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重生三國 作者:宋默然 (連載中)

uuuuuuuuuu 2013-8-14 21:58:0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1 47173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8-19 08:46
第二十章 霸氣側漏


    “也只能如此了。”

    當下,朱昌選了一位心腹死士,又派十餘名武藝高強的亡命之徒相隨,北上投彈汗山鮮卑王庭去。

    走原陽,過定襄,這些人都是追隨朱達行商多年,十分熟悉情況,不到半日已出邊境。

    只是連續跑了幾個時辰,人受得了,馬卻要歇息。遂尋一高地,放馬吃草,人也進些飲食。

    正當此時,忽見一支馬隊從南而來,約莫十餘騎,想是發現了他們,直奔過來。

    那些亡命徒立時就執了弓箭在手,卻被頭目阻住,此行任務重大,盡量避免節外生枝。那支馬隊遠遠地停了下來,只有一騎打馬往前,到了山地下,在馬上揖手道:“借問一聲,彈汗山怎麼走?”

    看他年紀,只十五六歲,勁裝挎刀,背負硬弓,又聽他提起“彈汗山”,那頭目心中生疑:“彈汗山?那可是鮮卑王庭所在,你這小小年紀,到那去作甚?”

    “恕不便相告。”少年歉意地笑笑。

    “我們也不清楚。”頭目冷聲道。

    少年倒也爽利:“既如此,那叨擾了。”語畢,折身一招手,仍帶了隊伍投東北方向去。

    “如今這少年郎不得了啊,十餘騎敢出塞?我們那時候……”

    “少廢話!趕緊吃了,我們改道!”頭目看著那群少年消失在曠野中,仍不放心。

    吃飽喝足,又歇一陣,各自上了馬,改道繞行。哪知,奔走才十餘里,忽有人喊道:“背後有馬隊!”

    那頭目轉頭望去,果見遠處一支馬隊跟在後頭。莫不是先前那伙少年?

    “休管它!快走!”一聲斷喝,催馬疾馳。他們胯是都是朱府蓄養的良駒,腳程不慢,可身後的對頭居然不落下風,沒一陣,已經能聽到背後傳來呼喝聲。

    這是讓人盯上了!

    突然!

    那頭目急急扯住韁繩,把匹黑馬扯得人立而起!身後護衛們也拼命勒住了坐騎!不遠處山頭上,十餘騎排開,居高臨下,正是先前問路的少年。

    身後蹄聲隆隆,那頭目一咬牙,撥轉馬頭大吼道:“往北走!”

    “追上來了!”

    “娘的,這也不是鮮卑人!”

    “對頭想包抄!”

    那頭目心知不得善了,喝令散開,取了弓箭,拉弦便射!他卻是有手段的,弦響時,五十步外一追騎應聲而倒!餘眾見了,紛紛折身射殺!

    追兵中當先一騎,也是個少年,面皮黝黑,身材壯實,綁一件皮甲,執一張弓,背一袋箭,環首刀就套在手腕上。突然從馬背上直起來,嘴一抿,將張弓扯得渾圓!

    那頭目正搭箭,忽感失去了平衡,猛向側面栽去!連人帶馬摔出老遠!

    見他墜馬,隨從哪來走得脫?急止坐騎來救!就這一停,兩邊馬隊轟然而過,已將他們圍在中央。

    左右環顧,尖銳的箭頭全對準著他們。

    推開攙扶的隨從,這頭目站起身來,朗聲道:“哪路的朋友?”

    包圍圈中走出一騎,馬上少年正是放箭射倒他戰馬之人,沒多餘的話:“把馬匹、器械、飲水、食物、以及隨身所帶全部留下,滾吧。”

    朱府家兵們面面相覷,這是碰上劫道剪徑的強人了?奇哉怪也,哪路的好漢,剪徑剪到鮮卑人地頭來了?江湖上沒聽說過有這麼膽肥的!

    那頭目仔細一端詳,認出馬上少年來:“你知道我們是誰的人?”

    “再廢話就殺了你。”少年囂張得緊。

    頭目哭笑不得:“我們是雲中朱家的人。”

    “朱家?雲中的朱家?”少年似乎也懵了。

    “你不是少主身邊的阿順麼?”

    此話一出,那數十少年你瞧我,我瞧你,這叫什麼事?說來搶劫,怎麼搶到三公子自己家了?

    更鬱悶的,便是那十幾個朱府家兵,我們替主公出來辦事,然後讓少主給劫了?

    “跟我來吧。”高順扔下這句話,打馬就朝外走。

    那頭目不明所以,但想著既是少主的小伙伴們,量也不會出什麼事。遂命令隨從不得輕舉妄動,自己跨了匹馬跟上前去。

    山頭上,仍有兩騎在頂端遠遠觀望著。高順領那頭目到坡下,山上騎士俯衝下來。

    頭目認出其中一個,正是幾年前跟少主有過節的張遼,為著他,府裡鬧出天大的事來。

    張遼身旁那騎士手中提把極長的鋼刀,一揭兜鍪,不是朱廣是誰?頭目想起來,先前他們從旁經過時,自己便發現其中一騎鎧甲整齊,戴著兜鍪,卻不想,原來是少主。

    儘管府中上下都知道少主跟家裡關係緊張,但那畢竟是主人家事,不該他管,遂在馬上行個禮:“少主,誤會了,自己人。”

    朱廣嘴一扯:“我知道是自己人,你一出雲中城,​​我就盯上你了。”

    頭目疑心又起:“少主既然知道,為何還……”

    “叫什麼?”

    “小人周武。”

    朱廣把兜鍪往張遼處一扔,摸了摸頭髮,隨口道:“周武,你看,現在事情是這樣。你不說,我立即叫你死。你說了,若叫我父兄知​​道,也會叫你死。所以,最好就是,你跟我說實話,還不教我父兄知​​道。”

    周武心頭跳得厲害,他似乎知道什麼?

    “少主,小人不明白。”

    朱廣手一動,那長刀呼一聲砍了過去!

    “明白沒?”

    脖子上挨著鋒利的刀刃,周武斜眼一瞄,不說話。

    朱廣笑一聲,收刀大贊:“好!有膽氣!夠忠心!殺了他!”

    話剛說完,周武背後高順照著頭揮刀猛砍!周武聽得刀刃破空,急急低頭,那刀擦著頭皮劃過,驚出一身冷汗來!

    “少主!有話好說!”周武萬沒料到少主真下殺手,一時慌了。

    朱廣哼一聲:“我一開始不就跟你好說了麼?說吧。”

    周武略一沉默,瞄一眼身後執刀在手的高順,忽道:“這話本不該小人說,只是,一家人,父子兄弟,少主何故如此?”

    “他們都要投鮮卑了,​​這是要陷我於不義,還何故如此?”

    周武大驚,脫口道:“少主知道?”

    “這麼說,我父兄是決定賣了雲中?讓你去接頭?”

    周武不接話,倒像是默認了。

    朱廣聽得直搖頭:“鼠目寸光!鮮卑人圖雲中,不過是想跳過去劫掠內地。一旦得手,要你朱家何用?到時過河拆橋,卸磨殺驢,哭都來不及。”

    周武聽得眼皮直跳,卻不插話。

    “行了,你去吧。”

    “這,小人往哪去?”

    “該幹什麼幹什麼去,鮮卑人怎麼說的,回來之後記得告訴我一聲。另外,我父親的脾氣你應該很清楚,他要是知道你告訴了我,嘿嘿。”

    “可小人甚麼也沒說!”

    “我就說是你告訴我的,怎麼地?”

    “……”

    “對了,今天這事,等你回來照實說就行。就說碰到我攔路搶劫,發現是自己人,便放了你去,走吧。”

    朱廣帶著一眾少年揚長而去,周武到底也沒回過神來,這算什麼事?我讓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子給坑了!

    朱府內,朱達父子三個正商議著詳細計劃。突然聽得外頭驚呼連連,朱盛急忙搶出去一看,只見幼弟繃著一張臉,挎刀進來。幾個家兵追在後頭,又不敢太過靠近,極為狼狽。

    “你又要怎地!”朱盛一邊喝,一邊往後退。他現在已經明白了一件事情,自己根本不是這廝的對手。

    朱廣不愛搭理他,昂然直入室內。朱昌冷眼旁觀,朱達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朱廣掃一眼,把手從祖父遺留給他的那刀柄上挪開:“我今日帶幫人馬游獵,路上碰到一夥鳥人,十幾騎。本想劫殺了他,沒想到卻是府中的家兵,為首的叫周武。”

    一語驚滿堂!

    朱昌一蹭,失聲道:“你把他殺了?”

    “他又沒招惹我,我殺他作甚?我問他為何出塞,他不肯說,只讓我來問父親,我就放他走了。”

    朱昌落座回去,稍稍鬆口氣。

    朱達眼一閉:“你還幹上搶劫的勾當了?”

    朱廣大咧咧地說道:“這雲中郡,誰不知道我朱廣名號?帶著兵器在我面前晃悠,我能輕易讓他過去?”

    朱達聽了這話,若不是繃著,都快笑出來。你黃口小兒,乳臭未乾,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敢說這大話?你以為你帶夥玩伴,騎了馬,挎了刀,就是豪俠?那是人家不稀得搭理你,逗你耍子呢!

    “三弟,你想問什麼呀?”朱昌開口道。

    “我朱廣在雲中地界,大小算是號人物,江湖上的朋友抬愛,高看我一眼。我也算名聲在外了,手底下的弟兄,不少都跟胡人有血海深仇!我是一定要跟鮮卑人對抗到底的!家裡……”語至此處,他頓一頓。 “可別跟鮮卑人扯上什麼關係!”

    朱達哼一聲,不接茬。

    朱昌略一思索,起身道:“三弟,你平常不在家,家中事你不太清楚。以我們朱家在雲中的地位,能跟胡人扯上什麼關係?再說,往年胡人抄略,家裡的田莊馬場可沒少遭禍害!其實,我們朱家跟雲中,跟官府,那都是休戚與共。”

    “跟官府?”

    “說多了你也不明白,總之,你想多了。”

    朱廣悶了一陣,而後道:“沒有最好,走了。”說罷,拔腿就走。

    朱盛急朝長兄使眼色,他獨自一人回來,這不正是機會麼?卻見朱昌輕輕搖頭,現在還不是時候。

    “大哥,他不會是知道什麼吧?”

    “哼,他若是知道,就不會來問了,且讓他再逍遙幾天吧。”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8-19 08:49
第二十一章 俠少集結


    時至四月,天下戰成一團。北中郎將盧植帶著“北軍五校”精銳部隊,去對付張角。這人本來是個大學者,可還算打得不錯,連戰連捷;倒是將門之後的皇甫嵩和之前交州叛亂曾大顯身手的朱儁有些倒霉。

    朱儁被黃巾賊首波才所敗,無奈撤退,皇甫嵩只有跟他合軍一處進駐“長社”防守。結果被波才大軍圍城,灰頭土臉。

    汝南黃巾賊在邵陵打敗了太守趙謙,廣陽黃巾賊殺死了郡守劉衛,甚至連幽州刺史郭勳也死於此役。

    朱廣陸續地得到一些片面的消息,再結合自己預先知道的歷史知識,判斷到了四月,黃巾軍瘋狂進攻的態勢還沒有得到遏制。

    不過現在,他還沒有空去操心黃巾賊,春夏交接,鮮卑犯境的可能性大增。那周武早就從彈汗山王庭回來了,可一進朱府,這個人就消失了。不管朱廣怎麼打聽,城中的同伴也好,府中的內應也罷,都沒有任何消息。

    “應該是藏起來了,他在躲著公子。”

    朱廣點點頭:“有這個可能,也可能是朱府把他藏起來,畢竟這個人知道很多事情。不管是他自己藏的也好,我父兄藏的也罷,從這舉動來看。鮮卑人那邊肯定是有回應的,搞不好就是這個月。高順。”

    “少主。”

    “召集人馬。”

    “諾!”

