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鬼哭針~
八十?
那是個什麼意思,他不知道。
為了什麼而突然出現在他的腦海裡,他也不清楚。
但思緒,似乎也不打算讓他考慮那麼多。
八十,是個數字,一閃而過的數字,一個讓人容易忽略的數字。
為什麼容易忽略?因為當一個人的腦海裡開始閃過了人體的全身脈絡圖時,八十這第一個閃過的數字,似乎便顯得遜色多了。
他失神了嗎?是的!他失神了。
那抹疼痛後,腦海裡出現了一個數字,而那個數字後,他卻好像被抽走了一部分的靈魂一般,只因為他發現,他的視野裡,正在「看」著一個「影像」。
影像是什麼?影像只有兩個人,一個,倒在地上,一個,跪在身邊。
有趣的是,他的身邊好像有個小旁白一樣,正在解說著這一幕幕的影像。
所以他也知道了一件事,倒著的,中了毒,很奇特很惡劣的毒,而跪著的,想救倒著的。
然後呢?
然後那跪著的從身上掏出了十多根長針,細細長長的銀長針,只吸了一口氣後,二十根針就要全往心口那扎下去!
他差點叫出來,天!那麼多針全往心上扎呀,這……這還要命嗎?
想轉頭,可是頭卻轉不了,想閉眼,可是眼睛卻睜得死大,無奈的他只得繼續看。
可他訝異了,因為就像看以慢動作分解的解說流程圖一般,他清楚地看到那個躺著的心臟透明圖,看到那周邊血管的收縮,看到那心臟規律的鼓動,看到那複雜的一切。
然後第一根針隔空下來,扎的是心邊的那條管子,針落的瞬間還多轉了個彎。
第二根針下來,扎的是右邊的那個突點,這次彎了個角度後又多刺了兩下,第三根下再彎、第四根下轉刺……一直到第二十根全部扎畢,每一根針的落點與技巧隨著那人的落下,全都清晰地在腦海裡浮現、解說。
他驚訝地發現,從外觀來看,那跪著的是將針全往倒著的心上扎,但實際上,那二十根針並不是真的扎在心口上,只是扎的很近,很近,近到離心只有一根針的距離,但卻沒有扎到心。
然後,他看到那個躺著的胸口開始冒出點點黑血,黑血順著每一根針緩緩地溢出,一滴一滴地往上聚集,一滴一滴地流出體外……
看著那個影像,隱約之間雲蕭突然有種感覺,若是用那人使的這個方法,或許,就可以救上那女子一命。
而也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覺得,自己,可以做得到。
那個方法,那個人使的那種方法,若是自己,應該……做得到才對……
做得到嗎?那種技術、那種技巧,自己,真的做得到嗎?
剎時之間,影像丕變。
不知在何時,四周突然整個暗了下來。
憑空而來的一道白光打在他的跟前,白光裡,一個人影橫躺在前,紅色的斑影歷歷在目,卻不是北納家的女兒又是誰?
而他,站在女子的前方,他們就像剛剛那個影像裡的兩人一般,一躺一站。
空間裡,除了他們倆以外,看不到其他人。
四周裡,除了這裡白亮有光以外,其餘世界一片黑暗。
多麼鬼怪又奇妙的感覺啊!感覺就像是他們倆正取代了那影像的位置一樣。
取代嗎……
雲蕭瞇眼,真假虛實在眼前展現,就像那曾被回憶矇騙的雙疫馬般,意識,很清楚,行為,也沒錯,只是分不清楚誰是誰──錯的意識,對的舉動。
他偏頭,緩緩地向前,瞳,卻不知在何時已全褪藍,然而來到了那女子面前,這才猛然發現,自己身上並沒有任何的銀針。
沒有針?那要怎麼扎?他疑惑。
髮,隨著步伐緩緩地飄蕩至前,一絲絲,一縷縷。
扎……又一定只有針能嗎?他微笑。
揚起的手輕輕地穿過了髮間,藍色的絲在指間穿梭交錯,一個往外輕撥順拉,那絲,沿著手臂滑落而下。
手,離開了髮,但在那指間隙縫裡卻已多了幾縷藍線,平均的長度,就這樣,一條條,垂吊著,微盪著,很柔也很軟。
可太柔太軟是成不了針的。
雲蕭思考,看著那藍絲,慢慢地、慢慢地把手腕翻轉朝上。
而隨著那翻轉的過程,那線非但沒有曲彎下垂,反倒像是給固定了一樣,越來越直,越來越直,一直到雲蕭讓手掌翻面朝上,那手指間縫裡的線儼然成了一根根的細針,在指間整齊佇立。
一氣呵成的一連串動作,順暢到完全沒有多餘可言,以髮,替針。
眼眸裡,看到的是比剛才更清晰的人體脈絡,跳動的心臟,奔流的血液,顫動的血管,每一吋每一分,清楚無比。
腦海裡有個聲音在叫喊:行動!
