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仙俠]塵翳 作者:魯班尺 (連載中)

 
mk2258 2013-11-9 10:49:15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22 27006
天降一疾,地必生一藥克之--《絕脈要略》。

生我之門,死我之戶,生生死死,死死生生,唯逆行修真可也。--石壁題字。

本書敘述了清乾隆年間,少年莫殘一個人在俗世與靈界孤獨修真的經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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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8 發表於 2013-11-9 10:49
    楔子

    清康熙十二年(公元1673年)冬夜,大理點蒼山聖應峰下感通寺覆蓋著薄薄一層白雪,天氣格外寒冷。清晨,大殿裡檀香裊裊,誦經聲中,一枯瘦老僧端坐於蒲團之上,手書偈曰:天也破,地也破,認作擔當便錯過,舌頭已斷誰敢坐。

    寫罷,目視眾僧許久,最終搖頭長歎一聲,竟擲筆而逝。

    老僧法名普菏,世人稱「擔當和尚」,入龕火化後建舍利塔於寂照庵下的松林之中。

    百多年來,此偈終是無人能解。
mk2258 發表於 2013-11-9 10:50
第一卷 第一章 莫殘




   
     大理點蒼山古稱靈鷲山,在聖應峰與佛頂峰之間,有一條清澈的小溪蜿蜒穿過黝黑的松林,繞過村莊,向東流入洱海。村子名叫莫家邑,約有十餘戶白族人家,大都以狩獵為生,偶爾將獵物送到大理城內,換些柴米油鹽,日子過得雖然清苦,倒也自在。

    溪水旁有座三坊一照壁的破舊院落,白牆灰瓦,屋簷上散生著幾簇雜草。房主名叫莫文理,自幼雙目失明,平日裡靠著親戚和街坊鄰居們接濟著勉強度日,年景不好時,也常出外乞討。直到四十多歲時,在大理城遇到個逃難的外鄉漢人女子素娘,帶回來村裡,終於成了個家。

    開始時,聽村裡人議論說素娘模樣醜,老莫心裡尋思著一個瞎子有人跟就不錯了,反正自己也瞧不見,好看賴看都是一個樣。這素娘很能幹,沒多久就在屋後開墾了一小片荒地,種上了青菜,還養了幾隻雞和一頭小豬崽,日子逐漸有了奔頭。第二年春天,老婆懷上了孩子,老莫中年有後,心中自是歡喜不已,可內心卻又總是惴惴不安。

    秋去冬來,分娩的時候到了。

    接生的鄰家阿婆在屋裡忙碌著,老莫則拄著木棍,站立在院門口焦急等待著。許久,他終於聽到了嬰兒降生時的那一聲啼哭。

    「是個男孩兒,老莫,」阿婆推門出來,滿臉的喜悅,「孩子的眼睛是……好的。」

    老莫聞言一怔,乾癟的眼眶裡淚水一下子湧了出來。

    當年祖父是這一帶有名的獵手,曾在蒼山上獵殺過什麼不乾淨的東西,不久眼睛便盲了。父親和老莫出生時就是瞎子,恰巧應了當地一個有關三世報應的古老傳說,難怪自素娘懷孕起,他就一直擔心不已。

    阿婆提醒他:「孩子起了名字麼?」

    「就叫莫殘吧。」老莫想了想說,但願這孩子終結那纏繞了三代人的噩夢。

    數年後,莫殘已經七八歲了,長得酷似父親,額頭圓潤,體格健壯,眉宇間有股子靈氣,只是性格內斂,不太愛講話。

    春天杜鵑花開的時候,村裡幾個同齡孩子開始念私塾,儘管家裡窮,素娘還是省吃儉用湊足了學費,讓莫殘一同上學。村子西頭前行數里地,感通寺旁有兩三間空置的破舊僧房便是塾捨,附近幾個村的孩子們都來這兒就讀。

    教書的穆先生是個面容枯槁的黑瘦老頭,黃褐色的牙齒,嗓音嘶啞,一對小眼睛老是瞇縫著,好像睡不醒似的。聽說他是打中原過來的,寄居在感通寺已經好些年了,靠教私塾掙點銀子勉強度日。

    課間閒暇時,學童們都喜歡跑進樹林裡捉迷藏,也有年齡稍大點的較為用功,留在課堂裡溫習功課。莫殘則獨自到寺裡看那些佛像和聽和尚誦經,日子久了,竟然也會念上幾句。

    一晃兩三年過去,莫殘在素娘的督促下用功讀書,學業進步很大,穆先生頗為滿意,也時常單獨指點於他。

    秋風起,天氣漸漸涼了。

    這一日,莫殘背完詩書後照常在寺中閒逛,不經意間走進後山寂照庵旁的松林裡。荒草叢散落著幾座僧塔,斑駁陸離,上面生滿了苔蘚,四周唧唧蟲鳴,空氣中瀰散著一股松脂的清香。

    莫殘站在了一座高大的青磚舍利塔前,塔身鑲石鐫有銘文,上書:「《擔當禪師塔銘》,始焉儒,終焉釋,一而二,二而一。洱海秋濤,點蒼雪壁。迦葉之區,擔當之室。」

    莫殘轉到塔後,發現方磚上刻有字跡,於是嘴裡輕輕念出聲來:「天也破,地也破,認作擔當便錯過,舌頭斷了誰敢坐?」

    「莫殘,你也對這偈語感興趣麼?」身後突然有人嘶啞著說道。

    莫殘嚇了一跳,轉身望去,原來是穆先生。

    「先生,不知您也在這兒。」

    「嗯,這首《臨終偈》至今無人能解,每隔七年的擔當老和尚忌日,感通寺都會有一場法會。今年又到了七年之期,四方僧道儒士前來辯偈,可百多年來仍舊莫衷一是。」穆先生歎息道。

    「連中原那些有學問的人也解不開嗎?」

    「哼,朝廷的翰林院大學士都來過幾位,還不是亂猜一氣。」

    「擔當禪師的忌日是哪一天?」莫殘問。

    「十月十九孟冬,明日便是。」穆先生望了他一眼,回答說道。

    房屋裡,素娘在縫製衣裳,孩子長得快,舊衣服都已經小了。前幾日,她在家中的舊箱子底下,找到了一張陳舊獸皮,像似兔毛一般十分柔軟,灰色中間還生有一團白毛,天氣漸涼,大小湊合著給莫殘做件皮坎肩挺合適。

    「娘,我回來了,」莫殘放下裝有書本筆硯的竹考箱說道,「明天放假不上學了。」

    「哦,在家好好複習功課,娘這幾天都要去大理城賣菜。」

    「我明天想去感通寺法會看看。」

    「看什麼?」素娘不解地問道。

    「從中原來了很多有學問的人,明天在寺中聚會,要破解擔當禪師的《臨終偈》,一定會很有意思。」莫殘把從穆先生那兒聽來有關那首古怪偈語的傳說講了一遍。

    次日天未亮,素娘便背著滿竹簍的青菜出門,老莫拄著木棍一直送至村口,此去大理城有十里的山路要趕。

    莫殘吃過早飯,興沖沖的上山。沿途見到有穿著各異的外鄉人步行或騎馬往感通寺而去,其中有僧人道士也有儒生,還見到一頂官轎吆喝著前行,裡面一定是個大官。

    聖應峰下,古寺隱於蒼翠古柏之中。感通寺舊稱蕩山寺,始建於南詔,年代久遠。

    進山門後,迎面是正殿大雲堂,簷下題有「一笑皆春」的四字匾額,筆法遒勁古樸,相傳是當年擔當禪師的手跡。兩側是偏殿,其中東面茶堂內已經聚集了不少人,相互寒暄著一一落座,有小沙彌奉上香茗。

    「此茶採摘於感通寺的兩株古茶樹,以樹旁寒泉烹製,水熟則茶渾失之味,須得火候恰到好處,當年徐霞客遊歷本寺時對此茶讚不絕口,請諸位施主品嚐。」居中的一位白鬚老僧對眾賓客致意道。

    莫殘躲在窗外偷窺,認得那老和尚是住持無覺禪師。

    「好茶,」一魚貫綸巾的白面儒生咂了咂嘴,手握一把折扇文縐縐的說道:「明萬曆年間,雲南巡按劉維在《感通寺寒泉亭記》中寫道,點蒼山末有蕩山,蕩山之中曰感通寺,寺旁有泉甘冽可飲。泉之旁茶樹,記其初植時不下百年之物。自有此山即有此泉,有此泉即有此茶。水之清冽雖熱不解其初,而茶之味則馥馥襲人,有雋永之餘趣矣。並賦詩曰,『竹房瀟灑白去邊,僧話留連茗熏煎。海山久思惟有夢,心中常住不知年。』」

    坐在右側前排的是一個絡腮鬍子勁裝大漢,聞言眉頭皺起粗聲說道:「茶就是茶,喝著解渴就好,哪來那麼多酸溜溜的廢話,咱們今天是衝著擔當老和尚那句什麼偈來的,哪個能解的就趕緊說,老子可沒閒工夫扯淡。」

    那儒生聞言面色一紅,正待辯解。

    無覺住持微微一笑,示意道:「這位施主說的也是,那今年的辯偈法會就此開始,老衲先介紹一下,這位就是大理府知府李綏之。」

    坐在無覺旁邊的是個身著醬紫色袍服的黃臉中年人,三綹鬍鬚,面色威嚴,此刻微微欠起身拱手說道:「本府今日便裝赴會,一來辯偈法會純屬民間之事,與朝廷無涉。二者無覺禪師乃本府至交,受邀前來深感榮幸。諸位,擔當老禪師乃我大理有道高僧,不但詩書畫三絕,更是悟透禪機,八十一歲圓寂之時,留《臨終偈》一首,可惜這百多年來,高人賢士來過無數,卻始終無人解得開。今日見諸位個個器宇不凡,學識必是過人,若是解得開這百年絕偈,實乃感通寺之幸,我大理府之福啊。」

    在座的眾人紛紛點頭稱是。

    莫殘探出腦袋,一眼瞥見坐在角落裡的穆先生,正瞇著眼睛似乎在打盹。

    「喂,莫殘,你在這兒幹嘛?」一個小沙彌走過來悄聲問。

    莫殘經常來寺中玩耍,眾僧一般都認得他。

    「噓。」莫殘擺擺手,趕走了小沙彌。

    無覺住持輕捻佛珠,朗聲說道:「李大人說的極是,擔當先師於康熙十二年十月十九圓寂,至今已百餘年,期間辯偈法會亦舉行過十餘次,可始終不得其解。現請出當年先師《臨終偈》,請諸位施主過目。」

    有二僧恭敬的奉上一幅卷軸,然後輕輕的展開。
mk2258 發表於 2013-11-9 10:50
第一卷 第二章 《靈鷲山水圖》




   
     「天也破,地也破,認作擔當便錯過,舌頭已斷誰敢坐?」二十個草勢瘦勁清奇的大字呈現在了眾人面前。

    「好字,」先前的那位白面儒生禁不住的讚歎起來,「且看這落筆生辣雄渾,豪放恣意,其勢起伏跌宕,峰巒如聚,恰如點蒼十九峰妙生自然,處處盡透禪機,真不愧古滇書壇墨寶啊。」

