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絕塵三世了塵眼~
讓馮亦單獨行動,是為了拖延多數人的時間,讓自己和白咰一起行動,則是為了能找出魅彤的所在地。
雲蕭相當清楚要怎樣善用自己身邊的東西,他手上沒有太多的資料可尋,但也不到完全不知訊息的地步。
不用北納族長說,雲蕭也知道那個什麼影封牢的一定是那種只有少數人才能知道地方的大牢。
道理很簡單,沒人會把寶物放在陽光下,北納家族如此廣大,自然一定有幾個專門供應藏寶的地方。
魅彤既然貴為九尾妖狐,北納家又是巫靈之家,說魅彤對他們而言是個寶物實在一點也不為過,所以可想而知,魅彤一定是在某個北納專門藏東西的地方。
可是,這裡還有個問題,那就是魅彤是個「活物」。
是活物,就表示一定要有人看守,有人看守就表示這地方一定不止北納族長一人知道,再加上九尾狐的取樣條件,醫療、包紮、取材這些都不是一個人可以應付得來的事情,所有的器材、儀器以就地自取為便。
所以這個地方基本上一定會有兩個條件,一是隱密性,它不能太過隱密但也不能太過招搖,所以在囚禁處前,至少會有個地道機關設計通往,二就是要有一定的大小和規格存在。
換句話說,這個囚禁的地方不可能是在房內、廳堂、角落等等的密道,因為它不是只供一人進出,也不是那種只有一人知道的隱密之處,進出若是太過於不方便,並不是一件好事。
自然,還得要扣掉一些地洞、山洞等等的天然藏物處,因為天然的東西格局有限,很多東西的規格必須要由人手創造,尤其囚禁的是個活生生的生物之時,更是需要用到一些縝密計算出來的東西,包括建築在內,都不是天然的藏物處可以替代的。
再加上魅彤的屬性考量,以一個妖怪來說,北納家自然會想盡辦法阻止魅彤使用妖力,所以這個地牢附近一定要有結界足以封住魅彤的行動。
而就牽制魅彤這種高等妖怪的結界來論,這張結界必須要夠大,整個涵蓋範圍至少也要百平方公尺以上,所以它不可能是附屬在建築物之下的密道,因為障礙物太多,困妖結界是無法搭建的。
所以,把以上的推論全都整理出來,就可以得到兩個重要條件。
第一:這個囚禁的地方要有一定的隱密性,不能過於招搖,所以這個地方不大可能是視線所能看到的。
是建築物但卻不能在視線範圍內,那麼,就有一種極大的可能,即是這個建築物是往下建設而不是往上。
第二:這個地方附近要有一定的範圍空間才能搭建結界。
要隱密又要空間,所以雲蕭大膽推論,至少,上述包括結界範圍內該是北納家「人煙罕至」的地方。
不能太過招搖但又要建設龐大的結界,那麼,這種結界的建法只有一種可能性,就是結界一定是平貼地面設計,侷限往上的空間範圍不讓人發現,猶如一張大網罩下想要逃脫的獵物。
這點也正好可以論證建築物在地下的假說,因為只有這樣,才有足夠的隱密性和防衛性,把結界和地牢兩者的功用都發揮得最適當。
綜合以上所述,雲蕭便假設,這個囚禁魅彤的地方極有可能是在北納家外圍林地的地下某處。
最後,以地點來說,既要人煙罕至又要地方廣大,雲蕭只能想到兩種地方。
一個就是北納家的「禁區」,另一個就是所謂的荒涼之處。只有這兩種地方才能提供足夠的空間,也只有這兩種地方才具有足夠的隱密性和空間發展。
雲蕭邊跑邊將整個分析簡短的說給白咰知道,雖說昨晚有討論到這種狀況,但雲蕭畢竟也認為這種可能性太小,所以並沒有多加分析給馮亦和白咰聽,只在自己腦子裡兜了一下思考路線而已。
「難道這也是為什麼你要我倆一塊行動的原因?」白咰壓低著聲音問。他本就覺得奇怪,如果要以分開行動搜尋來說,應該是他跟雲蕭也拆開行動才能擴大範圍,可是雲蕭提的主意裡卻是他倆一塊行動,雖然好奇,但因為覺得會發生這個情況的可能性小,所以也沒有反對什麼,如今想來,莫非雲蕭在昨日就已經把這種狀況考慮進去了?所以才會有這樣的安排?
