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仙俠]塵翳 作者:魯班尺 (連載中)

 
mk2258 2013-11-9 10:49:15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22 27005
mk2258 發表於 2013-11-9 10:52
第一卷 第九章 神農溪




   
     夜色淒迷,莫殘慌不擇路的穿行在冷杉林中,根本辨不清方向,只能沿著一條林間小路往前行。不知走了多久,耳邊響起了汨汨的流水聲,淡淡的月光下,一條溪流擋住了去路。

    這大概就是神農溪了,聽苗堂主說過,沿溪水上行是去神農架的路,順流而下就到官渡口碼頭了。

    莫殘蹲在水邊,掬水洗了把臉,然後坐在一塊青石上歇息。

    是去官渡口碼頭,明早乘船回雲南,還是溯溪而上前去神農架呢,他眺望著夜空中點點繁星,思前想後一時拿不定主意,還是等到天明再說吧。

    一陣倦意襲來,於是便和衣躺在大青石上睡著了。

    東方破曉,「嗨,嗨喲喲,嗬嗨嗨……」一陣高亢渾厚的號子聲由遠及近,莫殘猛然驚醒。溪流中,七八個渾身赤裸的漢子肩挎纖繩,正拖拽著一條「豌豆角」形的木船艱難的跋涉著。

    「一根纖繩九丈三,父子代代肩上拴。踏穿岩石無人問,誰知縴夫心裡寒喲,嗨喲喲,」為首的縴夫發現了莫殘,停下號歌,嘴裡喊道,「喂,小娃兒,怎麼一個人呆在這裡,你家在哪兒?」

    莫殘揉了揉眼睛,望著這些一絲不掛的漢子們,驚奇問道:「大叔,你們怎麼都不穿衣服?」

    那縴夫約莫四十多歲,古銅色的皮膚,肌肉強健,聞言笑將起來,說道:「我們是縴夫呀,當然打赤膊啦,看來你這娃兒不是本地人。」

    莫殘見那縴夫面善豪爽,於是答道:「我是進山來採藥的,你們這是要去哪兒?」

    「去沿河渡鎮送貨。」

    莫殘朝船上望去,艙內裝著些油鹽醬醋的罈子和一袋袋的糧食。

    「神農架還有多遠?」莫殘問。

    「百多里吧,過了沿河渡,沿溪水一直北上,就到神農架南坡了,你一個小娃兒可去不得。」那縴夫好心告誡道,然後又拉起纖繩,「嗨喲喲……」喊著號子,一步步艱難的在溪流中前行。

    望著縴夫們強健的背影,莫殘彷彿增添了信心,於是脫下鞋子放入包袱,捲起褲腿跳進了溪水中,尾隨著他們而去。

    千百年來,神農溪的縴夫們都是赤裸著身子拉縴的,因為水流湍急,打濕後的土布衣衫緊貼在身上,不但阻礙肢體的活動,也極易擦傷皮膚。

    莫殘還沒走出多遠,渾身衣服便已經濕透了,無奈只得如縴夫們般脫去衣褲,一絲不掛的跟在了後面。

    清澈的溪水飛濺到身上,又涼又爽,莫殘感到十分的愜意。

    「喂,要過河嘍……」遠處傳來女人清脆悠長的聲音。

    莫殘望過去,岸邊有姑嫂二人背著竹簍,正在向縴夫們頻頻招手。

    兩名年輕的縴夫放下纖繩走去岸邊,各自背起一人趟水渡溪,舉止落落大方無邪,就如同這山水一般樸實自然,令莫殘大為驚訝。

    「瞧,後邊還有一位小縴夫呢。」那小姑咯咯笑道。

    莫殘臉一紅,下意識的背過身去,惹來縴夫們一陣爽朗的笑聲。

    先前的那位中年縴夫走過來問道:「小娃兒,你真的要去神農架採藥?」

    莫殘點點頭。

    「坐到船上來吧,帶你去沿河渡。」那縴夫伸出強壯的臂膀,托起莫殘放到船上。

    「嗨,嗨喲喲,嗬嗨嗨……」峽江號子又再度響起。

    沿河渡是一個人口不足千人的小鎮,民風淳樸,那位中年縴夫郜老大就是本地人。

    黃昏時分,船停泊岸邊,縴夫們都穿上了衣褲,有商傢伙計前來卸貨。清點完畢後,大伙去小酒館飲酒,郜老大則帶著莫殘回到了自己家。

    山腳下有兩間草房,屋前一片小菜園,門檻上伏著一條老黑狗。郜老大家中三口人,孩子名叫山兒,自幼癱臥病床,是夫婦倆多年來糾結的一塊心病。

    「這娃兒叫莫殘,從雲南來的,想去神農架採藥。」郜老大告訴婆娘。

    「那可不行,年前有採藥客結伴上山,結果只回來一個人,還嚇得瘋瘋癲癲的,真是可憐。」那婆娘說道。

    「莫殘,聽見了吧,成年人結伴而去都回不來,何況你一個娃兒,明日下水放排,還是送你回去吧。」郜老大勸慰道。

    「他們是被山鬼抓去了麼?」莫殘問道。

    郜老大聞言一笑:「都只是傳說有山鬼,可並沒有人親眼目睹,或許是見到過的人都被吃掉了吧。」

    吃飯的時候,婆娘聊起這兩天從下江宜昌府來了一夥採藥客,住在鎮上唯一的那家福來客棧,與以往不同的是都帶著刀劍弓弩等兵器。

    莫殘想了想,說道:「我可以去和他們搭伴,只要不進入深山老林,就在邊上採點藥也行。」

    這伙採藥客有兵刃在身,莫殘跟著同行畢竟要安全許多,郜老大尋思著。

    晚上,莫殘和山兒共睡一張床上。那孩兒骨瘦如柴,眼窩深陷,令人憐惜。

    「外面真好,」山兒對莫殘說,自打他記事兒的時候起,就只能透過窗戶望著遠處的一成不變的山峰,多少年來都是如此,只有當爹娘抱他出去的時候,才能夠看到外面的村莊、溪流和「豌豆角船」,「爹爹和縴夫叔叔們都光著屁股。」說罷,咯咯的笑了起來。

    隔壁屋裡,婆娘聽見兒子的笑聲禁不住的落淚。

    「唉,山兒多久沒這麼開心過了。」她說。

    「是啊,莫殘要是我們的孩子就好了,山兒也有了個伴兒。」郜老大歎息道。

    清晨,莫殘悄悄地起身下床,盡量不吵醒身邊的山兒。

    「你要走了麼?」山兒眼睛睜得大大的,目光中流露出一絲傷感。

    「是,我要去神農架採藥。」莫殘的心中已打定了主意。

    那孩子淡淡一笑,沒有再說什麼,眼光中流露出一絲淒苦。

    早飯後,郜老大見莫殘執意要走,於是從家中取來了背簍和藥鋤,帶著他來到福來客棧,找到了那伙下江的採藥客,他們已經備好行裝正要出發。

    「不行。」為首的頭兒腰懸長劍,還未聽完便斷然拒絕了。

    郜老大解釋道,只需送孩子到神農架邊緣上,隨便採點草藥就可以了,好說歹說,最後他們才勉強同意。

    郜老大早上要趕著去放排下水,臨行前叮囑莫殘千萬別進入杳無人煙的原始森林,採到藥後趕緊回來還住到他家。

    採藥客一行十餘人沿著神農溪北上,進入了莽莽崇山峻嶺之中。

    莫殘走在隊伍的後面,山道雖然崖陡林密崎嶇難行,但他自幼長在蒼山腳下,學徒時又經常上山採藥,身子骨較同齡孩子強健不少。後來在《穆氏腹語術》中習得了逆行腹式呼吸法,氣息綿長,翻山越嶺更是輕鬆了許多。

    「小兄弟,你這麼小就要出來採藥,真是不容易啊。」莫殘身旁的老者約有五十餘歲,面慈善談,主動的搭腔道。

    「老伯,你們是來採什麼藥的?」莫殘問。

    「哦,老夫姓傅,是宜昌府惠民藥局的藥師,他們都是宜昌府的侍衛。」老者悄聲講述了事情的原委,原來當今乾隆皇上罹患眼疾,宜昌知府命人獵取神農架白熊的熊膽上貢朝廷。因自己是官家藥師,同行便於現場炮製鮮膽。

    「神農架白熊?」莫殘十分好奇。

    「當地人叫做『過山熊』,通體白毛,頭大如斗,目紅如赤,十分罕見。其膽與普通熊膽不同,呈金色,極苦寒,走肝膽二經,點眼去翳開盲靈驗至極。」老者解釋道。

    峽谷越走越險,兩岸峭壁如削,眾人只能攀援而上。對面山上一片珙桐樹,滿綴枝頭的潔白花朵猶如展翅欲飛的白鴿一般,煞是漂亮。

    日暮時分,隊伍來到了一處背風的懸崖下,開始安營紮寨,準備在此過夜。就在這時,耳邊傳來一陣輕微的「嗡嗡」聲,隨即越來越響,一團黑霧鋪天蓋地襲來。

    「不好,是瘴氣,快生起篝火。」傅藥師大聲叫喊起來。

    侍衛們手忙腳亂的拾撿干樹枝架起柴堆,擦火鐮點篝火,但為時已晚,黑霧瞬時間包圍了大家。

    這是由無數巨型花斑蚊子組成的黑霧,嗅到熱血人類的氣息,不顧一切的俯衝下來,扒在他們的頭臉和裸露的肌膚上,將吸血毒針毫不留情的刺入。眾侍衛顧不得點火,急忙用手掌拍打,「劈劈啪啪」亂成一團。

    莫殘驚訝的發現,那些毒蚊竟然繞過了自己去襲擊別人,這是怎麼了?他邊想著走到柴堆前拾起火鐮,點燃了篝火,熊熊火焰升騰而起,濃煙四散,黑霧漸漸退去,最後消失在了密林中。