    “張遼。”

    “公子。”

    “你也回城去,城中盯緊了,這麼大的事,不可能做得滴水不漏,只要有心,一定能發現端倪。”

    功夫不負有心人,沒幾天,張遼傳來消息。周武就在朱府裡,一直沒有出來過,甚至連他住的地方都查清楚了,就在朱廣原來住的小院裡。朱三公子一合計,這事得高順出馬,找胡大幫忙。

    夜已深,雲中城裡不見一點燈火,漆黑一片,只有一些大戶人家,還有星星點點。

    高順透過窗,窺視著西北小院,早前還有零星的腳步聲,這會兒已經歸於平靜,估摸著差不多了。

    “你可仔細些,府中最近怪得很,連我們這種老人入了夜都不許出門了。”

    黑暗中一個聲音突然響起,高順應了一聲,又道:“胡大叔,多謝。”

    “唉,也不曉得……”胡大心跳得厲害,不知道該說什麼。

    高順跟他打個招呼,悄悄溜出了門。朱府的馬厩跟西北小院只有一牆之隔,高順在這裡幾年,再熟悉不過。順著牆根貓腰過去,仔細聽了一陣,裡面隱約有人小聲說著話。他四處一張望,轉身面對著牆,雙腿一蹬,手攀住了牆頂,緩慢地引體向上,只露出小半個腦袋,朝裡窺視。

    “吃得稀,拉得快,我去撒泡尿。”一個男人的聲音從院門那邊傳來。高順定睛一看,人朝這邊過來了。

    他極其緩慢地將身體放下,手卻不鬆。只聽悉悉索索一陣,然後就是滴滴答答,尿不淨。

    “唉,肚裡沒食,上哪弄點?”

    “要不去胡大那看看?”

    “他?只能抓幾把草料給你。”

    “不管了,我去看看,餓得慌。”

    高順急忙落下來,隱入黑暗中。不一陣,只見一個長大的人影從身前不遠處經過,直投胡大住處。

    “胡大叔,可千萬千萬機靈些!別捨不得!這回成了,便送你十頭羊又能怎地?”

    等了片刻,只見那人疾步回來,繞過圍牆,到了前院,他的聲音傳來:“可算運氣!胡大那廝還藏私呢!也不知哪偷摸的,讓我一頓嚇,捨不得也得捨!來,吃吃吃!”

    聽到這話,高順又升上去。果見院門處好幾條人影,一聽有肉吃,都歡喜得緊,大贊拿肉之人威風,又譏笑胡大膽小,再嘀咕最近伙食太差云云。

    高順吊著挪了一段,以免一腳下去踩著尿泥,露了行踪。而後,才謹慎地翻過院牆,悄無聲息地落在院子裡。落地之後,他沒動彈,把院子掃了一個遍,確定沒有暗哨之後,又見院門口吃得正歡,才竄到少主之前住的房間外頭。

    貼著根牆,悄悄敲了兩下窗戶。

    裡頭不動靜,他等一陣,又敲兩下。

    “誰!”一個警惕的聲音從裡頭傳來。

    高順腦子一轉,低聲道:“等你回話,你卻躲起來。”

    裡頭沉默一陣。 “不是我要躲,我是被看管在這裡,動不得半步。”

    “閒話休說,那頭怎麼計議的?”

    裡頭又啞了,高順心知急不得,便不再說話,耐心等著。只怕有兩泡尿的工夫,周武的聲音才再度傳來:“鮮卑王聞訊大喜,本月便會發兵。具體怎麼計議,我不知道,只說是還會再派人來。”

    “你真不知道?”

    “我只是個跑腿送信的,人家會告訴我?”

    “且信你一回,還有沒有旁的?”

    “還有就是……有個鮮卑大人,年紀倒不大,似乎在打听少主,我一句沒透露。也沒向主公禀報。”

    高順都記在心中,扔下一句:“放心,少主決不虧待你。”

    溜出小院,別過胡大,便離了朱府。又避開街上巡邏的士卒,好容易才回到西城。

    朱廣的房中,燈還亮著,高順在外輕喚一聲,閃身進去。將事情原原本本報告給少主。

    “本月就要發兵?今天是……”

    “十七。”

    “那想來沒幾天了!”朱廣把拳一攥,眼中寒光一閃。

    “既說是要派人來,那也應該在這幾天。雲中就這麼大,也就那些人,只要讓城裡的兄弟盯緊,或可有所發現。”高順分析道。

    朱廣抬起頭,審視著自己這個同伴,不管你是不是歷史上那個“清白有威嚴”的高順,我是認定你了!

    “對了,他說有人打聽我?”

    “是,說是個鮮卑大人,又說年紀不大?”

    “魁頭?他打聽我作甚?猜出我朱家子弟了?”

    高順臉色一變:“果真如此,那就壞了!他若猜出少主身份,豈非……”

    朱廣搖搖頭:“無妨,他就算猜出我身份來,無非也就是讓鮮卑人懷疑朱家。這有什麼壞處?”

    高順一想,也確實如此,遂不再多說。

    日上三竿,城門早已開放,百姓進出緩慢,只因官軍盤查得極嚴。當然,朱廣的車出去時,士卒只是掀起簾看了看,便放了行。

    沒走一段,聽高順道:“張門督來了。”

    朱廣聽了,便讓停住,下了車去等著。張楊帶著數十騎,打北面過來,鎧甲整齊,器械精良,遠遠便望見一身素服的朱廣。

    “這些日子盡量少出城吧。”張楊沒多說什麼,但言下之意很明顯,怕是要出事了。

    “極有可能,就是這個月,極有可能,就是這幾天。”朱廣這話不是嚇他。

    張楊眉頭微鎖,隨後對部下道:“你們先進城吧。”

    “諾!”數十騎風一般捲進了雲中城。

    “你是不是收到什麼風聲?”

    朱廣沒承認,也沒否認,只道:“一旦鮮卑人來,朱廣願效死命!”

    對於朱廣的情況,張楊恐怕比朱達朱昌還了解。知道他武藝高強,也知道他有一幫人,而且這幫小子初生之犢不畏虎,鮮卑人也敢弄。他要是願意全力相助,無疑又多一份力量。

    “好小子!你這句話我記住了!”張楊鄭重一點頭,撥馬就想走。

    “門督留步。”朱廣喚道。

    “還有何事?”

    朱廣一時不語,張楊素知他平日裡行事,坦蕩豪爽,怎麼現在這般扭捏拖延?便連聲催促。

    “有件極要緊的事情,與我們朱家有關,還牽扯到雲中安危。但,現在我實不方便明說,到時門督便知。”朱廣先把這個絆放這兒,以免到時不好說話。

    若他是個成人,張楊還真要問個所以然出來才罷休。他卻只十五,張楊沒太當回事,還以為他玩笑​​呢,笑罵一句,打馬就走。

    朱廣仰望著雲中城牆,許久無言。

    沙陵是雲中郡治下一個縣,原本有百十戶人家,胡人連年折騰,現在沙陵城裡,只剩下幾百居民。朱家的馬場離縣城不遠,儘管這兩年來朱廣將馬場變作了營地,可縣里的官吏知道他是朱家的少主,手底下又有人馬,也沒誰敢多問一句。

    朱廣驅車前往的路上,看到不斷攜帶兵器的少年縱馬往同一個方向跑。等他到了馬場時,那裡都快成了市集了。

    他剛一下車,無數人湧了過來,熱情地見著禮。都說你朱三公子登高一呼,咱們能不群起響應麼?說吧,要幹什麼大事?要頭一顆,要命一條,刀山火海,咱們都跟你去闖!

    “公子,來了一百多人,加上我們原有的弟兄,四百多。”張遼在他身邊輕聲說道。

    朱廣微微點頭,作個四方揖,唱個大肥諾,朗聲道:“承蒙弟兄們看得起,今天閒話休說,來,宰羊!”

    那邊郡少年們一聽這話,那還得了?頓時歡聲雷動!

    皇帝還不差餓兵呢,邀人來助拳,總得先讓人填飽肚子再說。張遼提醒道:“要這麼吃,只幾天,便把這馬場裡的牛羊吃個乾淨。”

    “吃了就吃了。”朱廣輕笑一聲,渾不在意。跟新來的敘了禮,陪著說了一會兒話,他有孝在身,自然不可能跟少年們大塊吃肉,便又坐了馬車回城去,留下張遼支應。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8-19 08:52
第二十二章 被執


    估計,陸續還會有人來,集五百人馬沒有問題。人是有了,接下來,最好是能把鮮卑人的意圖弄明白。朱家在城裡,到底是怎麼個響應法?舉火為號,內應外合?還是先殺郡中官員,讓守軍群龍無首?又或是搞破壞,引起恐慌?

    話說,朱家到底有多大的力量?只知道邊郡豪強們大多以各種名義蓄養家兵,朱家有多少人馬?記得祖父去世之前曾告訴自己,說朱達近來“蓄養亡命,廣納豪傑”,就是為這事作準備?

    一路想著,不覺倒到了西城的家。

    正想要掀簾子,卻有人先了一步,映入眼的,是一張蒼老而恭謹的臉。

    “你?有事?”朱廣問道。

    那人正是朱府的管事,算是老家人了,扶了朱廣下得車,躬身道:“少主,今日是老太公'卒哭祭',主公使老僕來請少主回去。 ”

    在漢代,家中老人去世後,孝子賢孫從老人去世,一直到出殯,都要哭聲不絕。出殯下葬之後,每思及親人就要哭,不擇時間地點,稱“無時之哭”。

    卒,是終止的意思。卒哭祭,就是終止“無時之哭”的儀式。自此,改為早晚各一次哭祭,稱“有時之哭”。

    朱廣聽了,點頭應下:“那走吧,你,步行來的?上車一起。”

    對這個老管事,朱廣印象還不賴。而且上回高順被朱盛毒打一頓,要立即趕出門去,是胡大央了這老頭告免,才緩上一陣。

    “不敢,少主自坐車,老僕隨行就是。”

    見他不肯,朱廣也不勉強,忽問道:“阿母不用去?”

    “夫人不必。”老管事說話間,直視著朱廣,面有愁容。後者只當他是哀思祖父,也沒多想。

    便又上了車,高順在外問道:“少主,小人一起去麼?”

    朱廣未及回答,那老管事搶道:“倒也好,禮畢,還有人駕車送少主回來。”

    “不必了,你歇著吧。”朱廣道。這種場合,高順去幹什麼?

    既然高順不去,那老管事便駕了車,載著朱廣投朱府去。一路上,聽他不斷地嘆息,朱廣起初仍以為他是悲傷哀嘆,可聽久了,便覺得煩。

    “我說老人家,你這一路長吁短嘆,到底作甚?”

    車外,老管事不答話,仍嘆個不停。這老頭,老癡呆了?又走一段,朱廣心頭沒來由地一跳!

    “老人家,府中可是有事?”

    “唉……”

    “你倒是說話呀?”

    “唉……”

    “父親在府中麼?”

    “唉在……”

    車到朱府前,一切都和往常一樣,並沒有什麼二致。老僕跳下車時,不知道為什麼,竟摔了一跤。掙扎時,一支強有力的手撈住了他的胳肢,一把帶了起來。

    “少主,老僕……”

    “老人家,你有心了。”朱廣臉上的從容和鎮定,倒叫心慌意亂的老管事安定了些。感受著少主手中的力量,他低頭退到了一旁。

    朱廣朝府中看去,門大開,並不見什麼異常。他撩起袍擺,大步往上。

    方一進門,一條鐵索毫無徵兆地套在了脖子上!背後轟然作響!院中,密密麻麻盡是徒手的家兵!他們蜂擁而上,執手、抱腿、攔腰,眨眼之間把朱廣制了一個結結實實!

    朱三公子起初並沒有掙扎,等他們抱結實了,才扯著嗓子嚎了一聲:“你們幹什麼!”

    朱昌那張英氣勃勃的臉非常應景地出現了,面無表情地盯著幼弟,道:“阿俗,且委屈你兩日。”

    兩日?難道鮮卑人就在這兩日來?沒等他把這些想明白,朱昌已經下令家兵將他押往了宅子後頭。

    原來那個朱廣在府中生活了十多年,竟不知家中還有地牢?鐵打的牢籠,厚實的土層,不是力氣大就能逃出去的。除非有土行孫的法術,又或者,有內應。

    往草堆上一躺,鐵索硌得生疼,換了好幾個姿勢才舒坦些。閉了眼睛,靜心盤算著。方才朱昌的話或許只是隨口一說,但從種種跡象判斷,鮮卑人要來了。現在別的都不擔心,只是朱達父子到底想怎麼舉事?

    若說是暗殺文武官員,這種時候怕不好找機會。尤其是張楊為門督,肯定經常保護在府君身邊,去刺殺就是找死!呂布的發小豈會沒有手段?