雲蕭放低音量點點頭,「因為我只有能聽沒有能見,所以看不到地下機關……」對雲蕭來說,要找到那個區域絕對不難,為了預防,早在進門前,雲蕭就已經溜了個空檔找了個下人問問,心中也多少有了些底譜。
但麻煩的就是找到那個區域以後的正確地下位置,到底是一個百來平方公尺的大地,要在這裡找一個出入口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這一點雲蕭昨晚就已經考慮到了,所以他才會說要兩人一塊行動,因為只有白咰的能見可以輕易的看清地下入口的正確位置。
探頭向四周張望了一下,雲蕭帶著白咰往北邊跑去,「我在進門的時候就已經問過了這裡的下人,北納家裡面好像沒有什麼了不得的禁區,只有幾個禁止進入的小屋子,既然如此,也只剩下『荒涼之地』這個可能性而已,北納家的荒涼之地似乎不少,我稍稍刺探整理了一下,唯一有可能的地方應該是在這裡……」
繞過一片小樹林,豁然之間呈現在前的是一片雜草原,大且空曠,整個空間頓時陽光普照,讓人眼睛也不由得一瞇。
「『梗結草』,又名『逆境草』,草可高半尺,只生在硬石、旱地、酸土等一些對一般植物傷害性非常大的地方……」望著那一大片的梗結草原,雲蕭忍不住喃喃低語,一個理所當然的荒地處,不能栽,不能種,亦不能有所建築,草高至膝遮蔽視線,人煙罕至視為必然,作為影封牢的地上據點實在最好不過。
白咰不語地走到那草前,延伸百尺的草原一眼望去果然非常壯觀。
蹲下了身子,白咰低頭看了看,半刻,緩緩地從懷裡拿出一小紙包,攤開那紙張,紙上,有著一些些的灰色粉末。他朝著那粉末往草堆輕吹了口氣,只看得灰色粉末登時順著氣流往內飛去。
那是「蛾鱗粉」,是從「巨蛾妖」身上抖落下來的粉末,也是帶有少量妖氣存量的粉末,它不具有任何的攻擊性,也沒有強烈到會引發防衛性,可說對於任何事物的刺激都是非常微小,拿來作為試探結界存在與否實在是最好的工具。
果然,順著蛾鱗粉的飛散,那草邊地下劃過一條灰線,只在那小小的一瞬間,整個草原抖動了一下,彷彿成了骨牌一般,由外往內,所有的梗結草就像是給人拉了線一般,順序的向後彎曲,而在那露出的半截草肚間,一條條的網線交錯,密密麻麻的像張大網鋪在整個草原上。
「漂亮!」雲蕭讚嘆,不愧是北納家,這張結界網不僅設計得漂亮,靈敏度還很高,僅僅只是蛾鱗粉這種小小的妖氣也能讓整張結界網進入戒備狀態,只怕妖氣再高點,大概就是啟動狀態了。
這種高度的靈敏性實在讓雲蕭佩服得很,別說是魅彤了,哪個妖怪要是給抓進了這結界裡,大概注定逃也逃不出。
只是可惜,這結界靈敏度高是高,但這種困妖結界的設計非常固定,衍生變化有限,方法很死,也就是說要解開結界不難,但得花點時間和技巧就是,這點雲蕭知道,白咰也清楚,所以幾乎是一瞬間,兩人相視瞭然一笑。
「你左我右,早點解決,早點去救魅彤。」白咰比了比手指,雖然很想現在就去找魅彤,但到底把魅彤救上來的話還是得經過這結界,如果分開行動,也不知道人救到後結界解開了沒,未免浪費時間,還是先解開這結界再來想辦法會比較妥當。
「瞭解!那白大哥記著留神看看哪有入口。」雲蕭點點頭,兩人隨即散開往草內兩邊而去。(註:因為是針對妖氣而專門設計的結界,所以對人類沒有影響。)
由於困妖結界的設定很死,所以解決方法也很死,簡單來說,解開結界的方法就是所謂的「拔樁」。
因為困妖結界是以「固定點」來製作的,每一部分都有個支撐點在,好幾個支撐點連綿成一個大網,所以反過來說,只要把所有支撐點找到後破壞,就可以毀壞結界。
這說到底白咰也是一個賢者,又有著仙人的美稱,要找這些支撐點,自然有他的一套方法在。