    「破破破,什麼墨不墨寶的,到底是不是那個傳說中的藏寶圖嘛。」絡腮鬍子大漢叫嚷起來。

    對面有個穿破舊灰袍的雲遊道士慢條斯理的說道:「擔當一生清貧,兩個女兒雙寡,沒有留下什麼積蓄。明末戰亂,烽煙四起,百姓流離失所,老和尚哀其所不能。以貧道看來,此偈語不過是自嘲人生罷了,並無他意。」

    「道長差矣,」座中一身披袈裟,慈眉善目的老僧插言道,「老衲晉寧盤龍寺了空,與擔當禪師同鄉。元至正七年,盤龍祖師段崇照坐化寺中,這段崇照正是大理國段氏後人。三百年後,擔當登盤龍寺參謁祖師遺蛻時書聯曰『個中合有人,問古往今來誰破?』再對照這首偈語,老禪師臨終前必有所指。老衲以為,一個『破』字,便是關鍵。」

    「大師所言有理,擔當禪師此偈高深莫測,必定深含玄機啊。」有人附和道。

    「哼,未必,」人群中傳出尖細之聲,「『帝從白下頒新旨,誰在堂前捧舊衣?誰識寸心難撥轉,至今滇水不朝東!』老和尚其意自明。」

    眾人目光四下裡尋找說話之人。

    「是誰,娘娘腔的,到底什麼意思嘛。」又是那個粗魯漢子不耐煩的叫著。

    「這豈不是反……詩。」有人低聲嘀咕著。

    無覺住持站起身來,面色凝重的說道:「阿彌陀佛,既入空門,便不問俗事,施主且不可斷章取義以毀先師清譽。」

    知府李綏之也接話道:「擔當禪師一生清貧,民間有關藏寶圖的說法純屬杜撰。其不識武功,也非隱藏有什麼武功秘籍之類,若是佛寶經書,則不可能不傳於感通寺。至於有關前明之事,朝廷已有定論,諸位無需妄加揣測。」

    「這也不是,那也不是,那偈語到底說的是啥?」絡腮漢子不滿道。

    「嘿嘿,既如此,寺中為何不將老和尚的《靈鷲山水圖》拿出來一觀呢?『畫中無禪,惟畫通禪』,或許奧妙就在此畫之中也說不定。」那尖細之音又起,入耳很不舒服。

    莫殘目光瞥去,角落裡的穆先生正在合眼酣睡之中。

    「是啊,此話有理。」堂內眾人聞言紛紛議論起來。

    無覺住持面現為難之色,站起身來:「諸位有所不知,《靈鷲山水圖》乃先師最後遺筆,去世前尚未完成,故珍藏本寺百年來從未示人……」

    「大師所言雖有一定道理,但貴寺既然遍召四方賢士遠道而來,若此畫當真與《臨終偈》有關,對照研究豈不是捷徑麼?難怪此前十餘次辯偈會無果,或許這便是原因。」一衣飾華麗似商人模樣的人慢悠悠說道。

    此刻,那位絡腮鬍子的漢子漲紅了臉,站起來叫道:「那一定就是藏寶圖了。」

    「淺薄至極。」白面儒生鄙夷的搖了搖頭。

    「既然不肯拿出《靈鷲山水圖》,這法會還不如不開,大家就此散了吧。」那尖細之音又起。

    「並非老衲不肯,只是這幅圖與先師其他畫作相比實在有些……太過簡陋。」

    「不給圖看就散了吧,感通寺既無誠意,大伙又何苦呢。」

    「就是嘛。」人們七嘴八舌抱怨起來。

    「無覺大師,」這時李綏之緩緩站起身來,面帶微笑的說道,「本府素來喜愛擔當禪師畫作,不過卻從未聽你提起過《靈鷲山水圖》,看來今日要一飽眼福了。」

    「既然李大人也如此說,老衲若再堅持倒顯得感通寺失禮了,諸位稍候,這就取圖來。」無覺只得吩咐下去。

    約莫一盞茶時間,兩位老僧捧著一幅古樸卷軸來到堂前,無覺住持點頭示意。

    卷軸緩緩展開……

    這是一幅兩尺長的立軸畫,畫面自上而下潑了一長溜參差不齊的大墨點,似山非山,右側一大團耳形暈跡,似水非水。一隻碩大的禿鷲立於其上,口中含著一支細長的骨頭,工筆描繪,倒很是細緻,但卻未畫羽毛,反而令人不解的生出滿身的獸毛。擔當禪師或許不小心,在禿鷲的腦瓜頂上掉下了一塊墨點,彷彿生了只角般。整幅畫既無題跋亦無落款。

    眾人先是驚訝不已,隨後俱大失所望。

    「這是擔當禪師的畫作?」有人提出質疑。

    「確是先師遺作。」無覺住持道。

    「唉,這哪裡是什麼藏寶圖嘛。」絡腮鬍子催頭喪氣的嘟囔著。

    白面儒生走上前來,細細端詳一番,開口說道:「此幅水墨山水應該畫的就是點蒼山夜景,東面夜空半幅明月高懸,應是下弦月,農曆二十二、三的下半夜。諸位再且看,從上而下共有十九個墨點,正是蒼山十九峰。自北而南分別是雲弄、滄浪、五台、蓮花、白雲、鶴雲、三陽、蘭峰、雪人、應樂、觀音、中和、龍泉、玉局、馬龍、聖應、佛頂、馬耳和斜陽,一個不少。這耳形水暈,當是洱海無疑。畫中無題頭落款,應是未完之作,擔當禪師的傳世墨寶,必署名『普荷』二字。」

    知府李綏之望著畫卷沉思半晌,也道:「此畫與擔當禪師以往的潑墨山水畫全然不同,蒼山十九峰既不用披麻皴,也未見泥裡拔釘鬼面皴,更無濃、重、淡、清、焦之別。尤其這只靈鷲,竟不生羽只長毛,老禪師其意何在,著實令人費解啊。」

    穆先生不知何時鑽到前頭來了,雙目放光的緊盯畫卷,完全不見了以往的萎靡神情,令莫殘大感意外。

    「老和尚一定是重病在身手腳無力,這畫才半途而廢的。」有人推測說。

    此刻堂內已是議論紛紛,各抒己見,莫衷一是。

    寺內響起了鐘聲,無覺住持向大家說道:「本寺已到過齋時間,請諸位施主隨老衲前往齋堂。」

    莫殘摸了摸肚子,也覺得餓了,於是悄悄地溜出了寺院。

    此刻,蒼山之上冷風徐徐襲來,令人感到一絲寒意。

    次日在課堂上,穆先生又恢復了一臉的倦容。莫殘心不在焉的尋思著,平時老愛打瞌睡,凡事不關心的穆先生為什麼對那首古怪的偈語和《靈鷲山水圖》如此感興趣呢,難道他也相信真隱藏有什麼寶藏麼。

    課間休息時,莫殘照例去寺裡閒逛,一入山門就感覺氣氛有些不對,大雲堂前僧人們聚在廊下小聲的議論著什麼,表情嚴肅。

    莫殘拽住小沙彌,打聽出了什麼事兒。

    「昨晚藏經閣失竊,還死了兩個人呢。」小沙彌擺擺手悄聲說完匆匆離去。

    後山藏經閣殿前,圍攏著一群人,四周有不少的清兵,屁股上都掛著腰刀。無覺住持旁邊站著一身官服的大理知府李綏之,昨天茶堂裡看見過的那個普寧盤龍寺了空和尚也在場。

    「喂,小孩子走遠點。」有清兵吆喝著莫殘離開。

    這時,兩具屍首從殿內被抬了出來,打莫殘身邊經過,一具是感通寺的僧人,渾身是血,另外那人體形魁梧,一身黑色勁裝打扮,竟然是那個絡腮鬍子大漢。

    「大師,寺中除被盜《靈鷲山水圖》外,並無其他麼?」李綏之問無覺住持。

    「正是,此圖百年來藏匿於隱秘之所,歷來惟有住持和看守僧知道。」

    「嗯,」李綏之沉吟道,「昨日法會結束,來賓有幾人寺中留宿?」

    了空和尚在一旁回答道:「除老衲外,還有六七人,今早都已下山,這個絡腮鬍子昨日便已走了,不想卻暴斃於藏經閣內。」

    這時,一名老年仵作走上前來:「大人,經勘驗藏經閣僧人死於利刃穿胸,現場遺留凶器一尺五寸長開山短刀一把。那個絡腮鬍漢子是被人偷襲,系背後中暗器毒發身亡。」

    「什麼暗器?」李遂之問道。

    仵作遲疑了一下:「像是一根九寸鐵製扇骨。」

    「扇骨?」

    「聽聞中原川東文家鐵扇功獨步天下,扇中內藏機關,可以射出鐵骨十四根,且都是劇毒,江湖上名聲不太好。」了空和尚在一旁說道。

    「不知昨日賓客之中可有川東文家之人?」

    無覺住持搖搖頭:「感通寺法會向來不問施主來歷。」

    「此案脈絡不難釐清,法會散後,看守僧將《靈鷲山水圖》攜回藏經閣,絡腮鬍漢子尾隨其後得窺藏圖之所,由於白天寺中人多難以下手,於是夜闖藏經閣盜圖,被發現後刺死了看守僧人。未曾想『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暗中反遭他人毒手,並奪走了《靈鷲山水圖》。兇手可能就在昨日賓客之中,大師,那麼昨夜留宿者可有記錄?」李綏之沉吟道。

    「有的,請大人前往茶堂一觀。」

    回到塾堂後,莫殘把在寺中所見告訴了穆先生。

    「哦。」穆先生哼了一聲,沒說什麼。

    莫家邑村裡人知道了感通寺昨夜發生了命案,大家聚在一起議論,此地一向太平,怎麼會出這種事兒呢。
mk2258 發表於 2013-11-9 10:50
第一卷 第三章 私塾先生




   
     黃昏時,素娘從大理城回來。

    「殘兒,這是娘買來的酒菜,你給穆先生送去吧,人家一直對你很是關照,咱們也不能少了禮數,」素娘遞給兒子一個竹籃,裡面有罈酒和一隻油光光的燒雞,並叮囑說道,「方纔聽說感通寺裡死了人,你要早去早回,路上小心。」

    莫殘拎著籃子上山,不多時,天就完全黑了。

    松林旁的一間塾捨還亮著油燈,那是穆先生的住房。房門虛掩著,莫殘輕叩兩下見無應答便推門進去,屋子裡面沒有人。

    莫殘將竹籃擱在了桌子上,坐下等穆先生回來。隨眼四處望去,不經意間瞥見了床頭枕下壓著本舊書,便順手拿起。封皮上寫著《穆氏腹語術》,於是好奇的隨手翻了翻,這是一本手寫的薄冊子,扉頁上寫有一行工整的隸書:蜀中巴郡穆氏後人謹記,練此腹語術者三禁,一不可惑人,二不許外傳,三不得犯奸作科。

