竟黃土埋到脖子了,要是這筏子上只能活一個,你認為老夫會選自己嗎?”

失涅干被阿魯臺說的一愣,又見他從懷中掏出一枚金印,朝自己遞了過來道:“把這枚太師金印收好,老夫要是回不去了,我韃靼人的大業就由你來繼承。”
ablaze1021 發表於 2017-3-24 17:41
第一二一四章 虎毒不食子

看著那枚自己朝思暮盼的金印,失涅干心中感慨萬千:‘原來老頭子也沒有想的那么壞,也不是想讓阿布只安接位,看來平時對我嚴厲是在打磨我……’

那一刻,素來狼心狗肺的失涅干,眼眶竟然微微濕潤,鼻頭一陣陣的發酸。他淚眼模糊的看著自己的老父,緩緩伸出了手。

阿魯臺也滿眼淚水,緩緩將金印遞了過去。父子倆的手越來越近,一雙蒼老褶皺,一雙孔武有力,香火傳承的意味無比濃厚。

就在失涅干快要將要接到金印的一刻,筏子突然一晃,阿魯臺身形一個不穩,金印便脫手而出,朝河中落去!

“啊!”失涅干驚叫一聲,下意識探身去接那金印,還好他反應迅速、身手敏捷,一個海底撈月救起了金印。

此刻失涅干單腳騰空,單腳立于筏邊,身形晃了又晃,想要穩住平衡,突然,臀部一股巨力傳來,竟被人朝屁股踹了重重一腳!

“啊……”失涅干慘叫著被踹飛到半空,艱難的回過頭,便見阿魯臺的右腳還保持著踹人的姿勢……

失涅干登時全都明白了,老東西分明是用苦肉計坑自己下水,登時破口大罵:“娘……”話沒說完便噗通一聲栽進水中。在求生的本能驅動下,他手腳并用撲騰起來,很快在水面中冒出了頭,繼續大罵道:“你不是什么虎毒不食子嗎?”

阿魯臺此時雙腳立定,負手站在筏子上,淡淡道:“老夫是人又不是老虎。兩個人里活一個,我當然選自己……”

說著話,羊皮筏已飄遠,失涅干死死盯著阿魯臺的背影,心里只有一個念頭,‘我要活下去,跟老狐貍算賬!’然后他便拼命往岸邊撲騰,接連嗆了幾口水,終于暈了過去。

等他醒來,發現自己竟沒有死,而是被水流沖到了岸邊。稍稍緩過勁來,他便想偷偷逃跑,誰知便看到明軍的騎兵到處都是,根本無機可乘。這時,又有一匹死馬被水流沖到岸邊,失涅干急中生智,抽出靴子里的匕首,剖開馬腹鉆了進去,實指望著能蒙混過關,等明軍撤走了再逃之夭夭。

誰知明軍的搜查極為仔細,居然又把他從馬肚子里找了出來……

聽完失涅干的講述,王賢等人又刷新了對韃靼太師阿魯臺的認知,心中全是大寫的‘服’字。一個人為了逃跑,能六親不認,連自己的兒子都踢到水中,恐怕天下沒有人能抓得住他。

王賢把玩著從失涅干身上搜出的金印,看看失涅干,對許懷慶道:“這個人如何處置?”

許懷慶咬牙徹齒道:“特魯河一戰就是他出謀劃策,害死我兩萬明軍!大王城一役,也是他只會攻城,這次居然驅趕婦孺做擋箭牌!罪大惡極、惡貫滿盈,當千刀萬剮!”

王賢點點頭,嘆口氣道:“千刀萬剮就算了,太麻煩,還是五馬分尸吧。”

“遵命!”許懷慶得令,便讓人去找馬過來給失涅干分尸,失涅干九死一生,靠老天保佑才生還,此刻把自己的小命看的比什么都重要,趕忙磕頭如搗蒜,哀求連連道:“元帥饒命!我還有大用!但求將功折罪!”

“你爹已經把你當死人了,還有什么用?”王賢卻不屑道。

“我有用的!”失涅干忙膝行向前,想去抱住王賢的大腿,卻被侍衛一腳踏在地上,動彈不得。他拼命抬起頭,大聲道:“阿魯臺還活著,阿布只安還有兩萬騎兵,漠北還有無數韃靼部眾!要是讓老東西率軍回去,他遲早會卷土重來,到時候禍害大明百姓不說,還要勞元帥再次遠征!”