    火光裡,侍衛們身上被叮咬了無數的紅包,臉腫脹得都變了形,眼睛瞇成一條縫,以至於相互間都認不出來了。大家圍坐在火堆旁,連飯都都不想吃了。

    傅藥師揉著腫臉,詫異的說道:「小兄弟,你怎麼一點都沒事兒呢?」

    莫殘撓撓頭:「我也不清楚啊。」

    「小兄弟,煩你再去多拾些乾柴來,黎明前還會有一波瘴氣。」傅藥師說道。

    莫殘撿來了很多枯樹枝,堆在了篝火旁,足夠燒到天亮了。他解開包袱取出兩個饅頭,一面啃心裡還在琢磨著,突然間腦袋裡靈光一閃,想起了在敘州城時,那位鈴醫施於鶴臨別時對自己說的話,要自己進山時千萬記著要穿著皮坎肩,可以驅避毒蟲瘴氣。

    原來如此,怪不得毒蚊不咬自己,前晚在巫山幫熬藥時,儘管吸入了薛管事的迷香,但卻仍保持清醒,或許也是這坎肩所起的作用。他輕輕摩挲著坎肩柔軟的灰毛,這究竟是什麼獸皮,家裡怎麼會有這種東西呢。

    黎明時分,瘴氣果然再次襲來,眾人趕緊添火加柴驅趕花斑蚊,莫殘捧來一抱濕漉漉的野草蓋在火苗上,霎時濃煙四起,嗆得人咳嗽不已,黑霧頃刻之間煙消雲散。

    「小兄弟真有你的,不過這裡已是神農架邊緣了,就在此地採點草藥回家去吧,我們還要繼續往裡走。」為首的那個侍衛領班過來說道。

    「這裡草藥不多,我想跟著你們一起進去深山。」

    「那怎麼行,裡面毒蛇猛獸多的是,很危險的。」領班搖了搖頭。

    傅藥師在一旁接話道:「竇領班,這位小兄弟雖然年紀不大,但體力遠勝老夫,況且天生不懼蚊蟲,人又機靈,帶上他一起走吧,不會成為累贅的。」

    竇領班見傅藥師如此說,也就應允了。
   

mk2258 發表於 2013-11-9 10:53
第一卷 第十章 獵殺




   
     吃過早飯後,大家熄滅了篝火,收拾妥當後繼續前行。踏過裸露在溪水中的卵石,沿著水邊的灌木叢行走了一個多時辰,然後又開始翻越山嶺。

    山腰滿是茂密的闊葉林,陰暗的樹板根下生滿了地衣苔蘚,一些不知名的蘑菇隨處可見,偶爾有白毒傘和鬼筆覃等毒菌混雜其間。

    隊伍中不知是誰突然驚叫起來:「頭兒,你流了好多血……」

    走在前面的竇領班低頭一看,自己的一條褲腿都已被鮮血染紅了,急忙脫下褲子,看到屁股和大腿上有數個出血點仍在向外滲著血。

    「這是旱螞蝗,肯定是剛才在溪邊灌木叢裡叮上的,」傅藥師說道,「這東西以頭頂吸盤吸住皮膚,喝飽血後會自然脫落,令人渾然不覺卻又血流不止,大家都看看自己有否叮到。」

    「我有。」一個侍衛首先叫了起來。

    「我也流血了。」

    「這傢伙還在,媽的。」有人咒罵著從身上往下扯拽。

    「不要硬拽,扯斷了吸盤也還在皮肉上,脫下鞋底用力拍打。」傅藥師趕緊說道,同時發現他自己也被叮咬了好幾處。

    整個隊伍之中只有莫殘毫髮無損。

    途中,侍衛們射殺了一頭獐子和幾隻山雞,大家歡喜不已,晚飯有肉吃了。

    當夜宿營在了一個大溶洞裡,侍衛們早早的生起了篝火,以防瘴氣再度襲來。烤肉的香氣飄散在密林裡,眾人圍坐在火堆前把肉飲酒,天南地北的閒聊起來。

    「神農架裡最厲害的野獸是哪個?」

    「一豬二熊三虎唄,」有人說道,「野豬的獠牙專攻人的襠部,撞倒後群豬一齊上來撕咬,可怕的很。黑熊只有發怒和護崽時才主動攻擊,而老虎則是『君子獸』,輕易不傷人。」

    傅藥師笑了笑,說:「據說神農架最可怕的是菜花烙鐵頭、褲襠蜂還有大伙都見識過的旱螞蝗。這烙鐵頭個頭不大卻是本地最毒的蛇,褲襠蜂築巢在土裡,人經過巢穴時,它們群起飛入褲襠裡亂刺,想想不可怕麼?」

    「那山鬼呢?」莫殘突然說道。

    「山鬼只不過是一種鄉間傳說而已,康熙八年,朝廷曾下旨宜昌府捕捉山鬼進京,可是百多年來,從未捉到過一隻,即使山鬼屍首也未見著。」傅藥師回答。

    夜半時分,莫殘突然被一聲慘叫驚醒,眾人紛紛起身操起了兵刃,火光裡有數百隻尺多長的老鼠聞風四處逃竄。一名熟睡的侍衛滿臉是血,他的鼻子和耳朵都被咬掉了,傅藥師趕緊打開藥箱,為他止血並敷上了金創藥。

    大家都不敢睡覺了,懷抱刀劍一直坐等到天亮。

    早上,吃過飯後,竇領班命一名侍衛護送傷者下山回宜昌府,其餘人繼續著行程。

    數日後,他們終於來到了人煙罕至的神農架莽莽原始森林。但見一望無際的林海遮天蔽日,宛如遠古洪荒時的神秘蒼涼,令人頓時心生恐懼與敬畏。

    竇領班面色凝重的說道:「白熊就在這方圓數千里的密林之中,不知道今次進去後還能有幾人出得來……不管怎樣大家一定要記住,千萬不能走散,一個人在這森林裡面是活不了多久的。好吧,我們出發,就看各自的運氣了。」

    「跟緊我別丟下。」傅藥師叮囑著莫殘。

    莫殘深吸一口氣,渾身發熱,他知道真藥一定就生長在這茫茫林海之中。

    但見參天古木高聳的樹冠遮避了光線,陰濕昏暗,林間籐蔓纏繞龍蟠虯結,空氣中瀰散著朽木腐菌的氣息。

    莫殘依舊走在隊伍的後面,目光所及之處,看見有當歸、三七、草烏以及石斛半夏等不少的藥草,也有天麻,但是植株並不大,與真藥相差甚遠。

    在一株高大的連香樹盤根錯節的根部,寄生著一株不起眼的矮小藥草,紅色的花莖上生有一叢肥厚花序,形如粗壯的毛筆,奇特的外形引起了莫殘的注意。

    「這是『文王一支筆』,因其寄生於其他植物的根上,所以叫『借母還胎』,此藥止血愈骨甚是靈驗,唯有此地得見。」傅藥師解釋給他聽。

    莫殘將這株藥草輕輕拔下,放入身後背簍裡。

    傅藥師邊走邊介紹:「神農架獨特的幾種草藥裡,還有『江邊一碗水』,雙葉,頂生紫色漿果,根莖處有一碗狀小凹窩,因而得名,可用於上等金創藥。」

    「『七葉一枝花』呢?」莫殘想起施於鶴說起過的另一種草藥。

    「嗯,草醫譽為『七葉一枝花,百毒一起抓』,七葉輪生頂部開黃綠色小花,秋天結紫色果實,江湖上常常用它來配製解藥。最為奇特的算是『頭頂一顆珠』了,也稱『延齡草』,匍匐鬚根,下生球形塊莖,叫做『地珠』,具有滋陰養血延年益壽之功效。它的莖頂部生三片菱葉,開小金花,秋天結出豌豆大小黑紫色的一顆果實,稱之為『天珠』。此物最為貴重,凡採藥人發現後無不即刻吞服,據說吃下一顆便數日內不知飢渴與疲勞,世間難得一見。」傅藥師由衷的感歎道。

    要是能採到真藥「天珠」就好了,莫殘尋思著。

    太陽還未落山,林中就已經昏暗下來了。遠處傳來陣陣虎嘯狼嚎,令人心驚膽戰。竇領班命令侍衛們準備了大量的乾柴枯枝,燃起了篝火,只要火堆不滅,野獸是不敢靠前的。

    晚飯時,他們把帶來的熏臘肉放在架子上烤軟,嗞嗞流油,香氣沁人。侍衛們默默地吃著,誰也不想說話,竇領班一個人對著酒壺喝著悶酒,大伙的心情都十分失落與不安。

    「都靠近火堆,野獸來了。」傅藥師提醒眾人。

    黑暗中,周圍不知何時多了無數雙綠瑩瑩的眼睛,一動不動的盯著他們,所有人精神高度緊張,手握著刀劍不敢睡覺,生怕一不小心被那些野獸拖了出去。

    「頭兒,這樣下去也不是個辦法,不睡覺明天哪兒還有精神搜尋白熊呢。」傅藥師對竇領班說。

    「大家兩人輪流值夜一個時辰,我和傅藥師第一班,其餘人睡覺。」竇領班命令道。

    儘管如此,眾人仍難以入眠,大都不敢合上眼睛。

    直到天亮,那些野獸才悄然退去。

    有數名侍衛渾身寒冷發抖,面無血色,牙齒咬得咯咯直響。繼而發熱,面色潮紅嘔吐不已,不多時便已汗流浹背,嘴裡胡言亂語神志不清了。

    傅藥師歎氣道:「這是瘴氣發作了,接下來恐怕還會有人發病。」

    「可有醫治之法?」竇領班問道。

    傅藥師搖了搖頭,說道:「康熙三十二年,皇上患正瘧,御醫百治不愈,後被法國傳教士洪若翰用了一種叫做『金雞納霜』的西洋藥給醫好了。可此藥唯大內才有,宜昌府藥局從未有見到過。」

    竇領班望著手下痛苦之狀,沉思良久,最後下了決心,緩緩說道:「看來已經無法繼續下去了,若是再有人發病,大伙都要葬身這茫茫林海中。罷了,我們打道回府。」

    侍衛們聽聞要回去,立刻都挺起了精神,架起患病的同伴,相互攙扶著尋路回返。

    莫殘至今還未採到真藥,心裡頭雖老大不願意,但眼下的形勢由不得自己,也只好悻悻的跟在了後面。

    「白熊!」前面的侍衛突然驚呼起來。

    密林深處有一個碧綠色水潭,兩隻幼熊正在潭邊低頭飲水,全身通體雪白,無一根雜毛。

    「噓,」竇領班輕聲說道,「我們運氣不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啊,弓箭手準備,看準了聽我號令齊射。」