    奇怪,這是本什麼書呢。

    這時,蒼山夜風中隱約傳來人語,似乎有些耳熟,莫殘將書放歸原處,出門循著聲音走進了松林。月光下,遠遠瞥見穆先生和一個身著白色儒服的人站在林中空地上,兩人似乎在爭辯著什麼。

    莫殘悄悄的躲在了樹後。

    「你做得太過魯莽,江湖上善用鐵扇者能有幾人,官府定會循跡追蹤而來。」尖細刺耳的話音。

    咦,這不是辯偈法會上聽到過的聲音嗎,莫殘想。

    「咱們說好的,我盜圖你破解,現圖已到手,剩下可就是你的事兒了。至於官府嘛,不是小瞧他們,一年半載也找不到我這兒。」

    「好,把圖交給我。」尖細的聲音說道。

    莫殘驚訝的睜大眼睛,見穆先生面無表情,嘴巴也沒有動,話音竟是從他的身體內發出來的。

    那人低著頭自衣袖內抽出畫軸。

    就在這時,穆先生突然悄無聲息的閃電般一掌擊下,拍在了他的天靈蓋上。

    「你……」這人悶哼一聲便倒下了。

    松樹後,莫殘驚恐的差點叫出聲來,緊忙摀住了自己的嘴。

    穆先生警覺地四周望了望,瞥了屍體一眼,然後拾起畫軸,轉身從草叢中拽出一把鋤頭,就地刨起坑來,原來他早有準備。

    冰冷的月光下,那人慘白的臉上雙眼迷惑不解的直視著夜空,竟然是白臉儒生。

    莫殘嚇得大氣不敢出,一動不動的站在樹後。一直等到穆先生埋完了屍首返回了塾捨,這才輕手輕腳的退回到松林裡,然後繞道一路奔回家中。

    「殘兒,你怎麼啦,跑得滿頭大汗?」素娘詫異的問道。

    莫殘沒有說,他不想驚嚇著娘。

    夜裡,他躺在床上絲毫沒有睡意。穆先生為了《靈鷲山水圖》竟然葬送三條人命,絡腮鬍子和白面儒生殺人在先死不足惜,可是那個看守藏經閣的老和尚卻是個好人,對莫殘向來和藹可親。另外,聽說穆先生數年前從中原來到感通寺,難道教書只是掩人耳目,其真實目的卻是為這圖而來?若如此,擔當老和尚的《靈鷲山水圖》裡肯定隱藏有什麼大秘密,否則不值得這些人拚死來爭奪。

    想起穆先生殺死白面儒生的那一掌,出手之狠辣,著實令人害怕。送酒菜到私塾,雖然沒有碰上面,但穆先生一定會猜到誰送的,他會不會殺人滅口,給自己也來上一掌。穆先生平時嗓音沙啞,可那尖細刺耳的話音又的確發自他的身體,真的是奇怪。還有,《穆氏腹語術》又究竟是本什麼書呢。莫殘輾轉反側越想越怕,要不要跟娘說,然後去報官府?他思前想後,雞叫三遍,最終還是決定裝作什麼都不知道,明早照常去上學。

    清晨,塾捨前,穆先生負手立於廊下。

    莫殘抑制住內心的慌亂,走上前開口說道:「穆先生,娘讓我昨晚送來點酒菜,您不在,我就撂在桌子上了。」

    穆先生神情懶散的望著莫殘,口中哼了聲,什麼也沒說轉身走進屋裡。

    上課時,穆先生的目光時不時的瞟過來,別慌,莫殘告誡自己,盡量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放學了,莫殘終於鬆了口氣,收拾好東西正要起身。

    「莫殘,你留下來,我有話問你。」穆先生突然說道。

    莫殘心中一緊,完了,肯定是被他發現了。

    學童們陸續離開了塾捨,最後屋內只剩下他們倆。

    「莫殘,昨日寺裡辯偈會你也去了吧?」穆先生慢悠悠的問道。

    「是的,我就站在窗外,」莫殘如實答道,「還看見穆先生坐在牆角打瞌睡呢。」

    「回去跟你娘說,謝謝她送來的酒菜,」穆先生頓了頓,驀地話題一轉,「莫殘,你對感通寺死人的事兒怎麼看?」

    來了,莫殘心道。他假裝想了想,然後說:「那個知府李大人說是絡腮鬍子偷圖殺了老和尚,之後又被別的壞人給殺了。」

    「你想是誰殺了絡腮鬍子?」

    「這個麼,」莫殘撓了撓頭,「也許是……」

    「是什麼?」穆先生緊盯不放。

    莫殘鼻尖上沁出了汗珠,若是被他一直追問,遲早會露餡的,索性倒不如越接近真實來說反而不容易被懷疑。

    「對了,是那個白面儒生。」莫殘似乎恍然道。

    「是麼?」

    「一定是他,我看見了白面儒生手裡有把折扇,知府大人說絡腮鬍子是被扇骨殺死的,不是他還能是誰。」莫殘語氣十分肯定。

    「嗯,也有些道理。」穆先生的表情緩和了。

    莫殘懸著的一顆心落了下來。

    穆先生又道:「莫殘,你一個小孩子觀察事物能夠如此細緻入微,實屬難得呀。那幅《靈鷲山水圖》你也見過了,感覺有什麼不尋常之處麼?」

    莫殘回憶起那幅圖,墨點、水暈以及那只禿鷲,想了想說道:「我不懂書畫,只覺得那大鳥沒有羽毛卻長了一身獸毛很是奇怪,玉局峰上哪兒會有這種東西。」

    「你說什麼,玉局峰?」穆先生眼睛一亮。

    「是啊,那大鳥站在南面數第六座山峰之上,那不就是玉局峰麼?」莫殘說道。

    「不錯,你先回去吧,把籃子帶上。」穆先生站起身來。

    莫殘如釋重負,趕緊拎著竹籃離開塾捨,出門時聽到身後的穆先生嘴裡喃喃道:「玉局峰,原來是玉局峰。」

    油燈下,素娘仔細打量著兒子身上的獸皮坎肩,這是她花了幾個晚上才縫製好的。

    「娘,有點大了。」

    「誰叫你長得這麼快,大點可以多穿兩年。」

    「這坎肩很暖和,是兔皮嗎?」莫殘摩挲著身上柔軟的灰色細毛問道。

    「娘也不知道,從箱子底翻出來的,天涼了,山上風又大,不穿暖和點上學要生病的。」素娘嘮叨著。

    早上,塾捨前圍攏著一群學童,門上貼著一張紙條,是穆先生的留言。他說今天有事不在,讓學生們回家自習。大家高興地蹦起來,可以痛快的玩上一天了。

    莫殘默默地站立門前,回想起昨天放學時的那場交談,他斷定穆先生一定是去玉局峰了。儘管穆先生似乎解除了對自己的懷疑,但還是要小心,那晚擊殺白面儒生的慘烈一幕,至今心有餘悸。看來那幅《靈鷲山水圖》的確隱藏了什麼秘密,也許真有寶藏也說不定,會是什麼呢?

    第二天,穆先生沒有回來,學童們照例又開心了一番。

    半個月過去了,穆先生始終沒有回來。

    莫殘心不在焉的在感通寺裡閒逛了一陣,僧人們照舊做課唸經,彷彿不曾有事情發生過一樣。

    穆先生一定是尋到了寶藏,然後遠走高飛了,而感通寺血案也就此了結了。他想起了那本《穆氏腹語術》,平時嗓音沙啞的穆先生可以變成另外一個人的聲音,甚至無需張嘴開口……不知不覺間,莫殘來到了塾捨。穆先生房門上依舊掛著鎖,透過虛掩的窗戶,隱約看見床邊枕頭下面壓著一本薄薄的舊書,不由得心裡一動。

    他四周望著無人,於是便輕輕從窗戶裡爬了進去,自枕頭下抽出書來,正是那本《穆氏腹語術》。

    自從穆先生失蹤以後,官府照例前來轉了一圈,最後不了了之,由於找不到教書先生,私塾也就只好關門了。

    莫殘在家沒事,索性翻開那本《穆氏腹語術》來看。

    「習腹語須先逆行練氣,以氣御音,方得事半功倍之效。故不開口即可人語,鳥獸語無不可也。」書裡開始便講述了腹語術的妙處,令莫殘抓耳撓腮,興奮不已。

    練氣,這該如何去練呢,莫殘看到書中有多幅不穿衣服的人,身上畫著很多線條和圓點,旁邊註釋為經絡和穴位,很是複雜。

    看來不是一下子就能學會的,反正私塾也不念了,在家無事正好慢慢琢磨。接下來的日子裡,莫殘按照書中所記載的方法步驟來練習,老莫眼睛瞧不見,素娘又不識字,都以為他在複習功課。

    過了年後,素娘和老莫商量,既然沒書念了,應該給孩子找點事做。莫殘想和村裡的人一樣上山打獵,老莫則堅決不同意,最後還是決定送他去城裡學徒。
mk2258 發表於 2013-11-9 10:51
第一卷 第四章 巴山醫捨




   
     清代的大理手工商業很是繁盛,城內店舖林立,有打鐵街、打銅街、金箔街、屠羊巷、賣雞巷、魚市口、竹木大理石以及各類商舖等等,有很多家境貧寒的孩子都去那裡打工學手藝,日後慢慢熬成了師傅,生活也就有了保障。

    莫氏族裡有人介紹說城裡最大的醫館「杏林堂」正在招收學徒,莫殘可以去試試。老莫夫婦也認為學醫很好,將來做一名郎中,起碼生活不愁。

    這一日,老莫夫婦帶著莫殘一同進城賣菜,順便帶兒子去醫館面試。

    大理城西南門是富人區,包括大理府衙、兵備道署、大理試院和文武廟都在這一帶,而普通民宅和各色手工業匠人以及小商販則聚居東北門附近。

    老莫一家三口背著竹簍從南門進城,街道兩側商舖鱗次櫛比,人流熙熙攘攘,十分的熱鬧。

    醫館坐落於鼓樓西街,朱紅色的大門,屋簷下嵌一塊「杏林堂」橫匾。據說掌櫃名叫趙鴻儒,年過五旬,出身杏林世家,醫術極好,人稱「滇西第一儒醫」。

    正堂之上懸掛著東漢名醫張仲景的畫像,楹聯上書:醫中之聖,方中之祖。兩側通壁滿是木櫥藥鬥,珍稀藥材極多,是大理城內最大的醫館。

    「這孩子是來面試學徒的麼?」櫃檯後的賬房先生望了一眼老莫,問素娘道。

    「是的。」素娘小心回答。

    那人仔細的打量著莫殘,然後點點頭說:「押金帶來了麼?」

    「什麼?」素娘不解的問道。

    「凡學徒者,需付押金紋銀二十兩,這是行規。」

    素娘一聽傻了眼,即使不吃不喝賣一年菜,也積攢不下來二十兩銀子啊。

    三人催頭喪氣的出了杏林堂,學醫不成,看來只有去城北銅鐵匠巷那邊學點小手藝了。

    在「杏林堂」的斜對面,街角處有一間不起眼兒的小店舖,斑駁的青磚牆,屋頂生有幾簇雜草,屋簷下鐵環連綴吊著個木魚形藥幌子,門楣上掛塊髒兮兮的小匾額,上面寫著「巴山醫捨」。