就看白咰緩緩地從懷裡拿出了個透明的東西,細細一看,卻是一個白水晶柱來著。晶柱不大,大約只有四五公分,雙頭尖柱,切割六面,無雲霧,無冰裂,陽光之下,透的彷彿漾出水一般,是非常頂級的水晶晶柱。而那晶柱上又用了一條紅絲線懸繫著,看起來更是為晶體添上了幾分神秘。
挑起了絲線,白咰讓晶柱順線垂吊在指間,集中精神,把力量匯聚到晶柱上,一點一點地緩緩移動,藉著晶柱的微微晃動找出結界支撐點的位置來。
跟現在的靈擺確實很類似,不同的是這是白咰專門針對困妖結界這種結界類型所研發出來的靈擺,透過水晶和力量相輔,對於結界內的支撐點有著一定的引力,用它來找支撐點,可靠性自然不在話下。
可也有個缺點,那就是靈擺的感應範圍很小。一定要在支撐點附近才能有所反應,要搜尋像這種百來平方公尺大的草地自然得費上一點功夫,可起碼不是無法可循。
反觀雲蕭,他既沒有靈擺也沒有什麼力量,理論上而言,他的尋找只能靠運氣,這找起來或許會比白咰還要費時費力,但到底他是雲蕭,雖然什麼都沒有,可就是有個頭腦。
雲蕭知道,像這種大型結界的建造一定得要算好支撐點的位置,避免結界的互咬和抵觸。
他也記得,困妖結界的衍生一定要以八角為邊才能作變化,也就是說得用點數學性的計算才能建造出這個結界,這,可剛好落到雲蕭的本行了。
靠著運氣先找到了幾個點,利用這幾個點在腦子裡稍微計算一下,不用多久,雲蕭很快的就整理出了幾種可能的衍生公式。
雖然麻煩,但雲蕭還是一個公式一個公式試驗,花了點時間,碰了幾次壁後,雲蕭可也找到了那真正的建造公式。
循著公式下去推論,果見一個個支撐點在公式之下露現,讓雲蕭在落後白咰的搜尋一大截後迅速趕上。
只看百來平方公尺的草原結界在短時間內竟是給兩人解了大半,速度之快實在是讓人不得不佩服兩人成事的迅速。
就在他們倆埋首於尋找樁點之時,突然之間,白咰像是看到了什麼一般,一雙眼盯著腳下的巖地默默不語,眼裡似乎思考些什麼,但更多的,卻是一種隱藏的……憤怒,很淡,讓人幾乎無法察覺的憤怒。
「雲蕭,過來過來。」頓了半秒,白咰深吸了口氣,招招手朝著雲蕭叫了叫。
雲蕭抬頭,看白咰招手示意,頓了一下就跑了過去,「怎麼了,白大哥?」
白咰沉吟了一會,挑著眉問出口,「我說雲蕭,你那還有多少結界沒解?」
雲蕭回頭看了草地一眼,用手點數著,「不多吧!我想大概……還有五分之一左右吧!」應該,再給他個十幾分鐘就能解決了。
白咰點頭,「我這也差不多,為節省時間,這樣吧!雲蕭,你腦子動得快,你先下去探探虛實,整理整理狀況,咱們先分開行動如何?」他用腳狠狠踹了一下旁邊的巖地,只聽到喀啦!一聲,整個巖地晃動起來,一個大洞赫然出現。
長長的樓梯往下直通,點點火把透著微微的亮光,向後綿延數尺,偶一放眼望去,竟是無法一窺究竟,果然是個有規格的密室。
「要我先下去嗎?」雲蕭探頭看了看下面,也對!先派一個人下去探探,要應變也比較有個底。
「反正剩下的也不多,避免下去還要浪費時間,沒問題吧!」白咰聳聳肩,用大拇指指了指身後那片梗結草原,不多,兩邊加起來大概只要再給他個一段時間就能弄好。
雲蕭點頭,走到那入口邊,「那我就先下去等了,白大哥你自己小心點……」一階一階的踩下階梯,漸漸地,消失在那一片漆黑裡。
看著雲蕭消失,白咰喀的一聲把門拉上,回身佇立在草地間,不走也不動,不再有任何的動作,凝神望著前方,就只是這樣,靜靜地等著。
片刻,從樹林裡的深處傳來樹葉的悉窣聲。人影的逼近,晃動著、叫囂著,林中鳥飛躍而起,四散天空,黑壓一片,只怕這人數沒有三四十,也有二三十。
忍不住,真的是忍不住啊!