    兩隻年幼白熊根本沒有意識到危險,飲水後竟自在岸邊嬉戲起來。

    「放!」竇領班一聲令下,六七支利箭同時疾射而出。

    一隻幼熊身中數箭,當即倒地,另一隻屁股上插了只箭,嚎叫著逃進了樹林中。

    眾人歡呼著跑上前,拔劍刺死了身受重傷的幼熊,一名侍衛當即手持利刃用力豁開牠的肚皮,割下了金黃色的膽囊,鮮血染紅了幼熊腹前的白毛。

    「終於可以交差了,雖然是只熊崽兒,總好過空手而歸。」竇領班手裡拎著熊膽,長吁一口氣道。

    就在這時,平地裡驀地一聲巨吼,震耳欲聾,樹枝都颯颯作響。眾人驚愕之中,但見林中「呼」竄出一隻體型巨大的白熊,滿眼赤紅的疾奔而來。

    侍衛們趕緊搭弓射箭,「嗖嗖嗖」幾支箭射中了白熊前胸,哪知這隻母熊皮糙肉厚,箭矢根本穿不透。「啪啪」兩聲,兩名侍衛腦漿迸裂斃命於熊掌之下。其他侍衛大驚失色,紛紛揮刀挺劍與嗷嗷大叫的發怒母熊拚死廝殺起來。

    竇領班摘下自己的腰牌和熊膽一起交給傅藥師,匆匆說道:「這是我的腰牌,你帶熊膽和孩子趕緊逃命去吧,這隻母熊太厲害,我們看來是回不去了。」說罷,抽出佩劍義無反顧的衝了上去。

    「快走。」傅藥師將熊膽腰牌揣入懷中,一把拽住莫殘,兩人跌跌撞撞的跑進了密林裡,身後依稀傳來侍衛們接連的慘叫聲。

    傅藥師氣喘吁吁的實在跑不動了,停下腳步歇口氣兒。

    「他們都會死嗎?」莫殘想著那些侍衛們。

    「凶多吉少,」傅藥師黯然說道,「竇領班的意思實際是在爭取時間,掩護我們逃回宜昌府覆命。」

    「可我們好像是迷路了。」莫殘說。
mk2258 發表於 2013-11-9 10:53
第一卷 第十一章 山鬼




   
     兩人在密林裡盲目的行走了大半天,直到暮色降臨。

    忽聞前面傳來野獸撕咬拉扯的吼叫聲,扒開樹叢一看,兩人頓時傻了眼,原來他們轉了一大圈,又繞回到了那座水潭邊。

    岸上血跡斑斑,骨肉凌亂,刀劍以及衣服碎片散落了一地,一群紅了眼的惡狼正在搶食著侍衛們的屍體,神農白熊以及死去的熊崽也都不見了,現場活著的侍衛一個也沒有。

    兩人躲在灌木叢中大氣兒不敢出,幸好狼群只顧著爭搶屍體,並沒有發現他們。最後牠們終於吃飽了,消失在了密林裡。

    天色已暗,傅藥師讓莫殘趕緊拾些柴枝來,掏出火鐮攏起了一堆篝火。火光下,看見侍衛們身上的肉已被啃噬光,只剩下些零七八碎的骨頭架子。

    「我倆恐怕也難逃此劫,」傅藥師慘然說道,「老夫活了五十多歲足矣,可小兄弟你還這麼年輕,實在是太可惜了。」

    莫殘沉默不語,他想起了遙遠的滇西,爹和娘還不知道他已經離開了大理,自己若死在這千里之外的蠻荒之地且屍骨無存,實在是心有不甘啊。

    黑暗中,野獸們漸漸圍攏了上來,一雙雙飢餓的綠芒貪婪的盯著他倆。

    「好冷啊。」傅藥師牙關緊咬,渾身瑟瑟發抖。

    莫殘把傅藥師朝火堆近前移了移,想讓他暖和一些。

    「沒用的,瘴氣發作起來先冷後熱,最後神志不清,老夫患有宿疾,此次中了瘴氣斷然命不久矣,」傅藥師從懷裡掏出腰牌和熊膽遞給莫殘,「小兄弟,你若能活著回去,記著去趟宜昌府,將這腰牌和白熊金膽交予知府桂大人。看在拿回這白熊膽的份上,官府或許能多發給死者家裡一些撫恤金,這也是竇領班的意思。」

    莫殘眼中含淚接過熊膽說道:「傅老伯放心,莫殘若是有命在,一定不負所托,定將其交到宜昌府,以慰竇領班和大伙的心願。」

    熊熊火光裡,傅藥師緊閉雙目已是奄奄一息,黎明時分,他便斷氣了。

    莫殘用藥鋤在水潭邊刨了個大坑,將傅藥師的屍體和侍衛們的骸骨統統埋在了裡面,然後填上了土,並在墓坑旁的那棵粗壯的松樹幹上,用刀刮下一層皮,然後刻上了「宜昌府竇領班眾侍衛及傅藥師葬於此處」。

    莫殘扔下鋤頭,該想想接下來的事情了。此次跟隨進山目的就是采真藥,歷經艱辛總算來到了神農架,如果空手而歸實在心有不甘。可是既然答應了傅藥師要將這熊膽送回宜昌府,就應該守諾,況且死去的那些侍衛們也期盼著朝廷多發給家人一些銀兩。

    莫殘最後決定還是先去宜昌府,待事情辦完後,再考慮返回神農架採藥之事。

    他貼身收好熊膽腰牌和火鐮,找了把侍衛們遺留下的匕首,背著鋤頭藥簍開始下山,若是途中遇見到尋常草藥,也可以順便採點。

    穿過一片茂密的闊葉林,面前出現了一道十餘丈高的懸崖絕壁,光滑陡峭無法攀登。他正打算繞行時,突然看見崖頂一株橫生的千年古松樹上爬著一隻紅毛獸,丈許外的崖上有兩隻金錢豹正虎視眈眈的逼近,那紅毛獸已經退無可退,松枝搖晃不定,岌岌可危。

    一陣山風襲來,那紅毛獸把持不住,從松樹上跌落重重的摔在了草叢中,兩隻金錢豹在崖上探著頭下看,彷彿不捨離去。

    莫殘很是好奇,於是走近前去,那只紅毛獸仰面躺在地上,約有三尺多長,黑臉赤目,正疼得呲牙咧嘴嗬嗬直叫,眼淚都流下來了。

    山鬼!莫殘驀地想起了鈴醫施於鶴描述的山鬼模樣:俱人形,身材異常高大,渾身披毛黑面,足反踵。他低頭看了一下,紅毛獸的腳後跟果然與常人相反,是長在前面的,不過牠個頭過於矮小,或許是山鬼的幼崽吧。

    小山鬼警惕的目光望著莫殘,鼻子不住的翕動,一條腿在微微顫抖。

    莫殘發現牠的那條腿已經折斷,露出白森森的骨茬,鮮血湧出來滴落在草葉上。

    這隻小山鬼對自己應該沒有危害,莫殘瞧他那哭天抹淚的憨態,有點忍俊不止。於是放下背簍,取出那株「文王一支筆」藥草放入口中嚼爛,然後俯下身輕輕地敷在其斷腿處。流血即刻止住了,清涼並間有麻醉的效果帶來了舒適感覺,小山鬼驚奇的看著莫殘,目光也慢慢變得柔和了。

    莫殘砍下兩根樹杈,削去枝葉做了個夾板,然後將小山鬼的腿骨復位固定,用籐條包紮纏好,在醫捨時曾經處理過這類傷者。

    就在這時,山崖上傳來「嗬嗬」的暴喝聲,隨即那兩隻花斑金錢豹騰空飛起後倒撞了下來,隨著「彭彭」兩聲,摔在地上不動了。

    「嗬嗬……」一陣長嘯,崖頂上現出一身形高大的紅毛山鬼,以掌擊胸,怒不可遏。隨即身子縱下,雙手摳著石縫幾個跳躍便到了莫殘面前。

    莫殘驚恐的抬頭望去,那大山鬼身高丈許,身披紅色長毛,面黑似鍋底,雙目赤紅如血,兩乳下垂,肌肉強健有力,眼中凶光畢露,伸出蒲扇般大手徑直向他抓來……

    「嗬嗬。」這時小山鬼急促的叫了起來。

    母山鬼遲疑了一下,扭頭看見了小山鬼斷腿上敷著的草藥和夾板,疑惑的目光盯著莫殘看了一會兒,突然間從地上抄起小山鬼,並伸出一隻有力的手臂把莫殘夾在了肋下,邁開大步連縱帶躍,風也似的奔跑進了茫茫林海之中。

    莫殘頓時懵了,母山鬼的動作實在太快,他還未及反應就被攫起死死夾在了其毛乎乎的腋下,頓時耳邊呼呼風生,地面草叢和樹木快速的後退,數丈寬的山澗竟然一躍而過,驚恐加之顛簸,腦袋裡一陣眩暈便昏睡了過去。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他躺在乾枯鬆軟的松針上漸漸甦醒,發現已經是在夜裡,滿天的繁星,萬籟俱寂。

    莫殘渾身酸軟疼痛,掙扎著坐起環顧四周,辨別出自己是在一座高山的絕壁前,腳下黑黢黢的莽莽林海,遠處群巒疊嶂。

    回想起被母山鬼擄走時是白天,這麼久了還沒吃掉自己,反被帶到這深山裡來,究竟要幹什麼?莫殘百思不得其解,索性不去想了,一陣倦意襲來,又睡過去了。

    「嗬嗬。」有雙手在輕輕推他。

    莫殘睜開了眼睛,天已經大亮了,紅毛小山鬼正在拽他起來。

    莫殘站起身活動一下四肢,昨夜的酸疼感已經沒有了,只是肚子裡咕咕叫,覺得腹中飢渴難忍。

    這時,林中颯颯作響,母山鬼拎著一頭黃麂「呼」的竄出密林,迅即來到了跟前。

    「嗬嗬。」小山鬼歡快的叫起來。

    母山鬼雙手揪住黃麂的兩條腿用力一扯,竟硬生生的將其撕裂成兩半,然後「嗤嗤」抓下兩條血淋淋的肉遞給莫殘和小山鬼。

    莫殘感覺一陣反胃,忙擺擺手表示不要。

    小山鬼則忙不迭的啃噬起來,連牙齒都染紅了。

    母山鬼見莫殘不吃感到迷惑不解,遂將麂肉送入自己口中咀嚼起來,鮮血順著嘴角緩緩流淌下來。

    莫殘轉過身去,看看周圍環境。崖壁非常陡峭,有股清泉汨汨流淌下來,石壁底下有個寬敞的山洞,於是便走了過去。洞內不深,鋪有乾草樹葉,好像是山鬼睡覺的地方,洞頂拴著幾根籐條,上面掛了幾條肉乾,地面上散落著一些獸骨。