他睜眼凝神,起手挑針,手起針落,當針穿透肉裡直達臟器的瞬間,意外的,竟沒有半點顫抖與懼怕的感覺在。針隨穴道轉,快!狠!準!每一針全都按照之前的影像而行動,每一針全都是驚險地叫人想尖叫。
而事實上,若白咰在場的話,他真的會尖叫。只因為雲蕭使的這個針法,他看過,那是在千百萬年前,某個人獨創的技術針法。
要知道,身體的毒素會由血液攜帶而流至全身,帶有毒或異物的血液比重會跟一般的血液不同。
而這個方法,就是利用血液的重量分布,配合銀針的導引、穴道的刺激和內力的吸引,以心臟這個循環中心為主,在它附近扎下數個「引管」。當血液因為置換而經過接觸到銀針時,含毒的血液便會被強迫分離出來,隨著針的牽導將含毒之血排出。
很神乎奇技的原理,但真的有人能做到這樣嗎?
有!就有!
在白咰的記憶裡就有一個人曾做到過,而那針,他叫它「鬼哭針」,意指閻王殿前拔河賽,就算是勾魂使鬼,也只能哭著鬆手放人。
在這魔法盛行的年代,元素能量幾乎包括了所有治療方面的疑難雜症,相對之下,一些以治療為主的古老技藝便容易沒落失傳。
內在能量的刺激取代了外在物力的刺激,魔法帶來的成效比針灸還有用,漸漸地,人們捨棄了這門技藝,連帶地也忘了,針灸,不是只能用於扎扎穴道的治療。
沒有人學習的技藝就沒有傳承,沒有傳承的技藝便會越來越簡陋,惡性循環之下,這世上懂得針灸的人已是寥寥無幾,更別論要使出太過高段的技巧,甚至是那種……連白咰都不會使的技巧。
鬼哭針,曾經遺失千百萬年,而今,卻在這裡展現它無窮的魅力。
血液,順著針緩緩地凝聚而出,紅斑隨著血液的流出漸漸消淡,最後一針落在心上膜口,硬是要把那殘留心間的廢血逼出。
手上的針已全數扎畢,可結束了嗎?並未!
雲蕭瞇眼審看,有些猶豫地看了看眼前的人,頓了半晌,下一刻,梳髮而動,一時之間手上又多了好幾十根的藍針,藍光一閃,毫不猶豫地就往體內各處的穴道扎去。
藍色的針在穴道上發出異樣的光彩,隨著光芒進入體內,體內的臟器在穴道的刺激之下漸轉紅潤,損傷的部分也在藍光的修補下開始復原。
非常徹底的治療,就算是共生,大概也只能做到把疾病逼出來的地步。只能說,遇上了雲蕭,北納家的女兒真也算好運了。
時間,似乎又過了許久。
柔順的睫毛輕微顫動,藍針在那一瞬間消失於空間裡,她緩緩地睜開眼簾而看,奇怪地,竟是不對眼前的景象有任何驚訝的感覺。
她不對這種怪異的景象有懼怕,不對四周的黑亮有質疑,更不對眼前的男子來場「你是誰?怎麼會在這裡?這裡又是哪裡?」那些必有質問,反倒是起身,站立,笑吟吟地衝著雲蕭就是一個行禮道謝,「小女子羽柔謝過公子的救命之恩。」擺明了一副她早知道會有這種事情發生的模樣。
若是別人,大概會對這種轉換有些反應不過來,但也不知是否是變化後的結果影響,對於這樣的轉變,雲蕭雖很意外,但顯然並不是很訝異,只是微微一怔後,有些明瞭地笑道:「羽柔小姐好本事,倒是一點也不意外會有這樣的情況出現。」
「公子過獎,羽柔不過是有了一點自知之明,所以並不怎麼訝異罷了。」她微笑點頭,笑容裡帶著幾許成熟的韻味,倒是和那稚氣的臉龐有點不相稱。
她,莫羽柔,北納宗家最小的女兒,亦是北納的占筮巫女之一。
