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重生三國 作者:宋默然 (連載中)

uuuuuuuuuu 2013-8-14 21:58:0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1 47172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8-26 20:02
第四十章 縣丞齊週


    那賊人中,有經歷過廣宗曲陽之役者,都傳說那使刀的人,就是去年在河北驍勇無比的小將,手中丈三長刀就是明證!以後大家繞著范陽走吧!切莫去招惹!

    這話傳到一人耳朵裡,卻生出事端來,這是後話了。

    轉眼至年底,各縣的縣令皆至涿郡治所涿縣,向太守匯報一年之的農桑、稅賦、刑獄、治安等事。范陽縣令極力言說朱廣破賊之功,那涿郡太守知道朱廣有些關係人脈,也樂得在使君面前作情面,便署范陽第一。

    報到幽州刺史面前,使君見了朱廣名字,便想起當日與他幾句閒聊來。沒想到,他小小年紀,竟然因戰功授了縣尉,且一上任就作得如此大事,果真是個人才?將來有機會,定要再見見他。

    當時,漢帝劉宏見黃巾之亂息,以為天下從此太平。正好二月時,洛陽發生大火,南宮被燒毀,損失巨大。劉宏的“父”張讓,“母”趙忠,便勸他。言陛下不必憂慮,沒錢修宮室好辦,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下田畝何止千萬?一畝加一點稅,所得之巨,修再大的宮室也沒有關係。

    劉宏覺得這是個好主意,便下詔,一畝加稅十錢,幫朕修宮室。光有錢不行,得有材料,又命令各郡輸送木石前往京師。上頭這麼搞,底下的刺史太守有樣學樣,從中漁利。

    下半年又下令,凡是刺史和太守,要升遷的,必須交納助軍修宮錢,並且明碼標價。比如,你授了個大郡的太守,二三千萬錢跑不了,交清了錢才能去上任。

    後來還是感覺這樣來錢太慢,索性最後一絲遮羞布也不要了,在西園公開賣官。但當時天下方平,很多有軍功的人都出任郡縣官吏,沒有多少位置可賣。劉宏又聽了宦官建議,命令凡是在黃巾之亂中,靠軍功獲得官職的,都要“選精汰穢”,有標準麼?沒有,說你精你就精,不精也精。

    朱廣若不​​是功勞太硬,又有幽州上層關照,十有八九要和歷史上劉備一樣,給遣散還鄉。

    天下有識之士都從這些事情中看到了漢室衰敗的前兆。有心者,冷眼旁觀局勢,暗中積蓄力量;無意者,心灰意冷,遠遁他鄉,隱居泉林,再不問世事。

    一力保薦朱廣的曹操,這會兒還有些“治世能臣”的風格,在濟南相任上大刀闊斧的整頓,難免得罪了權貴,朝廷封他“議郎”,要召他回去。曹孟德心知肚明,深感失望,索性稱病不去,回歸家鄉,讀書打獵去了。

    他有一個好友,叫袁紹,此時在大將軍何進麾下作事。

    劉備倒霉些,沒有上層罩他,碰上督郵來視察,據說要遣散。大耳哥這會兒還頗有些江湖習氣,把督郵痛揍一頓,帶著關二張三棄官逃亡了。

    孫堅也和朱廣一樣,破黃巾有功,被任命為別部司馬。

    總而言之一句話,天下的英雄,都按著原來的歷史軌跡,自覺不自覺地為“將來”作著準備。

    翻過年去,馬上就是公元一八六年,距離那場漢廷巨變已經不遠了。時局將來如何變化,朱廣知道。可長遠的計劃和部署,他不知道。

    他現在除了做好自己縣尉的本職工作之外,就是盡可能多地結交朋友,擴大人脈。對於未來應該怎麼走,並沒有一個詳細而明確的規劃。

    通過自己的歷史知識,他總結出來,要想在漢末亂世立足乃至發展,有幾樣​​東西缺一不可。人馬、地盤、智囊團。

    人馬,他有一些。一旦天下大亂,他隨時可以在雲中、五原、雁門等地拉起千把人甚至更多的隊伍;地盤,不是他現在該考慮的;智囊,一個也沒有。

    張遼高順,都是將才,讓他們帶領隊伍,衝鋒陷陣沒有問題。但你若讓他們擬個詳細計劃,咱們將來如何與天下英雄一較長短,他們能麼?

    劉備得諸葛亮時,自稱“如魚得水”,現在兩眼一抹黑的朱廣頗能體會他當時撥雲霧而見青天的感覺。可自己的謀士呢?在哪裡?

    公元一八六的春天來得特別晚,都到了二月,仍舊冷得人直縮脖子。

    朱廣搬家了,一年官當下來,小有積蓄。不想讓賈氏跟著自己吃苦,因此換了一所房子,倒不說深宅大院,到底寬敞了許多。

    這一天,朱縣尉沒去縣署辦公,難得偷閒。卻沒有像原來那般外出訪友,而是踏踏實實呆在家裡,陪母親說了一陣話,從呱呱落地聊到出任縣尉。本以為算到頭了吧,結果賈氏還沒打住的意思,又往後頭延伸,說兒子虛歲都十七了,又是一縣的長吏,是不是該考慮個人問題?

    當媽的,一說起這個話題那就停不住了,朱廣耐著性子聽她嘮叨半晌。估計也看出來兒子志不在此,賈氏總算是打住了。朱三公子這才得了空,往馬厩去。

    雲中少年們有三件事絕不假手旁人,磨刀、餵馬、調弦,只因這關乎生死。

    馬厩裡只有兩匹馬,兩匹都是鮮卑王魁頭所贈。那匹青馬朱廣這兩年騎得很順,性子溫和,腳力也足,跟隨他從邊塞殺到河北,朱廣很是愛惜。給它添完了料,又說一陣話,旁邊欄裡的小黑馬不幹了,又是打響鼻,又是劃蹄子,倒似吃醋一般。

    “這傢伙,除了吃你還會幹啥?”朱廣笑說一句,便把那草料豆子都一股腦倒進槽裡。小黑馬得意地甩了甩鬃毛,歡快地吃起來。

    朱廣摸著它的馬臉,忽然想到,當時魁頭把它送給自己時,也就幾個月大吧。這麼算起來,它現在也該一歲半了,怎麼跟旁邊青馬差這麼多?腳力好像不怎麼樣,有時候帶著它和青馬出城跑兩趟,總是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頭,時不時還耍性子,你跑你的,我吃會兒草。

    “少主,齊縣丞使人來請。”高順踏進馬厩報導。

    “說什麼事了麼?”

    “說是請少主赴宴。”

    朱廣一拍額頭,早好些天齊週就定下了這約,只是這幾天太忙,一時倒給忘了。自己上任以來,多承他關照幫襯,本該請人家的。

    齊週是廣陽人,在廣陽本地也是廣有田產,算得大戶,據說齊週的父親年輕時舉過孝廉的。本來希望都在他身上,奈何這廝打小就不是個好東西,書倒讀過幾年,學問沒什麼長進,專好滋事。後來父母相繼亡故,他又得盧植教誨,這才收了心。

    到了齊週住所,人家沒把他當外人,引去拜了嫂夫人,兩人便堂上坐了。不一陣,酒菜便擺滿了面前短幾。朱廣左右張望,齊週見狀笑罵道:“我說你好歹也是一縣長吏,到我家來作客,怎麼賊頭賊腦?惦記什麼呢?”

    “士安兄,我記得你說你有一弟一妹,怎不見令弟?”

    “哦,他在廣陽打理家中事務,我只帶著妹妹到范陽作官。來吧,平日忙的都是公事,也沒機會親近。”

    “慢。”朱廣止住他,端起盞站將起來。

    “這樣就虛了啊。”齊週笑道。

    “虛歸虛,小弟自到任,多承兄長百般關照,原該我請你。都是我不懂事,罷,都在這酒裡。”說罷,一飲而盡。

    齊週就喜歡他這乾脆,把酒吃下去,便招呼他坐下吃菜,不必搞得這麼客氣。

    初時,兩人都說些不相干的事情,聊著聊著,話題自然就轉到這時局上來。齊週頗有點憤世嫉俗的味道,幾盞酒一下肚,嘴上就把不住門了。罵這個罵那個,從十常侍罵到太守,要是黨禁還沒有解除,就他這番言論讓人聽了去,保准逮起來。

    一通罵完,見朱廣不言語,他來了氣:“你怎地不作聲?怕?疆場上殺人如麻,我原以來你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呢!”

    “怎麼沖我來了?”朱廣好不委屈。 “得得得,十常侍都不是好東西!張讓尤其不是東西!行了吧?”

    “哼!”齊週大袖一甩,又喝下半盞去。

    “士安兄,咱們在這裡罵街,也就是過過嘴癮,能有什麼用?”

    齊週俊朗的臉上蒙上了一層陰影,頹然道:“你說的我何嘗不曉得?只是恨吶,人輕言微,沒什麼用。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時局一天天壞下去。賢弟,不怕說與你曉得,依愚兄之見,黃巾只是個開頭,後頭必定還有禍事。”

    這話說給朱廣聽,算是進了有心人的耳朵。

    放下手中的酒盞,朱廣問道:“兄長,此話何解?”

    “我問你,黃巾之亂因何而起?”

    朱廣也不跟他玩虛的:“自然是民怨積累,終致爆發。”

    “沒錯,民怨。但這民怨又因何而起?還不是上頭不恤民情所致?如今黃巾亂方平,就又重拾故態,好似沒事一般。等著看吧,天下從此多事了。 ”齊週冷笑連連。

    朱廣沒有立即發表意見,而是默默地吃酒。自打穿越過來,他可算是憋得夠嗆。張遼高順等人雖然都有才幹,但一來閱歷不多,二來年紀又小,有些話實在說不到一塊去。好容易,出了個齊週。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8-27 12:39
第四十一章 糧荒來了


    見朱廣無言,以為他給自己的言論震住了,又或是根本不明白這些道理,遂換個他能聽懂的話題:“還有,你看這黑山賊如此猖獗,中山、常山、趙郡,乃至我們涿郡地界,幽冀兩州皆受其害!雖沒了黃巾賊席捲天下的氣勢,可也足夠頭疼。我估摸著,朝廷必分派重臣赴各地勦賊,又或者,乾脆讓各州刺史負起責任來。到時,你的機會就來了。”

    朱廣輕輕放下酒盞,齊週不是俗人。他的話,雖未中,亦不遠。

    黃巾之亂讓漢廷意識到,自光武帝起就實行的,罷內地諸郡都尉,由太守兼管軍事的制度有問題。誠然,各地太守中,不乏能武能武的,但終究不是專從武事。你不能強求每一人都能像盧植那樣。

    其次,中央到郡之間,過於分散了,不利於集合力量辦大事。拿黃巾作亂說,如果在中央和郡之間,還有一級機構,那麼就可以迅速作出反應,集結數郡乃至十數郡的兵力,果真如此,黃巾鬧不了這麼兇。也不需要朝廷匆忙徵集天下精兵進剿。

    歷史上,正是因為以上兩點原因,造成了“州牧”這一集軍政大權於一身的職務出現,並最終影響到漢末、三國、乃至魏晉地方勢力威脅中央的情形出現。

    據說設“州牧”是劉璋劉季玉的老子向皇帝建議的,而且應該就在這兩年。齊週並不像自己這樣預知歷史,卻能猜到七八分,這是一般人麼?更難能可貴的是,他不是朝廷重臣,只是一個小小縣丞而已。

    一念至此,朱廣開口了。

    “士安兄,可曾想過一個問題?”

    “你說。”

    “地方上已然如此,若朝廷再出變故,這天下局勢會怎麼樣?”

    齊週斷沒料到他問出這樣一句話來,把玩著酒盞想了好一陣:“什麼意思?”

    朱廣只顧笑,卻不回答。齊週細細想著他的話,朝廷出變故?朝廷能出什麼變故?不外乎就是外戚和宦官集團之間的鬥爭,現在宦官佔著上風,難道是說外戚會弄什麼動作?不至於,天子極為寵信宦官,只要他在……

    想到這裡,齊週眉頭突然挑動。天子今年該有三十二?

    光武中興以來,從和帝到先帝桓帝,連續七位天子,活得最長的,就是先帝,壽三十六。最短的,便是殤帝,只兩歲。七位皇帝裡,十歲以下的就有三個。莫非,朱廣所言,指的是天子不在了?