    這就是山鬼母子的巢穴了,莫殘想。

    目前看來,母山鬼並沒有傷害自己的意思,可是把自己抓到這蠻荒之地來,事實上是被囚禁住了。唉,既來之,則安之,總得填飽肚子再做打算才是。

    莫殘摸了摸,好在懷裡的熊膽火鐮還在,於是在周邊拾了些乾柴樹枝,掏出火鐮點燃篝火,頓時一股濃煙冉冉升起。

    「嗬嗬。」小山鬼驚叫起來,手裡的麂肉嚇得落到了地上。

    母山鬼後退兩步,面現驚詫之色。

    莫殘沒有理睬牠們,拔出匕首削尖木棍,然後割下幾塊嫩麂肉串在上面在火中翻轉燒烤。不多時,肉塊脂肪融化吱吱作響,香氣瞬間瀰散開來。

    母山鬼鼻子使勁兒的嗅著,疑惑不解的盯著火中的肉串。

    麂肉烤熟了,莫殘咬了一口,儘管沒有鹽口味淡了點,但仍是十分的香嫩。他取下兩塊肉遞給山鬼母子,牠倆試探著放入嘴裡輕輕咀嚼了兩下,登時大喜過望。

    「嗬嗬!嗬嗬!」這是牠們有生以來第一次吃到熟肉,興奮得手舞足蹈。

    莫殘又找來幾根樹棍,將麂肉分割燒烤,山鬼母子一口氣吃光了整頭黃麂。

    自此,母山鬼每天抓來的野獸都由莫殘來燒烤,黃麂、麋鹿、明鬃羊甚至連狼都有,直到有一天,捉到了一隻三四百斤重的大野豬。母山鬼嘗到了富含脂肪的美味野豬肉後,便開始專門獵殺野豬,吃不完的就用煙熏制後晾成肉乾。

    時間一天天過去,小山鬼的斷腿也已長好,可莫殘的心情卻越發焦慮了。母山鬼對自己很友好,可是困在這裡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呢?白熊膽早已經陰乾,宜昌府卻遙不可及,不會終老在這兒吧,回不去大理,也見不著爹娘。

    不行,一定要設法逃走,他暗下決心。
mk2258 發表於 2013-11-9 10:53
第一卷 第十二章 摩崖石刻




   
     一日,母山鬼出去捕獵了。

    「嗬嗬。」小山鬼悄悄拉住莫殘,示意跟著牠走。

    莫殘疑惑的在牠後面沿著峭壁石縫慢慢攀爬上去,越往高處越陡峭,最後拽著古籐翻上了峭壁半腰的一個石台。

    平台後石壁上有個一人多高的小山洞,他倆鑽了進去。

    「嗬嗬。」小山鬼指著地上的一堆雜物。

    這是個曾經有人住過的山洞,裡面散落著幾個瓦罐、火鐮和碗勺等生活用品,上面均積滿了厚厚的灰塵。最裡面的石壁下,地面上平躺著一副破舊衣冠,平巾幘,粗布長袍衣袖寬大,看裝束不似本朝,年代應是久遠。

    莫殘蹲下身來,驀然看清那衣冠內竟有薄如紙片般的一張完整人皮!乾癟呈黃褐色,口鼻眼耳等五官清晰可辨,骨肉則不翼而飛……

    太詭異了,莫殘驚訝不已。他的目光落在了石壁上,發現上面刻有字跡,於是湊近前去細看。壁文為隸書,蒼勁古樸,入石三分。

    「吁嗟!人生在世,如夢幻泡影,百年歲月,瞬息間耳。無常一到,縱有金穴銀山,買不得性命。孝子賢孫,分不了憂愁。人生六十年一換筋骨,屆期則器官朽毀,縱能多延數載,亦如半死之人,了無生趣矣。」

    莫殘看到此處,心生感歎,說得一點也沒錯。

    「故未朽之前,修真以自保也。修真之道乃天下第一難事,無怪乎練氣修道者多如牛毛,得道著如麟角也。幼年投入僧道僧尼者,幾曾見有修得正果者。靜坐數十載,默背萬卷經,固執以坐,空中閣樓,實誤人子弟矣。」

    莫殘饒有興致的接著看下去。

    「釋結印,道掐訣,口誦咒,果真感召鬼神乎?其與捶胸頓足,破口辱罵何異?世人致目虛幻,無不叩頭焚香,頂禮膜拜,枯坐禪定,日燒干鍋,至死不悟,可悲可歎矣。殿堂金身,終不過一泥塑耳。遠古獸面人心,而今人面獸心,可見一般。」

    莫殘看到此處,不免愕然,壁上留字之人將僧道兩家貶得一無是處,其出言簡直驚世駭俗。

    「萬物皆有靈,年久得以成。然古三十歲一花甲子,今六十歲一花甲子,人生苦短,何以修得正果耶?曰,逆行修真可也。」

    「生我之門,死我之戶,生生死死,死死生生。男生陽精,女孕陰精,精順行生子,精盡歸土。凡人之初生,真元一體,元嬰氣而未聚,壽盡七七則散。修真者精逆行,而結聖胎。有脈之位,無脈之道。任督精氣周行不息,是為河車之象。身為爐,心為鼎,採藥歸壺,萌舍利而過關。後而出胎,時元嬰尚未老練,不可遠行,隨放隨收,以致能捨此軀殼,逍遙自得,形骸寄予名山大川而仙去矣。」

    後面的語句晦澀難懂,不明其理,另外還刻有一幅人體經絡運行圖,線條雖顯凌亂,倒也能看得清。

    莫殘低下頭仔細搜尋了一下,塵土中發現有個瓦壇,裡面盛有白色的結晶顆粒,拈出一粒用舌頭舔了舔,頓時大喜過望,原來是整整的半壇鹽。

    當晚,莫殘用洞裡的瓦罐燉了野豬肉,最後小心翼翼的撒了一小撮鹽巴進去。

    母山鬼伸出手指嘗了下,驀地目瞪口呆,隨即抱起莫殘連蹦帶跳,驚喜異常。小山鬼見狀撈起塊肉塞進嘴裡,立時「嗬嗬」的叫了起來,牠們從來不知道食物竟然可以如此的美味。

    夜裡,莫殘躺在小山鬼的旁邊,回想起巖洞石壁的字跡,久久難以入睡。是啊,感通寺那些老年僧人,長伴青燈古佛,坐禪誦經一世,到頭來還不是生病患疾而死,道觀裡的道士大概也是如此,與莫家邑的獵戶們並無二致。題壁之人雖然言語尖刻,但說得並非沒有道理,人生不過短短幾十年而已,若是能學點修真什麼的自不自保不說,反正已經困在這裡了,就算是消磨時間吧。

    接下來的日子裡,每天早上他都攀上石洞,靜心揣摩壁上字刻的含義。看了許久,仍是不太明白,於是轉而觀摩那幅人體經絡圖。

    圖中箭頭所指與穆先生的《穆氏腹語術》中的練氣步驟大同小異,均為逆行吐納。書中要求的是吸氣時發音,與常人正好相反,而壁圖上標明塌胸吸氣凸腹,練習腹語時自己就是這麼做的。在巴山醫捨學徒的這一年來,人體經絡以及穴位也都大致瞭解了,因此辨識得出璧圖上尋脈行氣的路徑。

    莫殘盤腿打坐,開始按圖所示調息行氣,數個時辰過後,始終覺察不到丹田有什麼氣感或是異樣。他站起身來,伸了伸懶腰,看看天色已經不早,遂爬下了峭壁。一連數日下來,丹田內依舊是空空如也,沒有絲毫的進展。

    唉,修行之路果然是件艱難的事兒,自己恐怕不是那塊料。

    秋風起,樹葉彷彿一夜之間就變黃了,站在峭壁前望去,茫茫林海綠黃相間,層次鮮明。

    莫殘還是決定要離開這裡,可是如何避得開那些吃人的林中猛獸呢,思前想後,也只有借助母山鬼這一條路了。

    山洞前的草地上,小山鬼正在那兒玩耍,莫殘拔下幾根綠草來到牠的身旁。

    「嗬嗬。」莫殘口中呼喚了兩聲,日子久了,他已經能夠從那單一的發音中,識別出語調變化所表達的情感意思。

    小山鬼高興地要莫殘陪牠一同嬉戲。

    莫殘搖搖頭,舉起手中的野草,指著小山鬼已痊癒的傷腿,然後手臂伸向遠方,示意自己想去深山裡採藥。

    小山鬼疑惑的望著他,好半天才終於明白了莫殘的意思,於是跑到山洞裡將母山鬼拖了出來。

    「嗬嗬,嗬嗬嗬。」小山鬼像是在解釋著什麼。

    「嗬嗬。」母山鬼挨不住牠的糾纏,最終同意了。

    次日清晨,母山鬼兩隻手分別抄起小山鬼和莫殘,向密林深處奔去。莫殘有意的將火鐮和白熊金膽貼身帶著,萬一有機會逃走,在森林中沒有火種是挨不過黑夜的。

    秋天的森林,層層樹冠點綴著顏色各異的果實,清風吹過,不時的飄下幾片落葉,小松鼠在枯葉中找尋著過冬的食物,林中顯得寧靜祥和。

    在一個碧綠的水潭邊,母山鬼突然停住了腳步,輕輕放下莫殘和小山鬼。

    岸邊的灌木叢裡,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莫殘抬眼望去,看見有只金毛藍臉母猴懷抱著一隻幼猴正在潭邊喝水。