    若說引起恐慌,城中才多少人口?再恐慌能怎麼地?

    估計是內應外合,奪取城門。只要鮮卑人入了城,那就完蛋了,這可怎麼破?想著想著,睏意上來,索性抱頭睡了。

    其實,那老管事早年追隨朱虎,在朱家幾十年了,算得個忠僕。他一路向少主示警,朱廣早猜到有詐。只是當時想不明白。

    如果說朱達不在家,那就有可能是朱盛在搗鬼,尋機報復。可朱達在家,如此說來,只有一個理由。他要裹脅朱廣,叛投鮮卑!

    朱廣之所以願意束手就擒,是因為,如果在朱府,有什麼消息他能以最快的速度知道。而且,只要控制住他,父兄就不會再顧忌他那些“玩伴”。

    被叫醒時,地牢裡光線已經暗了。從通風口看出去,估計是黃昏。牢籠外遞過來一盆湯,幾塊餅,還有一碗肉。

    “少主,吃飯了。”外頭那家兵大聲喊道。

    朱廣爬起來,伸個懶腰,拖著鐵索來到牢籠邊,大笑道:“到底是親兒子啊,關牢裡還有肉吃。”

    “來了一個人,整日跟令尊密談,飯都是送進去的。”

    “嗯,立即通知張遼,帶人馬進城。”

    那人走後,朱廣一邊吃,一邊罵:“你們暗算我,不是英雄!有種放我出去!看我一個個擰斷你們狗頭!操!”

    四月十九,天陰沉沉的,像是要下雨。

    張楊帶著一眾甲士,簇擁著雲中都尉立在城頭,正觀察著城下魚貫而入的人群。奇怪的是,這些人都很年輕,而且全都騎馬,佩刀,帶弓箭,若是再裝備上鎧甲,簡直就是一支騎兵。

    都尉讚道:“沒想到朱廣竟有這般手段,召集如此之多的人馬。”

    張楊掃帚眉一揚,笑道:“人家是并州豪俠嘛。”

    “能用麼?”

    “都尉莫小看了這些少年郎,我們整日在城裡,人家是隔三差五尋鮮卑人晦氣。連胡人都呼為'并州狼',極為頭疼。”

    都尉聽了,倒情願相信。當日也是胡騎圍城,呂布來援,最後一個衝進城門的,不就是朱家三公子麼?

    到午後,天越發陰了,雖落下幾滴雨,卻又讓風吹散去。那陰沉沉的天,似乎就壓在頭頂上,叫人喘不過氣來。

    “狼煙!”城頭上,一個聲音大喝!隨即,喊聲一片!

    將士們朝北張望,果見北面狼煙已起!再一細看,竟有三股煙!不對!不對!鮮卑是大舉來犯!

    “快!報告府君!報告都尉!”

    張楊接報,立即派出騎兵飛馳出城,不久,城外的居民驚恐莫名地湧往雲中,而城裡,恐懼已蔓延開來,流言四起!

    張楊接到命令後,緊張地安排著各項事務,等他最後一次上城看時,鮮卑大軍已從昏暗的北面如潮而來。雲中將士久戍邊關,見多了大陣仗,大場面,胡人連年抄略,已經不稀奇了。

    可此時,便是久經沙場的士兵,也不禁為眼前的景象所震驚!胡騎漫野而來,不知幾千幾萬!馬蹄聲勢若奔雷,連雲中城彷彿都在顫抖!張楊鐵耙般的手在城牆上留下幾道印記,壞事了,鮮卑此番是動用了大軍!這不是來抄略的,這分明就是衝著雲中來的!

    “王旗!”

    有人一聲驚呼!果然,鮮卑大軍中,一桿王旗分外醒目,鮮卑首領親自來了!這麼多年,他們見過一次鮮卑王旗,那一次,雲中幾乎淪陷。

    看左右將士,盡皆膽寒,連最勇猛的部下攥刀的手也在微微發抖。張楊何嘗不驚?但從軍報國,就該想著有這一天,這也是武人宿命吧。

    郡守聞聽警訊,驚慌失措,等他老人家爬上城時,鮮卑大軍已經將城池兩面圍住。看著那一片黑壓壓的人潮,郡守腔調都變了:“這如何是好?”

    雲中都尉眉一挑:“死守雲中!”

    朱廣像被扎了屁股似的從草堆上竄起來,他仔細聽著,沒錯,是馬蹄聲的轟鳴!鮮卑人來了!

    “到底是來了!”咬牙切齒,激動的朱三公子在地牢裡來回走動,鐵索拖在地上,叮叮噹噹。

    張遼他們該進城了吧?娘的,大幹一場!大幹他媽一場!殺!殺出并州狼的威風來!嗯?去他媽的,我還在牢裡呢!

    “有活人沒有?滾進來!”

    一陣咆哮,還真就滾進一個人來,一直滾到牢門口。朱廣定睛一看,腦袋只有些皮肉還連在脖子上,這是讓人一刀劈了啊!

    外頭一陣響動,隨即竄下一人來:“公子!”說話間,便手忙腳亂地開鎖。

    “別慌,外頭什麼情況?”

    “鮮卑人來了!城裡亂成一團!我們的人馬都進來了,正等公子示下!”

    “府裡呢!”

    “府中聚集了怕是有幾百人,都執刀兵,連原本看守地牢的都調過去了。我們正是趁這……”

    “你到底能不能打開?”

    好容易將鎖透開,那少年卻道:“公子,你這鐵索?”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8-19 08:55
第二十三章 獠牙


    只見朱廣就一個指頭扣住鎖,用力一拉,彎得不成樣。三兩下去了累贅,活動活動筋骨,全身關節都在響。

    “你們出去,通知張遼,叫他馬上帶人來接應。”

    “諾!”那少年解下自己的刀遞給朱廣,邁步就竄出去。朱廣略一思索,打定主意,正往外走時,突然聽到外頭厲喝。

    “什麼人!站住!”

    朱廣放聲一吼:“走!有我!”最後一字出口,他已經搶出了地牢。正撞上一人,不分由說,手起刀落!

    “少,少主?”

    “是我。”朱廣咧嘴一笑,猛撲上去!

    朱府堂上,本該戴著孝的朱達全身鎧甲,左手捧個兜鍪,右手握著刀,火光下,神情陰鷙。兩個兒子分列左右,也是披掛整齊​​。

    從堂內,一直到外頭院子,密密麻麻全是人。單有一個,側立在旁邊,背對朱廣,叫他看不清面容,猜測著,可能是那個鮮卑使者。

    又見那人趨身上前,跟朱達說了幾句什麼,後者頻頻點頭。隨後,雄渾的聲音在堂上響起。

    “鮮卑大軍已經兵圍雲中城!此番,不是來抄略,而是志在破城!奪取雲中!方才,府君傳來命令,讓城中各大戶出人出力,協助守城!這正是天賜良機!你們,都是我的親信死士!與我朱家榮辱與共,福禍相依!今天,我!要做一件大事……”

    朱廣聽到此處,閃身出去,快步走向那鮮卑使者。

    朱昌無意中側首,正瞧見幼弟手執鋼刀,殺氣騰騰!

    他一時驚得張大了嘴巴,方喊出一個“三”字,朱廣手中環首大刀已揮出一條銀弧,鮮卑使者的人頭高高跳起,血霧從頸項皮骨斷處噴薄而出!無頭的屍體,還立了片刻,才撲倒下去!

    堂內堂外,一時死寂!

    幾百顆腦袋,誰也想不明白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連朱達都盯著地上的人頭怔怔出神,半晌反應不過來。

    突然,鋼刀出鞘聲響成一片!那距離朱廣最近的一夥人亮出兵刃,搶將上來!

    并州狼牙一咬,揮刀迎上!那四尺多長的環首刀提在他手裡好似根枯草,每一揮,疾速和猛力都讓刀刃和空氣激烈交割,發出鏗然之聲!

    刀落處,衣甲平過!幾百人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看著他好似砍瓜切菜一般,在極短的時間內將那伙人斬殺殆盡!甚至連發出驚呼聲的時間都不留!

    所有人都懵了,這到底……

    朱昌終於反應過來,用盡全身力氣迸發出一句嚎叫:“拿下他!”

    朱廣執著斷刃,凶狠的目光掃過全場:“誰敢!”

    “我敢!”朱盛一聲怒吼,伸手就拔刀!

    刀拔一半,朱廣那帶血的斷刃已經抵在他咽喉上。內外數百人鴉雀無聲,只聽得粗重的喘息,看到一片茫然的目光。

    朱達的目光從那人頭上收回,落到幼子臉上。他的眼中,沒有憤怒,沒有震驚,只有難以置信。也不知道是不相信朱廣能從地牢裡逃出來殺人,還是不相信這是自己的兒子……

    終於,他那堆滿橫肉的臉扭曲了,他那寬闊的胸膛愈加激烈的起伏著,全身的血液似乎都衝到了頭部,將一張臉漲成醬紫色!從牙縫裡,一字一頓迸出來這麼一句:“你,知不知道,你在作什麼?”

    “救你。”朱廣簡單兩個字,平靜,鄭重。

    “救我?”朱達渾身發抖,那連鬢胡都一根根豎了起來。腮幫鼓動,嘴裡發出格格的聲響,便是顆鐵豆,怕也咬碎了。他緩緩拔出刀,指向朱廣:“你,你這個畜生……”

    朱達步步進逼,朱廣則有意朝外退去。家兵們不由自主地閃出一條道來,看到這場景,沒有人敢輕舉妄動。

    “父親!不能放走他!”朱昌大聲吼道。

    朱達腳下一滯,身軀一震,眼中竟流露出驚恐的神色。外頭響起連片的腳步聲,家兵們不安地轉著頭,抓緊了兵器。

    一聲劇響,朱府大門被人撞開。

    首先搶進來的一個少年,腕上吊著刀,手裡執著弓,一見朱廣被人用刀指著,疾喚道:“少主!”

    很快,門口堵滿了人。家兵們一片嘩然,操著器械蠢蠢欲動!

    朱廣直視著朱達,輕聲道:“你們這是在作死,你難道忘了祖父的囑咐麼?”

    朱達可能沒聽兒子在說什麼,他盯著兒子背後的人群,漸漸恢復了他一家豪強該有的作派。

    “你以為,憑你們幾個黃口小兒,就能扭轉一切麼?朱廣,你太嫩了,這不是兒戲。”

    朱昌朱盛急忙搶過來,護在父親身前,虎視眈眈。數百家兵,見有外人侵入,也收起了茫然和錯愕,那一道道閃爍的目光,無不透著陰冷和兇殘。朱達蓄養的死士,難道比不上一群少年?

    “我從來沒當這是兒戲。”朱廣退後兩步,接過了張遼遞上的兩柄刀。看到這英姿勃發的少年雙刀在手,再亡命的死士也為他臉上的狠毒神情而心驚!

    “我相信你敢弒父!但你最好不要這樣做,這不是兒戲,你區區幾個少年,改變不了任何事情。”朱達沉聲道。

    “是麼?”朱廣竟笑了一聲。他提刀轉過身去,又問張遼高順等同伴:“是麼?我們這些少年,改變不了任何事麼?”

    張遼高順都不答,或許,他們不知道這種時間,這種場合,應該怎麼答?

    朱廣轉回身來,凌厲的目光投射在父親臉上,朗聲道:“自古英雄出少年!你現在罷手還來得及!”

    朱達實在沒閒工夫跟他扯蛋,事情已經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鮮卑人圍了城,就等他在城內響應了!

    死死盯著幼子,切齒道:“撤走你的人,放下你的刀,給老子踏踏實實呆在家裡!”

    朱廣也沒有興致跟他磨牙,嘴角一揚,露出一抹令對方難以捉摸的笑容,但見他胸膛一起,鼓足力氣,隨即,咆哮聲傳遍四方:“并州狼!何在!”

    “在!”突如其來的吼聲整齊炸響!猶如驚濤拍岸,聲震屋瓦!

    院中家兵頓時駭然!因為他們都聽得清清楚楚,那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朱府,被包圍了!

    朱達臉色大變,他下意識地後退一步,瞪大的眼睛警惕地望著四周,說話也變得結巴起來:“這,這,你……”

    “我並非遊手好閒,也不止尚氣任俠,我沒有給祖父丟臉。”這話中帶話,只有有心人,才聽得懂。

    果然,朱達手中的刀,沉沉地落下去。

    朱廣不再看他,掃過那一張張不知所措的臉,他朗聲說道:“鮮卑大軍已經兵圍雲中城!此番,不是來抄略,而是志在破城!奪取雲中!你們,都是朱府家兵!與我朱家榮辱與共,福禍相依!今天,我,要做一件大事!”