    這可了不得!

    今上若不在,兩位皇子又都年少,無論扶誰上位,免不得要太后聽政。一旦涉及到太后,就繞不開外戚。到時外戚和宦官再鬥起來,皇帝年少,是掌控不了局面的。太后終究是女流之輩,也無法乾綱獨斷。

    到時朝廷一團亂麻,地方又是匪禍連連,這大漢天下會是怎樣一副局面?

    齊週許久沒有言語,直到盞中酒已經冰冷了,他才嘆了一聲:“賢弟,你不該拿這話來說啊。”

    “我說錯了?”

    “沒錯。”齊週語氣很是無奈。 “正是因為沒錯,所以我越想越心寒。幾乎能看到今後會是怎樣一個亂世,偏偏無能為力,你這是成心叫我難過。”

    “哈哈,士安兄何必如此?亂世既然無法避免,那總歸是要有英雄出來澄清寰宇,拯救黎庶,一如光武中興。兄長有才幹,還怕沒有慧眼識人的英雄麼?”

    齊週琢磨這話有理,不由得重新審視自己這位同僚,忽然怪笑道:“你想作英雄麼?”

    “你看我像英雄麼?”朱廣笑道。

    齊週大笑起來,先前的鬱悶頹廢一掃而空,頻頻勸酒不停。兩人越談越投機,真恨這頓酒來得太晚。齊週“情到深處”,端著盞搖搖晃晃過來,一把就給朱廣肩膀摟住,酒氣直往人臉上噴。

    “朱賢弟,往常我只當你剽悍勇武,摧鋒陷陣是你所長。今日這頓酒吃下來,方知你有如此見識!了不得,了不得,來……”

    話沒說完,突然一個人影竄進堂來。朱廣還沒看清楚,便聽得“呀”一聲,那人影又竄出去了。何方高人這是?

    “沒規矩!”齊週喝一聲。 “有客在,既來了,怎藏頭露尾?”

    朱廣正想問他時,外頭卻傳來一陣笑聲。好似一捧珠玉叮叮噹噹灑落銀盤裡般清脆。

    “哥哥莫惱,我什麼都沒看見。”

    雖不見她樣子,但聽這話,已能想像得出她定是滿面笑容。嗯?什麼都沒看見?啥意思?朱廣這才發現齊週還摟著他,一時哭笑不得。齊週也鬧個臉紅,酒喝得高興,一時失態了。

    忙抽回手去,站直了身子,對外頭道:“去去去,越來越沒規矩了。”

    說罷,對朱廣抱歉道:“是我妹妹。”

    “呵呵,挺,挺好,挺好。”朱廣還能說什麼。壞了,他妹妹這般說,齊週該不會真喜歡那調調吧?想到這個,戒心立起,看齊週時,已經回到了主位,也是尷尬得緊。

    “父母走得早,她年紀又最小,就給慣成這樣,倒讓你見笑了。”

    朱廣正要客氣幾句,又聽那聲音在外頭響起:“我就知道,哥哥又說我壞話。”尋聲望去,見門外探出半個頭來,只瞧見小半張臉,很快又縮回去。什麼都沒看清,就看到一隻大眼睛忽閃忽閃。

    齊週頓時惱了:“你還不走!”

    又一陣銀鈴般的笑聲,伴隨著輕快的腳步,這下是真走了。

    經她這麼一鬧,這話是沒法再談,酒也吃不下去。朱廣謝了主人盛情款待,便告辭離開了。

    自殺退李大目張雷公的賊部,朱廣在涿郡名頭愈響,那賊人傳說他就是當日騎都尉曹操麾下,在蒼亭大破卜已的悍將,不敢輕易來捋虎鬚,范陽倒清靜了幾個月。

    這天他從縣署回家,肚裡沒食,一進門就嚷嚷著餓。因高順下鄉辦事,賈​​氏端出飯食來,兩碗黃米飯,一碗水煮菜,還有八片羊肉。真的是八片,朱廣一眼就數出來了。

    母子兩個吃著飯,朱縣尉是練武的人,尤其是這兩年練習那皮骨勁如鐵的功法,越發進展神速。力氣見漲,食量也不小,一餐能吃三大碗,兩斤肉。這點飲食,只夠塞牙縫的。

    “阿母,家裡沒糧了?”

    “有是有,可得緊著吃,隔壁那老嫗一下添了兩個孫兒,家裡沒存糧,大人都吃不夠,娃娃也沒奶,餓得通宵哭,你就沒聽見?”賈氏小口扒著飯。

    “那給他們一些糧就是了,我有兩百石的秩祿,高順也是吃公糧的……”

    “你這作縣尉的難道就沒有聽到消息?現在城裡的糧價兩三天一變,百姓都在傳言糧荒要來了。”

    糧荒?

    三月,涿郡攤上大事。

    黃巾作亂時,幽州也鬧得夠嗆,甚至連幽州刺史郭勳也被黃巾賊殺死。再加上去年雨水不夠,田地的收成減產很多,但官府仍舊照數收稅,地方豪強照樣收租。一來二往,農民的口糧就沒剩幾石。再加上黑山賊一鬧,青黃不接,春荒來了。

    城裡還好些,勒緊褲腰帶熬吧。鄉下就慘了,有人家一進三月就斷了糧,可糧食最早也得五月才能收,是收到自己家糧倉裡,還是收到以黑山賊巢穴裡還得另說。

    民以食為天,沒了糧,百姓先挖點野菜,合著餵著牲口的粗料,煮著充飢。野菜挖完了,還真就樹皮草根了。朱廣下鄉時,偶爾會看到被剝得光禿禿的樹幹。雖然暫時還沒有收到餓死人的消息,但他還是把情況反應給了范陽令。

    縣令也急啊,幾次三番往郡裡報,請求放糧。可左等右等不見消息,這個老好人把縣中公務委給齊週,親自往涿縣去見府君。

    到了三月中旬,朱廣擔心的事發生了。農民都沒了口糧,那黑山中的賊寇能好過麼?兩天之內,五夥賊人進犯范陽境。都是流賊,搶完就跑。等你帶著人馬追去時,人早就沒影了。

    這還不算,農民沒有活路,官府和豪強又見死不救,那就只剩下一條路可走了,落草為寇。投了黑山賊,一起去搶糧!那些沒投賊的,只能苦熬著。為一把野菜都能大打出手,毆出人命!

    縣尉管治安,可朱廣怎麼管?人都快餓死了,還怕你法律?捨得一身剮,皇帝都給你拉下馬!他和齊週商量幾回,都沒法子,只能等著縣令帶回好消息來。

    “縣令回來了。”

    一聽這話,朱廣趕緊撇了手裡幾樁人命案,搶出門去。齊週也衝出來,兩人一道迎上前去。方一出二堂,正撞見范陽令苦著一張臉進來。

    看這神情,縣丞縣尉對視一眼,心說沒門。三位主事的到堂裡坐了,范陽令只顧嘆氣,齊週雖然已經猜到,可還是問:“府君怎麼說?”

    “府君說,這個縣也要糧,那個縣也要糧,哪來那麼多糧食?去年糧就沒收夠,根本沒有多餘的糧食救濟饑民,讓縣裡自己想辦法。”

    齊週聞言大怒:“自己想辦法?我們能想什麼辦法?就縣令走這幾天,鄉里餓死十幾口!為一把野菜都能毆出人命來!朱縣尉那裡報案的竹簡,壘了整整兩桌!”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8-27 23:33
第四十二章 賑災


    范陽令雖未親見,但也能想得到。其實范陽還算好的,旁邊新城縣,據說連城裡都斷了糧,唐縣的縣長居然棄官逃走了。

    “縣尉,你倒是說話呀!”

    看著齊縣丞那張扭曲的臉,朱廣只一句:“官府若不救,百姓要么餓死,要么投賊。等到五月收成時季,沒餓死的,怕都是黑山賊了。 ”

    “沒錯,我們還有口飯吃,但城裡的普通百姓,也絕計撐不到五月。縣令……”

    范陽令無力地擺擺手,想是一路回來,也沒顧得上吃喝。舔了舔乾裂的嘴唇,他嘶聲道:“別指望郡裡了,府君是什麼來路你們還不清楚麼?眼下要度過難關,只能靠我們自己。士安,你,給出出主意。”

    “我能有什麼主意?這事只能找朱縣尉,到時饑民衝到縣署來,還要勞縣尉擋著!”齊週忿忿道。

    朱廣見他火大,趕緊勸道:“士安兄,現在不是撒氣的時候。郡裡已然指望不上,罵也沒用。”

    縣令也跟著一起勸,這才把齊縣丞安撫下來。

    齊週其實早備著一手,只是一時氣憤不過。舒了一口氣,他沉聲道:“都到這份上了,還有什麼辦法?把城裡的大戶都召集起來,讓他們拿出存糧來賑濟饑民。”

    范陽令一聽這話,不無擔憂地說道:“你我三人都是外來的官,他們肯聽麼?”

    齊週眼一斜:“不肯?到時饑民吃大戶可別來求我們!”

    縣令思索一陣,拍案道:“罷,也只能如此了。我來挑頭,請他們到縣署商量。”

    說幹就幹,當天就發出邀請,除了“三老”,不管城裡的鄉里的,但凡有些家業的人家都請。第二天一早,縣令、縣丞、縣尉三位主事官就站在縣署門口,迎接各位大戶家主。沒辦法,漢代就是如此,中央派員和地方自治相結合,共同管理郡縣。平時沒事還好說,一旦有事,地方豪強就是大爺。

    等到日上三竿,才陸續有大戶來到縣署。人家彷彿知道宴無好宴,會無好會,全沒了平日的尊敬客氣,只顧敷衍著。

    “行了,別等了,不會再有人來。”齊週拉長著臉。

    受邀的大戶,一大半都不來,來的也是因為家裡有子弟作縣吏鄉官,撇不開這個臉面。

    “再等等吧,多來一個,就多一分機會。”范陽令嘆道。

    他都這麼說,齊週朱廣能怎地?陪著他頂著日頭在縣署門口立著,過往的百姓不解其意,還心說是不是有上官來,否則怎麼縣裡三位主事的都跟這兒站著?

    等了半個時辰,還好,又等來了兩位,再等下去就到中午了。縣令臉色​​也不好看,默默地折身進了縣署。

    往常縣裡但有什麼集會,那叫一個熱鬧。可這回,十幾個人往堂上一坐,愣是鴉雀無聲。大戶家主那屁股好似在腿肚子上生了根,一動不動。

    范陽令掃視全場,一時竟不知話從何起。便把目光投向齊週。

    縣丞會意,壞人我來作吧。

    清了清嗓子,把大戶們的注意力吸引過來,他才道:“今日請諸位來,是有一件為難的事情要大家商量。我也就不客套了。城裡鄉裡的情況,相信各位都清楚,春荒來了,缺糧。郡裡讓縣裡自己想辦法,縣令與我和朱縣尉商議之下,還得拜託諸位。”

    大戶家主們面面相覷,誰也不表態。齊週等一陣,不見回音,又道:“鄉裡已經開始餓死人了,諸位難道視而不見?”

    回應他的仍是一片沉默。

    倒有幾個嘴唇動了動想說什麼,見旁人都不言語,只能把話吞回去。

    范陽令見這情形,苦口婆心地勸道:“大家同在桑梓,本該休戚是同。諸位家中的儲糧,且拿出一部分來,過了這一關。”

    話音落,一人突然嘆起氣來,朱廣看過去,四十多歲,有鬍鬚擋著都能看見他的雙下巴。

    “縣令,事情我等不是不知道,道理我等也都明白,人非草木,安忍坐視?”

    范陽令一聽,喜上眉梢,身子往前一探,正要開口時,卻見對方擺擺手繼續道:“可是,一來我等家中雖然有些存糧,也只夠自己吃用。就是願意捐出來,也是杯水車薪,解不得急難;二來,若是我們放了糧,一旦消息風傳,旁邊新城縣,甚至中山郡唐縣的百姓都攆過來,如之奈何?”

    縣令竟給問住,說不出話來。

    齊週道:“不管多少,總要先應應急,哪怕一升一斗,也能活人。事情已經到了燃眉地步,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哪能管得了以後?這是功德無量的事情,還請諸位不要推託。”

    那人聽他這麼說,笑道:“齊縣丞說得好,一升一斗,也是功德無量。不知道縣丞家裡出多少?”