    母山鬼有些失望,自從食用過了野豬肉以後,對其他獸類幾乎都失去了興趣。

    這時,聽得「嘩啦」聲響,一個碩大的黃褐色身影自潭中猛然躍出,咬住了那只幼猴的脖子順勢便往水裡拖。母猴見狀死活都不鬆手,並奮力往回爭奪,一時雙方僵持不下。

    莫殘吃了一驚,《絕脈要略》中提到過神農架大澤藪之中有種體型巨大的鱉,頸後生有瘤狀贅物,故稱「癩頭黿」,其黿甲味鹹入腎經,乃是醫治七絕脈中彈石脈的真藥之一。俗話說「千年王八萬年龜」,不知這頭黿能有多少歲,看其老態龍鍾的模樣肯定不下數百年了。

    莫殘從腰間拔出匕首猛地撲上前去,用力插入了癩頭黿抻長了的後頸上。那黿痛疼難忍,張嘴鬆開小猴,扭過頭來甩動前肢一掌便將莫殘橫掃到了水裡。

    母山鬼見狀勃然大怒,騰空躍起,雙手揪住癩頭黿「呼」的一下扔出了數丈開外,並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莫殘連滾帶爬的回到了岸上,這一下受傷不輕,小腹呈現一大片淤血,任脈氣海穴裡隱隱作痛。

    那黿仰面朝天的掙扎著要翻過身來,莫殘趕緊上前雙手緊握匕首用力轉切,將牠的腦袋割了下來,一股鮮血噴射而出。

    潭邊的藍臉母猴感激的望了莫殘一眼,然後抱起小猴上樹走了。

    這只癩頭黿看上去足足有三百來斤,腹斑年輪由於年久已經磨損模糊,不過莫殘還是仔細的數了數,估計有七八百圈,說明至少不下七八百歲了。

    「嗬嗬。」莫殘示意可以回去了,同時指著癩頭黿的屍體,想要一起帶走。

    母山鬼果真是力大無比,三百多斤重的癩頭黿單手拎起夾在腋下,另一隻手抄起莫殘,小山鬼則騎在了牠的頸後,一路返回了山洞。

    莫殘忍著傷痛,剔下癩頭黿背上的龜板,其餘的黿肉用瓦罐燉爛食用。

    黿甲曬乾以後還有十餘斤重,莫殘根據自己在醫捨炮製鱉甲的方法,先用石頭將其敲成細細的碎片,然後放入瓦罐中焙乾研磨成粉末,製成了炙黿甲,裝了滿滿的一罐,這是治療彈石脈腎絕的真藥。

    癩頭黿那一擊造成了莫殘腹部血淤,氣海阻滯,他想到鱉甲可以有軟堅散結,破淤通經的作用,不知道這黿甲是否具同樣功效。鱉不過是池塘裡的甲魚,而癩頭黿卻是大澤藪之中的真藥,或許可以一試。

    他舀了一碗山泉水,撒了些炙黿甲的粉末攪勻,然後一口氣喝下。不多時便感覺到小腹發熱,疼痛明顯減輕,果然有作用。連服數天之後,淤血散盡,任脈再無阻滯,甚至感覺到丹田處有一絲充盈感。

    小山鬼發現莫殘在偷偷喝那些黑色的粉末,於是也伸手指到罐中沾了些嘗嘗,感覺很難吃,就再也不去碰了。

    莫殘一面休養身體,心裡仍在盤算著如何離開,原打算母山鬼能帶他接近神農架的邊緣,那樣就可以找機會溜走,不過現在看來,暫時還沒有可能。
mk2258 發表於 2013-11-9 10:53
第一卷 第十三章 神農頂




   
     閒來無事,莫殘又攀上了石洞,對著石壁調息行氣,這次有點反應了。他感覺到丹田內遊蕩著一絲氣,靜心想捕捉時又不見了,而不經意間又會再次出現,這是以前從未有過的事兒,看來一定是與服食了黿甲有關,真藥既然能夠醫治絕脈,常人吃了或許也有助於修煉。

    連續多日,黿甲粉雖一直服食著,但莫殘仍舊捕捉不到那絲若有若無的氣。他尋思著,若是有其他的真藥輔助,也許氣場就不會這麼弱小。

    他向母山鬼表達了再次採藥的意思,得到了允許,可他們連續出去了兩三回,只採了點普通草藥,連真藥的影子也沒見著。

    秋去冬來,夜裡下了一場雪,群山白茫茫一片。

    莫殘衣衫單薄,好在有那件皮坎肩抵禦風寒,到不覺得寒冷。想起爹和娘,分別已經快一年了,自己杳無音訊,他們不知有多著急呢。若是夏先生平安返回了大理,娘見不到殘兒肯定會愁出病來的,莫殘心中焦慮,數日茶飯不思。

    母山鬼見莫殘悶悶不樂,便再次帶他出去採藥,小山鬼則留在了山洞中。

    這次走的很遠,清晨出發,在茂密的森林裡穿行,沿途的野獸們都知趣的遠遠避開山鬼。中午時分,面前出現了一望無際的高山草甸,遠處有座高高的山峰,白雪皚皚,雲霧繚繞。山下的箭竹林遮天蔽日,高聳的冷杉直刺天穹,這裡便是方圓數千里的神農架主峰神農頂。

    站在山腳下望去,峽谷間怪石纍纍,峭壁嶙峋,杜鵑叢中不時見有白蛇、白喜鵲、白烏鴉和白猴等珍禽奇獸出沒。

    莫殘的目光落在了一棵粗大的鹽膚木上,老樹虯枝錯節,古籐纏繞,癭瘤凸起,看起來樹齡已有數百年。《絕脈要略》中記載,此樹極易吸引並寄生一種罕見的小蟲,刺傷葉柄形成蟲癭包囊,若是樹幹之上長有癭瘤囊者,則是一種醫治雀啄脈肝絕的真藥,名叫「百蟲倉」。

    在這棵老樹身上,寄生著一個巴掌大小的癭瘤,莫殘趕緊跑上前去細看,就在這時,身後傳來母山鬼急促的「嗬嗬」警告聲。

    莫殘一驚,抬頭瞥見光禿禿的樹冠下吊著個水牛般大小的蜂巢,是要小心,讓蜜蜂蟄了可不是好受的。他到四周尋找了些枯草乾枝紮了個火把,然後擦然火鐮點著了,冒出陣陣濃煙。

    莫殘小心翼翼的將火把高高舉起,濃煙瞬間籠罩住了蜂巢。

    「嗡」的一聲炸響,無數只寸許長五色斑斕的毒蜂傾巢而出,但似乎被煙熏迷糊了,都像無頭蒼蠅般的亂飛亂撞。

    「嗬嗬。」母山鬼在一旁樂不可支。

    可是好景不長,毒蜂們很快便恢復了意識,在空中盤旋了兩圈後,避開了舉著火把的莫殘,一窩蜂似的撲向了母山鬼。

    正在一旁瞧熱鬧的母山鬼見狀臉色驟變,大叫著扭頭就跑,毒蜂們則在身後緊追不捨的漸漸遠去,就像一大片彩雲漂浮在草甸上。

    趁著毒蜂還沒有回來,莫殘趕緊下手,扔下火把拔出隨身攜帶的匕首用力的刺進樹皮裡,把癭瘤整個的片了下來,落在手裡沉甸甸的。

    母山鬼連縱帶跳跑得飛快,轉眼間便不見了蹤影,而那些毒蜂根本就追不上,於是調轉頭又匆匆飛了回來。

    莫殘聽見「嗡嗡」越來越近,毒蜂們正朝著自己襲來,於是抱著百蟲倉掉頭就跑,慌不擇路的逃進了一條山谷。

    谷內積雪越走越深,最後幾乎寸步難行,此時毒蜂們已經盤旋到了頭頂上,而自己手中卻沒有了火把,莫殘想這下子完了,不被毒死也會被蟄死。

    可是奇怪的是那些五彩斑斕的毒蜂只是繞著頭頂飛,並沒有攻擊自己,腦袋一轉,他明白了,大概是身上穿的那件皮坎肩起了作用,既然能夠趨避蚊蟲,可能對毒蜂也管用。

    約莫一炷香功夫,毒蜂們才悻悻散去了。莫殘總算是舒了一口氣,他正要往回走,卻不經意間瞥見山崖下的岩石縫隙裡,生長著一株奇特的植物,大約七八尺高,手腕粗的褐色莖,頂端有三片巨大的菱形葉子,中間結了一顆黑色的果實,在陽光下閃射著異樣的光芒。

    他記起傅藥師曾經說過,神農架最神奇的藥草莫過於「頭頂一顆珠」了,也稱「延齡草」,就是生有三片菱形葉子的。地底下的塊莖叫「地珠」,上面的果實名「天珠」,極其珍貴,以至於採藥人見到後會立即將其吞食。

    莫非這就是延齡草?顧名思義,這藥草是能夠延年益壽的。傅藥師告訴他此藥草只得一尺左右高,可眼前的這株卻七八尺有餘,那顆墨黑色的天珠大如拳頭,莫殘心中一陣激動,看來又是一棵真藥,但不知道有什麼猛獸在守護它。

    莫殘將百蟲倉塞入懷中,然後靜靜地觀望著,母山鬼不在身邊,他可不願意輕易犯險。看了半天,終於發現了守護延齡草的野獸原來就安靜的趴在藥草下,由於其毛色雪白,與雪地融為一體,所以不留意幾乎分辨不出來。

    這是一隻白色黃鼠狼,與貓一般大小,血紅的雙眼一眨不眨的盯著莫殘。

    還以為有什麼兇猛巨獸呢,原來不過是只小黃鼠狼啊,這東西蒼山上多的是,最多會放個臭屁而已,莫殘終於放心了,於是深一腳淺一腳的走近前去。

    當距延齡草只有丈許開外的時候,那白毛黃鼠狼身子一轉尾巴揚起,肛門裡「噗」的射出一股白煙,延齡草周邊數丈方圓瞬間都被籠罩住了,空氣中充滿了腥臊氣味兒。莫殘一頭栽倒在雪地上,他掙扎著想要爬起來,可身子卻動彈不得。

    沒想到這白毛黃鼠狼的屁如此邪門,比薛管事的迷香還要厲害,只怪自己太大意了。莫殘記起了石洞壁上的題字,原來不明白「萬物皆有靈,年久得以成」的這句話,他此刻終於多少理解了。守護真藥的靈獸目的是在等待藥草的成熟,牠們也同人一樣想要修煉自身,而服食生長千百年的藥草就是一條捷徑。人生壽命不過短短幾十年,獸類則更少,然而真藥的成熟又何止千百年,這些靈獸恐怕得花數十代時間來守候,其間付出的艱辛與毅力可想而知。