    「娘,對面那家也是醫館。」莫殘指向那間小店舖。

    「唉,娘沒有那麼多的押金。」素娘歎了口氣。

    老莫拄著木棍,盲眼望向對面,輕聲說:「他娘,去看看吧,興許那邊要的押金少。」

    「好吧。」素娘望著莫殘苦笑了下,攙著老莫走了過去。

    進得門來,迎面牆壁上嵌有一個神龕,供奉著一個面目慈祥的泥塑瘦老頭,手中握著幾株藥草。兩面書有楹聯:九里山前龍討藥,八寶石上虎求丹。後來得知,那老頭便是藥王孫思邈。

    城裡的藥鋪,大都是前堂後診室,求醫者先到裡間診病,開好方子後拿到外面來算賬和取藥。

    「是來看病的麼?」櫃檯後轉出一長衫老者,滿臉的皺紋,雙眼惺忪,一綹山羊鬍子,說話時露出參差不齊的黃牙。

    「先生,你們這兒招不招學徒?」素娘小心翼翼的問道。

    「學徒?」老者愣了下神兒,打量著對方,然後緩緩說道,「我鋪子裡倒是缺個人手。」

    「您看這孩子行嗎?」

    「嗯,身體還蠻結實的,可以試試。」老者目光落在莫殘身上。

    「要收押金麼?」素娘遲疑的問道。

    「要什麼押金,」老者鬍子一揚,不忿的說道,「對面那些所謂的名醫招學徒才要銀子,老夫只看人品,就是不收押金。」

    老莫夫婦一聽大喜過望,連聲道謝。

    「老夫夏巴山,這間醫捨就是我的,這孩子叫什麼?」

    「莫殘。」

    「叫他明天來吧。」夏巴山爽快的答應了。

    當晚,素娘炒了幾個菜,老莫還喝了幾口燒酒,莫殘在城裡學醫,全家人都很高興。素娘百般囑咐莫殘,出門在外處處要聽掌櫃的話,用心學習,將來當個郎中,生活就再也不愁了。

    第二天一早,莫殘背著包袱進城,老莫夫婦倆一直送他到村口,素娘望著孩子遠去的背影,禁不住落下淚來。

    在藥鋪做學徒,跟學別的手藝不同,有學「儒醫」和「生意」之分。如果學儒醫,須得先讀幾年《四書》、《五經》等儒家經典,打好文化底子,在先生的指導下再去讀醫書,基礎好才學得紮實,俗話說「秀才學醫,籠裡捉雞」便是這個道理。之後隨先生侍診,學習如何診病、用方及開藥,經過實踐練達,若要出徒自己開診,非下個十年八年的苦功不可。如果進藥鋪只是當作一門生意來學,則簡單得多,但也必須掌握一定的醫學知識,「師父領進門,學藝在個人」,但憑自己悟性了。

    從這一天開始,莫殘便正式開始了學徒生涯。

    巴山醫捨只有他們兩個人,每日裡除了侍奉夏巴山的日常起居、端茶倒夜壺以及洗菜燒飯刷碗等零碎雜務外,餘下的時間才學習藥鋪的生意。

    藥鋪生意大致分為挑簸晾曬和切打團吊。

    凡購進的中草藥材,都需要進一步的加工。挑除雜質,簸出塵土和細小雜物,無須暴曬的,要風乾和陰乾。此外,一般藥鋪都按「配本」自行配製成藥。具體說來,先用藥刀和腳蹬鐵碾子把整藥軋碎,再打成水丸或團成蜜丸,最後蜜丸用蠟皮封嚴,稱之為吊蠟皮。

    莫殘幹起活來細心麻利,上手很快,夏巴山十分滿意。

    素娘進城賣菜的時候,時常會送一些新鮮蔬菜過來,順便瞧一眼莫殘,見兒子和夏巴山相處還融洽,也就放心了。

    每到晚飯時,夏巴山一口酒落肚,就照例發起了牢騷,說來說去,還是怪那杏林堂搶走了生意。酒至半酣,又開始講述自己年輕時闖蕩江湖如何風光以及一些民間醫林異事,莫殘倒也聽得津津有味。

    夏巴山早年是一名江湖游醫,後來因為醫死了人,遭仇家追殺,只得遠避滇西在大理古城開了間醫館。由於醫術一般,上門求醫者寥寥,收入很少,只能夠勉強度日,因而鋪內不但缺少人參、鹿茸、虎骨等一些珍貴的藥材,就連一般便宜的草藥也儲備得不多。

    早上,莫殘看見對門杏林堂門前集合了十餘名學徒,年歲大的有二十出頭,小的與自己相仿,都身背著藥簍,看來是要上山採藥去。

    「先生,店裡草藥不多了,我也想跟著去採些回來。」莫殘指著對面對夏巴山說。

    夏巴山點頭應允了。

    莫殘背起藥簍,帶了些乾糧,拎著小藥鋤悄悄地尾隨在了杏林堂採藥隊伍的後面。

    自藥鋪學徒以來,莫殘雖然對中草藥有所瞭解,但上山採藥卻還是頭一回。平日裡寸步不離醫捨,能出外透透氣心情格外的好。

    蒼山方圓百里,中草藥種類眾多,如當歸、柴胡、草烏、丹參、黃芩、天南星、半夏以及紅景天、藏紅花等,有的獵戶偶爾還能打到麝鹿、雲豹或黑熊。賣到城裡的麝香、豹骨和熊膽價錢很高,只有像杏林堂那樣的大鋪子才能收,夏巴山想都不敢想。

    進入到高原灌木叢裡,草藥開始逐漸多了起來,杏林堂的學徒們四面散開分頭尋找,莫殘混入其間,並無人察覺。

    一直到午後,莫殘只採到些獨活、柴胡及牛蒡之類的草藥,不足二三十棵,而杏林堂的學徒們,則大都裝滿了大半個藥簍。

    莫殘坐在一道清澈的溪水旁,就乾糧飲著溪水填飽了肚子。那些杏林堂的學徒們經常上山採藥,自然比不上他們,不過自己出身獵戶,小時候聽慣了村裡大人們講述的狩獵故事,索性不如抓點什麼回去也好。

    他沿著溪流向上攀登,同時注意聆聽著岸邊草叢裡的動靜,不久便有了發現。

    不遠處陰涼潮濕的灌木叢裡,發出了輕微的窸窸窣窣聲音,水邊泥地上留有清晰地五趾足印,中間第三趾尤長,莫殘知道那是穿山甲,鱗片可以入藥,而且價錢不菲。穿山甲動作遲緩,一般只有夜裡才出來覓食白蟻,白天離開巢穴則很少見,大都是出來排便的,這東西愛乾淨,絕不肯弄髒自己的窩。

    他躡手躡腳的追蹤過去,那只黑褐色的穿山甲似乎覺察到了危險,正要一頭鑽入土洞時,莫殘迅速抓起一把泥土甩了過去,穿山甲遇襲隨即縮成一團,以堅硬的鱗甲抵禦敵人。

    莫殘跳過去一把抱起牠,掂量一下,足有五六斤重,是一隻成年雄性穿山甲。放入藥簍後,莫殘高高興興的下山,顛簸中的穿山甲始終團著身子,一動不動。

    夏巴山見捉到了穿山甲,口中連連稱讚:「巴山醫捨的人就是比杏林堂強,老夫沒有看走眼。」當即宰殺後燉了滿滿一鍋肉,鱗片則掛起晾乾入藥。

    晚上,夏巴山喝得滿臉通紅,夾起紅撲撲的肉塊,隨口哼起了小調:「穿山甲,王不留,婦人食了乳長流,哎呀呀。」

    趁著他高興,莫殘提出平時多去上山採藥,以彌補店裡藥材的不足,夏巴山認為這主意不錯,遂滿口答應。

    莫殘回到了自己的房間,繼續按照書中的腹部逆氣法練氣。一段時間以來,他感到自己的肺活量大增,今天爬山也未曾覺得累,只不過閉嘴說話仍是含糊不清,看來火候還不到。

    隨後的半年裡,只要天氣好,莫殘都會去採藥,開始是在北坡,以後越行越遠翻過山埡到西坡。蒼山周邊以西坡中草藥最多,只不過山高路險,懸崖峭壁且多毒蟲猛獸,人跡罕至。莫殘有時一去兩三日,但每次回來都是滿載而歸,連一些名貴的蒼山貝母、天麻、雪蓮以及蟲草、藏紅花等也有不少。夏巴山的藥廚漸漸滿了,巴山醫捨的生意也開始有了好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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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五章《絕脈要略》




   
     秋天到了,正是採藥的黃金季節。

    莫殘的腹語術也小有所成,雖然還不能倣傚鳥獸發音,但學他人口音倒也有八分相似。

    這一日,他採藥時在一面絕壁紅褐色的斷崖下,發現了一小片天麻,四五尺高的黃褐色單莖,頂端上長著一尺多長的黃白色花序,地面則簇擁著白色的蘑菇群,這是與天麻共生的一種菌類。

    莫殘放下背簍,藥鋤用力刨下,泥土裡露出幾枚橢圓形的淡棕色塊莖,有著姜皮般的皺褶和棕黑色的芝麻點,算是上好的天麻了。每株天麻根部都生長著生薑大小的十二枚塊莖,這些足足裝滿了半個背簍。

    今天收穫不錯,莫殘心裡很是得意。

    驀地,他的目光停住了,斷崖下數丈之外有小片紅褐色的焦土,彷彿被火燒過似的,光禿禿寸草不生。中間兀立著一株兩人多高、手臂粗細的褐色莖桿,沒有任何枝葉,頂端兩尺多長的花序呈白中泛黑之色,如同老嫗的斑白頭髮似的。

    奇怪,這株天麻竟然如此高大,他近前細瞧。

    「絲絲絲……」耳邊突然響起了一陣怪異的嘶鳴聲,定睛望去,發現褐色的植株下盤著一條手腕粗細、渾身佈滿灰黃色菱形斑塊的毒蛇。三角形的腦袋,頭腹和喉部散落著一些黑色「念珠斑」,尾尖鱗直立如骨刺,雙目警惕的盯住莫殘,粉紅色的舌信子嘶嘶抖動。

    「佛指甲!」莫殘心中驟然一緊,曾聽村裡獵戶講過,山裡最毒的蛇莫過於「五步倒」,醫家稱其為「白花蛇」。據說人被咬傷後最多行不過五步,便會毛髮豎立而死,此蛇最明顯的特徵便是尾部生刺,俗稱「佛指甲」。該蛇性情極為剛烈,當其被逼無路可走時,就會調轉尾鉤剖腹自殺,至死眼光不陷。

    這白花蛇雖毒,但卻可避風邪,是醫治中風偏癱和癘病的良藥,可遇而不可求。捕捉之法也甚為怪異,須抓起地上沙土撒到它的身上,那蛇便會像是麵粉遇見水一樣立即縮起,屆時再以木叉撳住其頭便可捕獲。