    滿以為這句定能噎得齊週說不出話來,哪知人家面色不改,脫口道:“我出一百石。”

    他跟朱廣秩祿一樣,一年二百石,而且不全是糧食,一部分是折算成錢物發放。若真要拿出一百石來,估計家裡也剩不了幾顆。

    那人一時無語,好半晌才道:“縣丞甘作表率,小人佩服。”就是不鬆口捐糧。

    范陽令也表態認捐,好話給大戶家主們說盡,人非草木,誰能無情?那當中有人心道,縣裡三位主事親自出面,事情確又緊急,還是捐吧。只是,挑頭的不鬆口,自己也不好表態。

    就這麼爭執著,惹惱了一人。

    朱廣想著自己初來乍到,年紀又輕,本不打算發表什麼意見。但在旁邊冷眼看著,這夥人明顯是商量好的,同進同退,那雙下巴咬著不鬆口,旁人就是動了心也不好說。

    俗語說,救急不救窮,現在隨時都有人可能餓死,這些人居然是這副嘴臉,還真他媽是階級仇恨吶!不給他們下點猛料,這事成不了!

    一念至此,他一掌拍在面前短几上。

    他是什麼力道?那一掌下去,巨響駭得好些人打了個顫!

    眾人疾視之,只見年輕的縣尉鐵青著臉站將起來,左手捉著刀,凌厲的目光掃過在場所有人。誰不知道他是戰黃巾起的家?誰不知道他手段驚人?此時見他怒容滿面,又捉著器械,不少人心裡開始打鼓。

    范陽令愕然,心說小朱你這是要幹嘛?

    齊週卻是一副幸災樂禍的神情,該!我給你們說好話,下軟的,你們不聽。現在來硬的來了,看你們如何消受。

    “縣尉……”那挑頭的見朱廣神情不善,終究還是有些畏懼。

    朱廣不搭理他,冷不防拔出那六尺長刀來,明晃晃地提在手裡來到堂中。但凡他到近前,那些個大戶家主都不由自主地往後縮,雖然明知他不可能行凶,可到底還是怕。

    “既然諸位都是這個態度,那我今天撂一句在這兒。你們不肯放糧,百姓要么餓死,要么投賊。我手底下那些捕吏快手和壯士,家裡斷糧的不在少數。到時候黑山賊打過來,可就沒人去抵擋了,你們到時候可不要來找我!”

    見他放了狠話,有人勸道:“縣尉息怒,有話收起刀來好好說,我們也沒說不捐,是吧?”

    “是是是,縣尉莫惱,有事好商量。這范陽還指著縣尉守土安民呢。”

    朱廣冷笑一聲:“捐不捐是你們的事,我那一百石,稍後就派人運到縣署來。縣令,縣丞,我還要下鄉,就失陪了。”說罷,橫刀長揖而去。

    范陽令乾咳兩聲:“縣尉性子急,諸位莫怪,莫怪。”

    在縣署官員軟硬兼施之下,范陽大戶們終於鬆口,各自認捐,最後一合計,初步有七千石的意向。雖然不是很多,但也能解燃眉之急了。

    但是,大戶們雖然認捐,但這糧食要吃到饑民的嘴裡得有個過程。朱廣當天下鄉,路上看到三個餓殍,其中有一個本來還沒斷氣,哪知朱廣給他半塊餅,吃下去就嚥氣了。

    又見幾個四尺高的孩童,在那粟田裡偷吃還沒成熟去殼的粟穗,見朱廣等人騎馬帶刀,卻沒有力氣逃跑,只顧哭。

    找來鄉裡的三老遊徼等鄉官了解情況,卻找不齊人。一問,跑了,至於是逃荒還是投賊,不知道。

    當天從鄉下回來,朱廣一口飯也沒吃。慘,太慘了,穿越以來,所聞所見,一次次衝擊他的認知底限。卻沒有哪一次,有今天這麼震撼。那個嘴裡包著粟殼,淚流滿面的孩童讓他印象太深刻了……

    記憶中,涿郡地處河北平原,按說條件算好的。涿郡尚且如此,并州其他地方可想而知。

    確如朱廣所料,這場大規模的春荒不止影響到涿郡。廣陽、上谷,甚至是冀州的中山,也都哀鴻遍野。官府反應遲鈍,朝廷更是置之不理,這更加劇了災情。最直接的後果有兩個,百姓大規模逃離本籍,黑山賊急劇膨脹!

    三月二十七,范陽縣城外。

    官府組織人手搭起了連片的草棚,裡頭沒有其他東西,就是鍋灶。一鍋鍋稀粥,剛開始還騰騰冒著熱氣,但人一多,施粥的便往鍋裡兌冷水,到最後,也就是一鍋湯了。即使如此,那也能活命不是,黑壓壓的人潮幾乎遮蔽了城郊。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8-28 19:47
第四十三章 齊氏女


    縣里的捕吏快手,乃至名編壯士籍的男丁,都被派到城外警戒巡邏,嚴防動亂。昨天,朱廣剛下令當場處決了幾名煽動哄搶打雜的男子,非常時期,就得用非常手段。

    “縣尉,明天的糧現在運麼?”陳忠在身後問道。他本是個胖子,半個月下來,居然瘦出腰來。

    “去吧,多帶些人。對了,去問問齊縣丞,還能支應幾天,回來報我一聲。”

    “諾。”

    七千多石糧,本來照著一日一餐,一人一份的原則,把范陽的饑民養活到五月收穫還是有可能的,畢竟范陽雖是個大縣,黃巾一鬧,戶口就銳減。但正如縣裡的大戶們擔心的那樣,一聽范陽放糧施粥,鄰縣接壤的饑民也蜂擁而來。

    朱廣看著那些兩眼冒綠光的災民,臉上始終緊繃著。當他經過一個草棚時,多看了一眼,這一看,就停下腳步來。

    裡頭施粥的是個女子,挽著頭髮,擼著袖子,腰裡還繫條圍裙,幾個婦人在打下手。她棚前的人特別多,嘈雜得很。

    高順看少主一眼,回頭對手下使個眼色。幾名少年立時上去扒開人群,讓朱廣進去。

    人家鍋裡的粥能照出人影子,可這女子的鍋裡卻還是粘乎乎的,粟米的香氣直往鼻子裡鑽。

    “怎麼不兌水?”朱廣問道。

    “你管得著麼?”

    若是旁人說這句話,高順早大耳刮子抽過去了。饑民這麼多,你還煮得這麼粘稠,你這是好心還是歹意?真不把捐來的糧當回事?三兩下煮沒了,往後吃什麼?

    可偏生是個女子,年紀也不很大,也就十五六歲的模樣,雖然低著頭看不清面容,但那聲音卻是極好聽的。叫他怎麼下得去手?

    “照你這麼煮,至多半個月糧食就得吃光,該餓死的還得餓死,兌水。”朱廣沉聲道。

    那女子抬起頭來,可能是知道朱廣的身份,大眼中露出詫異的顏色。隨即低下頭去,撅著嘴道:“不兌不行麼?”

    “不行。”

    “那,我兌一瓢?”

    “不行。”

    “兩瓢?”

    朱廣不知道該笑還是該氣,這還討價還價?你一個小姑娘,心軟可以理解,但現在是什麼時期?遂拉下臉來:“有多少粥,兌多少水。”

    “可是,可是……”女子似乎很委屈。

    朱廣哪有閒工夫跟她在這兒瞎白​​話?一甩頭,高順拔腿就往裡走。那女子急了,忙伸手直搖。

    朱廣突然感覺到了一股陰氣,刺骨的寒!頭一轉,發現了問題所在。這棚前全是婦孺!清一色的懷裡抱著,手裡牽著。此時,婦人們哀怨的眼神都投在他臉上,陰氣能不重麼?

    止住已經提起水桶的高順,他問道:“你這裡,怎麼全是婦孺?”

    “我這裡只施粥給弱小,因此煮得稠些!再說,這是我家自己的糧!”那少女急得沒奈何,說話又疾又快,偏生聲音又清脆,聽得那些飢得前胸貼後背的排隊漢子也禁不住尋聲望來。一見那容顏,心說這可不是女菩薩麼?

    “你自己家的糧?你哪家的?”

    “我齊家呀!”

    朱廣愣了,齊家?齊週家?你倒是早說啊!

    原來,當日齊週當著眾大戶的面承諾捐出一百石糧,你想他多個性的人,這糧不入官府的倉,由他自己派人直接向饑民施捨。結果,就是派了這位……

    看著那些婦人,和懷抱中的孩子,朱廣明白了齊氏女的心意。 “行吧,你這裡我不管。”

    語畢,帶著人走了。走了好幾步,還回頭看了一眼,笑了。

    這一路巡完,太陽已經偏西。也是沒辦法的事情,現在放糧是公務的重中之重,他身為縣尉責無旁貸。

    肚中餓得不行,好像連下腳也沒有力氣了。便吩咐隨從,打算進城回家。當經過齊氏女那施粥草棚時,他有意望了一眼,正好人家也抬起頭來看到了他,急忙揮手:“哎哎哎!”

    “怎麼個意思?”

    “這是喚縣尉呢。”

    “是麼?”朱廣停了片刻,齊氏女還真是在喚他。便讓高順帶著人先回城,他自己走了過去。此時,施粥已畢,棚前沒了人,那幾個僕婦正涮鍋,朱廣到棚前:“有事?”

    齊氏女抿嘴一笑,豎了豎指頭示意他等著,突然矮下身去。少頃,變戲法似的端出一碗來,放在案板上。

    “我看你巡了大半天,沒吃沒喝,特意給你留了一碗,你看,還有鍋巴呢。”齊氏女頗有些得意。笑起來,兩邊嘴角淺淺的梨渦,好看。

    朱廣也笑:“你知道我是誰?”

    “知道啊,你是本縣的縣尉嘛,我哥哥時常提起你。”

    朱廣也猜到她是誰,笑問道:“那天是你吧,我就瞧見一條人影,竄進來又竄出去,再後來,只看到你小半張臉,還有一隻眼睛。”

    齊氏女卻裝起傻來,瞪大眼睛:“哪天啊?哪裡啊?”

    明眸皓齒,朱廣突然想起這個詞來,看了片刻,低下頭去:“沒錯,就是你這隻眼睛。”

    齊氏女嘻嘻笑著,將碗推到朱廣面前:“快吃吧,還熱的呢。”

    正好肚中餓了,也不客氣,端起來就喝。看得人姑娘瞠目結舌,我這可是一大碗帶鍋巴呢,嘩啦啦幾下就吃完了?

    端過空碗,齊氏女驚問道:“縣尉沒吃早飯?”

    “這,我,食量頗大。”朱廣有些不好意思。

    “那……我明天多煮一些,給你留兩碗!”齊氏女比出兩個指頭,認真地說道。

    對著這麼一個快活的人兒,朱廣好似也不餓了,沉重的心情也輕鬆許多,笑道:“行吧,那我明天早飯少吃些。對了,可不敢叫士安兄知道,否則得說我假公濟私。”

    齊氏女還真信了,再三叫他放心,自己絕對秘而不宣,守口如瓶。朱廣見她可愛,又逗幾句,齊氏女卻發現了,小臉一拉,端起碗轉過身去,任朱廣怎麼喚,再不言語。

    未免落個縣尉調戲良家女的惡名,齊週那裡不好說話,朱廣只得訕訕地走了。進了城,心裡不禁懊悔,這到底是漢代,又非自己原來生活那會兒,以後得注意些。

    回到家,吃了飯,感覺還是餓,連跟高順切磋較量的興致也沒有了。天一黑,便早早上了床,不敢再修習那功法。

    剛發現那功法時,朱廣曾經以為是養生的。因為上面記載了很多飲食的注意。後來才知道,修習這功法得跟飲食配合著。所以這幾年,他力量增長的同時,飯量也漸漲,現在缺吃少喝,哪敢再練?

    可躺在床上又睡不著,胡思亂想起來。

    此前還計劃著,當縣尉只是個起步,好好幹,幹出點名堂來,提高身價和名望,多結交朋友,機會一到就大幹一票,跟三國英雄一爭長短。可這一年多的縣尉當下來,才知道事情遠沒有想像的那麼簡單。但這不足以磨掉自己的膽氣,劉備還賣過草鞋呢。現在最大的問題是,餓……

    翻來覆去,胃裡像是有隻貓在撓,朱廣不禁又想起下午那碗帶著鍋巴的粟米粥來。正回味時,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驚起了他。等出去時,高順已經開了門。

    “請朱縣尉速到縣署!”