    家兵們一聽,這不是方才主公說的話麼?到底什麼大事?你們父子倆這是幹啥呢?

    “歷年來,胡人抄略邊境,殺百姓,劫財貨,荼毒千里!你們都是幽并好漢,平日自詡俠義,逞兇鬥狠,如今大難臨頭,難道就沒有一個人敢站出來,對胡人說一句,我去你媽那個逼!好,我知道你們不敢!成,我們去!我們這群少年去!若胡人進了城,你們投了敵,也記得,幫我們收屍!”

    他只是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模樣,卻扯著嗓子說出這樣一段話。激得那幾百亡命幾乎氣炸,當時就有人抗聲喝道:“公子怎如此小覷我等!你們少年人尚且不畏死,我們怕條俅!”

    此話一出,群起響應!

    朱昌朱盛驚慌地看著這一切,怎麼?我們不是要去投鮮卑麼?

    家兵中,有那少數幾個知道內情的,此時也渾忘了,扯著嗓子喊打喊殺!一時群情激憤!

    朱廣冷哼一聲,再沒二話,一轉身,那無限敬畏和佩服的同伴們立時閃開,他出得門去,早有人牽了他的馬來,兩步竄上去,將刀一揮,大喝道:“走!”

    話音一落,那混進朱府的臥底也大吼道:“弟兄們!追隨少主,上城殺敵啊!”

    幾百家兵紛紛附和,可尷尬的是,卻少有人動彈。幾個已經衝出門的,見這情形,倒不知進退了。

    朱達面上神情一連幾變,提著刀,轉身緩步向堂上來。走到一處,猝然發難,猛地揮刀劈倒數人,跺腳吼道:“上城,禦敵!”

    “父親!”

    “什麼也不必說了!敢有二心,這就是下場!”

    家兵們衝出朱府大門時,一見街上情景,暗暗心驚。少主好手段!竟招攬如此之多的少年英俠!

    朱達也大為吃驚!那頭兒子都不見踪影了,他的隊伍卻還在家門前通過!這小子哪找來這麼多人?

    雲中城頭,張楊緊鎖著眉,這半天也不曾舒展。城外,鮮卑營地中的火光,映紅了半邊天空。敵人今日歇息,只怕明天就要扣城!

    孫子說,用兵之法,十圍、五攻、倍分。如今敵我懸殊何止十倍?若一味堅守城池,在無外援的情況下,遲早會被鮮​​卑大軍消耗乾淨。黃巾亂起,天下洶洶,還能指望外援麼?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8-19 08:57
第二十四章 殺戮


    “都尉!朱達父子引眾增援來了!”士兵衝上城頭大聲報導。

    張楊一聽這話,急奔下城,一眼就看到了操著兩把刀的朱廣,上去執住他手:“一整天不見你!哪去了!”

    “有些事情和父兄商量。”朱廣輕聲道。

    恰在此時,朱達也攆上前來。這才是正經的家主,雲中都尉下得城來,揖手道:“朱公,你們一家還在服喪期間,本……”

    朱達趕緊還禮:“雲中危矣,朱家豈能坐視?再者,府君和都尉有令,敢不遵從?”

    張楊見他父子身後,人多勢眾,心中稍安,想起一事,遂問道:“先前我聽得貴府方向齊聲發喊,不知是?”

    朱達看幼子一眼,面不改色:“動員,號召。”

    都尉一聽,大為感動,讚道:“朱公勇赴國難,真乃義士也!”

    乾咳兩聲,倒不知怎麼回應人家了。朱廣見狀,從旁道:“我父有一誘敵深入之策,都尉權且一聽。”這標準坑爹的貨。

    “哦?朱公有破敵之策?快快請講?”

    朱達心頭震動,難以言表,小子怎麼連這也知道?好半晌,才平復情緒,見四周人多嘴雜,示意借一步說話。都尉會意,忙道:“上城說話!”

    城上,朱達又思量半晌,急得都尉沒奈何,連番催促之下,才道:“當初,我父子奉府君之命,前往彈汗山求見檀石槐,這事,都尉知情吧?”

    “這自然知道。”

    “這事本沒了下文,但是前些日子,檀石槐之子和連卻突然派人來,對我朱家許以重利,誘我反水。當時正值父喪,我也無暇顧及。日前使者又來,備說鮮卑兵強馬壯,和連對雲中志在必得。威逼利誘。我心生一計,假意答應下來,約定鮮卑大軍兵臨城下之際,我於城中內應,縱火為號,殺開城門,放他進來!”

    都尉聽得心驚膽戰,若果真如此,雲中必陷!

    “那使者何在?”

    “已被幼子朱廣一刀砍了人頭……”

    都尉略一思索,大喜過望!既然有這約定,何不將計就計?

    夜深,喧鬧了一天的雲中城和鮮卑營地都安靜下來。

    黑暗中,朱廣摸索著膝上的兩柄環首刀。高順張遼分坐他兩旁,許久都不曾言語。

    “公子今日舉動,叫張遼好生欽佩。”憋在心裡許久的話,到底還是說了出來。

    朱廣輕聲道:“這些只是小聰明,算不得大智慧。”

    “那什麼才算大智慧?”高順問道。

    朱廣深思良久,道:“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談笑間,強虜灰飛煙滅!這才算大智慧!”

    “有這樣的人?怕是姜子牙,張子房,才稱得上吧?”張遼插話道。

    “當世也有,只是我們還沒有遇到,不過,快了。”朱廣帶著嚮往的口吻說道。 “對了,若戰起來,彼此顧不得,都多加小心。”

    “諾。”

    朱廣抬頭望向夜空,半顆星也沒有,真他媽月黑風高殺人夜啊!想必河南河北都已經烽火遍地了吧?袁紹、曹操、劉備、孫堅,這些人都在幹什​​麼?

    同一時間,千里外,一個二十多歲,耳垂大得幾乎快墜到肩上的年輕人將目光從夜空中收回,對身後兩名義弟道:“我等奮起於亂世,立志匡扶漢室,當自今日始!”

    十里外,一雙野獸般的眸子緊緊盯著雲中城,期盼著出現點什麼。片刻之後,這雙眼中竟似冒出了火光!

    少年們齊齊轉頭,只見街道深處,大火熊熊而起。朱廣站起身來,一聲長嘯!那群剽悍的少年郎先後發喊,剎那之間,滿城皆呼!聲入長空!

    厚重的城門緩緩開啟,朱廣手中長刀揮舞,不遠處,人群調頭就走,很快,好似沒入火光之中。

    突然!城外喊殺聲大作!

    張遼方說一聲“來了”,便瞧見幾匹快馬闖進城來!隨之而入的,是潮水般湧進的胡人!雜亂的腳步,兵器的碰撞,粗重的喘息,所以的聲響混雜在一起,在夜裡聽來,毛骨悚然!

    少年們緊緊貼著城牆,等著朱廣一聲令下!朱廣卻不見任何動靜,他知道,張楊麾下精銳的郡兵就在街尾埋伏。朱達數百死士,在隔壁街封死了道路。而他們的任務,是截斷胡人退路,因此,急不得!

    高順直發抖!他不是怕,是激動!激動得熱血沸騰!同伴中,或許沒有任何人能比得上他對仇恨的理解!

    蜂擁而來的胡人還在不停地湧進城中,這些獸性未泯的敵人嚎叫著衝鋒,火光中的人影幢幢吸引著他們。

    那前頭衝鋒的胡騎勒住戰馬,為何城中不見屍首?不見廝殺?身後如牆而來的步兵將他們推得東倒西歪!

    任由他們呼喝斥罵也阻攔不住壓上來的同夥!然而,當興奮得哇哇大叫的胡人衝到街道盡頭時,駭然發現,那熊熊大火竟然朝他們壓來!

    野獸,沒有不怕火的。

    那些騎馬的胡人歇斯底里的吼叫著,命令部隊後撤!晚了!

    破空之聲大作!屋頂上,街道旁,甚至是房舍內,射出無數支冷箭!根本無從躲避的胡人紛紛中箭,銳利的箭頭毫不費力地穿透他們的皮袍,慘叫聲四起!慌不擇路的他們,見空就鑽,可無論奔向何處,迎接他們的,永遠是呼嘯而來的白羽!

    那些最後進城的胡人暗自慶幸,他們還來得及撤退!不用人指揮,掉頭就跑!只要衝出那城門,跨過那吊橋……

    你不得不佩服這些草原上漢子,他們騎馬能夠風馳電掣,便是下了馬,也能跑得箭步如飛!奔在最前面的胡人竟連頭髮也飄了起來!

    可他正狂奔時,長大的身軀突然彈起,兩腿朝上,腦袋向下,仰面栽倒下去!一支鐵箭插進了他的胸膛。

    城頭上的伏兵同時竄起,箭如飛蝗!

    跨過痛苦哀號的同伴,餘眾仍拼死朝城外衝!

    是時候了,朱廣站直了身子,回頭環視弟兄一眼,邁步而前。

    那瘋跑的胡人忽見一人手執兩柄鋼刀迎面過來,紛紛揚起兵器爆衝過去!

    朱廣猛然提速,身後,精悍的少年緊緊相隨!

    絕望的一幕出現了,無數胡人瞪大了眼睛,看著厚重的城門緩緩掩上……

    逃脫無望!獸窮則搏!陷入絕境的胡人嚎叫著沖向朱廣!兩股人流激烈地碰撞在一起!

    雙刀猛力揮!一揮殺數人!刀鋒過處,肢斷臂殘,血肉橫飛!劈、砍、撩,朱廣一直飛快地重複著這三個動作,沒有人能夠擋住他,即使你就在他面前半步遠,他撩起的刀也能將你帶至半空,造成的創口也足夠致命!

    并州狼!有人突然想到了這個名字。幾年來,草原上牧人的傳說,竟在此地變作了現實!

    城上,房上,箭雨不停,無論是官兵,私兵,誰也沒去考慮身邊還剩下多少箭矢,更不用考慮明天拿什麼禦敵。

    朱廣帶人由東往西,精銳的郡兵由西往東,幾大家的私兵則堵死了道路,將進城的胡人壓制在兩條街之內。

    人推人,人踩人,無一處施展得開。環首大刀收割人頭,漢家的尚武精神在此時,仍是一個巔峰!

    朱廣正大開殺戒時,冷不防一人從身旁竄過,大吼著撲向了成群的敵人!也是他眼疾手快,看是高順,一把拖了回來!就這一滯的工夫,五六把刀砍到面前,逼得他橫刀格擋,猛力一推!方解圍,高順又竄上去,手中鋼刀砍掉了敵人半個腦袋!

    雲中少年們一往無前,在他帶領下竟將胡人迫得步步後退,丟下一地的屍首。

    城上,冷眼目睹著生死搏殺的雲中都尉沉聲道:“并州狼,果然是群狼崽子。”

    當清晨的第一絲曙光透過雲層,照入雲中城時,血腥的殺戮已經結束。滿街的屍首,滿街的殘肢,滿街的血腳印,以及空氣中那令人腸胃翻滾的血腥味……

    各家豪強的私兵正搬運屍首,他們發現,朱家少主這一頭最難打掃,因為太多殘缺的屍體。

    朱廣靠站城牆根坐著,左手的袖子沒了,臂上纏著布,滲出血跡來。他確實受傷了,但不是胡人造成的,是殺紅了眼的高順一不留神,揮刀時,鋒利的刀刃和少主的右臂親密接觸所致。

    他愧疚得死。當日他因為醉酒,讓少主和主母身陷險地,因此發誓不再喝酒。現在,他向手中的鋼刀起誓,不再讓仇恨蒙蔽心智。

    朱廣看著自家一名私兵將一桶清水大力潑在街上,血水滾滾朝前,留下的,是一片乾淨的地面,好像什麼也沒有過。

    身旁的少年們大多都睡著了,一夜的廝殺,耗費了他們太多的力氣。以至於傷亡了幾十個弟兄,也顧不上悲傷了,鮮卑人的數萬大軍,還在城外。

    用力呼吸了幾口血腥味不再那麼濃的空氣,朱廣閉上了佈滿血絲的眼睛,沉沉睡去。睡夢中,他似乎來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單人獨騎,立馬橫刀。頭裹著黃巾的士兵從四面八方喊殺而來,正驚懼時,左張遼,右高順,挺馬而出……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8-19 16:08
第二十五章 郡吏


    又彷佛見一老者,貴重慈祥,輕撫己背。復又見一女子,明眸皓齒,眼波流轉,朱唇輕啟時,柔柔地喚一聲“并州郎”,真個把百煉鋼也化作了繞指柔,自己正上前求歡時,冷不防閃出一討人嫌的臉來,大呼“公子”……

    “公子!公子!”