    莫殘躺在雪地上,腦袋裡面胡思亂想著,耳中傳來呼哧呼哧的喘息聲,眼角餘光瞥去,四周不知何時圍攏上來一群野狼,正虎視眈眈的盯著他。

    這下完了,想起侍衛們被分屍,莫殘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氣,情急之下氣息逆行,腹部驀地發出兩聲「嗬嗬」的吼叫,就如同山鬼一般。狼群聞聲後退了幾步,但隨即又圍了上來,不知是懼怕山鬼的聲音,還是忌憚白毛黃鼠狼的毒煙,牠們遲遲沒有撲上來。

    「嗬嗬。」莫殘繼續用腹語恐嚇著牠們。

    「嗬嗬,嗬嗬嗬……」遠處傳來回應的叫聲,那是母山鬼在呼喚,且越來越近。

    莫殘心中欣喜若狂,不一會兒,母山鬼高大的身影終於出現了,狼群一哄而散,消失的無影無蹤。

    母山鬼縱至身邊,莫殘驚訝的發現,牠的額頭被毒蜂蟄了幾個大包,腫的像饅頭似的,上翻的大鼻孔裡竟然滿滿的添塞了兩綹青草,原來牠為防止吸入黃鼠狼毒煙而聰明的提前做了防範。

    「噗噗。」白毛黃鼠狼再次施放毒煙,母山鬼根本不予理睬,一手抄起莫殘就要轉身離開。

    「嗬嗬。」莫殘目光瞟向延齡草發出腹語,示意要牠去摘下那顆黑色的珠子。

    母山鬼長臂探出將天珠抓在手裡,然後帶著莫殘幾個縱躍便遠去了。莫殘歉意的回望了一眼,雖然天珠拿走了,但也還留下了地珠,就算是給那頭白毛黃鼠狼的補償吧。

    回到山洞時已經快到半夜了,小山鬼餓著肚子焦急的站立在山崖上,終於看見他們回來了,高興得「嗬嗬」直叫。

    此刻白毛黃鼠狼的毒煙已解,莫殘趕緊生起了篝火,取下晾曬的野豬肉放入瓦罐中燉煮,不一會兒便香氣四溢,一天來的奔波與驚嚇,他也餓壞了。

    月下,莫殘摩挲著那枚烏光熠熠的天珠,心中竊喜不已。採藥人吞食的天珠只如豌豆粒般,而自己的這顆足有拳頭大小,恐怕生長了千年以上,藥力自然會非同小可,可得好好琢磨琢磨,不能盲目服用。

    他又拿出那枚百蟲倉來翻看,面上呈棕褐色,表皮生有一層灰白鬚毛,湊至耳邊可以隱約聽到裡面有極細微的呼吸聲。《絕脈要略》中說,普通百蟲倉裡會有許多孵化的蚜蟲,在其未破癭壁時藥用最佳,可用沸水浸燙後曬乾,連殼帶蟲研碎入藥。真藥百蟲倉癭瘤內只餘一隻吞噬了其他同伴的變異蠱蟲,然後靜靜地躺在裡面,靠寄生的鹽膚木樹冠與根須來汲取四季雨露和地下養分,有的要等到那棵大樹千百年後枯萎老朽時才會破壁而出。

    這東西還在癭瘤內,不要等到它發覺已經脫離了鹽膚木,必須趕緊泡製,否則破壁而出後藥效則大打折扣。

    莫殘在瓦罐內重新盛滿了清水,放置篝火上煮沸,然後把百蟲倉丟了進去。起始並沒有什麼動靜,須臾那大蠱蟲大概甦醒過來感覺癭壁越來越熱,知道不妙即刻打洞破壁,可是已然來不及了。

    百蟲倉在沸水中劇烈翻滾掙扎了數百下後,終於不動了。
mk2258 發表於 2013-11-11 21:47
第一卷 第十四章 宜昌府衙




   
     次日,莫殘將百蟲倉晾曬至干,然後敲細成末開始泡水服用。是夜丑時,睡夢中的莫殘突然感到大拇腳趾處發熱,一絲溫煦的氣息自大敦穴沿足背緩緩上行,經中封、三陰交、曲全穴停滯在了大腿根陰毛處,沒有繼續沿著足厥陰肝經循行。

    一連數日,這絲溫熱之氣都是在凌晨丑時出現,寅時消失不見,莫殘想這正是子午流注中肝經的氣血運行時間,看來練功也要遵循經絡的開啟時辰才行,怪不得以前總是不得氣呢。

    天珠該如何服用呢?《絕脈要略》中並未提及頭頂一顆珠這種藥草,天珠黑亮堅硬,莫殘捨不得將它敲碎,只是在手中把玩。

    天氣日漸寒冷,莫殘有皮坎肩在身,到不覺得有多凍。無事時,便按照子午流注的氣血運行時間練氣,同時堅持服用黿甲粉和百蟲倉。隨著一天天過去,他的氣感日漸增強,原來若有若無的那一絲丹田之氣也慢慢地聚攏充盈,但仍無法在經絡中循環起來。

    春天到來的時候,罈子裡面的鹽已經沒有了,山鬼母子頓時感覺到吃東西沒有了滋味兒,食慾也隨之大減。

    莫殘感到機會來了。

    「嗬嗬。」他拿著盛鹽的空罈子,示意說要去弄些鹽回來。

    母山鬼自然巴不得有鹽吃,當即應允帶莫殘出去。

    莫殘收拾好自己的包袱背在身上,裡面有逃離巫山幫時夏先生給的十餘兩碎銀,還有白熊膽和腰牌,那是要送到宜昌府衙的,最後小心的將那枚天珠貼身收好。臨行前,望著留在洞裡盼著鹽吃的小山鬼,實在有些於心不忍就這麼偷偷的溜走,但又能怎樣呢?

    清晨,母山鬼帶上莫殘穿過浩瀚的原始森林,翻越高山大澤,趟過無數溪流河水,終於在第二天早上走出了神農架原始森林,來到了一座長滿箭竹的山崗上。

    莫殘落地時幾乎都站立不穩了,許久才緩過勁兒來。

    山腳下是一個小鎮,炊煙裊裊,雞犬相聞。鎮中有個小集市,人來人往的很是熱鬧,這兒也不知道離郜老大家的沿河渡有多遠。

    莫殘一個人走下山崗,母山鬼躲在竹林裡等他回來。

    來到集市上,回頭望去,山崗竹林已隱於朦朧霧靄之中。

    「大叔,這裡離沿河渡鎮還有多遠?」莫殘問途人。

    那人搖了搖頭,又接連問了數人,都回答說不知道。

    一個賣山貨的老頭驚訝的望著這個衣衫襤褸的少年,疑惑的說道:「這位小兄弟,你是問宜昌府巴東縣的沿河渡麼,那可遠了。這裡是鄖陽郡保康縣境內,若是去沿河渡要先南下宜昌府,再溯江上去到巴東,有七八百里呢。」

    莫殘聽罷吃了一驚,心想還是先去宜昌府交差吧。

    「剛出屜熱乎乎的肉包子哦……」集市上傳來吆喝聲,隨風飄來一股麵食的香氣。

    莫殘腹中飢腸轆轆難忍,他已經記不起來多久沒有碰過糧食了,於是坐在了小攤前,一口氣吃了十餘個肉包子,感覺這才是人過得日子。

    這時,他想起了小山鬼,還有牠那渴望和期盼的眼神兒,儘管牠不懂人話,但卻如同孩童一般的天真淳樸。一年來與山鬼母子共同生活,他體會到了動物那種自然真實的原始情感,沒有人類的爾虞我詐與虛偽。

    母山鬼數度救了自己的命,難道就這麼偷偷地溜走,讓牠在山崗上一直滿懷希望的等下去麼?

    莫殘猶豫了,他想再為山鬼母子倆做點什麼,然後才能心安理得的離開。

    母山鬼躲在山崗上眼巴巴瞅著上山的小道,過了很久,才看見莫殘背著竹筐手裡拎著沉重的麻袋,一步步吃力的走來,牠高興地「嗬嗬」叫著跑過去,雙臂抄起莫殘和那些東西,一溜煙兒似的跑進了森林。

    回到山洞,當山鬼母子看到竹筐和麻袋裡那些滿滿的鹽巴,足夠食用很多年時,都興奮得合不攏嘴。最後發現了筐底的那隻大鐵鍋,幾捆艾絨和一把砍柴刀,卻不明白是做什麼用的。

    莫殘此後用了個把月時間,逐步教會了母山鬼如何使用火鐮與艾絨生火,砍劈木柴,匕首剔骨切割以及鐵鍋煮水燉肉等等。他還悄悄地砍來兩節竹筒,把剩下的黿甲粉和百蟲倉分別倒入封好口。