    路上,朱廣猜測著各種可能發生的事情。首先想到的就是民變,外縣來的饑民越來越多,倘若與本地人發生衝突,可能會激起暴動;或者可能是糧食出了問題,這是最要命的!

    等他趕到縣署,後堂裡范陽令那間房還亮著昏暗的燈。一腳踏進門檻,就看到縣令坐在案後愁眉不展。

    腳步聲驚醒了他,抬頭看到朱廣,他只說了一句:“禍事來了。”

    從縣令的語氣神情,朱廣知道自己很可能猜中了。

    “你看看。”縣令從案上拿起一塊布,遞到朱廣面前。後者接過,挨著燈一看,上面只有幾個簡單而又熟悉的字眼,黑山軍借糧,下面的落款是,張燕。

    正思索時,齊週趕到,看了那塊布,也道:“這下麻煩了。”

    黑山賊,只是一個籠統的稱謂。在起伏綿延的黑山中,到底有多少夥賊,誰也不知道。但有一點可以確信,那就是這些賊部,都奉一人為帥,這個人就是張燕。朱廣的縣尉不是白幹的,他探聽到,張燕原本叫褚燕,常山真定人,跟趙雲是同鄉。

    他應該不是張角的直接部屬,因為據說黃巾之亂爆發以後,他才帶著人馬落草為寇,在山澤間轉戰劫掠。

    官軍和朱廣他們這些義軍從河北撤退以後,張燕又回到了常山,部屬有所發展。與常山相鄰的中山郡人張牛角在官軍撤退以後,也率眾重新起事,與張燕會合,一同進攻鉅鹿郡城。鉅鹿太守郭典率軍進剿,激戰中張牛角中流矢身亡,死前讓部屬擁戴褚燕為帥。就這麼地,褚燕改姓了張。

    又說張燕驍勇無比,矯捷賽過飛猱,黑山賊都稱他為“飛燕”。現在,他的戰書下到了范陽,也就難怪縣令都感到大禍臨頭。

    “想必是范陽放糧,引來了黑山賊的覬覦。那張燕號稱擁有數十萬眾,倘若兵臨范陽,那可是滅頂之災!”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8-28 22:38
第四十四章 女菩薩


    齊週將那戰書端詳片刻,沉吟道:“只是號稱而已,且黑山中群賊互不統屬,不過共推張燕為帥,縣令不必太過憂慮。”

    這安慰顯然不起作用,縣令問道:“即使如此,范陽能應付麼?”

    齊週默然,的確,如李大目張雷公等輩,范陽還可以對付,但若是“飛燕”來了……話說這張燕實力雄厚,何不直接去打涿郡,跟我們小小范陽較什麼勁?

    正當齊週朱廣沉默時,縣令忽嘆道:“倒不如學那唐縣縣長。”

    一句話唬得縣丞縣尉變了臉色,這玩笑可開不得!縣令雖然是個老好人,但仁厚勤勉,在縣裡廣有聲望!他要是棄官逃亡,范陽可就散了!

    見兩位副手驚懼,范陽令苦笑道:“戲言而已。唉,說吧,怎麼辦。”

    范陽只是個小縣,並沒有駐軍,武裝力量也只是捕吏快手,及齡壯丁而已。對付烏合之眾尚可。這事少不得要向郡裡禀報,請太守發郡兵來援。

    當下計議已定,縣令即刻行文,三人一起商量著措辭,擬好封裝以後,又談好大一陣,這才各自還家。

    “你步行來的?我送你吧。”出了縣署,齊週說道。

    其實也沒幾步路,但朱廣還是答應了。進了車,兩人對坐著,誰也不說話。就听到車軲轆吱嘎作響,搖搖晃晃。

    “郡裡有多少人馬?”良久,朱廣問道。

    “三五千總該有。”齊週答道。聽出朱廣擔憂,他又補充“涿郡雖然不像你們雲中邊郡,設有都尉專掌武事,但此地人性勁悍,郡兵也非等閒。”

    黑暗中,只聽得朱廣低聲道:“張燕敢先下戰書,就說明有侍無恐,不可小覷。”

    “這點我如何不知?但據我推測,張燕這戰書下得早了。”

    “嗯?怎麼說?”

    “你想,張燕是黑山賊帥,輕易是不會出手的。他若最近就來,哪怕破了范陽,又能得多少好處?不如等到五月,到時莊稼也成熟了,搶糧帶破城,豈不快哉?”

    “那他這提前下戰書是……”

    “可能如你所說,有侍無恐,沒把郡兵放在眼裡。也可能是故佈疑陣,聲東擊西。明著說要攻范陽,等郡兵調到范陽,他卻直趨涿郡。後者的可能性更大。”

    昏暗中,朱廣眼中光芒一閃:“你方才怎麼不說?”

    “我說什麼?難道要我提醒太守,別派兵來,黑山賊搞不好要圖涿郡?我可是范陽丞!”齊週振振有辭。

    朱廣哭笑不得,但聽他這麼一說,心裡踏實了些。突然想起白天的事,他試探著問道:“我今天在城外巡視,見一女子施粥……”

    “哦,那就是我妹妹。當日我不是請你吃酒麼?就是她。”

    聽他言談如常,心知齊氏妹子沒回去告狀,心裡又踏實一分。讚道:“我看她專門施粥給婦孺,令妹可真是慈悲心腸。”

    “哼。”齊週哼笑一聲,沒了下文。

    “啥意思?我說得不對?”

    “她不過是愛湊個熱鬧,圖個新鮮,你看她明天還去不去。唉,都是慣的,沒奈何啊,就這麼一個小妹妹。到時找個人家嫁了也就省心了。”

    “那倒也是,你雙親不在,長兄如父,這個責任是逃也逃不掉的。”

    “誰說不是?喲,到了,你回吧,早些休息,明天城外還得勞煩你。”

    “我說縣令也就罷了,你怎麼不出城巡兩天?欺負我新來的?”

    “哈哈!免了罷,若是城外饑民鬧將起來,就我那兩下子也震不住啊。”

    經這麼一鬧,倒不覺得餓了。回到房中,蒙頭就睡。次日一早,又是清粥小菜半塊餅,本指著齊氏妹子留兩碗粥吃,但昨日得罪了她,又聽齊周說她只是圖新鮮湊熱鬧,想來今日沒門,且餓著吧。

    帶了高順,到縣署點了人馬,一應公文什麼的全顧不得,又出城坐鎮去。一出城門洞,朱縣尉倒抽一口冷氣!今天的饑民比昨日又多!這可怎麼得了?莫說五月了,能撐到四月底麼?

    “縣尉。”幾個挎刀的漢子奔到馬前,跪地攔了路。

    朱廣識得其中一個,是鄉下的遊徼,掌管緝捕盜賊,維護治安。若說縣尉想當於警察局長,那遊徼就是派出所長。

    “有事起來說。”

    那遊徼站起身來,皺著眉頭報導:“今日中山郡唐縣一夥民眾,數十人,自小人轄區入了范陽境。連日來,唐縣到范陽乞食的百姓日增。小人特請示縣尉,是不是封住道路?”

    望著那一片攢動的人頭,朱廣嘆了口氣:“封路簡單,可人想活命,什麼事都幹得出來。到時饑民紅了眼,你有多少人馬擋得住?縣令又去郡裡討糧了,由他們來吧。”

    “諾。”遊徼應一聲,就要走。

    “回來。”朱廣喚道。 “饑民雖然不用擋,但你給我仔細了,嚴防有黑山賊混雜其間。”

    這其實與空話無異,涿郡地區本來就民風剽悍,舞刀弄槍的不在少數,那黑山賊臉上又沒有刺字,如何辨認得出?

    打發走了鄉官,朱廣領著人繼續巡邏。他日日騎著高頭大馬,饑民都曉得他便是本縣縣尉,因聽過他名聲,誰不敬畏?又親眼見到當日挑唆哄搶的幾個漢子被他就地正法,還有誰敢鬧事?

    聽說就咱們吃的這糧,還有人家一份呢。

    “縣尉。”高順喚了一聲。

    “嗯?”朱廣回過頭看時,卻見他盯著一個方向。尋著看過去,又見好大群婦女兒童圍在一間草棚前,那條案板後,齊氏妹子忙得不可開交。

    不知道為什麼笑了一下,兩腿一緊,催馬繼續前行。

    不到中午,朱廣實在餓得不行,高順給他弄了兩碗清得跟水差不多的稀粥,喝下去根本不頂用,兩泡尿就撒沒了。

    騎在馬背上顛簸,也是件體力活,無奈之下,只能下了馬,尋了塊空地坐著,揪地上草根嚼。雖然不裹腹,就嘗個甜味吧。

    他這本是無聊之舉,但看在百姓眼中那個感動,縣尉都吃上草根了!

    該是他命苦,今天來領粥的饑民比昨天多出三位數不止,一直過了晌午還沒有施完。朱廣餓得眼花,偏偏又想起當初在雲中烤肥羊的逍遙日子。這時候要是有烤羊,他一人能吃一頭!

    好不容易熬到饑民散得差不離,趕緊叫手下牽了馬來,卻見那大青馬這半個月也掉了膘。朱廣不忍心,便牽了馬步行。隨從們哪個敢騎,都牽著馬往城裡去。

    路過齊家施粥棚時,他側頭過去,邊走邊看。只見一個僕婦碰了碰齊氏女,她抬起頭來,正迎上朱廣的目光。見對方臉上歉意的笑容,她撇撇嘴,把頭歪在一邊。

    討個沒趣,朱廣也顧不得許多,只想著回家。走了幾步,便聽得後頭傳來一聲“哎”。

    高順看向少主,見他嘴角明明揚起了,卻又強忍著,遂伸手接過韁繩:“縣尉,小人先牽馬回去了。”

    “嗯,你先回吧,我……”也不好意思說我先吃兩碗。好在高順雖然少言寡語,卻是個明白人,什麼也不說,牽馬帶人走了。

    朱縣尉左瞄右瞄,見沒人注意他,這才裝作漫不經心地挪到草棚前。

    “昨天實在對不住,我這個人口沒遮攔,抱歉得很。”

    “哼,縣尉不用說好聽的,今日多了些饑民,早沒飯了。”齊氏女歪著頭說道。

    “沒了?不打緊,我就是來跟你道個歉。”

    你當昨天朱廣說了什麼?其實放在他原來那個時代,根本不算什麼。他就逗了齊家妹子一句,說你多大了,可許了人家?

    本來嘛,齊氏女是齊週的妹妹,他與齊週於公於私都還不錯,也當她是個妹妹一般。見她可愛,就開句玩笑而已,而且這北地也沒那麼多禮教,哪知就得罪了人家姑娘。

    “道歉?可不敢喲,你是堂堂縣尉,我只是個小女子。你若發起火來,一刀殺了我可怎麼得了?”齊氏女眼睛瞪得老大,說話時眉也動,眼也動,說不出的靈巧。

    朱廣見她肯招呼自己,明顯是不生氣了,因此又拉下臉來,佯怒道:“得理不饒人,這可不好。我昨天還在你兄長面前誇你是慈悲心腸呢。”

    “真的?”齊氏女雀兒般跳著,極開心。

    “我堂堂縣尉能騙你?”

    齊氏女這才笑了,聳聳鼻子,哼一聲,又矮下身去,端出兩碗粥來,這回幾乎都是鍋巴。若是往常,朱廣只當這是刮鍋底剩下的。可現在才明白,這是實實在在的乾貨,最扛餓!

    “你不說沒有了?”

    “哈,我騙你的!”齊氏妹子撐著案板,兩隻腳扑騰著,好似能騙到縣尉是件極了不得的事情。

    看著那兩個梨渦,朱廣由衷的笑了。家裡若有這麼個妹妹,那可真是個開心果。

    見他只顧笑,齊氏女催促道:“快吃吧,人們都在說,連縣尉都吃上草根了。”

    朱廣不再多話,端起碗來就吃,齊氏女又遞了筷子,趁他狼吞虎咽時同,忍不住問道:“縣尉……”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8-29 13:04
第四十五章 偷牛賊


    “我與你阿兄也是兄弟相稱,你不必這麼叫我。”

    “縣尉兄,你早飯不會真少吃了些,專等這兩碗吧?你家裡沒糧了麼?”齊氏女關切地問道。不等對方回答,她又為難起來。 “可惜我家裡也沒多少糧了,哥哥捐出一百石,嫂嫂很是生氣,都不讓他進門了。”

    朱廣一口飯幾乎噴出來,這丫頭腦袋裡都想些什麼東西?