    朱廣迷迷糊糊睜開眼睛,果見眼前一張討人嫌的臉。

    “嗯?”

    “張門督請你上去。”

    環顧左右,哪有明眸皓齒?抹一把臉,撐著刀站起來,見天卻睛了,十幾步外,陽光照得地面發白。

    上了城頭,張楊見他神情不爽,笑問道:“擾你清夢了?”

    朱廣正要跟他玩笑幾句,瞥了一眼城外,那玩笑話是再也說不出來。昨日他從朱府出來上城時,天已暗,只見鮮卑營地火光耀天。

    然此刻,旭日東昇,城前一覽無餘。但見城前數里外,目光所及之處,全是胡騎!

    前一世時,幾乎所有號稱史詩大片的冷兵器電影朱廣都看過,但跟眼前的景象比起來,那簡直就是……就是“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

    朱廣前一世是學建築的,考研要考古建築,因此他對這方面頗有涉獵。所以南少林遺址發掘,才會讓他們去參與。

    他早看出來雲中城牆雖然高大厚實,卻是土夯的,跟後來各時期的城防比起來,很有一段差距。許多功能都不具備,這城頂得住麼?

    當他拿這話去問張楊時,張門督卻笑道:“胡人長於野戰,短於攻堅,昨夜折了上千人,和連見我有備,必退無疑。”

    朱廣卻不信,和連擁數萬眾來,對雲中志在必得,豈會因為朱家“擺”了他一道,就此放棄?

    張楊聽他這說,激道:“那咱們打個賭,不說遠了,只在今日。胡人若退,你請我吃酒!若……”

    “我在服喪。”

    “那,只賭個輸贏便罷。對了,那天我回城,你說有件要緊的事,當時不便說,可是指的令尊與鮮卑暗中交通,你們打算將計就計?”

    朱廣一時卻不回答,許久,才笑了笑。

    張楊雖斷定鮮卑大軍必退,但雲中仍舊加強防務。各豪強的私兵,朱廣等少年兵,以及郡中少得可憐的及齡壯丁,全部劃分職守。修整刀槍弓箭,隨時準備接戰。

    哪知,方到午後,鮮卑人就陣腳鬆動,有拔營跡象。等到下午時,竟然偃旗北去,撤了個乾乾淨淨。

    雲中逃過一劫,吏民拍手稱慶。老府君甩一把汗,對郡丞、長史、督郵等一干親信道,這回幸虧朱家鼎力相助啊,那幕僚中有一個與朱家相善的,趁機進言道,府君得好好表彰朱家才是。

    當然,也有人心裡頭不解。按說鮮卑人誘朱家反水,這麼大的事,朱達為何不在上回從彈汗山回來就上報?罷,這就不提了,只說這一次,鮮卑人找上門來,他也應該第一時間通知官府才是。為何非要臨到開戰在即,才由他的幼子朱廣提出?

    張楊此時道,朱廣之前就跟他說過,只是隱晦得很。想來,是怕走漏風聲吧?

    老邁昏聵的府君不知怎麼想的,只一句,這事以後誰也別提。

    太守和雲中文武們商量這些事時,朱廣已經回家飽食一頓,呼呼大睡。只是睡夢中,再不見那“明眸皓齒”。

    一覺醒來,竟是第二天上午。陽光從窗戶透進來,還真快照到屁股了。

    從床上坐起,連打兩個呵欠,猛力一吸鼻,感覺精神百倍。賈氏在外頭扣門,喚他吃飯。

    跳下床,略整衣物,即打開門去,從甕中舀了清水洗臉,摸到唇上似有短鬚,我操,進青春期了。

    “阿母,我這上午迷迷糊糊的,聽到外頭不時有人說話?”吃飯時,朱廣問道。

    “都是你那些朋友爭著相見,我說你還在熟睡,他們也就走了。前後來了好幾撥。”賈氏卻沒動筷子,就看著兒子狼吞虎咽。

    “對了,官府遣了人來,讓你去一趟。”

    “是府君都尉找我,還是張門督?”心說鮮卑人一撤,我打賭輸了,莫不是張楊要逞個強?

    “這倒不知,你去問便是。”

    “嗯,那我吃完飯就去。”朱廣說完,才見母親一口沒吃。去問時,卻見賈氏掉下淚來。

    這怎麼弄的?往常我們在朱府時,辛酸委屈您哭,如今出來了,又逢雲中度過大劫,您怎麼還哭?

    “我兒了不得,阿母這是高興。男兒就該提刀上陣,殺敵報國!我兒小小年紀,已作得如此大事,看他還敢小覷你?”

    他,自然是指朱達。想起前天晚上的事情,朱廣笑一聲,沒多說什麼。幾口扒完了飯,辭了母親,又跟高順打個招呼,便去尋張楊。

    他有孝有身,不便騎馬過市,左右雲中城也就這麼大,遂步行前往。一出門,他就後悔了。

    那滿街上,認識的,不認識的,老的,少的,但見了他,都上來謝幾句,誇幾句。還有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一郡頑童,跟屁蟲似的甩不掉,一直在後頭嘻嘻哈哈,嘰嘰喳喳。

    後來更不得了,人群堵得走不動。驚了那巡羅的郡兵趕來查問,一見是朱三公子,急忙前頭開道。其中有一個估計比朱廣也大不了幾歲,很激動,扯著嗓子喊:“閃開!給真正大英雄讓路!”

    朱廣差點笑出來,立馬想起一個段子。踏三山,遊五嶽,恨天無把,恨地無環……

    人家郡兵好心幫忙開道,結果倒弄得像押解人犯似的給弄到太守府。衛兵早得到了命令,把朱廣引到後堂去,立在那屋簷底下。

    不一陣,府君帶著都尉,還有張楊進來,朱廣上前施了禮,先後進了堂。老府君自然高坐,都尉坐在下面,張楊和朱廣只能站了。

    老府君眼神不濟,又喚他站近些,上下打量,謂張楊道:“前番胡騎圍城,逢呂布來援,都尉問可是五原呂布,你說捨呂布天下敢有如此驍勇?我看他就不差,將來未必就在呂布之下。”

    張楊揖手道:“府君慧眼。”

    老府君哈哈一笑,又招呼站近些,問道:“朱廣,你今年……”

    “虛歲十五。”古時不算周歲,娘胎裡呆十個月,出來就算一歲,每過一次新年又算一歲,跟生日無關。

    “少年了得啊。”府君讚道。頓一頓,又問“你此番立下功勞,要何獎賞?”

    朱廣一時不言,想著該要什麼。老府君見狀,看一眼張楊,雖覺有些失望,倒也不怪罪。少年郎嘛,豈能苛求他持重老成?

    “府君,這回守城,我數十個朋友傷亡。這其中不乏家境貧寒的,他們平日跟我遊俠射獵,於父母家人也沒什麼貢獻,如今傷了死了,倒成拖累。我的獎賞就不必了,能否請府君關照他們?”

    老府君聽罷,拍案道:“好!好個朱廣!稚叔,你沒看錯人!”

    張楊也頗為自得,此時,那都尉對朱廣道:“這個不用你操心,官府自有計較。我且問你,你成日遊俠馳獵,縱馬狂歌,這終究不是正道。如今你雖在服喪,可天下紛亂,州郡用人之際,府君與我都有心拔你在郡中勾當,你可願意?”

    “願意。”朱廣絲毫不掩飾。不尋個出身,怎麼在這亂世中混?

    見他答得乾脆,府君和都尉都笑,府君隨即問張楊:“你看他宜委何職?”

    “府君,此子雖年少,但弓馬武藝精熟,雲中地界也頗有名聲。以末將看來,府君可闢他作個門下賊曹。”

    老府君聽了,也覺合適,問朱廣時,當事人也願意,當下便定了。門下賊曹雖然品秩低微,可到底是個正經的郡吏,三國不少英雄都有“少為郡吏”的經歷。

    又說一陣話,無非是幾位前輩長官諄諄教導,朱廣耐心聽著就是。

    回到家中,說與母親,賈氏見兒子被闢為郡吏,自然歡喜。小兄弟們聽說了,也是羨慕得緊。

    時至五月,朝廷見皇甫嵩被圍,遣騎都尉曹操引軍往援。但曹操的援兵還沒到,皇甫嵩已經用火攻擊敗波才所統黃巾軍,追擊中,曹操所部趕到,皇甫嵩遂會同朱儁,三路人馬窮追猛打,大破之,斬首數萬級。

    另一路,北中郎將盧植所統的北軍五校精銳部隊也打了勝仗,連敗張角的黃巾主力,斬殺萬餘人,逼得大良賢師兄弟率軍退往廣宗縣。

    自二月黃巾亂起,一直打到現在,漢廷才算遏制住了黃巾軍的攻勢,並逐步開始反攻。

    這些經過,朱廣只能猜到個大概。本來黃巾之亂,是各路英雄揚名立萬,建功立業的大好機會,只可惜他“投生”在了并州,失去了捏軟杮子的機會,儘管跟強悍的鮮卑人死磕,且立下大功,終究只能作個郡吏。如果打的是黃巾軍,掙個幾百石的縣尉當當還是有可能的。

    失去了剿黃巾的機會,下一次群雄集結,只怕是要等到聯合討董了。

    這一日,朱廣正與家中練習那“皮骨勁如鐵”之法,兩三年下來,他比照此法,勤修苦練,收穫倒也極大。不止力氣驚人,連身軀也壯實許多。再加上朱虎生前教導督促,弓馬騎射,諸般器械,不敢說大成,也算得上精熟。

    正凝神時,聽外頭練武的高順道:“見過門督。”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8-19 21:55
第二十六章 南下


    “嗯,你家公子在麼?”

    朱廣開門看去,只見張楊一身便裝,頭上裹著幅巾,正背負雙手在那跟高順說話。

    “張門督光臨寒舍,有失遠迎,望乞寬恕則個。”朱廣打趣道。

    張楊側過頭來,也客氣道:“哎呀,朱賊曹說哪裡話來!叨擾了,叨擾了!”

    高順不知他二人玩笑,心中暗思,少主和門督今日說話怎這般語氣?

    當下請他到堂上坐了,高順取了水來請張楊喝罷,又聽他玩笑道:“三公子好清閒吶。”

    其實朱廣這個“門下賊曹”,只是掛了個名,太守府已經有員了,不過是郡中長官高看他一眼,又為嘉獎他功勞,所以讓他吃個皇糧。

    朱廣知他無事不登三寶殿,便道:“門督此來,有何見教?”

    張楊也收起玩笑,正色道:“黃巾賊蜂起,諸地都不太平。朝廷雖說調天下精兵征剿,但賊勢仍大。近日,聽聞朝廷有意調并州兵前往河北。”

    當時天下,敢稱精兵者,除了京師的精銳羽林軍,就要數幽、并、涼這些邊境地區的部隊。朝廷已發北軍五校的精兵,竟還要徵調并州兵,可見其平叛之迫切。

    朱廣一皺眉:“這些年胡人接連犯邊,朝廷若調走​​了并州兵,誰來禦敵?”

    聽他提起這個,張楊笑道:“那日我與你打賭,鮮卑人必撤。你猜,從雲中撤走後,和連又去哪了?”

    朱廣思量一陣,東邊有烏丸,那肯定是去西邊了。

    “然也!和連率軍投西走,犯北地郡,哪知,卻在北地讓人射殺了!”張楊捶幾大笑。

    “什麼?和連死了?”這倒霉催的,他老子才死幾年?這鮮卑王位只怕還沒坐熱,他也掛了?

    “不錯,和連在時,鮮卑就內訌,如今他死了,只怕情況更糟。因此,近期內,大規模的犯邊應該不會再有。”

    朱廣一時又想起那草原上的鮮卑少年,不覺一笑。

    “然後呢?”

    張楊沉默片刻,放緩了語氣:“實話與你說吧,朝廷已命河東太守董卓集兵準備,徵召各地勇士應募,我打算去!”