    當這些都完成了以後,他終於鬆了口氣,是到該走的時候了。

    母山鬼也似乎覺察到了莫殘不尋常的舉動。

    晚上,牠獨自的坐在山洞外,雙目凝望著滿天星斗,似乎若有所思。

    莫殘默默地來到了母山鬼的身旁。

    「嗬嗬,嗬嗬嗬……」母山鬼伸出手臂指著遙遠的天際。

    許久,莫殘輕輕地點了點頭。

    次日,莫殘背著包袱出了山洞,小山鬼「嗬嗬」叫嚷著抱住他的腿不肯鬆手,但畢竟還是得走。母山鬼兩臂分別抱起小山鬼和莫殘,走進了莽莽林海之中。

    兩日後,牠們來到了保康縣的那座山崗之上。

    莫殘走了。

    母山鬼和小山鬼望著他漸漸遠去的背影,一陣清風拂面,竟然飄落幾滴冰冷的淚水。

    宜昌府,舊稱夷陵,自古以來就是富庶繁華之地。

    這一日,一個身背舊包袱風塵僕僕的少年來到了府衙門前,他就是莫殘。

    「我要見宜昌知府桂大人。」莫殘對守門侍衛說道。

    「滾開,小要飯的。」侍衛見其衣衫襤褸,便揮手趕他走。

    莫殘伸手從懷裡掏出腰牌一舉。

    「咦,這不是竇領班的腰牌嗎?」侍衛吃了一驚,忙問,「你這腰牌從何得來?」

    「竇領班要我來見知府大人。」莫殘答道。

    「好吧,你跟我來。」侍衛領莫殘進了府衙,讓他在大堂前等候,然後拿著那塊腰牌匆匆前去向知府稟告。

    不一會兒,那名侍衛引著一身著深紅色大襟馬褂的胖老頭來到跟前。

    「老夫就是宜昌知府桂齊。」胖老頭的目光打量著莫殘,「你是誰,手裡為何有竇領班的腰牌?」

    「我叫莫殘,竇領班傅藥師他們都已經死了……」莫殘講述了進入神農架獵殺白熊崽以及眾侍衛葬身母熊掌下的經過。

    桂知府聽完後緩緩說道:「這麼說,白熊金膽取到了?」

    「是的,傅藥師臨死前要我來宜昌府交給大人。」莫殘自懷中掏出那枚乾癟的黃色熊膽遞了過去。

    「這就是神農白熊的金膽?」桂知府疑惑的翻看著熊膽,「侍衛們都死了,你一個小孩子是如何脫身的,為什麼一年後才來告知本府?」

    莫殘不願說出山鬼的事兒,他們不會相信的,再者,若是要他領路去捉山鬼母子可就麻煩了。想到此,於是回答說道:「我只是僥倖逃脫,隨後生了一場大病,在一戶山民家裡養了一年才好。」

    桂知府點點頭,也許這小子命大,不管怎麼說,要讓藥局的藥師鑒定過後才知道真假,他吩咐手下侍衛先帶莫殘下去休息,再命人請藥局的藥師過來。

    不多時,宜昌府惠民藥局的幾名藥師便匆匆趕來了。

    瓷碟中的熊膽呈長扁卵形,底部囊狀,通體金黃之色。

    一名年長藥師說道:「大人,普通熊膽為黑或黃棕色,黑者稱之為『墨膽』或『鐵膽』,黃棕色膽仁呈透明琥珀狀者叫做『銅膽』。這只熊膽純金之色,清香襲人,實屬罕見,當是神農白熊的金膽無疑。」

    另一名藥師接話道:「熊膽位列當今四大動物藥材熊膽、麝香、虎骨和牛黃之首,而這白熊是我宜昌府所獨有,大人,您手中的金膽應是普天下唯一的一枚了。」

    「哈哈,」桂知府得意的笑了起來,「本府這就上奏朝廷,擇日送神農白熊金膽進京面聖,皇上定會龍顏大悅。」

    「恭喜大人。」

    「下去吧。」桂知府揮了揮手,眾藥師退下。

    「喲,大人,什麼事兒讓您這麼高興啊?」內堂轉出一髮髻後挽,一身青衣的冷艷女子。

    桂知府手指案上的熊膽說道:「此乃神農白熊金膽,天下只此一枚,當今皇上罹患眼疾,本府借此機會進京上貢,定會加官進爵,賞賜嘛,那就更不用說了。」

    「那可要恭喜大人了,」那女人聞言笑道,「不知大人如何弄到這稀罕之物?」

    「一年前,本府派了一隊人馬去獵殺白熊,除了先期回來的兩個受傷侍衛外,其餘的都死在了神農架。本以為此生與這金膽無緣,沒想到竟然被一個叫作莫殘的小孩兒給取到了,這就是天意,該著我桂齊鴻運當頭啊。」桂知府洋洋自得道。

    「一個小孩兒會有這麼厲害,」女人遲疑了一下,又問,「大人說這孩子叫什麼名字?」

    「莫殘。」

    「莫殘……」那女人想了想,臉色漸變。

    「嫣兒,你怎麼了?」桂知府詫異的問道。

    「夏巴山這老東西關在地牢裡一年了,死活也不肯說出醫治七絕脈的秘方,依奴家意思殺掉算了,可是薛管事非說那秘方天下絕無僅有,價值連城。少幫主死前幾日的晚上,夏巴山的徒弟突然失蹤了,一年來杳無音訊。」嫣兒忿忿道。

    「那又如何?」

    「夏巴山徒弟的名字就叫莫殘。」
mk2258 發表於 2013-11-11 21:47
第一卷 第十五章 地牢




   
     莫殘又被帶到大堂上來了。

    「莫殘,經藥局驗證,那枚熊膽確實是白熊金膽,你的功勞可算是不小,告訴本府,都想要點什麼賞賜?」桂知府微笑著問。

    「我不要什麼賞賜,」莫殘說,「竇領班傅藥師要我來宜昌府,就是想讓大人看在他們拚死取回熊膽的份上,能夠多發給他們家裡人一些銀兩,以便今後生活。」

    「這個嘛,本府自然會加以考慮,」桂知府點頭道,「你小小年紀,就懂得居功而不自傲,難得呀,不知你今後作何打算?」

    「回家。」

    「你家住何處?」

    「雲南大理。」莫殘答道。

    桂知府吩咐道:「來人,帶莫殘去賬房領盤纏紋銀二十兩,再去附近客棧休息,明日著人送去碼頭上船。」

    手下侍衛帶著莫殘走了。

    屏風後轉出嫣兒,點頭說道:「大人,果真是他。」

    當晚,莫殘和衣躺在客棧床上難以入睡,傅藥師臨終托付之事已經辦妥,自己也即將踏上返鄉之路,可是不知夏先生怎樣了,他能夠安全的離開巫山幫嗎?

    客棧房間的門縫裡飄進來一股甜絲絲的氣味,莫殘猛然打了個激靈,這味道似曾相識……他想要起身時已經遲了,覺得渾身酸軟四肢不聽使喚,就只有神智還保持著清醒。

    門閂被挑開,有兩個黑衣大漢輕手輕腳的進來,從床鋪上抓起莫殘塞進了一隻大麻袋,然後扛在肩上扔到了外面的一輛馬車裡。莫殘耳中依稀聽到有人在說:「仔細搜好了,這小子的所有東西都要帶上。」

    馬車行走了大約一炷香工夫停下,有人抬著麻袋又轉移到了一艘快船上,天亮時分,那船方才停靠在了官渡口碼頭。

    巫山幫總舵大堂上,有人解開麻袋放莫殘出來。

    莫殘揉了揉眼睛望過去,那位薛管事正坐在椅子上笑瞇瞇的看著他,案子上放著自己的包袱,已經被解開了。

    「嗯,夏巴山的小徒弟,你叫莫殘是吧。」薛管事皮笑肉不笑的說道。

    莫殘沒有吱聲,默默地望著他。

    「好吧,我問你,醫治少幫主的七絕脈秘方在哪兒?」

    「秘方?」莫殘想了想,彷彿恍然大悟般,「原來那個就是秘方啊,記在腦子裡了背都背得下來。」

    薛管事一陣激動,欠起身來急切的說道:「快念給我聽。」

    「好吧,天麻五錢,羌活、人參、桂心、白朮、麻黃、杏仁各一分,附子一枚,水煎服。」莫殘朗朗背誦道。

    薛管事聞言面色一黑,但又隨即換上笑臉,和顏悅色的說道:「那個不是秘方,而是明代《奇效良方》中的天麻湯,再想想其他的。」

    「沒有了,給少幫主煎的就是這付藥,請問他的病好了麼?」

    「他死了。」薛管事冷冷道。

    「那夏先生呢?」

    「治死了少幫主,他能逃脫得了麼?你若是不說出秘方,就得和夏巴山一樣頂罪,知道麼?」

    「夏先生告訴我的方子就是這個呀。」莫殘一臉的無辜樣子。

    薛管事拉下臉,拿起包袱裡的兩個竹筒:「這是什麼?」

    「我在神農架採藥時受到驚嚇,病了快一年,這是一家山民給我治病的草藥,到現在還吃著呢。」

    薛管事拔出塞子聞了聞,然後手指沾了點粉末放入嘴裡舔了舔:「原來是鱉甲,味鹹入腎經,這一個是什麼藥,一股怪味兒。」

    原來他不認得百蟲倉,莫殘心想。

    薛管事又拿起了那枚天珠,翻來掉去的看著並在案子上敲了敲,發出金屬般清脆的響聲,他皺起眉頭問道:「這個是什麼?」

    「是樹上掉落下來的果子,好多呢,山民用它刻上字當象棋子,我隨便撿了一個玩兒的。」莫殘顯得無所謂。

    薛管事心裡尋思著,嫣兒傳來的消息,這小子跟著侍衛們上神農架嚇出了一場大病,這兩竹筒草藥和七絕脈秘方應無關聯,他的話似乎也無可疑之處,此事看來需從長計議。

    「來人啊,先把他關入地牢。」薛管事吩咐道。

    莫殘拎著包袱被帶入院子裡的一個山洞中,沿著石階下到一所石室前,鐵柵門銅鎖打開,他被推了進去。

    過了好一會兒,他的眼睛才逐漸適應,在微弱的油燈光下,看到草蓆上倒臥著兩個人,披頭散髮,鬍鬚齊肩,身上散發出一股臊臭之氣。

    莫殘細看之下大吃一驚,不禁失聲道:「夏先生!」

    夏巴山骨瘦如柴,雙目深陷,緩緩地睜開了眼睛:「你是莫殘?」

    莫殘眼含著熱淚:「是我,夏先生,原來你還是沒有溜掉。」

    夏巴山苦笑了一聲:「命該如此,夫復何言。」

    「那人是誰?」莫殘小聲問。

    「是苗堂主。」

    夏先生「唉」了聲,歎息著把自莫殘走後所發生的事情大致講述了一遍。

    一年前的那天夜裡,夏巴山望著莫殘匆匆消失在黑暗中,隨即將薛管事下了毒的藥罐倒掉,又重新煎煮了一罐新的天麻湯,並把莫殘留給他的那包老天麻統統放了進去,心想這一劑藥下去,天明少幫主就應該無大礙了。既然薛管事與夫人要致少幫主於死地,那可是防不勝防,「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自己是局外人沒必要趟這趟渾水,天亮以後必須得設法離開。