    兩碗鍋巴吃完,肚裡有貨精神頭也足,他才道:“家裡其實有糧,只是緊著吃,偏我食量大,禁不住餓罷了。”

    齊氏女翻著白眼長長地“哦”了一聲,忽笑道:“嫂夫人精打細算,可真會過日子。”

    朱廣一時沒回過神:“誰?”

    “嫂夫人啊?”

    “哪個嫂夫人?”

    “啊?縣尉家裡幾位夫人?”

    “就一位啊。”

    “那就是了。”

    朱廣差點給她繞進去,好一陣才回過神來。她說的嫂夫人是指老婆,而自己平常聽高順“夫人夫人”地叫慣了,一時以為她指的是老娘呢。

    聊一陣,朱廣要回城,與她作別,卻聽她說明日不來了。想起齊週說她只是圖新鮮,朱廣遂道:“不來也好,這本來也不是你該拋頭露面的地方。”

    齊氏妹子搖搖頭,似有些落寞:“因為我們家捐的糧已經放完了。”

    原來如此,一百石糧確實禁不住這麼吃。看她神情,朱廣有些不落忍,安慰道:“你有慈悲心腸,已經做了你力所能及的事情,不必覺得難過。”

    齊氏女聽了,忽然一跺腳:“哎!我會駕車,幫你們運糧去?”

    朱廣哭笑不得:“妹妹,要是我讓你去運糧,你阿兄非抽我不可,還是算了吧。眼下非常時期,人多事雜,老老實實在家呆著不好?”

    “哦。”將額前一縷亂髮順在耳後,齊氏女心有不甘地應了一聲。

    “行了,我還有事,先走了。謝謝你三碗鍋巴。”

    齊氏女眼珠子一轉:“縣尉兄知道韓信的故事麼?”

    “韓信?韓信的故事就多了,你指的哪一件?”

    “漂母那一件。”

    “漂母?哦,就是給他飯吃……你想說什麼?”

    “漂母飯信,淮陰說他將來發達了,必然重重報答。縣尉兄想怎麼報答我?”

    朱廣實在弄不懂她腦子裡想些什麼,便道:“施恩望報,可不是君子所為。”

    “我本來就不是君子,我是女子,孔子說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就是這個道理。”

    “這句還能這麼解釋?”

    “當然!我給縣尉飯吃,不求你將來重重報答,只希望你時常來我家。”

    朱廣愣了,妹子,哥實在跟不上你的節奏,這是鬧哪樣?見他一頭霧水,齊氏女嘿嘿笑道:“我哥哥平常從不喝酒,縣尉一來,他便喝得大醉。縣尉若常來,哥哥便能常醉。”

    “然後呢?”

    “嘿嘿。”

    朱廣完敗,拿她沒辦法,若再說下去,真不知她還有什麼稀奇古怪的想法。趕緊抽身走人,想起還不知道她的名,便拿話去問,答曰,齊棠。

    時至四月,因范陽大戶們捐糧,災情得到很大程度上的緩解。至少鮮有聽聞餓死人。但其他地方情況就嚴重了,直到這時候,朝廷才作出反應。命幽州刺史主持賑災,各郡縣官吏皆得聽命。

    現任幽州刺史是誰?漢室宗親,劉虞。

    劉伯安在甘陵相的位置只幹了幾個月,便安撫了境內吏民,重新恢復生產生活。因幽州情況複雜,再加上他之前就做過一任幽州刺史,因此朝廷再三考慮,又派他重挑舊擔。

    當日朱廣能過督郵那一關,就因著他的關係。

    劉虞雖然是宗親,是貴族,卻比較了解民間疾苦,一面籌措糧食,一面探訪災情。范陽因為反應比較快,餓死人不多,反倒沒引起重視,差點沒進放糧的名單。還是朱廣藉著與劉虞之前就認識,且護送過他一回,腆著臉相求,這才給安排進去。

    這天,范陽令又從郡裡回來,跟往回不同。這次沒有愁眉不展,只有喜笑顏開,因為人家是押著糧回來的。

    一見朱廣就把他手執住了:“縣尉,這次多虧了你啊!若不是你面子大,我們范陽險些給誤了!范陽能過這一關,百姓都該感念你!”

    見縣令激動,朱廣不著痕跡地抽回手去:“黑山賊的事,郡裡怎麼說?”

    齊週在旁邊笑道:“你怎麼也得容縣令喘口氣,喝口水再說吧?”

    三人進了後堂坐定,范陽令長飲一氣後,才道:“府君說了,經他與幕僚計議,這必是黑山賊聲東擊西之策,信不得。哪有賊寇要來犯境,還提前下戰書知會,容你佈置準備的?這等伎倆如何瞞得過人?”

    “也就是不發兵?”

    “嗯,府君說,郡兵被徵調了大部,在應付鮮卑。剩下的,也要緊守著郡城。不過,便是黑山賊真扣范陽,涿縣離此不遠,發兵也來得及。只叫我們作好防備就是。”

    這倒也有理,涿郡郡治涿縣,距離范陽縣一百來里,火速行軍也就一天的時間。朱廣沒再多說,自此集合壯丁,嚴防死守不提。

    有了縣令帶回來的糧食,再加上新城縣等地也開始放糧,范陽的困境得到了緩解,撐到五月收穫問題應該不大了。再加上前幾個月下了幾場雨,估計今年收成不至於差到哪裡,難關似乎已經過去了。

    至此,朱縣尉也終於吃上了飽飯。只是,吃著乾飯就著肉,感覺還是那鍋巴香些。

    四月上旬,難關過去,苦日子到頭,一直在高壓狀態下運轉的縣署也鬆懈了。范陽令一直郡裡縣裡兩頭跑,現在終於給累病了,在家躺著下不了榻。一應公務都由齊周和朱廣分擔。

    幾下敲門聲把朱縣尉從沉思中拉了回來,抬頭看時,齊週搖把羽扇,直扯領口:“我先走了,熱得不行,晚上別忘了。”

    “還是到我家吧,總吃你的,過意不去。”

    “你?過意不去?也沒見你少吃啊,走了。”齊週這廝,雖說作個縣丞,其實不太稱職。他不是那種能在案前坐一整天,埋頭處理公務的人。現在縣令病倒了,按說他為佐吏,應該負起全責,可這貨三天兩天遲到早退。逼得下面的人沒辦法,有事都來請示朱廣了。

    他走後,朱廣也沒太在意,吃飯嘛,早些晚些無所謂,遂又埋首於案間。不是他有多努力,而是不得不如此,那竹簡漢隸,他雖然能看懂字眼,但整句話是什麼意思就得詳細推敲,尤其是斷句太麻煩。作縣尉一年多,直到現在才算入了門。

    “縣尉。”高順的聲音在外頭響起。

    朱廣見他滿頭大汗,氣喘吁吁,問道:“怎麼了?”

    “昌亭亭長解來一個盜牛的賊人。”

    “然後呢?”

    “據他供認,盜牛是送進黑山。”

    “還有麼?”朱廣耐心問著,高順就這麼個性子,能說一句決不會說一段。

    “人已經解到縣署,縣尉要親自審訊麼?”高順抹把汗道。

    朱廣思索片刻,麻利地捲起竹簡,穿了鞋,在高順陪伴下往牢裡去。那獄卒們見縣尉居然親至監牢都感意外,不就是一個偷牛的,至於勞動縣尉親臨?

    “就是他。”高順指著一間牢房說道。

    那牢裡地上,坐著一人,蓬頭散髮,也看不清面容,朱廣便叫提出來。

    “縣尉請坐。”獄卒抬過來一張堆放雜物的案桌,抹了又抹,請朱廣坐下。那偷牛賊帶到他面前,低著頭。

    “抬頭。”朱廣說道。

    那賊卻不​​動,旁邊獄卒上去就是一鞭子,打得哎呦一聲,趕緊抬了頭。也就三十模樣,哭喪著一張臉。看樣子,在解來縣城之前就已經被飽揍了一頓。

    “認識我麼?”

    “你是,范陽尉。”

    “叫什麼名字?家裡幾口人?”

    “小人姓王,沒有大號,鄉鄰都喚小人作王番兒。家中只有老父與小人過活。”

    朱廣琢磨片刻,點頭道:“王番兒,你有什麼要告訴我的?”

    那王番兒突然跪下去,聲淚俱下:“縣尉憐見,小人老父親癱了多年,倘若小人兩三日不回家,老父就得餓死!小人雖然起了歹意,但終究沒有得手,求縣尉……”

    朱廣不理他,獄卒見狀,上去把鞭子抽得啪啪響,打得王番兒滿地滾,急忙告饒:“招了招了!”

    “說!”虎狼般的獄卒厲聲喝道。

    “小人已經招了啊,黑山賊願出高價買耕牛,小人一時蒙了心,才作出這等事來。”語至此處,見獄卒又揚起鞭子,他抱著頭喊“哎呀!別打!黑山賊也開荒耕作,需要耕牛!有幾個鄉人前些日子投了賊,便尋到小人,讓我去偷,許諾事成之後有重賞!”

    “都是實話?”獄卒見縣尉不愛多說,大著膽子問道。

    “句句是實!絕無虛假!”

    “縣尉?”

    朱廣站起來,看一眼坐在地上的王番兒:“盜竊,通賊,現在是非常時期,明天拖出去,殺之以示眾。”語畢,便朝牢外走去。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8-29 22:02
第四十六章


    王番兒登時面如死灰!他怎麼著也不會想到,自己偷牛未遂,居然會給判個死罪!而且明天就行刑!

    片刻之後,空洞的眼神突然浮現無盡的恐懼,他撲向縣尉離去的方向,歇斯底里地吼道:“縣尉饒命!饒命!小人還要招認!”

    朱廣在牢門口回過頭,等著下文。

    王番兒被架著,一邊喘息一邊大聲說道:“黑山賊除叫盜取耕牛以外,還說若能探得范陽城中境況,另有重賞!”

    朱廣臉色一沉:“探什麼!”

    “這……小人雖有膽子偷牛,卻沒膽子替賊人刺探,因此,沒有多問。縣尉!句句實情!小人就知道這麼多!”

    黑山賊探范陽?

    這個問題一直在腦子裡打轉,以至於當朱縣尉回過神來時,竟一時不知道自己走到什麼地方去了,齊周家在什麼方向來著?

    又騎著馬找一陣,這才找到了齊家,那看門的忙下來牽了馬,笑道:“縣尉可算來了。我家主人已經叫人來問了一回。”

    朱廣應一聲,撩起袍擺就往裡頭走,方進門不多遠,忽聽一個清脆的聲音道:“咦。”

    朱廣看過去,頓時笑了:“你幹嘛呢。”

    之前見她,都是挽著頭髮,擼著袖子,小大人似的。今天卻跟變了個樣,一襲墨綠拈邊的深衣,腰裡繫根絲絛,滿頭秀髮披在肩上,雙手攏在身前,正式得很。

    齊棠沒說話嘴又撅起來,半晌才道:“我半個月沒出門了。”

    “誰不讓你出去?”

    “哥哥,還有嫂嫂,還有許阿母,還有……”見了朱廣,她倒像是在告狀一般。 “哎,縣尉哥哥,你今天來是公事還是私事?”

    一聲“縣尉哥哥”聽得朱廣那個舒坦,你說她聲音怎麼就這麼好聽?

    “你猜猜看?”朱廣逗她。

    卻不料齊棠沒那個興趣,耷拉著腦袋道:“唉,你這時才來,便是哥哥吃醉了,我也出不得門。”

    “你怎麼總想出門?現在世道多亂,在家呆著不好?”

    齊棠聽了這話,白眼一翻,使勁“哼”了一聲,便踩著小碎步走了。望著那裊裊婷婷的背影,朱廣直樂。這齊家兄妹都不是俗人。

    “還看?”齊週的聲音毫無預兆地背後響起。

    朱廣著實給嚇了一跳,回頭看時,只見齊士安微瞇著眼睛審視著自己。明明心裡沒鬼,卻讓他看得心虛,尷尬地笑道:“我,才進來,正好碰上。”

    “碰上?”