    朱廣聞訊不言,這倒讓張楊有些意外,看著他,認真地問道:“你可願隨我同往?”

    朱廣一時怔住?我?去打黃巾?在董卓帳下效命?

    見他臉上陰晴不定,張楊又道:“我知道,你還在服喪,再加上令堂……但男兒為國效命,何惜家小?黃巾猖獗,正是我輩武人奮起之時,你這般手段,豈能終日困守雲中?”

    朱廣仍舊眉頭不展:“門督容我想想。”

    見他今日極不爽快,張楊有些著急:“你平日也不是這般作派!”話出口,又覺得不妥,便暖和了語氣。 “好!話我說出來了,你若實不願往,我自然不逼你。你好生考慮,盡快給我回話,軍情緊急,耽誤不得,我只在這幾日,便要動身。”

    送走了張楊,朱廣一時拿不定主意。不是因為他在服喪,便是朱虎在,肯定也全力支持孫兒從征;至於擔心母親,那倒是有一點。不過賈氏身體還算康健,自己怎麼說也在郡裡掛個名,打黃巾也是為國出力,想必官府秩祿照發,足夠養活阿母。

    真正擔心,恰恰是那董府君。

    這是個什麼人物?還用多說麼?現在是他帶兵去征剿黃巾,自己若隨張楊同往,是不是就歸屬董卓勢力了?

    如果真是這樣,那就太不划算了。我跟他去打黃巾,掙得著多少功勞還不知道,萬一跟他綁在一起,將來有好麼?跟他混的哪一個有好下場?

    可是如果放過這次機會,自己幾時出得了頭?雲中畢竟是邊郡,難不成等到群雄割據時佔了雲中?地、糧、人、錢,要什麼沒什麼,還得面對胡人,作死之地。

    忽又一想,不對,這才一八四,關東軍閥聯合討董是一九零,中間隔著六年呢,而黃巾起義只一年時間就大體撲滅了。

    現在朝廷是徵召各郡精兵強將助剿,助剿助剿,剿完了得還本郡才是。不可能誰帶兵打黃巾,部隊就是誰的,這還沒到群雄割據的時代。

    這事幹得!

    當下,朱廣便去將事情報知了母親,賈氏倒也深明大義,極力贊同兒子上陣報國,並叫他不要以自己為念,男兒志在四方!不要荒廢了你祖父教你的一身武藝!

    為了不叫兒子擔心,她甚至表示,你一走,我便問你父討一紙休書,回涿郡娘家去。

    朱廣十分感動,若自己將來能夠僥倖出頭,朱府中人皆可不顧,這阿母定是要奉養終生的。

    又仔細琢磨,打定了主意。次日便尋張楊這般如此一說,張楊一直愛他驍勇果敢,如何不喜?又對他說,你那些俠少朋友,但有願上陣殺賊,博取功名的,亦可同往。

    朱廣早有此意,并州狼衝出并州,就是這回了!

    出城投沙陵,給弟兄們將這事一說。少年人,血氣方剛,一聽上陣殺賊,當時就有不少人表示願同往,又有些要跟家人商量的,朱廣便催促速行。至於那些不願意離鄉的,當然也不勉強,大家還是兄弟。

    最後一統計,將近三百人,皆願追隨朱廣赴湯蹈火。朱三公子倒也豪爽,將馬場的牛羊盡數分給眾家弟兄,個個歡喜。

    至此,各自整備馬匹器械,隨時準備出發。

    沒兩日,其他各縣,甚至五原郡的俠少們聞聽消息,有願往的,都趕來投靠,前後共得三百餘人。報予張楊知道,也是大喜過望。

    到了五月中旬,張楊遣人通知朱廣,明日便出發南下赴河東。

    “少主。”家門口,那朱家老管事正躬身迎候。

    “老人家,找我有事?”朱廣下馬問道,即將出征,也就顧不得服喪了。

    “是主公遣老僕來,請少主回府一趟。”

    “哦?又埋了伏兵等我?這回是為著什麼事?”朱廣故意問道。

    “少主說哪裡話,聞听少主從征,主公想是有事交待吧。”

    他?朱達?他有事跟我交待?怎麼著?要弄一出送子出征?我才不去!這忙著呢!

    賈氏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門口,見兒子形容,已知他想法,遂勸道:“去吧,你們終究是父子。”

    “不去!”

    “去吧,天下豈有不是的父母?你是要做大事的人。”賈氏這提醒可不多餘。朱達是不對,可那又怎麼樣?他再不對,是你老子,一輩子都是。你敢不認他?那就是不孝,一個不孝的人,你再大的本事也根本沒辦法在社會上立足。

    朱廣再強橫,這是他鬥不過的。沒奈何,只得騎了馬,跟那老管事投朱府去。

    一進大門,那些家兵也好,奴僕也罷,看少主的眼神都不對。尤其是那些家兵們,那晚見識了朱廣的勇武,回來之後編成多個版本講給丫頭僕婦老媽子聽。

    直入堂上,卻只有朱達一人坐著,朱昌朱盛都不見踪影。

    朱廣長身而立,按規矩說,他平常不在家,一回來,見了父親,那是要行大禮的。可自打穿越過來,他就和朱達關係惡劣,從來也沒有跪過他。而朱達也認定這​​是個逆子,倒不強求了。

    “坐吧。”朱達一抬眼皮,說道。

    “習慣站著。”

    朱達臉頓時拉下來,但想著這回小兒子立了功,也算得上給家裡出了大力氣,便把火壓了,問道:“聽說你要應募出征?”

    “明天就出發。”

    “疆場搏殺非同兒戲,你是朱家嫡子……”

    朱廣眉頭微擰:“就不提這個了吧?”

    “我是你爹!”朱達一拳捶在屏塌上,到底還是怒了。

    朱廣不接茬,莫說是這漢代,就是上一世,中國人觀念裡還是認為“天下無不是的父母”,你能怎麼地?

    父子兩個都沉默了。

    有時抬眼看過去,只見朱達面無表情,兩手攥著拳,就在那大腿上來回摩擦著。

    過了許久,朱達咳兩聲,又道:“上了戰場,少不得要親冒矢石,你……”後頭的話,估計他自己也說不下去,索性不說了。

    又一陣沉默,朱廣沒了耐性:“若沒旁的事情,我先走了。”

    “你是不是以為你如今作個郡吏,又有一身本事,便誰也不放在眼裡?連老子也敢……”

    他話說沒完,朱廣臉都扭成麻花狀了,掉頭就走!

    朱達登時發作,在後頭咆哮起來:“逆子!逆子!”

    朱廣頭也不回,徑直出了朱府大門,揚長而去。他前腳一走,長兄朱昌從屏榻後轉出來,見父親氣得發抖,趕緊勸了一陣。左右不過是說阿俗這兩年來一直如此,父親不要和他一般見識云云。

    好容易,讓朱達消了氣,他又問道:“父親,三弟既是這般模樣,那給他準備的那些器物?”

    朱達虎著臉不言語,好半晌才道:“你看著辦!”

    朱昌琢磨片刻,已有了主意,便道:“那兒子親自給他送去。他縱使忤逆,可到底是朱家子弟。”

    朱達聽了冷笑一聲:“他若有你一半懂事,我興許多活幾年!”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8-20 13:08
第二十七章 舅舅


    當朱昌親自把三十套鎧甲,一百張弓,千二百支箭送到朱家老宅時,朱三公子著實有些意外。若是其他東西,他肯定不會沾染朱家一絲一毫,但武器裝備,這是他急需的。因此也顧不得面子,全部收下,並請他回去代為致謝。

    而朱昌似乎也忘記了之前的種種不愉快,很是苦​​口婆心地囑咐了幼弟一番。朱廣左耳進,右耳出,只當沒聽見。

    次日,天還未亮,朱廣便聽得母親在外忙碌,似乎昨天晚上,她也一夜沒睡?

    起床洗漱畢,見高順早已起來,又是劈柴,又是提水,好像要在走之前把所有的活幹完一般。

    吃過早飯,賈氏什麼話也沒說,只將兩個包袱遞他二人。打開一看,卻是每人一件冬衣,這才五月?

    兩人各回各屋,收拾整齊,天剛麻麻亮。他們去牽馬時,賈氏就站在門口看著。等他們牽著馬過來,賈氏也意識到離別的時候到了,先自低下頭去。

    朱廣剛想寬母親的心,卻梗在喉頭說不出來。

    “去吧,你兩個互相照拂,一切小心。記得,母盼兒歸。”賈氏哽咽道。

    朱廣眼淚“唰”就下來了,終於屈膝跪下去,伏地道:“請阿母,依時加衣強飯!”

    “去吧,去吧。”賈氏連連揮手,怕自己忍不住,狠了心,折身返回屋內。

    朱廣許久才起身,回頭看時,高順還跪在地上。胡亂抹了眼淚,臉上恢復堅毅的神情,深吸一口氣,他喝道:“走!”

    此時,雲中百姓多在睡夢之中,街上少有行人。但他兩個騎​​馬過街時,卻陸續遇到了同樣裝扮的少年,在馬背上相顧無言,默默朝城外去。

    有幾個早的,已經等在郊外。誰也沒多說什麼,離別的傷感還籠罩在每個人的心頭。天漸亮,夥伴們陸續出城,人一多,便開始嘈雜起來。

    朱廣身著小葉細鎧,背負弓箭,腰懸寶刀,胯下一匹青馬,乃當日魁頭所贈,性情溫順,腳力也好。看著人來得差不離,便叫張遼點數。這一點,差了二十七人。

    “估計是不來了。”

    “臨陣膽怯,人之常情,不來也好。”朱廣倒不介意。兩腿一夾,催馬出去,面對著三百小兄弟,嘈雜聲立時止住。晨曦下,微風中,他的聲音清楚地傳進每一個人的耳朵。

    “此去從征殺賊,少不得身冒矢石,流血犧牲!我們大多自小相識,兄弟一般。戰場上,患難扶持,福禍相倚自不必說。但有一句,衝鋒在前,撤退在後,不求同生,但求同死!只要不死,便打出一個太平來!”

    “諾!”少年們齊聲應道。沒錯,不求同生,但求同死,只要不死,便打出一個太平來!

    城門處,數十騎飛馳而出,張楊見朱廣等少年精神抖擻,威風凜凜,也不禁嘖嘖稱奇。看來,自己也不必費那唇舌鼓舞動員了。

    “走!”張楊一聲喝,催馬向前。

    朱廣環視眾弟兄一眼,高舉鋼刀:“并州狼!出發!”

    馬蹄南去,人還北望……

    出雲中,過定襄,經雁門,入太原。

    這一日,他們一行在界休紮下整頓,準備明日入河東郡。一路南來十分辛苦,眼看著河東要到了,張楊出錢,要採買些酒肉犒勞。

    因聽說朱廣的親娘舅就住在太原郡界休縣,遂讓他帶了人進城。界休,本不足道,但因這裡出了一個了不得的人,而天下聞名。

    進了城,只見街市上人來人往,諸業興旺,果與邊郡大不相同。朱廣帶幾個人一路遊覽,採買了酒肉之後等物後,便讓同伴帶回。他自掏錢,又買了些時鮮果品提著,打算一路問過去。

    誰知他這舅舅在界休縣還頗有名氣,問頭一個人便給指了路。尋到舅舅府前一看,心說這也不比朱家差呀!

    那府門大開著,也不見有人把守之類。朱廣跨進門,覺得有些唐突,想找個人通報也沒有。正張望時,聽一個和氣的聲音道:“請問客人找誰?”

    旁邊走出來一個年輕人,二十出頭光景,笑咪咪的,看著人舒服。

    “打擾,我是來拜會……子厚公。”子厚是他舅舅的表字。

    那年輕人見他手裡提著東西,已經會意,一邊請他往裡坐,一邊問道:“客人有何難處?”

    “難處?我,沒難處啊。”怎麼這麼問?我這樣子像是來打秋風的嗎?