“哦……”王賢似乎被打動了,饒有興趣的看向失涅干,失涅干一看有門,愈加激動的表白道:“我可以帶你們找到老東西,把他和阿布只安的大軍全殲在草原上!我還可以把漠北的韃靼部眾全都帶到元帥面前任您處置!”

王賢蹲下身來,看著失涅干的豬頭道:“你跟你爹有仇,跟自己的族人也有仇嗎?”

“我跟老東西不共戴天,跟族人自然無仇!”失涅干滿臉巴結的看著王賢道:“我那是救他們!蒙元已是過去,大明天命所歸,又有元帥這樣的神人坐鎮,韃靼人要是還執迷不悟,夢想富國,遲早會被滅族的!只有殺掉造反頭子阿魯臺,還有他那些死黨,帶著韃靼人歸附元帥,才是我的族人的唯一生路!”

“你說的好有道理,我竟無法反駁……”王賢笑呵呵的拍拍失涅干的腦袋,站起身道:“那就先留下你的性命,以觀后效吧。”

“多謝元帥不殺之恩!我一定會讓元帥滿意的!”失涅干激動的痛哭流涕,好容易又逃過一劫。

王賢仔細詢問了阿魯臺和阿布只安眼下的情形,失涅干自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等到把他帶下去,被王賢派去監視南岸韃靼人的斥候來報,阿布只安帶著兩萬韃靼騎兵順流東逃,已經出去五十里了。

王賢聞訊,沉思片刻,便命人召集眾將議事。

柳升、莫問、許懷慶等將很快便到齊,王賢看著他們,嘆了口氣道:“下一步何去何從,諸位有何高見?”

對王賢提這個問題,眾將早有心理準備,聞言紛紛各抒己見,以柳升為首的老將們,認為在接連取得兩場大勝后,這次北伐的任務已經超額完成,大軍應該返回大王城,休整一番便可以凱旋而歸了。

許懷慶等年輕將領,卻堅持認為打虎不死、必留禍患,一定要趁他病要他命,把阿魯臺徹底消滅在這一場。

雙方各持己見,漸漸爭的面紅耳赤。

“小許,年輕人不要被勝利沖昏頭腦,那阿魯臺百般不會,逃跑的本事卻是天下第一,先帝數次大軍北伐,都讓他逃之夭夭,我們就這點兵力,你以為能比先帝還厲害?”柳升倚老賣老,打擊許懷慶等。

“侯爺此言,恕末將不敢茍同。”許懷慶不服氣道:“先帝每次出征,都是幾十萬步騎,大軍同行自然緩慢。我們四萬人馬全是輕騎,速度要快上很多,未嘗不能追上阿魯臺!”

“你想的太簡單了!”柳升大搖其頭道:“你以為草原大漠都像河套這樣平靜簡單?告訴你,草原深處地形極其復雜、氣候更是多變。你以為是可以跑馬的草地,往上一走卻是陷死人不償命的沼澤!上一刻還是風和日麗,一轉眼就狂風大作,能把人都卷到天上去!還有鋪天蓋地的蚊蟲,咬上就打擺子,拉的你全身無力,只能被丟下自生自滅……還有大漠上,幾百里都見不到水源,白天里熱的你渾身大汗,到了夜里卻能凍死人!”

柳升講起草原和大漠的恐怖,聽的眾將臉色微變,率軍在這樣的環境中行軍作戰,確實如噩夢一般。柳升見狀心下得意,甕聲甕氣道:“先帝時每次北伐,病死的將士都遠多于戰死的。韃靼人世代生活在這樣的環境中,咱們是沒法和他們長期糾纏的。追來追去到最后,說不定還會被他們反過來吃掉!”

柳升一番長篇大論,果然讓對方的聲音小了很多,只有許懷慶仍慨然道:“縱使千難萬難,也不能就此半途而廢!不然阿魯臺肯定會卷土重來!”

“卷土重來又如何?再出兵就是。”柳升卻滿不在乎道:“咱們不就吃的這碗飯嗎?要真是把韃靼人都宰光了,對咱們未嘗是件好事。”

王賢一直耐心聽著雙方的爭論,這會終于有些聽不下去,看看一直沒吭聲的莫問道:“莫將軍,你怎么看?”