    “遇到,遇到。”

    “你們很熟?聊什麼呢?”

    “呃,前些日子她在城外施粥,見我餓得慌,便施了三碗鍋巴給我。這不正好遇上,我感謝她呢。”

    齊週又滿懷戒心地盯了朱廣好大一陣,才換上笑臉:“怎麼才來?快快快,今年的新酒。”

    朱廣鬆了口氣,跟他到堂上坐了,酒菜擺上來。雖然難關差不多過去了,但齊縣丞家的伙食還是不比原來。就一碗葷的,還是骨頭湯,上面漂著,大概十幾顆油珠,這是熬了幾回的?

    見朱廣盯著那碗骨頭湯看,齊周有些抱歉:“菜雖不怎麼樣,酒確是新的,來吧?”

    朱廣端起盞,忽又放下,沉默不語。

    “這就不對了,你我在公是同僚,在私是朋友,我有好東西能不跟你分享?家裡真就……”

    朱廣搖了搖頭:“酒先不吃。”

    “怎麼?問你兩句還多心了?我那是跟你玩笑罷了。她是我妹妹,也就是你妹妹,你的人品節操我還信不過?”

    “嗯?嗨,說遠了,我是真有事。”

    看他神情不似作假,齊週也放下酒盞:“什麼事?把你愁成這樣?”

    “下午的時候,你剛走,昌亭就解來一個偷牛的犯人。旁的都不打緊,只是這牛他打算偷了送進黑山,說是有賞。再有,黑山賊還告訴他,若能探到范陽內情,另有重賞。”

    齊週把腿伸出來盤坐了,手掌著席想了一陣,臉色暗淡下去:“不對。”

    “我覺著事有蹊蹺,這不是打算跟你商量麼?上回你說,張燕下戰書是故佈疑陣,聲東擊西,郡裡也這麼認為。但既然如此,那又……”

    齊週舉起手打斷了他的話:“別說了,范陽要糟。”

    “你也認為張燕真要圖范陽?”

    齊週沒有直接回答,而是使勁拍著額頭,懊悔不已,一個勁地說道:“上當了,上當了,這'飛燕'不是等閒之輩!他是在跟我們搞虛虛實實那一套!”

    不等朱方問,他就坐直了身子,沉聲道:“明目張膽下戰書到范陽,若是普通人,定然嚇個半死。偏生你我,縣令,府君都不是普通人,認為他是聲東擊西。可人家就看準了這一點,真就衝著范陽來的!自以為聰明,失算,太失算了!”

    朱廣咂巴著嘴:“他怎麼就衝著范陽來?我們縣戶口銳減,再加上這時節,能有什麼油水?”

    齊週看著他道:“不僅僅是油水問題,更重要的是面子。”

    “面子?”

    “涿郡南部各縣,哪處沒遭過黑山賊禍害?只在這范陽,黑山賊折了兩回,第二回賊首張雷公讓你差點削成兩段。飛燕是黑山賊的大首領,必然是要報復的。我估摸著還有一層,飛燕在黑山賊中以武力著稱,剽悍敏捷,你當陣殺死張雷公,他要來掂掂你的斤兩。”

    朱廣不說話了,范陽可真是個多災多難的地兒,春荒剛要過去,飛燕又來了。這一次,絕不會是李大目張雷公那樣的小打小鬧。張燕號稱有幾十萬眾,真要圍攻范陽,憑現在的力量根本無法抵擋。

    良久,朱廣問道:“如之奈何?”

    “你容我想想。”齊週閉著眼睛,兩根指頭不停地敲打著額頭。看他那痛苦的表情,朱廣也鎖起了眉。

    也不知過了多久,反正那碗湯裡的油珠都結在一塊了,齊週突然問道:“莊稼幾時能收?”

    “二十天之內吧。”

    “二十天?只怕我們一收糧,黑山賊就來了。現在沒別的辦法,一是向郡裡求救;二是縣裡組織人手,加固城防;三就是搶收糧食。”

    “郡裡……靠得住麼?”

    “老實說,我也不知道。黑山賊這麼猖獗,但朝廷要應付西涼的叛亂,無力征剿。幽州力量有限,又跟鮮卑不對路。群裡會不會相信我們而發兵,只有天知道。”說到這裡,他盯著朱廣。 “捨此之外,你有其他辦法麼?”

    朱廣咬了一陣牙,嘆道:“縣裡能上城守衛的就那幾百人,若這回也是李大目張雷公那般陣仗,倒還擋得住。”

    這怎麼可能?張燕號稱擁眾數十萬,雖說只是名義上的,而且不可能都調來,但萬兒八千不是難事,這不是范陽吃得消的。

    酒是無論如何喝不下去,甚至連吃口菜的心情都沒有了。兩人在那堂上絞盡腦汁,也想不出應對之策。縣令現在病著,找他商量也是白搭。

    難道,范陽逃不過這場滅頂之災了?

    齊週一拍案:“你跟劉使君不是有舊麼?”

    “你這話說得,那能叫有舊?我不過是奉命護送他一程,前些日子放賑災糧,我已經厚起臉皮求了人家一回,怎麼好……”

    “也是,雖說劉使君兩任刺使,胡人漢人都尊敬他。可軍隊的事……”

    朱廣緩緩點頭,嘆道:“求人不如靠自己……”他說到這裡嘎然而止,齊週看出苗頭,急急追問。

    “我倒是還有一個不怎麼靠譜的法子。”

    “願聞其詳。”

    朱廣當下如此這般,這般如此一說。齊週聽罷,也覺得不太靠譜,但病急亂投醫,范陽即將大難臨頭,但有一分希望,也作十分努力。

    “這事倒有些牽扯,走,先找縣令商量去!”

    壞消息很快就回來了,郡裡果然不肯發兵,不是太守昏聵,而是郡兵大部分被抽走,正與鮮卑作戰。

    再者,涿縣和范陽縣誰輕誰重?丟了一個范陽,報到朝廷裡或許都沒人怎麼在意,這幾年天下賊寇四起,攻掠郡縣的還少麼?但若是丟了涿郡郡治的涿縣,那可就不得了。

    若是把郡兵遣到范陽,萬一有個閃失,郡城怎麼辦?

    收到消息,齊週無奈地表示,這回咱們只能自求多福了。朱廣早作了最壞的打算,他已經派人通知到各亭各裡,再過十天,就開始搶收糧食,凡是能動的,都必須下田。只給五天時間,五天一過,沒收的莊稼就得一把火給燒了。糧食一收,連人帶糧都撤進縣城,這叫“清野”。

    有“清野”就必有“堅壁”,這一回,朱廣前一世的專長派上了用場。他是學建築的,對古建築也有相當研究。范陽的城防體系他再清楚不過,這時候如果去加高加固城牆,顯然是來不及,工程量太大,人手又不足,更甭提經費了,只能另闢蹊徑。

    結合范陽城小,既利於集中力量進攻,也利於集中力量防守的實際情況,他拿出了一個方案。齊週看了之後,很是詫異,你還會這個?

    次日,縣署的公人便挨家挨戶通知,縣裡有令,城中無論男女,但凡十二歲以上,五十歲以下的,統統出工。任何人逃避差役,一經查出,從嚴法辦!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8-30 15:27
第四十七章 劉關張
  

    為了防賊,誰敢偷奸耍滑?便是那些城中大戶人家,也是家長帶著子女奴僕,脫下了華服,穿上了粗布,出城作工。當然,這離不開縣令抱病召集豪強大戶,曉以利害的功勞。

    艷陽高照,范陽城裡少見人影,幾乎家家關門閉戶。

    而城外,卻是一片火熱。從已現老態的中年人,到稚氣未脫的小小子,哪個不是揮汗如雨?鋤鎬上下翻飛,一筐筐的泥土從坑道中舉出,立即便被運到築牆的工地上。那裡,一個個精壯的漢子正呼喊著號子,夯實土牆。

    很少看到有偷懶的,這固然與縣署公差嚴厲監督的原因。但更多的是因為,這關係到每一個人的生死存亡。

    婦女們自然不可能跟一群打著赤膊的男人一起作工,在放糧施粥的草棚裡,她們保障著整個民工隊伍的後勤。

    朱廣和齊週兩個,也沒帶隨從,只穿著便服,衣角扎在腰帶裡,行走在工地上。

    “壕溝這麼淺,能行?”望著那齊腰深的坑道,齊縣丞有些擔心。

    “趕工期,沒辦法。但這條溝已經足夠滯延賊兵的進攻。再有,就算黑山賊越過了這條壕溝,後頭還有一堵牆等著他們。”

    齊週望著那一人多高的矮牆,皺眉道:“你這矮牆每隔數十步便留一缺口,也是為了趕工期?”

    “有這個原因。不過,你想想,賊兵蜂擁而來,遇矮牆阻攔,身處缺口的賊是不是要先進來?”

    “那自然是。”

    “先進來就先死!就算他命大,後頭還有真正的護城壕等著他!哪怕越過了護城壕,還有城牆!”

    齊週吸了口氣,眉頭舒展了一些:“我聽你這麼說,范陽倒似銅牆鐵壁一般,黑山賊還不撞得頭破血流?”

    朱廣可沒那麼樂觀,他在廣宗見識過慘烈的攻城戰。這個時代的築城技術跟後世相比還有相當大的差距,比如縣這一級,幾乎都是土夯的城牆,又低又薄。沒有角樓,沒有望樓,沒有敵台,也沒有馬面,甚至連女牆都沒有,就是一道光禿禿的土牆圍著城。只要攻城的部隊攀上城頭,戰鬥基本上就沒有什麼懸念了。

    這可能也是為什麼,群雄逐鹿的三國時代,大規模的城池攻防戰比較少見的原因。

    “人手還是不足,我跟你交個底吧,如果飛燕的軍隊以千計,我或許能擋住他等援兵到來。前提是,有援兵的話。”

    齊週沉默片刻,到底還是問道:“如果有一兩萬賊兵?”

    “那就只能撐一天算一天。”朱廣沉聲道。

    齊週一仰頭,嘆道:“一直撐到城破為止。”語氣中,竟有一絲悲壯。

    回城時,朱廣又看到了齊棠,她還是雀兒一般歡快地忙碌著,似乎根本沒有意識范陽即將面臨的是怎樣一種狀況。抬頭發現朱廣時,仍舊是一臉讓人看到心都化了的笑容。

    有全城總動員,又有數以千計乞食的災民,工程進展很快。這邊一完工,縣署立即把人手下到鄉裡,搶收糧食。城裡所有的車和牲口都被徵用了,只為了能多搶一點糧。

    天公作美,沒有下雨,否則剛收的糧食得不到晾曬,就得發霉長芽。

    朱廣每天只睡不到兩個時辰,一直在奔波忙碌。他不是不知道范陽不可能是他將來的根據地,也不是不知道還有其他的路子可以達成他的目的,但他還是全力以赴。只因這裡,有他想保護的人。

    或許是范陽積極的自救行為讓有些人過意不​​去,郡裡以“臨近黑山,備賊尤重”的理由,撥給了范陽六千支箭,還有十幾張弩。

    在取得縣令以及縣中大戶們的同意之後,朱廣又將二十三歲以下,十五歲以上的“不及齡”男丁抽出來,突擊訓練。不用會其他,能射箭就成。射箭不會?扔石頭會麼?

    這一日起來,方吃過早飯,收拾整齊了正要出城下鄉去。齊家就派了人來,請他趕緊過去一趟。

    朱方問是什麼事,得知是齊縣丞家裡來了客人。

    這他媽都火燒眉毛了,你家裡來個客,還要我去作陪?本想不去,但考慮到齊週這廝有時候雖然行事荒唐,但絕不是那種分不清輕重緩急的,他來的是什麼客?