    那年輕人仍笑容滿面,只是不說話了,將他請到堂上,說句“稍候”,便去通報。

    朱廣趁這空檔打量舅舅這宅子,看起來舅舅在界休也是大戶人家。記憶中,母親說過,賈家在太原也算得大族,而且“世有冠冕”,大意是說,祖上也出過很多作官的吧。

    正打量時,聽得腳步聲,他回頭望去。只見裡頭走出一個人,怕已過了知天命之年,身材肥大,腆著個肚子,但穿著得潔淨整齊,頜下那一把鬍鬚,也梳得順溜。

    見堂下立著個少年人,十四五模樣,手裡還提著東西,猜他必是有事相求,遂往主位坐了。

    朱廣從阿母那裡得知,這個舅舅非常愛護妹妹,得知妹妹在朱家境況很不好,幾次寫信去,說要派人接回娘家來。只是賈氏為著兒子,怎麼也不肯。

    朱廣聽得多了,對這“親娘舅”印象非常好。如今一看,面目慈善,果真是忠厚長者。遂也不端著,將東西往旁邊地上放了。脫了鞋,上得堂去,大禮拜上。

    堂上他舅舅見來人行如此大禮,心中不忍,若不​​是遇上千難萬難之事,怎肯如此?

    等朱廣起身,他一擺手:“請坐。”

    朱廣到席上踞坐,正要開口,已聽舅舅問道:“少年人有何難處,只管說來,但有能幫忙支應之處,決無推託之理。”

    一句“舅舅”都到嘴邊了,生生吞回去,怎麼回事?自我一進門,怎麼都問我有何難處?我樣子很落魄麼?無非也就是身上這衣服有些日子沒換洗而已,至於這樣?但人家好心問你有何難處,你也不能說人家門縫裡看人。

    思量片刻,揖手道:“奉家母之命,特來拜見。”

    舅舅一聽,難道還是沾親帶故的?那可更要幫了。忙問道:“不知府上是?”

    “雲中,朱家。”

    對方初時沒反應過來,還想了想,那坐於榻上的肥大身軀突然一聳,緊緊盯著朱廣那張臉,彷彿要找尋些什麼出來。不一陣,手指朱廣,話都說不利索了:“你,你是,可是……”

    “舅舅。”朱廣笑著喚了一聲。堂上便是他親娘舅,賈淑,賈子厚。

    “阿俗?你是阿俗?”賈淑一時激動,鞋也沒穿,幾步走過來。朱廣忙起身,讓舅舅從天靈蓋看到腳底板。

    “哎呀,兒啊,快坐快坐。”賈淑好似看不夠,都回他屏榻上了,還打量著。

    怪不得他如此激動,兄弟姐妹中,與朱廣之母最親,偏偏這個妹妹最不幸。嫁到雲中朱家,多年來未生育,想也難過。好容易生了個兒子吧,還是不受人待見。氣得他呀,幾次三番都想親自去雲中把妹妹接回來。

    愛烏及烏,再加上他膝下無子,自然對外甥也格外疼惜。只恨路途遠阻,看到外甥時,已是儀表堂堂的少年郎了。

    “你眼睛特別像你母親,阿俗,你母親,還好吧?”

    朱廣看他都快哭了,忙道:“舅舅放心,如今母親與孩兒已搬離朱家,獨門獨戶。外甥在郡中作個小吏,俸養母親不是問題。”

    這人年紀大了,越發重視親情,又越發懷舊,賈淑念及妹妹的辛苦,不停拿袖子揩眼角:“年幼時,我與你母親最相善。我與縣中頑童毆鬥,她在旁奮臂助威;我私摘人瓜果,她在田邊替我望風……”

    見他掉下淚來,朱廣想起母親,也不禁鼻頭一酸。

    “罷了罷了,今日見到外甥,舅舅高興。阿俗啊,你是專程來看舅舅的?”

    “這,實不敢瞞舅舅。黃巾亂起,河東董府君徵召司隸并州勇壯,外甥便與同鄉少年數百人,隨本郡門督張楊南下。經過界休,特來舅舅府上拜望。”

    賈淑聽了這話,默默無言。或許是擔心妹妹一個人在雲中孤苦,又或許是擔心外甥年紀太小,戰場無情。

    許久,才見他點頭道:“理應如此。國難當頭,男兒都該奮起,你做得對。”又看外甥一陣,道“早年你母親來信,總說你頑劣不曉事,如今就算是醒悟了。”

    “從前外甥年少無知,總叫母親擔心,實在不應該。”

    “這也沒什麼,舅舅年少時,比你還渾,鄉人誰不怕我?幸蒙先師不棄,導我向善。”

    朱廣聽賈氏說過,舅舅年輕時是縣裡一大禍害,官府都頭疼的人物。後來被本地一個了不起的名士收為弟子,循循善誘,終於走上了正途。

    “舅舅的老師是?”

    “你母親沒跟你說過?八顧之首,郭太郭林宗。”

    老實說,朱廣知道劉表是“江夏八俊”之一,卻不知這郭太是何人物?

    原來,黨錮之禍起,士人集團空前團結,當時士人將全國三十二位可作楷模領袖的大名士,分別稱為“八顧”、“八俊”、“八及”、“八廚”。太原郡界休人郭太,就是“八顧”之首,所謂“顧”就是指有德行可作楷模的人。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8-20 23:26
第二十八章 董卓


    只可惜,這位士人楷模,已於十幾年前去世了。

    又說一陣話,賈淑讓外甥去拜了舅母。因他膝下無子,幾個女兒都已出嫁,家中只夫妻兩個。外甥既然來了,哪肯放他走?非要留飯不可。吃了飯,他執意要走,賈淑夫婦心知留不住。便娶了黃金財物來讓他帶上,朱廣一錠不取。

    第二日已入司隸地界,等到河東郡時,已是六月。一路風餐露宿,披星帶月,辛苦自不必說。但少年們想著此行是為殺賊立功,哪個不鬥志昂揚?

    張楊自入城向董府君報到,朱廣小小賊曹,當然不夠級別見太守這般大員,便在城外紮營,按下不表。

    卻說這張楊,進了河東城,尋到那太守官邸,自報家門,求見府君。不多時,裡頭傳話,說是董府君召見。

    張楊即整袍甲,趨步入內。本以為既是以太守身份召見,少不得說些場面話。哪知入內一看,甲士環立,槍戟如林,再往內,那堂上立著兩排武官,俱是鎧甲整齊,威武不凡。所有目光都投出來,看著張楊快步入內。

    見此情形,張楊心中雖然疑惑,卻不形於外。見那堂上有一人,方面闊嘴,滿臉濃鬚,常年風來雨去,征戰沙場,以致皮膚黝黑,如鐵似鋼!便不發怒,兩目也有凶光!身著戎裝,按劍而坐。

    “末將雲中門督張楊,見過府君。”甲胄在身,不施全禮,因此他揖手而已。

    那堂上坐的,正是董卓董仲穎,上下打量,見張楊孔武有力,相貌堂堂,且舉止從容,鎮定自若,又因他在邊郡勾當,抵禦過胡人,因此心頭喜歡,便高看一眼。

    “你便是不來,我也要徵你,呂奉先可是極力向我推舉。如今見了稚叔,果然不凡!”

    這事張楊知道,董府君本來是想徵召呂布,可呂布所在的五原郡不肯放人。這頭是河東太守,那頭是五原太守,誰也奈何不了誰。呂布無奈,只好向董卓推薦了自己的好友張楊。

    那堂上眾將,素知府君平日不愛誇人,卻如此抬愛張楊,心中不免忿忿。

    “府君謬讚,楊何德何能?”

    “不必過謙,我知道你是有手段的。此番帶多少人馬來?”董卓問道。

    “有同鄉數十人。”

    董卓聽了,不免失望。他起於西涼邊地,自然知道并州人馬的戰力不俗。但千軍易得,一將難求,呂布那般人物,也極力推薦張楊,想來差不了。

    正要說話時,又聽張楊道:“但有雲中少年,激於義憤,自願隨末將南下,上陣殺賊,報效國家。得三百騎,已在城外紮下。”

    董卓還未表態,已聽一人笑道:“雲中無人?怎帶數百少年充數?”

    張楊視之,見三十多歲一將,魁偉有力,嘴比董使君還大,問其來頭,原是使君女婿,牛輔。

    張楊雖只是一郡小吏,但聽他有輕蔑之意,也並不畏懼,笑道:“這些少年,原是邊塞遊俠,自會走路,就會騎馬,矯捷若飛,悍不畏死,連鮮卑人也忌憚,足下何故輕之?”

    牛輔還要再說,董卓已經制止道:“罷了,難得少年郎有志報國。稚叔,你一路南下辛苦,且去歇息,咱們從長計議。”

    張楊應下,拜辭他出去。

    “府君,這張楊帶一群少年到軍前,不是兒戲麼?”牛輔不滿道。

    董卓身旁有一人,不到四十年紀,綰巾灰衣,氣度與一眾武將大不相同,輕笑道:“張楊有勇力,且久在邊塞,他既帶來,想是奇兵一支也未可知。”

    眾將都當他戲說,誰也不當真,只哄笑而已。董卓也不制止,看來確實沒把少年們當瓣蒜。

    “府君,聞聽北中郎將盧植圍黃巾賊於廣宗,久攻不克。天子遣小黃門左豐觀賊形勢,盧植恐怕就要回京了。”那灰衣儒雅之人說道。

    “何以見得?”

    “這黃門內侍,自十常侍以下,哪個不是貪瀆胡為?盧植何人?當代名士,學問大家!他豈肯委身事閹宦?”

    董卓一想,深以為然,若盧植被免,那頂上去的,就是我董仲穎了。黃巾賊多是扒糞的農戶,以為拿起兵械就成軍了?看我西涼人馬蕩平黃巾,建不世之功!

    朱廣等人扎在城外多日,帶來的乾糧都吃盡了,也不見刺史也好,太守也罷,撥些補給來。後來還是張楊去交涉,河東郡才給了些糧食。

    時至六月,盧植果然就出事了。他將張角等賊眾圍困在廣宗,設障礙,挖壕溝,造雲梯。前兩項,是要長期圍困,以待其糧盡援絕而自亂;後一項,就是等黃巾賊亂了以後,再輕取之。

    然後小黃門左豐就來了,想也想得到,肯定是陰陽怪氣,挑肥撿瘦,總之就是暗示你孝敬。可盧植是個大學者,大名士,就算畏懼宦官的權勢,他也不會趕著來巴結你一個小黃門。

    左豐見他這麼不上道,回去就跟皇帝報告說,廣宗的黃巾賊其實很容易破,連我都看出來了,但盧中郎“固壘息軍,以待天誅”。

    其實盧植的策略沒有錯,而且很明智。可他沒弄明白一點,天下大亂,皇帝不著急啊?皇帝一急,不就盼著速勝嗎?

    而且左豐太陰毒,給你加一句“以待天誅”,說盧植把賊軍圍著,等天收他們。劉宏聽了這話,天顏大怒,讓把盧中郎用囚車押了,減死罪一等,送往京師。

    可盧植是方面統帥,你把他裝車拉走,誰替他的位置?自然是已經整軍備戰多時的河東太守,董卓。

    詔命到了河東,拜董卓東中郎將,限期到達。董府君遂點了兵馬,引軍疾投河北去。朱廣三百騎當然隨行。

    簡短截說,董卓領數千兵渡黃河,疾馳進入河南地。一路往東,复北渡黃河,入魏郡,已到冀州地也。這一路過來,雖然路途遙遠,卻勝在一片坦途,並無險阻,董卓本是為接替盧植指揮作戰,因此不必率大軍,只千餘精騎,星夜兼程,竟有可能於限期之前到達。

    在朱廣印象中,河北那是一馬平川,沃野千里。在以農業立國的漢朝,這裡應該是天府之國般的存在。哪知進魏郡一看,十室九空,村莊凋敝,城郭焚毀,路有遺屍,那瘦不拉幾的野狗都敢拖人吃!

    一路遇到不少逃難的民眾,慘狀無法言說。雲中少年們遊俠塞外,殺人眼睛都不眨,但看到這情形,也是難受得緊。

    可軍命在身,馬虎不得,再說他們又能作些什麼?

    次日便可到達廣宗賊巢,一路趕路,士卒人馬都疲倦不堪,董卓從部將之請,下令在斥丘縣城外紮營歇息。

    當時,斥丘縣的官吏全跑了,城中百姓也散個七七八八,只有少量留守的。見城外有官軍,也不敢來驚擾,只在城裡窺視著。

    朱廣他們的營地紮在東城外,以前在邊塞,入草原遊獵劫掠時,若天晚不及回雲中,紮營過夜是常事。因此三兩下紮好了軍帳,便埋鍋造飯。少年們都是行家裡手,沒一陣,炊煙裊裊,香氣撲鼻。

    行軍途中,也沒什麼講究,只煮著麵食​​,因明日有可能作戰,便將珍藏著的肉也合著煮了。

    高順拿頭盔裝了一大半,捧在朱廣跟前:“少主。”

    “這又不是在家中,叫什麼少主?”朱廣接過頭盔放地上。

    “諾。”

    “你去吃吧,多吃些,有了力氣,明日上陣殺賊!”