莫問聞言,才緩緩開口道:“末將以為,應當追、必須追、可以追。”

“哦,怎么講?”王賢饒有興趣,微笑問道。

“一者,我軍為此戰布置許久,如今初入草原、牛刀小試,首戰告捷、士氣正盛,正是長驅直入、乘勝追擊之時,此謂‘當追’者也。二者,阿魯臺帥十萬大軍而來,如今只剩兩萬敗軍之師,且距離漠北老巢幾千里,正是將其全殲的大好時機,如果能除此禍患,大明北境將至少贏得二十年太平,此謂‘必追’者也。”

“三者,時值春夏之交,草原風和日麗,戰馬不愁草料,此乃天時在我;韃靼人必定一路向東,我軍必定不會過于遠離國境,糧草供給無憂,此乃地利在我;如今我軍無論兵力、士氣皆遠超敵軍,敵人已成驚弓之鳥,再無反抗之心,此乃人和在我,此三者可謂‘可追’者也。”

“好一個當追必追可追!莫問一番話說的有理有據,眾將紛紛點頭,完全抵消了安遠侯長篇大論的效果。說完,莫問又看向王賢道:“當然,追擊與否全看公爺的決斷,我等定然遵命!”

“不錯!我等定然遵命!”這下就連柳升,也得乖乖跟著表態。

“好……”王賢負手踱了幾步,穩穩站定身形,目光炯炯的看著麾下眾將道:“我意已決,追擊到底,不破韃虜誓不還!”
ablaze1021 發表於 2017-3-24 17:43
第一二一五章 宜將剩勇追窮寇

“遵命!不破韃虜誓不還!”眾將轟然領命,主帥既然已經決斷,下屬自然義無反顧。

“好!立即整齊兵馬,向東追擊!”王賢沉聲下令道。

“遵命!”眾將再次應聲便趕忙分頭整軍,準備出發。

柳升這位副帥不需要操心那些瑣事,等所有人都離去,他看了看王賢,欲言又止。

王賢也看了看柳升,嘆了口氣道:“就像我之前給你說的,誰知道下次,我還有沒有領兵的機會……”

“公爺,攘外必先安內,安內才不必受制于人。”柳升回答道。不過他也知道,現在說什么都沒用了。

王賢很清楚,真正講起草原作戰,所有人綁一起都不如柳升經驗豐富,要想追上阿魯臺、消滅韃靼軍,就還得必須倚重他。總不能指望那心懷叵測的失涅干吧?

如果不給柳升一點希望,他這種情緒肯定會影響到接下來的作戰。所以王賢又嘆了口氣,低聲道:“那些事情,等打完仗再細說吧……”

“好!”柳升果然眼前一亮,毫不猶豫的應了一聲,激動的看向王賢,只見他臉上古井不波,看不出絲毫情緒。

不過這對柳升來說已經足夠了,他胸脯拍得山響對王賢保證道:“公爺放心!俺柳升前半輩子就是在草原大漠上度過的,對這里比自家后院都熟!肯定可以帶著大軍追上阿魯臺,殺他個片甲不留!”

“怎么,”王賢又好笑又好氣道:“你不怕沼澤、戈壁還有沙塵暴了?”

“嘿嘿,”柳升不好意思的攏了攏胡須,笑道:“人定勝天,人定勝天嘛!”

“也不怕打擺子了?”王賢又打趣一句。

“肯定不怕!”柳升把頭一仰,振振有詞道:“公爺天命所歸,瘟神豈敢作祟!”

王賢無可奈何的瞪他一眼,低喝道:“以后少說這種屁話!”

“不說不說,心里知道就行。”柳升被訓,卻滿臉是笑,渾身骨頭都輕了三兩。。

鎮國公率大軍北伐韃靼,一舉一動都牽動著大明朝野的心。洪熙皇帝更是命令王賢一日一報,對大軍的動向關心無比。

是以大王城解圍的第三天,京城便接到了八百里加急的捷報!得知王賢不僅解了大王城之圍,而且與守軍聯手殲敵五萬之眾!

大勝的消息讓皇帝和大學士長長松了口氣,不管如何忌憚王賢,他們終究還是以國事為重。一開始,明軍裹足不前、見死不救的狀況傳來,讓皇帝和大學士們好幾天寢食不安,唯恐以前從未掛帥出征過的鎮國公,重蹈當年淇國公覆轍。眼下大明可經不起那樣的大敗啊!