    到了齊家,那堂上已經坐立著幾人。朱廣不及細看,先跟主位上的齊週打了招呼。

    他一進來,那客位踞坐著的人便起了身,等著相見。

    “來來來,賢弟,我替你引見。”齊週的語氣很是歡快。

    朱廣轉身面向那客人,正看到對方和善的笑容。也就二十多歲吧,身長七尺有餘,看他衣著,倒像是江湖上行走的。但很快,朱縣尉就注意到了此人不同尋常之處。

    “這位是我師兄,涿縣人,劉備劉玄德。”

    那耳垂極大之人衝朱廣揖手,後者卻一時沒有還禮,只打量著對方。劉備?這就是劉玄德?印象裡,劉備的形象仍舊是老版三國裡演員所扮演的角色。

    但眼前這人,明顯年輕得多。若非上唇一溜短鬚,朱廣幾乎要認為對方比自己大不了太多。正看時,有一人惱了,用力地咳嗽了一聲。

    劉備身後,立著兩人。高的那個,怕有八尺以上,他那微瞇著的眼睛讓朱廣想到了曹操。留一縷短鬚,神情倨傲。

    短的那個,立在劉備身後跟半截鐵塔一般,皮黑,眼大,方面大臉。此時,正神情不悅地盯著朱廣。

    這還用猜麼?二爺三爺是也。

    劉玄德見朱廣不還禮,也不見生氣,仍舊神情平和地站著。倒是齊週有些不爽,怎麼回事?他平時都是有禮有節,怎麼今日見我師兄竟如此模樣?

    朱廣上得前去,拱起手:“可是戰黃巾之玄德公?”

    這句話無疑一下子拉近了兩人距離,劉備也知他的事蹟,聽他一提,笑道:“正是。”

    “身後兩位,可是關雲長,張翼德?”

    此話一出,關羽張飛都為之一詫,若說聽過我義兄名號,倒還不奇怪,怎麼連我們兄弟二人也知道?

    劉備也感意外:“縣尉也聽過雲長翼德?”

    朱廣並不回答,只緩聲道:“久仰,久仰。”這句不是客氣話,之前見曹操,見夏侯惇,雖然也有那麼一點見到“名人”的驚喜,但絕不如此時此地,見到劉關張來得意外。

    齊週在堂上也笑道:“師兄,這位便是我跟你提起的,本縣縣尉,雲中朱廣。”

    劉備笑得爽朗:“我聽人說,騎都尉曹操於蒼亭破卜已,雲中少年一馬當先。不想,今日在此地見到,縣尉少年了得。”

    當下坐了,問劉備因何到了范陽時,對方輕描淡寫道,撲滅黃巾以後,論軍功授了鄰郡中山安喜縣尉。因有些“不順”,棄官回鄉。

    朱廣自然知道那“不順”,就是打了督郵,所謂“回鄉”,其實就是“逃亡”。但人家不說,他也不可能去點破。

    “師兄今後有何打算?”

    劉備神情不免黯淡:“且先歸家,再作計較。”想想也鬱悶,年少時練攤為業,結交豪傑,好容易逮著機會,趁黃巾亂起,舉義軍助剿。最後授個縣尉,也算是踏進仕途了,如今不但丟了官,甚至還惹了禍,擱誰身上也糾結。

    朱廣接話道:“天下從此多事,玄德公非俗人,必有再起之時。”

    此刻,他是縣尉,劉備是棄官逃亡的白身,所以後者很清楚,對方沒有必要恭維自己。又見他神情不似作偽,心下一時感動。再加上兩人經歷相似,便對這少年縣尉多了一分親近。

    又說一陣話,便談到了范陽局勢。劉備得知張燕的戰書下到了范陽時,沉聲道:“我在安喜任上時,黑山賊便時常侵擾地方。但張燕乃是黑山賊帥,居然親自下了戰書?”

    “師兄有所不知啊,便是咱們這位縣尉,連折黑山賊兩陣。賊首張雷公,讓他一刀下去斬殺當場。李大目也是跑得快,否則,又搭上一個。飛燕,這是報復來了。”

    劉備看朱廣一眼,默然無語。

    背後關羽聽齊週這麼一說,那瞇著的眼睛張開了些,審視著朱縣尉。朱廣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心說你不會在想提出青龍偃月刀來,要跟我比試吧?

    齊週見劉備不語,突然靈光一閃,忙道:“師兄,弟有一不情之請。”

    朱廣知道,這貨又開始坑人了。但眼下范陽確實有難,劉備算得英雄,關羽張飛都是萬人敵,如果有他們三人相助,無疑多一分力量。只不過自己剛剛跟人家認識,不如齊週跟他系出同門好說話。

    劉備又沉默了片刻,才道:“我離家有年,母親獨居鄉里。此番回來,總要先回去看望母親才是。左右涿縣與范陽相距也不遠。”

    他並沒有明確表示是否願意相助,齊周也沒有再強求。朱廣心裡不禁有些失望,倒不是少了劉關張就不成,而是因為……

    受《三國演義》影響,劉備的形像一直是偉光正,高大全。便是電視版的,最多也就是愛哭而已,倒也不影響他的英雄形象。但後​​來有一種說法,稱劉備為中國歷史上十大偽君子之一,再後來,就更不堪了。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8-30 23:06
第四十八章 張飛燕


    此刻劉備曖昧的態度,似乎要坐實這種說法。

    但朱廣很快就坦然了,齊周和自己,是范陽的主事官員,守土有責。人家不過是過路客,沒有責任和義務幫忙助戰。而且黑山賊帥張燕親自下了戰書,這可不是普通的賊寇侵擾,說句難聽的,往後是生是死只有天知道,憑什麼要求人家身處險地?

    眼下縣裡諸事繁雜,沒一陣,劉關張三人便告辭離開。齊周和朱廣親自送出門。

    不說范陽縣丞和縣尉兩個分頭去忙,單說劉關張三兄弟出了城,北上涿縣。因相距不過百十里,所以走的並不急。

    張飛見二兄都不語,大聲道:“那朱縣尉不錯。”

    初時在堂上,朱廣不向劉備還禮,這讓他很不快。但隨後朱廣的態度卻讓他很舒坦。再說,人家那縣尉也和哥哥一樣,是剿黃巾真刀真槍拼來的!

    關雲長也在馬背上點頭道:“邊塞少年,任氣輕俠,是個坦蕩人。”

    劉備聽在耳裡,也贊同道:“他雖年少,卻有見識。”

    “見識?什麼見識?”張飛側首問道。

    “便是他說的,天下從此多事。”劉備沉聲道。這話,他也曾對兩位義弟說過,

    關羽見兄長這麼說,便把心中疑惑道出:“既然兄長看得起他,齊縣丞相請時,兄長為何不答應?”

    “你我兄弟三人,便是留下來,又有能多大用處?張燕號稱擁眾數十萬,小小范陽,一鼓可破。”

    關張聽了,雖覺得有些不合適,卻也沒有再多說什麼,直投涿縣而去。

    五月初三,一早天就陰沉沉的,像是要下雨。

    朱廣終於穿上了戎裝,那口祖父朱虎遺留的六尺寶刀,已在昨晚磨得鋒利無比。出門時,賈氏像是預感到了什麼,一直把他和高順送出門,再三囑咐小心仔細。

    到縣署跟齊週等人碰了個頭,糧食已​​經搶得差不多了,眾人都同意今日不必再派那許多人下鄉。畢竟,范陽這麼大的動作,黑山賊不可能不知道,人家隨時都有可能殺過來。

    從縣署出來,朱廣再次檢查了城外的工事,又回城清點了壯丁的人數。忙完這一切,就已經是中午了。天越發昏沉,竟如傍晚一般。吃過午飯,又開始巡城,數千鄉民擠在城裡,必須讓各亭長游徼之類嚴加管束。

    這些剛從死亡線上掙扎著活過命來的饑民,見他一身戎裝,帶著幾個高大少年來回巡弋,都拿感激的目光看著。雖然不是故意作秀,但他吃草根,領施粥的事已經傳開來。百姓都認為他是個好官,無論走到哪裡,那些“三老”之類德高望重的前輩都打著招呼。

    巡城畢,他登上城牆,遠眺黑山,烏雲似乎就壓在黑山頂上。觀察四周值守的壯丁,許多人都茫然望著黑山方向,相信他們都在猜測,黑山中的賊人此時在幹什麼?

    “縣尉,煙!”高順突然喝道。

    朱廣也看到了,西南方向,騰起了好大一蓬白煙!涿郡這地方不比邊郡,並沒有烽火台,那這大白天,哪來的煙霧?

    很快,多處地點都騰起了煙霧!城上騷動起來!

    看那煙霧的形狀,不像是在焚燒粟桿,因為煙霧很散,分佈範圍極廣,倒像是……燒糧!一想到這個,朱縣尉心頭禁不住猛烈跳動了一下。黑山賊來了!這是搶收糧食的人在焚燒來不及收穫的莊稼!

    他一把抓住了高順,沉聲道:“傳我的命令,壯丁上城!準備禦敵!”

    高順使勁點頭,轉身奔下了城去。不一陣,急促的警鑼在城中各處響起,驚呼聲此起彼伏。

    范陽城一時亂了起來,倉促奔跑的壯丁,躁動不安的百姓,還有天空中隱隱傳來的雷聲,形成一股無形的壓力,壓在每一個人的心頭。

    一顆水珠突然滴在鼻頭上,抬頭看去,果真就下雨了。朱廣眉頭幾乎擰到一起,但願這雨不要下得太大太久,否則,剛築起來的矮牆就會被泡軟,壕溝的作用也會大打折扣。

    “縣尉,小人去了。”陳忠揖手請示道。

    “嗯。”

    方跑出一步,朱廣抓他的肩膀:“我把南面交給你了。”

    “諾。”

    雨勢開始增強,密集的雨​​點如撒豆般敲打在城牆上,透過天地之間那道朦朧的水簾,依稀能看到倉皇向縣城奔來的百姓。幸運的是,今早縣署眾人決定今天不必派太多的人,否則,足以引起極大的恐慌!

    一個騎馬漢子,人還沒有衝進城,就已經放聲大喊“縣尉”,等他踉踉蹌蹌搶上城頭時,果然帶來了噩耗!黑山賊出動了!

    “別慌,你看到有多少人?”

    那亭長喘息著,搖頭道:“不知幾千幾萬!小人只看到賊人漫野而來!”

    朱廣點了點頭,面無表情道:“帶你的人,到該去的地方。”

    抹一把臉上的雨水,亭長應一聲,便帶著人往西城去。朱廣早已經分派好了兵力,每一面城都有專人負責。范陽城太小,敵人肯定是要四面圍攻的。

    雨越下越大,下得朱廣揪心。鐵甲裡的單衣早已經浸透,可他還是一動不動的站在城頭,望著那大雨,好像跟天鬥一般。

    嘈雜和混亂,終歸於平靜。千餘壯丁上了四面城牆,各就各位,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同一方。耳朵裡除了雨聲,再沒有其他動靜。

    齊週拿羽扇遮著頭,踩著兩腳泥登上了城。張望片刻,來到了朱廣身邊。什麼也沒說,朱廣臉上的表情已經告訴了他一切。兩人並肩默默地站著,望向東面的黑山。

    雨點打在鐵甲上,叮噹作響,朱廣眼睛突然一瞇。

    幾里地外,暴雨彷彿引發了山洪,在野地上席捲而來。

    “那是……”齊週的聲音有些顫。

    “黑山賊。”朱廣也不見得比他好到哪裡去。

    他這還算是見識過千軍萬馬的大場面,城上其他壯丁,尤其是那些十四五歲的少年,哪個不是嚇得兩股打戰?那山洪般湧來的賊人竟一眼看不到邊際所在,只看得無數攢動的人頭遮蔽了原野,慢慢地捲向了范陽。

    看到齊週手中的羽扇抖個不停,朱廣道:“你到縣署去坐鎮吧,城裡總要有個主事的。”

    使勁吞了口氣唾沫,齊縣丞卻搖了搖頭:“縣令,已經,在了。”

    朱廣還想再說什麼,見對方沒有要下城的意思,也就管不了他。賊群開始擴散,包圍縣城,他帶著幾個雲中少年順著城牆一路查看。黑山賊來得比他想像的更多,他走到哪裡,賊群就湧到哪裡,最後,四面圍定。

    此時,朱廣在那片烏泱泱的人潮中發現一桿大旗。上書碩大一個“張”字,再仔細看,還有一行小字,寫著“將兵從事”。這大概是張燕自稱的頭銜。

    飛燕,真的來了。

    黑山賊並沒有喧鬧嚎叫,但只是那嘈雜之聲已經足以令人心頭駭然。

    “你們猜猜有多少人馬?”

    少年們冷眼旁觀,當中一個說道:“少說有一萬人!”