    夏巴山曾聊起山裡藥草吸收日月精華,若是能生長到數百年以上者,其藥效堪比仙草。不過,大都藏於人煙罕至的深山老林之內,並有毒蟲猛獸看護在側,凡人難以得見。

    眼前的這條白花蛇想必就是守護這株天麻的,如此說來,豈不是百年以上的老天麻了,想到此,心中不禁一陣激動。

    他掂了掂手中的小藥鋤,這把柄太短了,一定鬥不過白花蛇的,可這千載難逢的機會又怎麼能放過呢。

    莫殘立在原地未動,他觀察到那條白花蛇的身子似乎有些僵硬,腰部可見有半透明的蛇皮翻起,正在緩緩的向尾部褪去……

    原來牠在蛻皮,莫殘驀地恍然大悟。成年蛇每年都會蛻皮三次左右,概因原來的表皮已包覆不了生長著的軀體之故,每次蛻皮大概需要半柱香的時間,而這也正是其防禦最薄弱的時候。

    事不宜遲,莫殘迅速將背簍裡的天麻倒出,用藥鋤在腳下掘些沙土,一連抓起數把朝白花蛇撒了過去。那蛇粘滑的表皮上沾上泥土後,果然身子蜷縮起來,嘴裡發出威懾的嘶叫聲。

    莫殘舉著竹簍衝上前迎頭罩下,將白花蛇扣在了簍子裡,隨即自腰間抽出砍刀,將竹簍輕輕掀起一條窄縫,屏住呼吸緊張的等待著。

    白花蛇粉紅色的舌信子先探出,緊接著蛇頭用力的擠了出來……說時遲,那時快,莫殘的砍刀猛地斫下,聽得「喀嚓」一聲,血光迸射,那蛇頭已然被斬落下來。

    就在這時,莫殘懷中有物滑落掉在了血污之中,原來是那本《穆氏腹語術》,他趕緊拾起書來,可是封皮卻已經被血漬玷污了。

    他喘息一會兒,便開始刨那株大天麻。泥土翻開露出一手掌般大小的斑白塊莖,上面生有稀稀落落的白鬚,湊至鼻下嗅到一股淡淡的香氣,沁人肺腑。普通天麻每株生十二枚塊莖,而老天麻卻只有這一枚,莫殘小心翼翼的踹進懷裡,他想自己留著。

    黃昏時分,莫殘回到了城裡。

    夏巴山見到半簍子上等天麻,簡直樂得閉不籠嘴:「天麻有主殺鬼精物、蠱毒惡氣,長陰肥健和輕身延年之功效,這條白花蛇更是稀罕之物,『四兩者可值十千足』呢,可惜啊。」

    「可惜什麼?」莫殘不解。

    夏巴山解釋道:「捉到白花蛇後要當即剖腹去除腸肚內臟,然後擦乾血漬盤成一團,再以竹籤固定後烘乾,時間越早藥效越高。」說罷趕緊炮製這條白花蛇去了。

    晚上,莫殘關上房門,自懷中摸出那塊老天麻,愛不釋手的看了好一會兒,才用黃紙包好塞到房樑上去陰乾。

    微弱的油燈光下,他又拿出那本《穆氏腹語術》來翻看,封皮上的血漬已經乾涸,髒兮兮的呈黑色,要是穆先生見了不知作何感想。轉眼快一年了,始終沒有穆先生的音訊,他到底尋到了什麼寶藏呢。

    半夜時分,莫殘尿急,於是翻身下床出外小解。

    回到屋裡摸黑上床時,不經意間發現枕邊有螢光點點,俯身細瞧,原來是那本《穆氏腹語術》。定睛細瞧,那封皮之上隱約透出《絕脈要略》幾個綠幽幽的字跡來。咦,這是什麼?他趕緊點亮油燈,卻又都什麼也看不見了,唯有那片黝黑的血污。

    當他再次吹熄了燈,那封皮上綠瑩瑩的字跡重又出現了,翻開書頁裡面則什麼也沒有。

    他琢磨著是那白花蛇的血染在了紙上,令隱藏在封皮上的字跡顯現出來的,書中未曾沾染到蛇血,所以什麼都看不到。

    「絕脈?」那是什麼東西呢,難道是一種脈象麼?莫殘想不透,這本書裡,難道還會隱藏著另一本叫做《絕脈要略》的書麼?看來如果想要知道,可能還要弄些蛇血來塗上才行。不過,既然蛇血能顯字,不知其他血是否也可以。

    此刻已是三更子時,夜深人靜,隱約聽得見隔壁夏巴山熟睡的陣陣鼾聲。

    莫殘翻開書,輕輕咬破指尖,擠出些鮮血按順序由上至下抹在了第一頁紙上。須臾,黑暗中塗抹之處果真顯露出一行行綠幽幽的字跡來,寫的是「天降一疾,地必生一藥克之。世間絕脈有七,無醫。殊不知,世上有無醫之醫,無無醫之症也,蓋因未窺醫之真道之故……」

    莫殘思索了片刻,這句話的意思大致懂了,大意是世間的每種疾病都會有一種藥可以醫治,七種絕脈為不治之症,但是卻不知道,世上只有不會治病的醫生,而沒有不可醫治的病,那是因為沒有學到真正醫道的緣故。

    莫殘顧不上指尖上的隱隱作痛,又使勁兒的擠出些血來抹在了書上。下面說,「歌訣曰:雀啄連連,止而又作。屋漏水溜,半時一落。彈石沉弦,按之指搏。乍疏乍密,亂如解索。本息未搖,魚翔相若。蝦游冉冉,忽然一躍。釜沸空浮,絕無根腳。偃刀堅急,循刃責責。轉豆纍纍,如循薏仁。麻促細亂,其脈失神。絕脈十種,自古以聞。」

    這一段好像是在說絕脈的諸種脈象,不過自己從來沒有摸過脈,所以也不知其所以然。

    接下來,莫殘又塗看了幾段,「古來絕脈有十,其中『偃刀』、『轉豆』、『麻促』三脈並於七脈之中,故世稱「七絕脈」。醫之真道在於真藥,無真藥者亦無醫道。何謂真藥……」

    無奈此刻,莫殘的手指已經麻木了,看來明天得想個法子弄點雞血豬血什麼的,老擠自己的血也不是個辦法。

    他合上書,壓在了枕頭底下,合上眼睛,可是翻來覆去的還是睡不著。

    什麼人寫的這本《絕脈要略》,又為什麼隱藏在了《穆氏腹語術》裡,穆先生一直都沒有發現麼?也難怪,穆家祖傳的書,誰會有意的往上面塗血呢,自己若不是誤打誤撞沾染上了蛇血,可能永遠都不會發覺這個秘密。

    第二天清晨,莫殘上菜市口買菜時,特意拎了只大公雞回來。殺雞時接了小半碗血,然後回到自己屋裡,手指頭蘸著雞血往書頁上塗抹。大約塗了七八張紙,等血漬乾透以後將書藏好,一次不能塗太多頁,否則很容易黏住。

    晚飯時,面對著酒肉,夏巴山心情極好。

    「先生,什麼是絕脈?」莫殘趁機問道。

    夏巴山大口咀嚼著雞腿,一面解釋說道:「古來醫界有著『七絕脈』一說,指必死之脈象,雀啄脈主肝絕,屋漏脈胃絕,彈石脈腎絕,解索脈脾絕,魚翔脈心絕,蝦游脈大腸絕,釜沸脈肺絕,此七絕脈象一出必死,沒有得醫。」

    「什麼樣的病人會有七絕脈象呢?」

    「都是些病入膏肓之人,凡醫者摸到七絕脈,就會告訴其家人準備料理後事了。」夏巴山嚥下一口酒。

    「世上所有的病症,到最後都會出現七絕脈嗎?」

    「當然,人將死,肝腎脾胃心肺以及大腸七種,至少必有一絕。」夏巴山嘿嘿了兩聲。

    「先生,您懂得真多。」

    「七絕脈乃是醫者必學之脈象,否則遇到脈絕之症仍開方用藥,非但醫不好,還給病人家屬以口實,說是治死的呢,豈不是惹麻煩上身麼。」夏巴山歎口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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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六章 真藥




   
     晚上,莫殘依在床上,摸著黑取出那本《穆氏腹語術》翻開,在雞血塗抹過的地方,果然顯露出密密麻麻的螢光小字來。隨著一行行的看過去,書中不但詳細列舉了七絕脈的各自脈象,而且還有醫治的方法,就是要用「真藥」。什麼是「真藥」呢?書中說,世間真藥共有七七四十九種,其藥性分為辛酸鹹苦甘五味,真藥作為「君藥」,再配上「臣」和「左使」兩類普通的藥物,便可治癒七絕脈相應之症。

    莫殘在藥鋪抓藥給病人,熟知「君臣佐使」的配伍原理,其中一味主藥叫做「君藥」,其他的輔藥為「臣」為「左使」,結合起來構成整體的療效。

    「凡真藥者,或生於高山之巔,或匿於深谷之隙,吸食天地之氣逾千年,晝夜滋生而不息,聚腥膻腐焦香五臭。毒蟲窺於側,猛禽守於斯,蓋因亙古萬物皆有靈,相生相剋,人獸草木,莫不如此。」看到這裡,莫殘心裡漸漸的明白了,原來「真藥」就是生長了上千年的藥草,自然非尋常藥材可比,自己的那株老天麻,說不定就是書中所說的「真藥」了。

    莫殘合上書,打了個哈欠鑽進了被窩。

    接下來隔三岔五的,莫殘就會買隻雞或鴨子回來。晚飯時,他時常會問一些離奇古怪的問題,夏巴山有吃有喝,也就盡其所能的給予解答。後來莫殘提出想要學習切脈,他也滿口答應,一但有病人上門,便也讓試著把脈。

    藥鋪裡一般都有百餘隻裝藥的抽屜,名為「藥斗」,內分三格,分別裝著不同的中藥飲片。斗子外貼有藥名標籤,學徒必須從右至左按行,自上往下按鬥,逐一背誦數百味藥名,哪味藥挨著哪味藥,順序不能弄亂。背熟之後,一看方子上的藥名,便知藥在哪兒,而不必提著戥子亂找了。