偏過頭,用手指遮過自己的眼,他瞇著眼,撐著額頭,指間隙縫之間似乎還隱約透出微弱的視線。
「呵……真是……一群惹人生氣的人啊!不是嗎……」白咰嗤笑一聲,這笑裡藏的竟是一股很濃厚的殺味,讓聽的人把寒毛都豎了起來。
眼看著數十人影從樹林裡一一冒出,圍繞在他四周形成一個拱圓,他緩緩的放下手,異樣的光芒在眼睛裡閃耀著。
這一次,在他眼裡呈現的是一片嫣紅,用血、用肉、用殺戮搭建起來的嫣紅。
世上有雙眼,名喚了塵。
了塵眼,紅塵俗事了卻之眼,了自己的,也了他人的。
了塵之人,看他人眼所不能見,盲他人眼所可以視。
萬物紅塵如一物,單調的,令人發狂。
曾經,那雙眼,絕塵三世。
「好漂亮的眼……」那人讚嘆的低語,「只可惜……殺孽太重……」惋惜地搖頭,撇過眼,地上,是一片血淋,一片肉林,一片屍林。
「殺孽……」他笑了一聲,坐在巖石上披散著髮,「告訴我,殺孽,要怎樣分?」身上,很黏,可是什麼讓他黏,他,分不出來;地上,很亂,可是亂物的不同在哪,他,不知道。
那液體,和水一樣;那一塊塊散落,猶如地上的小石。
不是瞎,不是盲,只是在他眼裡,所有的東西,都一樣,都……一樣……
沒有分別,就沒有錯,沒有錯,就沒有罪惡感,沒有罪惡感,試問……殺孽,又是什麼?
「好問題……」那人笑開眼,「這問題,值得思考……」那人點點頭,「了塵之人,你,叫什麼名字?」
他曲起腿抱著,將頭慢慢地靠上,閉上眼,疲憊地緩緩吐出口,「白咰……」
時間,靜默。
紅塵俗事,過往雲煙,漫開的一日一日,他,疲累。
重重的眼皮拉了條線,突然之間很想問自己,是否,在自己的眼中,這一雙眼,也是一樣的?是否,在那雙了塵眼中,這眼,也跟地上的那些碎塊毫無兩樣?
舉起的右手無意識地靠近了眼眶。
「你……痛恨這雙眼嗎?」似乎知道他想做什麼,那人搶先一步拉住了他。
「恨?呵呵,不會啊!我只是想『親眼看看』所有人在爭的這雙眼而已……」他訕笑,恨?很有趣的名詞,這感覺,就叫做恨嗎?
那人搖搖頭,似乎有點不捨,「毀了它,很可惜……」
「對我而言,毫無差別。」他聳肩,一雙只能看到別人看不到的東西的眼睛,一雙了卻他人紅塵俗事的眼睛,若不在了,該是所有人……都會好過些吧!
「沒了這雙眼,你將看不到一切……」那人蹙眉。
「……你是個怪人,這雙眼,看得還不夠多嗎?」他笑,留著又如何?捨了又如何?看得到,看不到,對他而言,根本沒有分別。
「不夠!當然不夠!」那人輕輕柔柔地笑了,「分不出來的分別就沒有殺孽可言,什麼都沒看過的人,又怎來夠不夠之說?這雙眼,毀了它,真的太可惜……白咰啊白咰,就給你吧!待我死後,我,把我的雙眼給你,用我的眼,讓你看夠天下,用我的眼,讓你分出萬物之別,但屬於你的這一雙眼,請你留著,就請你,為了我,而留著……」那人如是說著,扶起他,帶走他。
在那人死前,他們倆攜手共度,可那人,是個活不長的人。
不久,他有了一雙眼,一雙能看盡天下、區別萬物的明亮雙眼,可第一眼所看,卻是那人被撕扯入肚的慘狀。
或許在他心裡,總有一個願望在。
兩雙眼,他有兩雙眼,一雙紅塵眼,一雙了塵眼。
他的紅塵,由那人給他,他的了塵,願由他……親自交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