    “不,我看有兩萬。”朱廣道。可不是麼?賊人將范陽城圍得水洩不通,自那道齊腰深的壕溝之後,前後至少延伸十幾步,密密麻麻全是人。照這個密度算,一萬是絕對把不住的。

    飛燕,你是必破范陽而後快啊。

    一聲刺耳的聲響突然傳入耳朵,眾人看過去,見一少年人不慎將手中的刀掉在地上。見無數道目光射過來,可憐他給嚇壞了,竟不敢去撿。

    看他篩糠似的抖,朱廣上前彎下腰去撿起那刀,手撫過冰冷的刀身,感受著那股熟悉的寒意,他問道:“你怕?”

    少年可能只有十三四歲的樣子,長得有些單薄,可能因為淋雨的關係,嘴唇發白,一個勁地抖。聽縣尉問,腦子裡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怎麼回答。旁邊的同伴都為他憋著一股尿,完了。

    “家裡有什麼人?”

    “只有,祖父。”好半晌,他結結巴巴地回答道。

    “祖父?”朱廣念著這兩個字。 “疼你麼?”

    少年點了點頭,看著這個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縣尉,心裡似乎安定了些。

    “不久前,我也有一個疼愛我的祖父。可如今,我作了縣尉,他卻不在了。你知道,他如果看到我現在,會有多高興麼?”

    少年點了點頭。

    “所以,為你的祖父,拿好你的刀。你不但要為他擋住賊寇,還要為他活著回去。”朱廣將刀遞到他面前。

    少年雙手接過,低聲回應了一句:“諾!”

    走遍整個城牆,又回到原地時,齊週已經淡定了許多,他望著城外的賊人,輕聲道:“我記得你說過,如果一萬以下,你尚有把握?”

    “現在不用考慮這個了。”

    城外,黑山軍中。那桿寫著“將兵從事張”的大旗下,立著數騎。當中一人,催動了坐騎。黑山賊們紛紛給他閃出道來,那桿大旗,就一直跟在他的身後。

    出了陣,他仔細觀察著范陽新建的工事。兩道壕溝,兩道牆,范陽居然在如此之短的時間內趕出這樣的工程。

    自己轉戰於黑山兩側,冀並二州,從未見過如此城防。看來,城中有能人。濃密的短鬚下,他撇了撇嘴,深邃的目光投向了城頭。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8-31 18:46
第四十九章 雷霆一擊


    “王當,你說那范陽尉叫什麼?”

    “朱廣,雲中人,在蒼亭、廣宗、曲陽力戰有功,授的縣尉。”身後一人回答道。

    “是曹操麾下,在蒼亭破卜已那個?”

    “就是他,使桿一丈三長的鋼刀,驍勇無比。據說戰卜已時,他率鐵騎從絕壁上衝下來,致卜已部大潰。”

    嘴一咧,削瘦的臉龐上露出不屑的笑容:“未曾親眼見過的事情,我是不會相信的。”

    “那當陣殺死張雷公,總不是傳聞。”叫王當的賊首說道。

    那人目光一凜:“今日我擁大軍前來,就是為張雷公復仇。順便,把他們新收的糧食運回黑山。”

    不必說,這便是黑山軍的總帥,號稱“飛燕”的張燕。

    王當聽了這話,笑起來:“朱廣雖然驍勇,但與'飛燕'相比,恐怕還差得遠。范陽小城,如何擋得住大軍雷霆一擊?今日破了城,明日便可返回黑山。”

    張燕又望一陣,道:“他這兩壕兩牆,頗有些名堂,且都在弓弩射程之內。怕是要費些周章。弟兄們一路過來,又淋場大雨,想必困苦。今日先罷了,明日一早埋鍋造飯,吃飽了,才有力氣扣城。”

    城上,朱廣突然想起來。從前玩《真三國無雙4》,有一章叫“常山之戰”,可以得到“赤兔馬”,是袁紹和呂布聯合作戰。袁紹不信任呂布,讓其先擊破一人,這個人就是張燕。

    雖然在遊戲裡,呂布擊敗張燕那是輕而易舉,但畢竟不是歷史。張燕能號稱擁眾數十萬,被黑山賊推為總帥,豈是易與之輩?

    黑山賊並沒有馬上攻城,朱廣仍舊不敢大意,讓高順陳忠以及亭長們仔細檢查之前的佈置,不容有失。

    這一夜,注定難熬。

    賊人燃起了火光,將四面天空映照得通紅。即使在城內輪班休息的壯丁們,睡夢中,都能依稀聽到黑山賊肆無忌憚的狂笑。恐懼,籠罩著范陽這座小城。

    朱廣並沒有回家,而是和壯丁們一起躺在城牆根下。這種時候,他不能離開一線。

    此情此景,讓他想到了在雲中時,和連提鮮卑大軍攻雲中那一回。可彼時,有雲中精銳的郡兵,有初生之犢不畏虎的并州狼,還有郡中豪強們的私兵。而范陽,只有一千多從祖父輩到孫輩的壯丁。

    老實說,他心裡也沒有底。不知道范陽能撐多久,不知道涿郡會不會發兵,幾時發兵,也不知道幽州上層會不會顧及范陽的存亡。

    他只知道一件事,必須拼盡全力,堅持到最後,沒有其他選擇。朦朧中,他又夢到了那明眸皓齒……

    “縣尉,縣尉。”

    一個軟軟的聲音傳入耳朵,朱廣睜開眼時,發現光線還很暗,天沒亮。一個身影就在他面前,低著腰,一雙眼睛便在昏暗中也能看到流轉的眼波。

    “妹妹。”他喚了一聲。

    “你怎麼睡在這裡?不回家嗎?”

    若是旁人問這種問題,他才懶得搭理,可看著那關切的眼神,他擠出一絲笑容:“我不能離開。”

    齊棠左右一望,壯丁們都狼吞虎咽,沒誰注意她。緩緩蹲下身去,她抱著膝蓋,感覺很無助的樣子。

    “我雖然沒上城去看,但聽說黑山裡的賊人已經把范陽圍定了。縣尉哥哥,我們能打退賊人嗎?”

    朱廣聽出她的擔憂和害怕,在這個小妹妹面前,任誰也要充起英雄的。

    “別害怕,在家裡呆著少出門,我一定會拼盡全力,保護范陽。如果我沒做到,那一定是死了。”

    齊棠聽了,許久沒說話,就那麼抱著腿,把下巴放在膝蓋上,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良久,聽得她清脆的聲音道:“我哥哥說,你有萬夫不當之勇,黃巾賊都被你殺得潰不成軍,黑山賊肯定不如黃巾賊的。”

    朱廣笑笑,柔聲道:“回去吧。”

    “哎呦!”齊棠突然站了起來,從懷裡掏出一樣東西,遞到朱廣面前,神神秘秘地說道“這是我偷的。”

    六塊白麵餅,在這個時季,確實是稀罕物。朱廣本想逗她兩句,說你倒記得我食量大?但此刻實在提不起來興致,只輕聲說了句謝謝。

    齊棠還想說什麼話,但站在那裡片刻,終究沒有說出來。看縣尉哥哥時,已經大口嚼著麵餅,她收回目光,轉過身,打算繼續去幫忙分發食物。

    但才走半步,又收回腳來,看著朱廣,央求道:“你能不死嗎?”

    “嗯?”朱廣差點給噎著。 “你說什麼?”

    齊棠卻沒再說下去,低著頭,默默地走了。

    把兩塊餅吞下肚,朱廣上得城去。此時天才麻麻亮,城外星星點點的火光,想必是賊人在埋鍋做飯。一旦他們吃飽了,就會蜂擁而來。

    “縣令來了。”

    朱廣快步上前,接住疲倦的范陽令,有些責怪地問道:“怎麼上城來了?”

    “不來看看,我也不放心。”范陽令喘息著說道。朱廣扶著他到前頭,看了一陣,范陽令默默無言。臨走時,拉著朱廣的手,搖了又搖:“這滿城的百姓,就拜託你了。”

    東方已露白,很快,太陽就會從東面升起。朱廣下令換了班,讓壯丁們再次檢查器械。所有人都知道,今天,要開戰了。

    巡視四牆,作著最後的戰鬥動員。對這些壯丁,不能說“只要不死,就打出一個太平來”,而要告訴他們,你們退一步,家中的父母妻兒就將淪喪於黑山賊。

    “縣尉。”一名雲中少年拿來了一張弓。

    朱廣接過扯了扯弦,略好些,但還是不夠力。正要說話,突如其來的吼聲驚得他急轉脖子。城外,黑山賊集結起來,或許是賊首也作著戰鬥動員,群賊呼號,聲傳四野!

    他看到了雲梯,還有,飛橋!

    那是填壕的攻城器,並排鋪在壕溝上面,如履平地。敵人是有備而來!

    壯丁們頓時緊張起來,緊張得能聽得見自己的心跳,呼吸開始急促,手不由自主地發抖。眾寡太懸殊了!范陽守不住的!

    城外,大旗下,張燕很滿意這股氣勢,馬鞭一揮:“攻城。”

    軍令飛傳,飽食之後的黑山賊高聲吶喊著撲向了范陽。這座小縣城在群賊的咆哮聲中戰慄著!

    鎖在范陽頸項上的勾魂索,開始收攏了。

    太陽已經冒出頭來,朱廣的瞳孔收縮著,望著如潮而來的賊群,緊咬了牙關。

    “搭箭!”

    “開弓!”

    一聲聲命令在城頭上此起彼伏,有人緊張得連箭都無法壓在弓弦上。而當日抵擋過李大目張雷公的壯丁顯然要沉穩得多,他們熟練地搭箭此弦,隨後就將弓扯得渾圓。

    而沒有弓箭的壯丁,則攥住手中的器械,緊了又鬆,鬆了又緊。有個四十好大幾的漢子,手裡抓著條槍,嘴裡一刻不停地小聲罵著什麼,感覺都要瘋了。

    賊群已經快奔到第一道壕溝前面,各牆負責指揮的人不斷地提醒壯士們,穩住,沒有命令,不能放箭!

    箭矢都是有數的,放一支,就少一支。

    賊人的咆哮聲清楚地傳進每個人的耳朵,震得鼓膜嗡嗡作響。他們潮水般湧到第一道壕溝前,平鋪了飛橋,以供後續部隊通過。性急的,甚至​​想直接跳進那齊腰深的溝裡,只是看到裡頭的尖木,打消了這個念頭。

    “放箭!”朱廣一聲大吼!炸雷響在城頭!

    白羽破空!利箭呼嘯著射向了賊群!可幾百支箭,對於四面齊攻的黑山賊來說,實在不算什麼。

    那些手忙腳亂的壯丁發現,自己才射出兩三箭,賊人就已經衝到了矮牆前。一人多高的土牆是不可能攀爬過去。衝在前頭的賊兵擁著飛橋,冒著頭頂上嗖嗖而過的羽箭,從矮牆的缺口處,搶向了真正的護城壕!

    只要在護城壕上鋪上了飛橋,後頭架雲梯的兄弟就能將梯子豎到城頭!

    這次不用指揮,壯丁們自發地將箭射向了撲到近前的賊人。受那道矮牆的阻擋,突到護城壕的黑山賊大打折扣。

    “咔嚓”一聲響,朱縣尉扯斷了手裡的弓,旁邊少年立即遞上一張。

    鐵箭的破空聲完全被黑山賊的吶喊蓋過去,一時被阻擋在矮牆外的賊人,索性躲在牆下,以避開時不時飛來的利箭。

    朱廣突然瞄到,那矮​​城一處缺口外,有一人揮刀大呼,指揮著賊人向前。棄了手裡的弓,喝道:“弩!”

    旁邊少年立即操起地上的器械,那是一張蹶張弩,也叫腰開弩。顧名思義,這種弩,需要用腳踩住前面的圓環,借助腿力、臂力、腰力,才能拉得開。但在朱廣面前,這些都是浮雲。

    一手握住弩翼,一手扯住弦,嘎一聲扣到弩機上,旁邊少年利索地將一支短箭放入矢道內。朱廣端著,瞇了一隻眼,借助望山上的刻度,將箭頭對準了那人。

    從城頭,到那賊首所立之地,當超過一百五十步。蹶張弩力大,射到沒問題,但能否射中,就難說了。

    朱廣不似先前那般疾速放箭,他耐心地等著,隨時微調箭頭的方向。

    城外,那賊首正揮刀大喊:“快!破了城,任你等奪取!”身前,群賊不斷踏過飛橋。喊完這句話,他放下刀,轉頭望向城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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