    莫殘抽開藥鬥,抓起一把天麻片湊到鼻下聞了聞,幾乎沒有任何味道,而自己的那株老天麻卻有淡淡的香氣,看來「真藥」確非尋常藥物可比。

    「天麻扁縮彎橢圓,鸚鵡嘴與肚臍眼,點狀環紋蛤蟆皮,平肝熄風止頭眩。」莫殘嘴裡輕輕的叨咕著。

    「嗯,不錯。」身後傳來夏巴山的讚許聲。

    「先生,什麼病需要用上天麻?」

    「一般來說,大凡眩暈眼黑驚風,顛狂抽搐,風濕痺痛和半身不遂可用天麻為『君』藥,此藥味甘、性平入肝經。」

    「那麼七絕脈裡心絕的『魚翔脈』,可用天麻來治麼?」莫殘記起《絕脈要略》裡心氣絕的對症「真藥」便是天麻。

    「七絕脈根本沒得醫。」夏巴山斷然說道。

    莫殘尋思著,那大概是沒有用上「真藥」的緣故。

    臘月裡,大理城內過年的氣氛漸濃。

    杏林堂前聚集了一堆人,好像在議論著什麼,夏巴山讓莫殘跑過去瞧瞧。

    杏林堂石階下停著一輛馬車,車板上躺著一耆年老者,面色及皮膚呈青黑色,如煙熏一般,眼睛瞪著暗而無神,嘴巴張著不能言。

    「若是杏林堂都不給醫治,俺爹就更沒指望啦……」有個中年漢子帶著哭腔說道,莫殘認得,此人是屠羊巷的關屠戶。

    「趙先生說了,你老爹是七絕脈之魚翔脈,心氣已絕,難以活過明日,唉,還是回家去趕緊準備後事吧。」杏林堂的夥計好言勸慰道。

    莫殘聽到七絕脈象心氣絕,心中為之一動,何不按照《絕脈要略》裡的方子,試試老天麻的功效呢,反正這老頭不治也是等死。

    「這杏林堂趙鴻儒乃是大理城內最有名的郎中,他若是治不了的病,那肯定就沒得醫啦。」有人道。

    「唉,生死由天,還是認命吧。」也有人在勸慰。

    關屠戶低頭眼望老者,不住的跺腳流淚。

    「何不去對門找夏老郎中,或許有的治呢。」人群中有蒼老之聲建議道,那是莫殘偷偷用腹語模仿老人家口氣說的,儘管只有八成相似,卻也無人察覺。

    「是街對面的那家小藥鋪麼?」胡屠戶問道。

    「正是巴山醫捨。」莫殘以腹語答道。

    人群中議論紛紛,有人道:「滇西第一儒醫都治不了,一個藥鋪老闆又如何能醫?」眾人附和著稱是。也有人不同意道:「『死馬權當活馬醫』唄。」

    此刻,車板上躺著的老者雙眼中湧現出急切的目光。

    「爹爹,我明白您的意思。」胡屠戶拉起馬韁,叫大伙讓開路,牽著馬車來到巴山醫捨前,對正在門口張望著的夏巴山問道:「您就是夏老郎中麼?」

    夏巴山頜首道:「沒錯,老夫就是夏巴山。」

    「在下胡大,是屠羊巷的屠戶,想請您看看我爹的病。」

    「嗯,待老夫先把把脈。」夏巴山手捻鬍鬚,慢條斯理的隨胡大來到了馬車前,此刻杏林堂門口的那幫人又都圍過來瞧熱鬧。

    夏巴山手指搭在了車內老者的手腕上,須臾,失色說道:「令尊脈象在皮之上,似有似無,如魚在水中游,此正是七絕脈之魚翔脈,主心氣絕。」

    胡大聞言忙道:「夏老先生,杏林堂趙鴻儒先生也是如此說,不知眼下是否還有得救?」

    夏巴山搖了搖頭:「令尊病入膏肓,此刻為時已晚。」

    莫殘在人群後面趕緊以腹語說道:「杏林堂醫不好的,巴山醫捨未必不能治,『死馬權當活馬醫』即便治不好也不會怪夏老郎中的呀。」

    「當然,當然,就是治不好,夏老郎中已經盡力了,我們是絕不會怪您的。」胡大連忙說。

    馬車上的老者眼神直勾勾的盯著夏巴山,目光中充滿了期待。

    胡大見狀「噗通」一聲當街跪倒:「求您救救我爹。」

    夏巴山無奈道:「那好吧,若是醫不好,切勿責怪,請隨老夫入內開方抓藥。」

    莫殘趁此時機,偷偷伸手搭上老者的手腕,心中默默記下了魚翔脈的脈象。

    「天麻五錢,羌活、人參、桂心、白朮、麻黃、杏仁各一分,附子一枚,先用三付藥,水煎服,若有好轉,再來續藥。」夏巴山開好了藥方。

    「多謝,多謝。」胡大眼神裡重新燃起了一絲希望。

    此刻,莫殘已返回自己屋內,迅速的從樑上取下老天麻,用小刀切下了幾片,藏於手中回到了前堂。

    「莫殘抓藥。」夏巴山正在喚他。

    莫殘按方用戥子稱好八味藥,悄悄將老天麻片混入其中,分成三包包好交給了胡大。

    胡大滿懷希望的拎著藥包告辭而去,藥鋪外面看熱鬧的人也都陸續的散了。

    「哎,但願別來找麻煩才好。」夏巴山望著胡大離去的背影,嘴裡歎息著。

    莫殘心中暗道,《絕脈要略》是否管用,幾天內就會有分曉了。

    三日後,街上忽聞鼓樂之聲,莫殘跑出門一看,瞧見一幫人正吹吹打打的朝著巴山醫捨而來,為首的正是那個屠戶胡大。

    「夏老郎中,真乃神醫啊……」胡大老遠便高聲叫喊起來。

    夏巴山站在門前不解地望著這些人。

    「夏神醫,家父的絕症已經被您給醫好啦。」胡大滿臉喜悅的躬身施禮。

    「什麼?醫好了……」夏巴山聞言驚訝不已,怎麼回事兒,那可是七絕脈啊。

    「夏老神醫,老夫今日特備薄禮前來登門道謝。」人群中走出一人,笑呵呵的說道。

    夏巴山定睛細看,正是三天前馬車上的那位魚翔脈老者,如今面色紅潤,聲音洪亮,哪裡還像個絕症病人?

    胡大在一旁道:「家父服藥後,一日口能言,二日便可下床,今日神清氣爽已經痊癒了。」

    夏巴山忙上前搭住老者的脈搏,寸關尺三部有脈,不浮不沉,和緩有力,果然已無病象。他不由得心中暗自納悶,那只不過是一劑普通補心氣的古方呀,果真有此奇效?但此刻口中卻謙虛的說道:「舉手之勞而已,治病救人,乃醫者之本分嘛。」

    胡大把手一擺,粗聲反駁道:「那可不一定,杏林堂的趙鴻儒枉稱『滇西第一儒醫』,竟然見死不救,與先生您的崇高醫德相比,簡直就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就是嘛,那個杏林堂的醫德也太差了。」人們紛紛議論起來。

    「這個麼,人的品德有上下之分,醫術也有高低之別,老夫向來對杏林堂頗為不屑。」夏巴山終於可以一洩私憤,心情大悅。

    後面有人抬著一口披著紅布屠宰好的肥羊來到跟前,胡大說道:「夏老神醫,為感謝您醫好了家父,我們特意送上肥羊一口,略表心意。」

    「呵呵,卻之不恭啊,卻之不恭,叫他們抬進廚房裡去吧。」夏巴山開心的吩咐著。

    此刻,莫殘默默地站立在一旁,手腳冰涼,他終於知道了《絕脈要略》是真實的,「真藥」果然能治世間絕症。

    晚飯時,夏巴山端起酒壺,頭一次沒有再去抱怨杏林堂。

    屠戶胡大的父親,連「滇西第一儒醫」都醫不了的心絕症,竟然被夏神醫一劑藥治癒的消息不脛而走,沒多久就傳遍了整個大理城。上門求醫的病人絡繹不絕,其中不泛有魚翔脈的危重患者,都無一例外的治癒了,巴山醫捨聲名遠播,連川黔的醫生郎中都有慕名前來取經的。

    杏林堂的「滇西第一儒醫」趙鴻儒聽聞此事,設法取得了藥方,看過之後,更是百思不得其解,他始終不明白一劑明代方賢《奇效良方》中的普通天麻湯,又是如何醫好心絕這種不治之症的。

    數日下來,莫殘的那塊老天麻也所剩無幾,為方便都切成了薄片,「真藥」可遇不可求,這麼久也只採到這一枚而已,以後該怎麼辦呢。

    他通過此事意識到,既然世間所有疾病,最後無外乎死於心肝脾胃肺腎大腸這七絕,那麼自己只需要找到《絕脈要略》中的七類「真藥」,便都可以治癒。而對於一般普通常見病症,反正天下醫生郎中多的是,自己則沒必要耗費時間去學了。

    《絕脈要略》中記載了四十九種真藥的產地區域,大都是一些人煙罕至的崇山峻嶺密林澤藪之地,毒蟲猛獸橫行,自已若是貿然踏入,必是有去無回。

    作者有話要說:

    尺子流連於滇西,萌避世著書之意,蒼山雪洱海月,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自得其樂。《塵翳》一書好看與否,一笑置之即可。

    作者 魯班尺
mk2258 發表於 2013-11-9 10:51


第一卷 第七章 江湖鈴醫




   
     初春的滇西,細雨朦朧。

    黃昏時分,莫殘正要打烊關門,忽見雨中立著三個人,頭戴斗笠身披蓑衣腰懸長劍,牽著馬一眼不發的盯著巴山醫捨。

    「你們是來瞧病的嗎?」莫殘問道。

    那三人並未答話,拴好馬便徑直走進門,雨水滴落了一地。

    夏巴山聞言自診室內出來,疑惑的望著他們。

    「夏巴山,還認得老夫麼?」其中一青面老者道,年紀約有五十多歲,中原口音。

    夏巴山聞言面色驟變:「你是苗堂主……」

    老者冷笑道:「當年你害死了老幫主,沒想到躲這滇西邊遠之地來了,害得幫中兄弟好找啊。」

    「莫殘,關門。」夏巴山吩咐道。

    「不必了。」老者身子未動,右手無聲無息的向後一拍,那兩扇門「砰」的一聲竟然自行合上了。

    莫殘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老幫主患中風閉症,當時脈現魚翔,心氣已絕,並非夏某醫死了他,而是根本就無藥可治。」夏巴山匆匆辯解說道。

    「那老夫問你,巴山醫捨聲名遠播,夏老郎中治癒七絕脈是也不是?」

    「這……」夏巴山語塞道,「只是碰巧而已,其實藥理也不是十分明了。」

    「不少的心絕症病人在夏老郎中手裡都藥到病除,唯獨老幫主就無藥可醫麼?」老者嘿嘿道。

    夏巴山臉色脹得通紅:「苗堂主倘若不信,那夏某也無話可說,要殺便殺好了。」

    苗堂主瞥見莫殘在一旁,不過是個孩子也就未加理會。

    可此刻,莫殘心中卻是懊悔不已,若不是自己的那塊老天麻,也不至於為夏先生引來殺身之禍,他盤算著要不要把真相說出去。

    這時,苗堂主面色緩和了下來,微微一笑:「夏先生,老夫真要你的命,會囉嗦這些廢話嗎?現在少幫主也得了同樣的病,若是能夠醫好他,前帳一筆勾消,還會有不菲的報酬,你意下如何?」