他們還是真心希望王賢能解圍成功,把韃靼人趕回漠北。當然,如果鎮國公與阿魯臺能夠兩敗俱傷,那自然最好不過……

不過無論如何,贏了總是好事。洪熙皇帝和他的大學士們終于可以放松一下緊繃的神經,浮生偷得半日閑,放個小假歇一歇了。

京城的百姓沒有皇帝和大學士們這份復雜的心情,聽聞大軍勝利的消息,全都興奮的歡呼起來。他們也真擔心年輕的鎮國公,會把大明的軍威丟掉。

而且從最現實的角度說,鎮國公要是輸了這一仗,宣大長城將成為最前線,韃子的兵鋒隨時可抵居庸關,北京城岌岌可危,京城的老百姓全都得跟著遭殃……

不過還好,鎮國公名不虛傳,一戰就干掉五萬韃靼人,這真是多年未有的大勝啊!

大明的天威保住了!蒙古人還是手下敗將!也不用擔心北京城的安危了,解氣!提氣!大大松了口氣!

無比高興地京城百姓,紛紛到店里沽酒買肉,準備好好慶祝一番。好多店鋪甚至免費供應酒肉,以慶祝王師大勝韃虜。結果這天剛剛中午,京城的酒肉便沽售一空。讓回家路上,派人去打酒,晚上準備小酌一下的楊士奇,一滴酒都沒買到。

沒酒喝是小事,但楊首輔最善于見微知著,馬上意識到這背后似有不妥。他趕忙命人落轎,親自微服私訪、體察民情。

楊士奇走在大街上,滿耳聽到的都是鎮國公如何愛兵如子,鎮國公如何英武善戰,鎮國公如何神機妙算……他暗暗計數,走了百步距離,聽到了八十一次鎮國公,而且全都是美譽之詞,沒有一句詆毀!

這讓楊士奇渾身汗毛直豎,他難以相信自己多年暗中布置,對王賢百般詆毀,竟然敵不過姓王的一戰之威!

楊士奇尤不死心,駐足在一群唾沫橫飛,狂贊王賢的百姓旁邊,趁他們說話間隙,插嘴道:“你們不是都說那王賢是曹操、司馬懿那樣的大白臉嗎?這樣的人,贏了仗有什么好高興呢?”

“誰說鎮國公是大白臉?”一個渾身肌肉,脾氣暴躁的漢子,牛眼一瞪道:“他是咱們的大英雄!”

“就是,滿朝上下蠅營狗茍,一群當官的就知道貪污受賄的,也就虧了還有鎮國公這根頂梁柱!”一個讀書人模樣的中年人憤慨道:“鎮國公要是大白臉,他們算什么東西?”

“就是就是!就算鎮國公是大白臉又怎樣,那也跟咱們沒關系,只要能揍韃子、保江山,就是好的大白臉!”話趕話之下,老百姓們居然說出,‘大逆不道’之言來。

“你們這是受了什么蠱惑?!”楊士奇身居高位多年,已經忘了如何把自己當成普通人,竟惱怒的訓斥起這些毫無節操的百姓來:“居然和那欺世竊國之輩同流合污!”

“你放什么屁!”起先那個脾氣暴躁的漢子,登時就不讓了,一把揪住楊士奇的衣領怒喝道:“看你穿的人模狗樣,怎么就不說人話?!”

其余人也憤憤的怒視著楊士奇。

“你要干什么,快放開老夫!”楊士奇何等身份,居然被人揪住衣領,勃然大怒:“竟敢對老夫動手動腳!”

楊士奇的隨從為了不打擾首輔體察民情,原本遠遠墜在后頭,見到楊士奇被人揪住,慌得趕緊奔過去。

“我還沒動手呢!你個老匹夫看清楚,這才叫動手!”那漢子揚起巴掌,便給了他重重一個耳光。

楊士奇只覺半邊臉像被馬車撞過一樣,身子便猛地一側,便砍樹般直挺挺仆在地上,臉又重重在地上磕了一下。登時便頭暈耳鳴、眼冒金星,嘴巴鼻子疼得失去知覺……

這時候,楊士奇的跟班才趕到,見首輔大人被一個巴掌打倒在地,摔得嘴巴鼻子全是血。幾人嚇得亡魂皆冒,趕忙上前,七手八腳扶起首輔大人,然后才想起去抓肇事者,誰知那人已經無影無蹤。

看到被打的老者來路不凡,其余人也一哄而散,楊士奇的跟班竟一個都沒抓著……

很快,轎子抬過來,眾人將半邊臉、一張嘴高高腫起的楊士奇抬上轎子,趕緊送去太醫院治療。

太醫院的太醫見了也嚇了一跳,心說誰這么大膽子,敢把老首輔打成這樣?雖然楊士奇的跟班堅持說是不小心跌的,可是這話只有瞎子才信,因為楊士奇半邊臉上,分明清晰的印著個巴掌印!