所謂的占筮,包括占星、卜卦、紫微、塔羅諸多等等,專職負責的就是世人口中所謂的預測、天命、未來等等較為玄理的部分。他們熟知天命,能洞悉未來,並給予人們適當的警告,所以人們便給了這類人一個統稱──占筮師。
北納家被奉為巫靈世家,自然有著不少占筮師的存在,莫羽柔之特別不在於她是北納的占筮巫女,而在於能力,近乎毫無差錯的占筮能力使得她成為耶克魯裡首屈一指的占筮師,就連國王都得敬她三分。
而早在之前,莫羽柔便已算知自己將有此一劫。
打熟知占筮開始,她便曾用諸多方法為自己卜過無數次的卦象,而這劫數並非她命中注定該有之劫,只能說是突然出現的大劫。
可劫雖避不了,但倒也並非不能化解。
應劫後的沉睡裡,莫羽柔天天都會做同樣的兩個夢。
夢裡的影像總是模模糊糊,一個,是四周灰暗,只一處明亮的夢。
她在夢裡徘徊,夢中的黑暗令她無助,遠方天邊亮光閃過,她往亮處跑去,卻在光裡驚見自己正浮在空中,而身邊,有著一位男子站立。
那夢,總是到這裡就停了,雖然她並未清醒,可她卻很清楚,那就是「未來」,而那名男子想來便是掌握她生死存活的關鍵了。
所以她不訝異,當她張眼所見一切之時,她並不會太驚訝,因為這一切早在她的預知當中。
對占筮師來說,未來,絕對不是無端出現,夢,也並非毫無因由地可以亂做,如果第一場夢是預知,那麼第二場夢或許就是啟示了。
桃花樹下片片飛舞,銀白花束飄散大地,她和男子站在樹下,不似第一場夢的黑暗,那景色,那場所,是她最熟悉的,因為那是她發揮最擅長本事的場所,可也是個不輕易動用到的場所。
身為占筮師,命運這種東西是一種天理,而很顯然,天理希望她跟眼前的男子相逢,並暗示著,他救了她,所以,她必須以此回報他。
「公子……」莫羽柔微微欠身謝道:「救命之恩重如山,小女子自知難以回報此大恩。羽柔自幼觀星占筮無數,自認在此方面倒還有一定的信度可言。我見公子似乎為瑣事所困,若公子不介意,不如由小女子親自為公子占筮一番,為公子解惑可好?」
她是聰明的,命運既然暗示他倆必須在那熟悉處再見一次,想當然爾就是暗示她必須利用能力為他解惑了,既然如此,那就由她引領吧!
黑暗裡,空間被劃了一刀。
巨大的桃樹在空間的另一方驟然出現,桃花樹下花落片片,滿頭銀白抖落著香氣,樹下一席薄布一壺茶,布上花瓣細細飄零,真是韻味盎然的美景之地。
「公子,請。」莫羽柔做了個邀請的手勢相邀,從剛剛到現在,她完全沒有看到雲蕭的樣子,在她眼前雖是一片明亮,但就因為太過明亮,所以反倒完全看不清來人。影像是模糊的,只知道眼前有人,但卻是怎樣也看不清,也不知是離得太遠還是怎樣。
來人有些許頓愣,但最終還是應邀向前。
視線的進入,焦距的匯聚,黑色的髮絲飄過莫羽柔的眼前,由一個空間跨到另外一個空間裡,莫羽柔也在雲蕭之後尾隨跟進,白色的切口剎然癒合。而那黑暗的空間也在兩人消失後開始扭曲縮小、縮小、縮小,直到完全消失不見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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