    夏巴山聞言吃了一驚,這些年躲避巫山幫的追殺,時刻提心吊膽,方才面臨絕望之際,又突然峰迴路轉有了生存的希望,自然大喜過望,連忙說:「當然,當然,夏某理應效力。」

    苗堂主頜首道:「如此甚好,就請夏先生即刻動身前往巴東一行。」

    「今晚就走?」夏巴山望了望外面的雨勢。

    「放心,自然不會讓雨淋著夏先生,」苗堂主吩咐隨從,「你們倆去雇一輛馬車來。」那兩人應聲而去。

    夏巴山招呼莫殘近前,吩咐他:「你就在家裡看著店舖等我回來。」

    莫殘心裡尋思著,夏先生不帶老天麻去,肯定醫不好那位少幫主,結果仍是必死無疑。自己曾被杏林堂拒之門外,是巴山醫捨收留了他,夏先生也一直對自己照顧有加,這次若不是老天麻惹出事端,苗堂主他們也找不到這裡來。自己總不能見死不救,可這事兒要如何對他來解釋呢。

    「巴東在哪兒,遠麼?」莫殘問。

    「嗯,在鄂西神農架,往返需月餘吧。」夏巴山答道。

    神農架……莫殘想起《絕脈要略》中提到過這個地方,那裡是不下十餘種真藥的生長地,若是自己能夠同行,保不準會遇上幾種呢,這倒是一次千載難逢的機會。

    「我想隨您一起去,既方便伺候先生,也能出外長長見識,除了大理城,我哪兒都沒去過。」莫殘誠懇的要求道。

    夏先生思忖著旅途中馬車上有人陪伴倒不至於寂寞,再者讓這孩子出外歷練歷練也是好事,於是便點頭應允,讓他去收拾行裝。

    莫殘跑回到屋裡,取下那包剩餘的老天麻片和幾件衣物打成包袱,再把那本《絕脈要略》包好藏回到樑上隱秘處,反正自已已經讀了多遍,幾乎都能背誦得下來。

    馬車雇來了,有避雨的油布車蓬,馬伕是個沉默寡言的精瘦漢子。

    夏先生親自配好了數包天麻湯草藥,交給莫殘收好,然後鎖好門背上藥箱上了馬車,一行人冒雨連夜離開了大理城。

    自古出滇有兩條道,東路經黔入鄂,山高路險且崎嶇難行,北路可直接出滇入川,在敘州府換乘舟船沿川江而下,較為便捷,他們走的正是這條路。

    莫殘坐在馬車裡,一路的山川景致、市井集墟和風土人情與大理迥然不同,令他大開眼界。

    途中,夏先生講述了他與巫山幫結下樑子的過程。

    當年,夏巴山是一名江湖鈴醫,在巴東行醫時被請去為巫山幫閔老幫主治病。走方郎中大都能言善道,諸如「祖傳秘方,藥到病除」等等,通常話都說得比較滿。但當他見到病人切脈之時便即刻傻了眼。那老幫主罹患中風閉症,面黑眼赤口不能言,且心氣已絕,脈象呈七絕脈之魚翔脈。唉,當時只怪自己一時糊塗,明知無可救治卻仍給他服下了黃鶴丹,結果第二天還是氣絕身亡,夏巴山則趁著幫中混亂之際趕緊溜走了。此後聽聞巫山幫到處追查他的下落,認定是他害死了閔老幫主,夏巴山不敢再在川鄂一代行醫,只得離開中原遠避滇西。

    「什麼是『黃鶴丹』?」莫殘問。

    「這是我們鈴醫祖方,名為『截藥』,意思是說把病給『截住』,男用黃鶴丹,女用青囊丸,可截百病。」

    「真的能治百病麼。」莫殘不太相信。

    夏巴山苦笑道:「截藥下藥極重,為的是服下後即刻見效,令人驚詫信服,然後再售余藥價錢自然就高,至於病患是否痊癒也就管不了了,所以鈴醫在每個地方最多只停留一兩日。」

    經夏巴山的講述,莫殘對江湖走方郎中這一行當有了大致的瞭解。

    凡州府縣城內都有診所,看病抓藥容易,而鄉間交通不便,只能靠那些走村串巷的江湖鈴醫瞧病了。鈴醫,因行醫時手搖鐵鈴而得名,也稱作「走方郎中」,源於扁鵲,延續於華佗而流傳至今。

    走醫三大法「頂、串、截」,頂指藥物上行為吐藥,串是藥物下行為瀉藥,截是以發汗上吐下洩的方法截住疾病,共有九頂、十三串、七十二截秘法。總之服藥見效要快,藥物便宜價格低廉,而且隨時方便就地可採摘。

    當然最拿手的是拔牙、點痣、去翳和捉蟲,如用離骨散點牙,半柱香時間即落,點痣一宿便脫,這些絕招向來都秘而不傳,只是師徒間相授。

    經過數日的顛簸,這一日傍晚時分,他們終於趕到了敘州城。

    敘州,古稱「僰州」,是川滇交界的水陸重鎮。入得城來,市井內人來人往,熙熙攘攘,空氣中瀰散著一股淡淡的酒香。

    夏巴山鼻子嗅嗅,咂了咂嘴:「此乃宜賓陳氏『雜糧酒』,以大豆、大米、高粱、糯米和蕎子五種糧食釀製而成,端的是香氣悠久,滋味醇厚,入口甘美清爽至極啊。」

    前面大油樟樹下探出酒幌,是一家老字號客棧。

    苗堂主下馬說道:「大家一路車馬勞頓,在這裡稍作歇息,就此換船沿川江下去便可直抵巴東了。」

    打發走馬車後,他吩咐隨從前去城東江邊碼頭僱船,順便將馬匹就地賣掉,自己則帶著夏巴山和莫殘走進了客棧大堂落座。

    這時外面有搖鈴聲漸至,夏巴山指給莫殘看:「這就是鈴醫的串鈴聲,又叫『虎撐』,是走方郎中的招牌。」

    那人是個布衣灰袍的清瘦老者,身背藥箱手搖串鈴,持黑字白旗招牌,招牌上寫著「祖傳秘方,祝由十三科」,旁邊跟著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

    「鈴醫搖鈴是有行規的,放在胸前搖動,是一般的郎中,與肩齊平的醫術較高,舉過頭頂搖動,則表示醫術非常高明。」夏巴山解釋說。

    莫殘望過去,那老者搖鈴過頂,於是說道:「他的醫術一定是很高明了。」

    「也不一定,江湖上濫竽充數者不乏其人。」夏巴山不屑道。

    不多時,苗堂主派去的隨從回來了,稟告說:「堂主,船已雇好,明天一早出發,可以直達巴東。」

    「嗯,看來只有明早再動身了,去要兩間上好的客房,今晚就住在這家客棧。」苗堂主吩咐道。

    「是,堂主。」那人應道。

    小二捧上兩三罈子酒過來,慇勤地說道:「客官不是本地人吧,這是本地方有名的『雜糧酒』,由五種糧食釀造而成,凡過往商客無不飲此酒,客官要不要嘗嘗?」

    「久聞敘州『雜糧酒』大名,今天便好好的痛飲一番,也不枉此行了。」苗堂主拍開泥封,一股濃烈的酒香撲鼻而來。

    「好酒。」眾人皆口讚道。

    夏巴山深吸一口氣,迫不及待的端起碗一飲而盡,不住的咂嘴,閉上眼睛似在無窮回味一般。

    莫殘不會飲酒,獨自吃飽了飯坐在一邊,看著無趣,便起身說去外面街上轉轉,夏巴山叮囑他別走遠,早點回來。

    暮色降臨,街上人來人往,空氣中飄來陣陣麻辣香氣,那是本地有名小吃「敘府燃面」的攤子,麵條色澤鬆散紅亮、麻辣相間,油重無水,遇火即燃,故稱「燃面」。

    莫殘無心賞景,目光四處望去,想尋找方才街上經過的老鈴醫。

    大街拐角處,他看見了那老者和小女孩正坐在一麵攤前吃麵,桌旁立著布招牌,藥箱擱在腳旁。

    莫殘一般不善與陌生人交往,走到跟前正躊躇著如何開口時,正巧老者放下碗筷抬起頭,目光與莫殘不期而遇。

    老者凝視著莫殘,眼神中閃過一絲驚異,說道:「這位小兄弟的皮坎肩很是別緻,是兔毛的麼?」

    「我也不曉得。」莫殘搖了搖頭。

    「可否借老夫一觀?」老者和善的微笑著。

    莫殘脫下坎肩遞了過去。

    老者捧著坎肩翻來覆去的看著,手扒拉著柔軟的灰毛,又送至鼻子下聞了聞,面色越來越凝重,最後開口道:「你這坎肩是在哪兒買來的?」

    「是我娘縫製的。」莫殘感覺這老頭很好笑。

    老者疑惑的目光端詳著莫殘:「聽口音,小兄弟是雲南滇西那邊的人吧。」

    「大理。」莫殘答道。

    「哦,」老者接著問道,「那這毛皮從何而來?」

    「家裡的。」

    老者點了點頭,將坎肩交還給莫殘,微微一笑說:「小兄弟,你好像是有事兒找我。」

    莫殘「嗯」了聲,說道:「老伯,我見您串鈴高舉過頂,醫術一定很高明了。」

    老者聞言樂了:「醫術馬馬虎虎,算是過得去吧,怎麼,有人生病了嗎?」

    「不是,」莫殘遲疑著說道,「老伯,您知道神農架麼?」

    老者一愣,道:「年輕時採藥去過一次。」

    莫殘接著問起了有關神農架的情況,並說自己想去那兒採藥。

    「神農架方圓數千里,山高林密,人煙罕至,藥材遍地都是,是從醫之人夢寐以求的中藥寶庫。不但靈芝、三七、天麻、川貝以及金釵石斛等名貴中草藥不少,另外,江邊一碗水、七葉一枝花和長鞭紅景天都是那兒獨有的。總之,那地方好藥材多不勝數,這麼多年了,老夫還時常會夢見呢。」老者歎息道。

    「那兒可以採到生長千年的藥草麼?」

    老者詫異的望著莫殘:「千年藥草肯定有,不過絕非尋常人可得,且不說毒蟲猛獸,萬一遇到山鬼,必定屍骨無存。當年老夫也只是在神農架的邊上轉轉,採些普通草藥,絕不敢踏入深山老林。」

    「『山鬼』,那是什麼?」莫殘從未聽說過。

    「據說似人形,身材高大,披毛黑面,足反踵,兇猛異常喜歡食人。」老者解釋給他聽。

    莫殘聽了心中不免有些膽怯,但轉念一想,正因為采「真藥」太過艱難,世間上才能得以留存,不管怎樣去看了再說,興許運氣好遇上幾棵也說不定,就像是在蒼山上找到那株老天麻一樣。

    莫殘坐下與老者攀談起來,老者名叫施於鶴,蜀中閬州人士,小女孩是路邊拾來的,天生失語,見其可憐便一直帶在身邊,取名雨兒,至今已有六七年了。施於鶴問起了家裡情況,莫殘也如實相告,兩人談得甚是投緣。