當然也沒人敢說破,太醫們連忙為首輔大人處理傷口,雖然看著嚇人,但只是些皮外傷,不一會就完事了。

跟班們扶著楊士奇又上了轎子,聞訊趕來的順天府尹,一看首輔大人半邊臉都腫成豬頭三,上頭涂滿了青青黑黑的藥膏,哪里還有半分百官之師、輔國重臣的威儀?

順天府尹心中偷笑,臉上還要悲痛欲絕,假裝使勁的抽自己耳光,誠惶誠恐的請罪道:“下官罪該萬死,居然讓首輔大人在京城遭襲,不過請首輔放心,下官已經派人捉拿兇手去了,定將他繩之于法,給首輔大人出氣!”

楊士奇卻擺了擺手,似乎不想讓他這樣做。順天府尹以為楊士奇在故作姿態,趕忙下保證道:“下官保證,天黑之前,定將兇手緝拿歸案!”

“別折騰了,”楊士奇只好忍著疼,抽著嘴角、擺手讓那順天府尹走人道:“該干嘛干嘛去……”

“老首輔真是宰相肚里能撐船,下官佩服的五體投地,老首輔安心休養,下官告退……”順天府尹巴不得楊士奇不追究,不然這事鬧開了,他肯定沒有好果子吃。趕忙千恩萬謝告退而去。

順天府尹一走,楊士奇的跟班憤憤道:“老爺,怎么能放過那廝!”

楊士奇沒好氣的瞪那跟班一眼,含糊道:“還嫌老夫不夠丟人嗎?”

“那咱們回府?”跟班討了個沒趣,小聲問道。

“進宮,老夫要面圣。”楊士奇說完,便放下簾子。

轎夫便抬著楊士奇往乾清宮而去,坐在轎子上一顛一顛,楊士奇牙花子一陣抽搐,被打松的一顆后槽牙終于掉了下來。

楊士奇剛要張嘴吐出那顆牙,轎子突然又猛的一顛,楊士奇白眼一翻,居然將那顆牙吞了下去。他趕忙干嘔連連,試圖將那顆牙吐出來,可惜一切都是徒勞。只好放棄了嘗試,坐在轎子里暗自苦笑,心說:‘老夫這可真是打落牙往肚子里吞啊……’
ablaze1021 發表於 2017-3-24 17:47
第一二一六章 杯葛

清宮,洪熙皇帝今日難得身體爽利,正琢磨著是不是要做些愛做的事,便聽太監稟報說:“首輔大人求見。”

見楊士奇去而復返,知道必有要事,洪熙皇帝趕忙宣見。待看到楊士奇鼻青臉腫的樣子,朱高熾勃然大怒道:“是誰敢傷我股肱,朕為首輔做主!”合著他把楊士奇當做受了欺負來告狀了。

“王賢……”楊士奇捂著半邊臉,含含糊糊回稟道。

“王賢?”朱高熾大奇道:“他遠在千里之外,怎么打的著你?”

“老臣的意思是,此事因王賢而起……”楊士奇這才忍著痛,將事情的起因經過講了一遍。

“不是朕說你,首輔千金之軀,怎好白龍魚服,冒險混際于市井呢?”朱高熾聽完哭笑不得,他本想說,你個堂堂一品首輔,怎么跑去跟小老百姓吵架,但那樣太傷人,便換了個文雅的說法。

“其實老臣也沒說什么,便遭此無妄,”楊士奇嘆了口氣道:“但這都是小事啊,大事是如今王賢在民間的威望!”頓一頓,楊士奇危言聳聽道:“滿街都在說王賢如何如何神威,卻無人稱贊陛下!再讓他贏上幾場,老百姓怕是要只知有鎮國公,不知有皇上了!”