    少年們聽了,期待不已,拿手抓了飯就往嘴裡塞。這頭正吃得歡,那邊過來幾個河東士卒。其中有一個很扎眼,個頭高不算甚,并州少年哪個矮?關鍵是此人一蓬赤鬚,彷彿西域種。

    “我看你們騎馬還行,紮營也快,沒想到這做飯也是把好手!”

    少年們只顧著吃,也沒誰管他。這幾個士卒走到那大行軍鍋邊,探頭一看,裡面還有不少飯,一塊塊的肉透著香氣。叫聲好,幾個人蹲下去拿手就抓。

    那做飯的胖子一見,竄上前去推了一個士卒一把:“你們自己不會做?搶食來了?”

    這一推惹了事,那河東士卒站起來,將手中的飯劈頭蓋臉打過去:“老子明天上陣殺賊,吃你幾口飯怎麼地?”

    胖子讓飯打了一臉,赤鬚的和同伴哈哈大笑。這群小子,還護食呢?

    胖子胡亂抹了幾把,感覺到身後站了兄弟,擋道:“你們都別動!我來!”說完就擼袖子。

    赤鬚邊吃邊看,渾不以為然。

    “你這是想給我們洗鍋,還是想動手?”

    話剛說完,正回頭看同伴嬉笑時,胖子猛一拳打後腦上!那廝倒也扛打,人都打歪了,脖子一扭,又正過來。臉上笑容消失不見,一錯牙,揮拳猛擊!

    別看胖子行軍途中負責做飯,人家跟朱廣出入草原不是一次兩次了,左手一擋,右手照著臉又是一拳,等你一仰頭,照著肚子猛踹,踹得對方彎下腰去,想站起來,卻痛得緊,只聽得吭哧吭哧。

    赤鬚變了臉色,甩了手中的飯,站起來。幾個同伴上前扶了那倒霉催的。

    他站到胖子面前,高半頭,盯著對方問道:“找死?”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8-21 19:38
第二十九章 新手村


    張遼見他手搭刀柄,放下頭盔過來,把胖子往後推一把,擋在身前,直視著對方:“我們此去並肩作戰,吃口飯本不打緊,你若好言…… ”

    “呸!”赤鬚一口啐在張遼身上。

    少年們大怒!去你娘的!你敢唾張遼?十幾個人嘩啦一下就圍上來!遠處的一見,壞,出事了!哪還顧得吃飯?蜂擁而上!

    赤鬚等幾個河東士卒被團團圍在當中,卻全無懼色,口中不屑道:“黃口小兒也配跟我們並肩作戰?還是回雲中放羊去吧!”

    聽他辱及家鄉,少年們哪還管許多?登時就有人拔出刀來!砍了你這赤鬚賊!

    赤鬚眼一瞪,刀拔一半:“想動刀兵?”

    朱廣一直在旁邊看著,此時眼見要失控,站起身來,喝道:“想幹什麼!”

    他一出聲,少年們齊齊望過去,只聽朱三公子道:“都回去吃飯!”

    赤鬚發現,小子們雖然恨得咬牙切齒,卻還是收刀入鞘,心有不甘地坐回去,只是哪裡還吃得下?

    尋聲望去,見一少年,只十五六歲模樣,身長七尺有餘,結結實實,身上套一領小葉細鎧,腰裡扎著革帶,足下蹬著牛皮靴。不緊不慢地走過來,看了那被唾的小子一眼,又看自己一眼,說道:“切磋一下吧。”

    “你?”

    “你又沒唾我,他。”

    張遼下巴一抬:“敢嗎?”

    “哈哈!我胡赤兒這雙手,殺的人,沒有一百,也有八十!今天多你一個!”

    張遼冷聲道:“我們雲中人,從不耍嘴皮子。”

    胡赤兒狠狠盯他一眼,後退兩步,緩緩拔出刀來,刀身在鞘壁上刻意的摩擦,發出令人不安的聲響。

    “話說前頭,若是傷了,死了……”

    “我說過,雲中人,從來不耍嘴皮子。”

    “小賊猖狂!”胡赤兒爆喝出聲,那刀已凌空斬下,挾千鈞之勢,嗡嗡作響!

    張遼拔刀格擋,幾在同一時間,一氣呵成!他單手執刀,頂住胡赤兒雙手一擊,雖吃力,卻是穩住了。并州狼,除了弓馬嫻熟之外,個個都是使刀的能手!

    胡赤兒拼命壓著,企圖將刀鋒壓向對手的脖子。金屬刺耳的摩擦聲,清晰在送入每一個人的耳朵。

    張遼心知敵不過他力氣,突然靈巧一抽身!胡赤兒收勢不住,向前撲去!張遼原地一個轉身,借勢揮起長刀,疾速斬落!

    “嘭!”

    刀背砸在鎧甲上,本已踉蹌的胡赤兒重重撲倒在地!少年們轟然叫好!

    朱廣咧嘴一笑,自己如果不是力氣大,還真不知道能否打得過張遼。

    胡赤兒迅速站起來,雙眼發紅,氣喘如牛,那顯然不是累的。他的刀還在手中,隨時都有可能再次發動攻擊!

    “上!一起……”一句喊殺,嘎然而止!胡赤兒看著面前的長刀,刀鋒上映出他半張扭曲的臉,那上面,似乎還能聞到濃烈的血腥味!

    順著長刀看過去,只見先前那少年正盯著他。幾個河東士卒都是慣使刀的,他們親眼看到朱廣從操起丈餘長刀到橫在胡赤兒頸下,只在眨眼之間!要命的是,這刀,得有百十來斤吧?這是個行家!

    遠處,張楊立在一大群看熱鬧​​的士卒前面,笑了。牛輔在旁邊瞄他一眼,扭頭朝轅門內而去。

    胡赤兒幾個人到底是一聲不吭地走了,這件事情沒誰過問,更談不上追究,但它決不是一次軍士間比試毆鬥這麼簡單。

    次日一早,董​​卓下令拔營北上。一入鉅鹿境,雲中少年們便感受到了戰爭的氣息。絡繹不絕的信使從身邊飛馳而過,傳遞著各戰場的消息。運輸輜重的車隊更是隨處可見。前面終究是怎樣一個場景,少年們期待著。

    終於,廣宗到了。

    它本是鉅鹿郡下普通一縣,卻因為“大良賢師”“天公將軍​​”張角,而變成了兵鋒所向的戰場。

    少年們很失望,沒有萬軍廝殺,沒有矢石橫飛,只有一座孤城,和一道道的障礙,一條條的壕溝,隔絕著內外交通。倒是城外的漢軍大營讓雲中健兒們稍感欣慰。

    當天,中軍大帳換上了“董”字旗,宣告大軍易帥。董中郎的咆哮,似乎在營外都能聽到,他斥責著將校,痛罵他們不為國家盡忠,不為君父分憂,遷延不前,坐失戰機!

    朱廣在馬背上眺望著那座土城,它已經完全被孤立,張角就在裡面。

    “比雲中差遠了,怎麼不急攻?”張遼問道。

    “盧中郎並非職業軍人,少了些莽撞和暴戾,他是想困死張角。”

    “董使君此來,怕是要改弦更張,揮軍猛攻,他拿得下來麼?”

    廣宗城裡,黃巾遍地,你根本不可能分出來哪些是士兵,哪些是平民。這裡是張家兄弟的家鄉,經營日久,“群眾基礎”根深蒂固。城中屯積的物資足夠半年之用,張角相信,他能撐到打退官軍的那一天,只要,他的身體允許……

    廣宗縣衙,那大門上的“甲子”兩個字雖然已經模糊,卻還辨認得出來。兩列黃巾士卒守在門外,警惕地盯著每一個路過門口的人。

    呼喝聲中,數騎搶到門前,從馬背上跳下來兩人,身上的鎧甲有些殘破,甚至連頭上的黃巾也腌臢了,他倆大步朝衙門裡而去。守衛趕緊低了頭,那是地公將軍張寶,人公將軍張梁,同大良賢師一樣,是神一般的存在。

    投縣衙後堂,那堂上,揚著許多的幡,盪來盪去,好似一個個吊死鬼。

    堂正中,設一屏榻,眼下六月正當暑熱,榻上卻鋪著褥子,擁滿了布帛。榻上躺著一個人,你若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他在褥子裡。

    守衛被嚴令遠離此間,只能在院中出口把守。只有幾個同樣頭裹黃巾的小童守候在側,張寶張梁進來的時候,一個童子正打瞌睡。

    “天公將軍​​!”在塌前的席上跪下,兄弟二人伏地不起。

    褥子裡那瘦小的身軀動了動,許久,才發出微弱的聲音。童子卻聽清了,上前扶他起來。原來,他不止擁著褥子佈帛,連身上也穿著寬大的道袍,只是,許久也沒換過了。

    他瘦得嚇人,說“皮繃骨”可能更確切些。就被人扶著起身這麼一下,彷彿也耗盡了他所有力氣,喘息好一陣,方才嘶聲道:“何事?”

    “城外營裡,換了大旗,上書一個'董'字!”

    “是……河東太守,董仲穎?”

    “想來是他。”

    “盧植何在?”

    “不知,但可確定,已不在軍中。”

    張角還想習慣性地捋一捋他的長鬚,保持仙風道骨,但抬手都吃力,就別起範兒了。

    “臨陣易帥?”一潭死水般的眸子裡有了一點光芒。臨陣易帥,從來都是兵家大忌,為什麼漢廷甘冒這風險,也要撤換盧植?他做錯了什麼?

    沒有,他設障礙,挖壕溝,想困死我。這不正是漢廷想看到的麼?為什麼撤換了他,改派了董卓來?

    重病之中,腦子也不太靈光了,天公將軍想了許久,才眼中一閃:“是了,董卓起自西涼,剽悍善戰!盧植卻是當世大儒!是了,一定是!”

    激動得說這麼兩句,喘得腦袋一上一下,童子怕他這模樣,也不過來撫兩把。

    好容易緩過來,張角肺裡好似掛了一口破鑼:“董卓此來,想必要改弦更張,頂住,找機會……”

    過了一天,大軍不見任何動靜。想來是作戰計劃還沒有擬定好。但朱廣他們卻領到了第一個任務,巡邏。

    不是在廣宗城外巡邏,還是在漢軍大營外圍,看有沒有閒雜人等。這算任務?

    張楊儘管臉色不好看,但也沒向他們解釋什麼,到了這裡,就不比雲中,首先就得執行命令,別廢話!

    得,巡吧。

    朱廣、張遼、高順,各領一隊,整天就在大營外圍一趟過去,一趟回來。那漢軍官兵見他們盡皆高大少年,又騎得駿馬,來回穿梭,不干他事,都笑。

    如此巡了兩天,少年們臉上掛不住。漢軍自有騎兵巡邏,我們這算怎麼回事?

    不滿意?好,換任務!

    這回是送信,別急,那紅翎插不到你身上。每回營中有急件,要送往附近郡縣,就讓朱廣派十數騎相隨。

    朱廣漸漸看明白了,巡邏,送信,整個一新手村任務!把我們當孩子逗呢?我們背井離鄉,自帶軍械馬匹,千里迢迢南下,就為給你們耍?有這閒工夫,我們多去草原上搶些牛羊不比啥都強?

    這一日,也不知是不是張楊起了作用。雲中少年們不必再幹巡邏送信的事,說是與鉅鹿相領的甘陵國,新派了一位“國相”,已經進入鉅鹿境,讓他帶人去護送。

    這裡的“國”,是與“郡”級別相同的一級行政區劃,只不過因為是分封之地,所以得名。

    得,當保鏢總比巡邏送信強。本來,這事甚至不用張遼高順,只需派數十騎去就行。但朱廣已經得知這位甘陵相是誰,因此親自點齊三百騎,全員出動。

    那新任甘陵相在離廣宗不遠的曲周縣停留,因前頭打仗,不敢再走。朱廣引著并州狼騎至曲周,人馬留在城外,他獨自一人進城去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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