    苗堂主的兩名隨從找到了莫殘,叫他回客棧。

    「我得走了,明天一早還要乘船去巴東。」莫殘戀戀不捨的起身告別。

    臨別時,施於鶴壓低聲音說道:「莫殘小兄弟,你的這件坎肩可不是普通皮毛,進山採藥時穿著它千萬別脫,可避毒蟲瘴氣,切記。」

    看著莫殘走遠了,施於鶴抬眼望著夜空,沉思良久,低頭對雨兒說道:「看來,要走趟滇西了。」
mk2258 發表於 2013-11-9 10:52
第一卷 第八章 巫山幫




   
     煙波浩渺,一艘快船順江而下。

    莫殘站立在船頭上,夔門絕壁千仞,江面最窄處僅十餘丈,水流湍急,波濤洶湧,震耳欲聾,令人心悸。

    一路自川江下來,正值初春時節,兩岸柳暗花明,山歌聲裡,孩童嬉水,村姑搗衣,看得令人癡醉。而眼前的巴東三峽,又是另一番景致,中原風光竟是如此秀麗壯美,莫殘心中感歎不已。

    黃昏時分,船靠巴東官渡口,已有巫山幫的人牽馬接船。沿著神農溪上行十餘里,高大的冷杉林掩映著一座莊園,那便是巫山幫的總舵。

    大堂之上燈火通明,正中太師椅上坐著一個青衣女子,年約三十出頭,面容姣好,雖有些發福,仍不失風韻。兩側椅子上端坐著分舵的幾位堂主,他們是接到傳書後從分舵趕來的。

    苗堂主走上前去拱手行禮:「稟閔夫人,夏巴山已經帶到。」

    那女子嫣然一笑,道:「苗叔叔一路辛苦了,快請坐下歇息。」

    苗堂主揮揮手,隨從領夏巴山和莫殘進門來到堂下。

    「夏先生,多年不見,一向可好啊?」閔夫人聲音輕柔圓潤,略帶一絲嫵媚。

    夏巴山趕緊施禮,回答說:「尚好,勞夫人掛念。」

    「聽說你這些年醫術大有長進,在滇西治癒了不少七絕症,可是真的?」

    「不錯,老夫不才,是有這麼幾例,一劑藥即愈。」夏巴山心下尋思,此次若治不好少幫主必死無疑,倒不如索性大話說滿,別讓人小瞧了。

    眾堂主一聽紛紛交頭接耳,似有不信。

    「那好,夏先生,如今少幫主得了與先夫同樣的病,你若醫得好,前帳不但一筆勾消,巫山幫還另有黃金百兩相贈,」夫人說著臉色一沉,「若是治不好的話……」

    「沒有可能治不好,」夏巴山打斷閔夫人的話,傲然說道,「夏某眼下腹中飢渴,可否請夫人先備好酒菜,待診治完少幫主再行用餐。」

    「果然爽快,酒菜早已安排妥當,勞煩夏先生現在就隨妾身來吧。」閔夫人站起身來,夏巴山和莫殘以及苗堂主三人跟隨著走進了內堂。

    撩起帳子,紅木雕花床上躺著個骨瘦如柴的年輕人,面色焦黑,雙目赤紅,張著的嘴巴上流有口涎,見到有人進來,吃力的轉動了一下眼珠。

    夏巴山坐在床邊,伸手搭上少幫主的手腕切下三關,果然與當年閔老幫主的脈象一樣,脈搏浮在皮膚之上,似有似無,如魚在水中游動,脈率極緩且紊亂。

    「三陰寒極,陽亡於外,魚翔心絕之脈象,少幫主勿驚,夏某這就為你醫治。」夏巴山胸有成竹的說道。

    莫殘打量著有錢人家的臥房,眼角餘光留意到閔夫人面如冰霜的在一旁冷眼斜視著,嘴角還鄙夷的微微挑動了兩下。

    「莫殘,即刻去煎一副藥來,」夏巴山將莫殘拉過一邊,小聲叮嚀道,「不要讓任何人靠近藥罐,江湖險惡,不可不防。」

    伙房內,莫殘解開包袱取出一包天麻湯和幾片老天麻,一同倒入藥罐加水開始熬煮。大約小半個時辰後,藥煎好了盛入碗中端入內堂,有丫鬟伺候著將天麻湯一勺勺的餵給了少幫主。

    「夫人請放心,少幫主多不過三五日便可痊癒了。」夏巴山保證道。

    「有勞夏先生了,妾身不適,就請苗叔叔帶二位前去偏廳用餐。」閔夫人由丫鬟攙扶著入內安歇去了。

    酒桌上,分舵的幾位堂主作陪,苗堂主一一做了介紹。

    「夏先生,少幫主的病果真這麼有把握麼?」苗堂主似乎仍心存有疑慮。

    「苗堂主請放心,當年夏某對閔老幫主的病尚無良策,而如今卻是有十足的把握,兩劑藥下去明日便見分曉。」夏巴山信誓旦旦的說道。

    「不知夏先生用的什麼良藥,可否見告,讓大家也開開眼界?」一位衣著華麗的中年男子開口問道,他是總舵的薛管事。

    夏巴山微微一笑,拱了拱手:「夏氏偏方,不足為道,還請諸位見諒。」

    眾堂主都是江湖上豪爽漢子,見他不願透露也不在意,紛紛舉杯敬酒,海闊天空的聊了起來。

    莫殘在一旁吃著飯,也聽了個大概,巫山幫是巴東三峽一帶最大的幫會,主要控制著水陸商貿和沿江的貨物運輸。當年閔老幫主喪偶,少幫主還年少,便續絃娶了一位年輕貌美的宜昌府青樓女子,就是現在的閔夫人。少幫主自去年病倒臥床不起開始,閔夫人便接手了幫中事物。苗堂主是老幫主的拜把子兄弟,一同打拼發展壯大了巫山幫,所以才有了今日之規模。故此,閔夫人一直稱呼其苗叔叔。

    莫殘找了個機會詢問苗堂主去神農架的路,得知此地距神農架還有百多里,需一路沿神農溪北上,山道崎嶇難行,峭壁溶洞以及瀑布險灘比比皆是,非尋常人所去得的。

    「自古以來,進山的採藥客大都一去不返,連本地山民也不敢貿然前往,你一個小孩子更是去不得。」苗堂主好心的勸慰道。

    如苗堂主所說,去神農架採藥確實是萬分危險的事兒,弄不好小命都會丟掉。唉,可既然已經來到了神農架,若是空手而歸,豈不……或許自己運氣好,不進到深山老林裡,能採到真藥也說不定呢。

    次日清晨,有丫鬟來報,少幫主一直在不停的嘔吐,夏巴山和莫殘匆匆趕到內堂,閔夫人已經在那裡了。

    屋內瀰漫著酸臭氣味兒,地上已經接了半盆穢物,錦緞被子上也搞得一塌糊塗。

    閔夫人面無表情的望著夏巴山,一言不發。

    「哈哈,少幫主大有好轉,腹中陰冷之物悉數吐出,陽氣初生,今日晝夜各服一劑藥,明日便可起身。」夏巴山手捋山羊鬍,面露喜色說道。

    「果真如此?」閔夫人冷冷道。

    「當然,夏某所言豈是兒戲。」夏巴山把了下脈,感覺彈跳果然比昨晚有力得多,隨即吩咐莫殘再去煎付藥來。

    「我……感覺好……多了。」少幫主竟然能夠斷斷續續的言語了。

    莫殘心道,老天麻真的是無比靈驗,如此更增加了前去神農架采真藥的決心。

    子時,莫殘在伙房裡煎煮夜裡的那付藥。

    莫殘鼻子裡覺得甜絲絲的,打了個哈欠,身子歪倒昏昏欲睡……

    隱約聽見「吱嘎」門聲,接著耳邊有人在說話。

    「這孩子昏倒了麼?」聽著像是閔夫人。

    「放心,薛家的迷香還從未失手過,」這聲音好熟,對了,是酒桌上那個穿漂亮衣服的男人薛管事,「沒想到這夏巴山還真有兩下子,竟然能化解這五毒心絕散,讓我瞧瞧他究竟用了什麼方子。」

    莫殘迷迷糊糊聽到薛管事拆開了天麻湯紙包,嘴裡念叨道:「人參、杏仁、麻黃,這個是羌活,還有天麻、白朮和桂心,還有最後一味,應該是附子了。奇怪,這麼簡單的方子怎麼可能解得了毒呢?」

    「薛子風,你這李代桃僵的計謀十年前有用,可夏巴山今非昔比,我們太小瞧他了。」閔夫人抱怨說。

    「嫣兒,這丸藥混進藥罐裡,天明之後少幫主便一命嗚呼,到時候夏巴山有口莫辯,殺了他也就完結了。」

    「哼,要是再出錯,奴家可饒不了你。」閔夫人嗔道。

    「總舵內外都安排了我們的人,若是有變也能控制住局面,一炷香時間這孩子就會醒來,我們趕緊走吧。」

    隨著關門聲,一切重歸寂靜。

    這事兒得趕緊告訴夏先生,莫殘想起身,但是渾身酸軟無力。不知過了多久,聽見開門聲,有人來到近前:「莫殘,藥煎好了麼?」原來是夏巴山。

    「夏……先生,我中了迷……香。」莫殘嘴巴有些不聽使喚了。

    夏巴山伸手搬起他的頭看了看,隨即舀來一瓢涼水,吸一大口「噗」的噴在了莫殘的臉上。

    莫殘驀地清醒了,晃晃悠悠的站起身來:「是閔夫人,還有那個薛管事,在藥罐裡下了毒……」他把剛才發生的一幕對夏先生敘述了一遍。

    夏先生默默地聽完,沉吟道:「十年前老夫就懷疑閔老幫主是被毒殺的,如今少幫主又同樣遭到毒手,方纔的事兒證實了原先的猜測。現在除了薛管事,不清楚幫中還有哪些是閔夫人的同黨,一場血雨腥風是免不了了。莫殘,此地太過危險不宜久留,今晚你先偷偷離開。」

    「那您呢?」

    「我是走不掉的,當年是趁亂才僥倖得以逃脫,現在早已經被盯緊了。他們的目標是我,不會注意到你一個小孩子的,現在趁著內亂未起,今晚是唯一的逃命機會。即可就走,一直向南行,可以在天亮前趕到官渡口,這點銀子你先帶上,回到大理後把巴山醫捨賣掉,然後回家去吧。」夏巴山自懷中掏出十餘兩銀子交給了莫殘。

    「我們還是一起走吧。」莫殘堅持說道。

    「那樣一個都走不掉,你放心,老夫會尋機溜掉的,就像十年前那樣,看看有什麼吃的東西帶著。」夏巴山從籠屜裡翻出來十餘個饅頭,讓莫殘打在包袱裡背在身後。

    「快走吧,不然就來不及了。」夏巴山輕輕推開伙房後窗,聽了聽動靜,然後雙手托起莫殘翻了出去。

    「夏先生,這個給你。」莫殘轉身從懷裡摸出包有老天麻的紙包遞給夏巴山,然後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夏巴山詫異的打開紙包,先是一愣,然後湊到鼻下聞了聞,隨後臉色為之大變,前後略一尋思即刻就明白了,不由得就是一陣苦笑,胸中發出了長長的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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