“不至于。”朱高熾卻搖頭道:“鎮國公在前線保國殺敵,我們不好在京中這樣猜忌他。”說著加重語氣,像是在對楊士奇強調,又像是在對自己強調道:“如今雖然解了大王城之圍,但軍報里也說了,其實韃靼人主力未損,與我軍兵力相當,接下來的勝負還未可知,咱們還是得精誠團結,一切以大局為重。”

“皇上所言極是,老臣豈是那等不顧大局之人。”楊士奇卻低聲道:“老臣只是提醒皇上,不能任由王賢的聲望繼續高漲了,這不關此戰勝負,卻關乎社稷安穩啊!”

“首輔為朕殫精竭慮,朕豈能不知?”朱高熾沉吟片刻,看著楊士奇道:“你有什么好主意?”

“很簡單,就是對輿論稍作引導,”楊士奇習慣性的捋著胡須,只是他此刻的模樣,與儒雅分毫不沾。不過,這并不影響首輔大人的智力,便聽他沉聲說道:“首先,要著重強調皇上的英明領導,六部的全力支援。其次,要讓老百姓知道,堅守大王城月余,消滅五萬多韃靼軍的,是河套的守軍,跟王賢的部隊沒有關系。最后,還要強調,韃靼人損失的都是雜牌軍,真正的主力并未受損……”

朱高熾聽的微微點頭,楊士奇不愧是老奸巨猾,每一句說的都是實話,但加起來卻完全變了味,將王賢的功勞幾乎全都不著痕跡的抹掉了……

“這樣是不是有些過了……”朱高熾畢竟對王賢還有感情,覺著這樣太對不住對方了。因為皇帝很清楚,沒有王賢的大軍,大王城早就陷落,根本沒有機會去反撲敵軍。其實一切都出自王賢的一切,更別說他還派了一萬兵馬嚇跑了阿魯臺,堵住了他余下的部隊。

“皇上,老臣所說句句都是實情,況且也是為了鎮國公好。”楊士奇卻淡淡道:“眼下韃靼人主力尚在,勝負還未可知啊,萬一牛皮吹大了,到時鎮國公也不好收場。”

朱高熾瞪大了眼看著楊士奇,半晌嘆了口氣道:“你說的好有道理,朕竟無以反駁。”

于是這事就這么定了。

君臣議定,朱高熾便讓楊士奇負責此事,楊士奇連忙安排下去,將經過編排的邸報印上許多份,滿城張貼。

仍然沉浸在喜悅中的京城百姓,早就迫不及待想知道此戰的具體經過了,他們想看看鎮國公是如何英明神武,大明將士是如何奮勇殺敵,好晚上繼續吹噓慶祝。

是以,朝廷的正式邸報一貼出,立馬就吸引了一圈又一圈的百姓來圍觀,為了讓老百姓能清楚明白邸報的內容,朝廷還貼心的安排了數百吏員,在旁為老百姓一遍又一遍念邸報的內容。

“此役多虧皇上運籌帷幄,六部傾力支持。尤其是河套方面,守軍將士英勇頑強,堅守大王城月余,在幾乎沒有得到官軍幫助的情況下,消滅了五萬多韃靼軍!然則,韃靼人損失的都是雜牌軍,真正的主力并未受損,勝負尚未可知……”

隨著讀報小吏抑揚頓挫的聲音,老百姓興奮的神情漸漸暗淡下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失落之情……

“怎么聽起來,好像沒有鎮國公什么事啊?”

“是啊,沒聽說嗎,主要是人家河套守軍的功勞,咱們的王師最多就是敲了敲邊鼓。”

“那戰績里水分也不少,消滅的都是些雜牌,真正的韃靼主力根本沒事!”

“哎,我就說嘛,那鎮國公頭一回率兵出征,哪能那么厲害……”

“白高興一場……”

“你白高興一場算啥?我還白打人一巴掌……”

老百姓議論紛紛,搖頭連連,雖然勝利的喜悅還在,但心目中的英雄隱去了……

不得不說,楊士奇的這招十分巧妙,原本對王賢崇拜萬分的百姓們,看了邸報才發現他們所知道的和‘事實’出入頗大。原來鎮國公也不是像那些傳言說的那么英勇,那么神機妙算。百姓們心頭的喜悅在漸漸消散,更有甚者覺得鎮國公也不過如此,此仗大勝不過還是仰仗了朝廷的布局和安排。

到了傍晚時分,邸報的內容已經傳遍全城,那些原本欣喜萬分的百姓,也漸漸平靜下來,更有甚者覺得這場勝利是屬于別人的,跟自個其實沒啥關系。至于要好好慶賀一番的心思,自然是漸漸淡了……

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楊士奇,卻不顧滿嘴、滿臉的疼痛,美滋滋的喝起了皇帝剛剛御賜的美酒。美中不足的是,嘴巴還有些漏,酒液撒到胸前,看上去十分不成人樣……。

第二天一早,太陽照常升起,京城中已經很少人再談起昨日的捷報了,就算有人挑起話頭,也很快就被人轉移到別處,老百姓竟有些羞于提起此事的意思了。

因為有傷,楊士奇并未入閣辦公,難得的坐在廳中喝著小米粥。聽下人們說,百姓們昨晚看了邸報,對王賢褒貶不一,便知道自己這一計大大抵消了王賢在民間的聲望,這本是他意料之中的,昨夜便已經提前慶祝過了,是以此時,首輔大人只是輕輕的吹了吹碗中的稀粥,抽搐的嘴角露出一絲笑容。

用過早飯,楊士奇覺得臉上依舊火辣辣的,便命人去召太醫來給自己換藥。就在此時,忽然聽到外頭人聲鼎沸、鑼鼓喧天,爆竹聲一陣密過一陣,楊士奇本以為是誰家娶媳婦,但聽了一會,又覺得不是。因為東西南北,都響成一片,哪有全城百姓集體結婚的道理?

楊士奇心情很好,便把個下人叫過來,道:“你去看看,這不年不節的,外面如此熱鬧到底是發生了何事?”

那下人平素里沒有機會隨侍首輔,此刻竟被首輔親口下達任務,一溜煙就竄了出去,一邊跑一邊心中狂叫道:‘我一定要抓住這個機會,成為老爺的跟班,站上人生巔峰!’

盞茶功夫,那下人便從外頭竄回來,滿臉狂喜的沖進屋里,用最大的嗓門向楊士奇稟報道:“老爺,大喜,大喜事啊!”在路上,他早就打好了腹稿,一進來便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起來:“朝廷又接到捷報,三天前鎮國公率領王師,在塔布河擊潰四萬韃靼主力騎兵……”

楊士奇正在喝茶,因為嘴上有傷,動作未免清奇。只見他小心翼翼的將茶碗湊到唇邊,然后輕輕抬起,準備倒一點茶水到嘴中……就在此時,那下人猛沖進來,咋咋呼呼的大吼大叫,驚的首輔大人手一抖,把個茶碗便扣在了自個臉上,那里頭可是燙人的熱茶啊!

楊士奇嗷的一聲,險些痛得昏厥過去,待侍從為他擦拭干凈,只見首輔大人的臉龐中央,從嘴巴到鼻子,被燙出了一個鮮紅的印跡……

楊士奇卻顧不上疼痛,死死盯著那嚇成一團的下人道:“你剛才胡說什么?”

“回老爺,”那下人怯聲聲的回答道:“我軍大捷。”他現在已經不指望走上人生巔峰了,只盼著首輔能聽了捷報一時高興,饒過自己這次。

“昨天不就滿城皆知了嗎,”楊士奇一陣火大,心說難道昨天自己的努力全白費了?再說昨天不放炮,今天放的哪門子炮?楊士奇心念電轉,馬上想到這可能是王賢的人在回擊自己,想清楚這點,首輔大人冷冷笑道:“有些人還真是寡廉鮮恥,只會讓百姓更加唾棄!”

卻聽那下人又小聲道:“不是為了昨天的大捷,是為了今天的大捷……”

“什么昨天的、今天的,你以為是老母雞下蛋啊,一個又一個。”楊士奇不耐煩的瞪那討厭的家伙一眼。一旁的隨從便怒喝道:“你說清楚點!”

那下人已經嚇成一灘泥,哪還能說出話來。

這時,有兵部侍郎快步入內,來到楊士奇面前,沉聲稟報道:“稟首輔,朝廷今日又接到捷報,三天前鎮國公率領我軍,在塔布河阻擊四萬韃靼主力騎兵,斬敵兩萬,奪得戰馬近萬匹。”說完,那侍郎神情古怪道:“現在滿城百姓也不知道從哪里得到消息,都在敲鑼打鼓放爆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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