    他端著煮好的藥親自送到內堂,眼盯著丫鬟一勺勺的喂完少幫主,這才放下心來,然後坐在椅子上一直挨到東方破曉。

    清晨時分,少幫主接連嘔吐數次,共接有小半盆的黑色淤血,之後面色漸漸地紅潤起來,人也隨之清醒了。

    莫殘這小子從哪兒弄來的老天麻,竟然如此的靈驗,夏巴山心裡頭暗暗稱奇。

    「夏先生,我餓了,想要喝些稀飯。」少幫主坐起來說道。

    夏巴山親自去伙房盛了些粥來,看著丫鬟服侍著少幫主狼吞虎嚥的吃完,於是說道:「少幫主,你的病已經無大礙了,夏某現去就巴東縣城抓幾付上好的補藥,回頭只需調養數日便可痊癒。」

    少幫主感激不已:「那就有勞夏先生了。」

    夏巴山臨出房門時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決定不告訴他有關閔夫人與薛管事合謀下毒的事情,事不關己,明哲保身要緊。

    夏巴山一路緊跑慢趕的來到了官渡口碼頭,焦急萬分的四下裡尋找著莫殘,可是始終望不見他的身影。沒辦法,遲則生變,看來只有自己先上路了。正要登上客船之際,忽聞後面馬蹄聲疾,原來是巫山幫的人追上來了。

    「夏先生,閔夫人請您馬上回去。」為首的青面老者原來是苗堂主。

    「苗堂主,請轉告夫人,夏某正要去給少幫主抓藥,辦妥後即刻回來。」夏巴山搪塞說。

    「哼,夏巴山謀害少幫主,給我拿下。」苗堂主面色一沉喝道。

    手下人上前連推帶搡的把夏巴山揪下了船,一路押回總舵。當他被帶進內堂瞥見了少幫主面如黑炭般的屍體時,便知道自己這回算是完了。

    薛管事一臉怒氣的質問他:「夏巴山,你這個庸醫,當年治死了老幫主,如今又害了少幫主,還打算像上一次那樣開溜是麼,你那個徒弟莫殘是不是已經先一步逃走了?」

    夏巴山尋思著反正橫豎是一死,倒不如索性道破的好,於是口中冷笑道:「少幫主病情已無大礙,今早起床還喝了一碗稀飯,此事問丫鬟便知,現在卻突然死亡,難道就不覺得蹊蹺嗎?」

    「夏巴山,你說蹊蹺是什麼意思,有話不妨明說。」苗堂主皺著眉頭道。

    「少幫主乃是死於五毒心絕散,薛管事,你也懂醫,夏某說得對麼?」夏巴山嘿嘿道。

    薛管事臉色微變,乾咳兩聲,開口道:「夏巴山,少幫主由你負責醫治,無論如何也難脫干係。至於懷疑中毒之事,薛某須詳加勘驗才可定論。來人,先將夏巴山押入地牢。」

    在地牢裡呆了兩日,第三天夜裡,苗堂主竟然也被抬了進來,而且手筋腳筋都給人挑斷了。

    原來幫中發生了內訌,苗堂主懷疑確實有人對老幫主和少幫主下毒,而閔夫人和薛管事則指責是他與夏巴山一道合謀害了少幫主。隨後官府前來驗屍,是宜昌府桂齊大人親自帶仵作來勘驗的,結論是死因並非中毒,而是醫治不當之故。

    「為何要挑斷苗堂主的手腳筋脈呢?」莫殘感到不寒而慄。

    「是因為忌憚老夫的真武玄天氣功,」躺在角落裡的苗堂主突然幽幽說道,「沒想到閔夫人他們竟與桂知府暗中勾結,在酒裡下了毒,趁老夫昏迷之時偷斷筋脈,投入這地牢之中。未殺老夫的原因是巫山幫堂主中交好者甚多,閔夫人需一一除掉後,才會對老夫下手。」

    莫殘記起來在巴山醫捨的那天晚上,苗堂主露了一手隔空關門的功夫,當時令他無比驚訝,那大概就是什麼玄天氣功了。

    「莫殘,你長高了,人也壯實許多,走了快一年,怎麼又給他們抓回來了?」夏巴山問道。

    莫殘講述了自己逃走以後,把跟隨宜昌府侍衛進神農架獵殺白熊的經過說了個大概,但隱瞞了遇見山鬼母子以及採集真藥的事情,與對知府桂大人所講的一樣,凡事沒必要的就盡量不說,這是他的原則。

    苗堂主不禁歎道:「小小年紀竟然經受如此坎坷,也算是命大了,可惜進得來這地牢,怕是活著出不去了。」

    「是啊,薛管事未殺夏某,也是想要這醫治七絕脈的秘方,一旦秘方得手,夏某的死期也就到了。」夏巴山苦笑兩聲,遂問起了老天麻的來歷。

    莫殘講述了蒼山採藥發現老天麻的過程,當說及杏林堂趙鴻儒如何顏面盡失時,兩人均竊笑不已。
mk2258 發表於 2013-11-11 21:48
第一卷 第十六章 天珠




   
     夜裡,大約子丑相交時分,見夏先生和苗堂主兩人都已熟睡,莫殘悄悄爬起身來盤腿打坐。

    與以往一樣,先是足厥陰肝經先有了反映,大拇腳趾處發熱,一絲溫煦的氣流沿足背緩緩上行至大腿根恥骨處。緊接著,又有一股熱氣發自小腳趾下斜行至足心湧泉穴,然後經足跟上來,小腿肚、大腿到尾骨下長強穴,屁股蛋熱乎乎的。莫殘知道,這是循行的足少陰腎經,真藥黿甲起的作用。

    石壁上說男生陽精,精逆行修真,可精是成年人才會有的東西,自己只得十三四歲,如何有精來逆行呢。想來想去,還是不管它,先強迫這兩道氣逆行了再說。

    莫殘深吸了一口長氣,以意念逼迫著真氣下洩,「啊」的一下,小腹處猛然一陣痛楚,竟忍不住的叫出了聲。

    此刻黑暗的角落裡,傳來苗堂主幽幽話音:「你錯了,這樣會走火入魔的。」

    莫殘吃了一驚:「苗伯伯,您還沒睡呀。」

    「嗯,見你打坐就沒吭氣,」苗堂主緩緩說道,「莫殘,你從哪兒學來的邪門運氣方法?」

    「這是一個懂醫術的山民教我的。」莫殘答道,他不想說石洞的事兒。

    「要想學氣功,就要認準正宗,否則走偏了,大則傷身,小則枉費工夫。」

    「那什麼樣子的才算是正宗呢?」莫殘問道。

    苗堂主解釋說:「世上有道佛儒醫以及武術等五門氣功,道家修仙,佛門修禪,儒者修身,醫生則御氣治病,而武術內外氣功著重於搏擊。至於正宗當屬道佛兩家,其功既能修身治病又可用於搏擊,老夫修習的道家玄天氣功,便是最正宗的內家氣功了。」

    石壁上那個練氣法也不知算是那家子的,莫殘想。

    「氣功先要練呼吸,做到悠、勻、細、長、緩。之後練意,排除雜念,意守丹田,達到入靜,意氣合一,順乎自然。」苗堂主給莫殘講起了氣功的入門方法。

    「人多大開始有精?」莫殘突然發問道。

    「什麼精?」苗堂主似乎沒聽明白。

    「就是男人可以生孩子的精。」莫殘解釋說。

    苗堂主聞言哈哈笑了起來,問道:「你多大了?」

    「快十四歲。」

    「嗯,差不多了,早的十一二歲就有『跑馬』的,」苗堂主忍俊不已,「怎麼,是想娶媳婦成家了麼?」

    莫殘臉一紅,沒有吱聲。

    過了半晌,莫殘又問苗堂主:「道家玄天氣功也是修仙的麼?」

    「嗯,一般說來養生搏擊都可以,大成者如武當開山祖師張三豐,既精拳法亦養生有道,其壽高達二百一十二歲,歷經三朝,後羽化成仙。」

    「什麼是羽化?」

    「就是得道飛昇,如蟲成蛹,再蛻皮羽化成蝶一般。」

    莫殘立時想到了石洞中的那張薄薄的人皮,不禁說道:「原來骨頭和肉得道飛昇,皮卻留了下來。」

    苗堂主看跟莫殘也理不清楚,乾脆翻身去睡了。

    第二天,薛管事來到了石室,問夏先生想明白沒有,若是不交出秘方,就在這終日不見陽光的地牢一直關到死。

    夏巴山仍是不予理睬。

    薛管事鼻子哼了聲,壓住火勸慰道:「夏先生,你一個半截入土的老頭子當然無所謂,可你的徒弟莫殘還是個孩子,你也想他在這裡關上一輩子麼?」

    夏巴山聞言無奈的說道:「薛管事,夏某若是真有秘方早就給你了,又何苦甘願遭這份罪呢。」

    「夏巴山啊夏巴山,大理巴山醫捨治癒過多少七絕脈,夏老郎中的大名誰個不知?既然你還是如此的執迷不悟,那就繼續在裡面呆著吧。」薛管事說罷一甩袖走了。

    牢裡每天只送一餐飯,而且都是清一色酸溜溜的稀粥,菜也沒有,實在難以下嚥,莫殘勉強喝了兩口,就不想再吃了。

    夏先生告訴他,慢慢吃習慣就好了,人只要活著就還會有希望。

    是夜丑時,莫殘照例又醒了,於是仍舊起身打坐練功,但卻始終無法做到腦袋裡全無雜念,也入不了靜,於是伸手自包袱裡取出了那枚天珠拿在手裡把玩。

    那兩道真氣準時又出現了,但最後還是停滯在下腹前後不肯上行,莫殘雙手合握,加大意念催動。就在這時,他驀地感到手中一熱,兩道溫煦的氣息分別由左右手無名指側的關衝穴侵入,沿手少陽三焦經緩緩上行。

    手中握著的是天珠,兩道氣正是來自那兒,莫殘十分驚訝,不知是怎麼回事。他決定由其自由循行暫不去理采,看看這氣究竟能跑去哪兒。兩道氣息順著手臂的外關穴一直向上延伸,最後到大椎穴後便停滯不前,脖頸處越來越脹熱,直至發燙到難以忍受,於是不得不鬆開了手,過了好一會兒,那熱氣才漸漸褪去。

    奇怪,這枚千年天珠竟然能夠發出真氣侵入經絡,莫殘迷惑不解的摩挲著光滑的球體,似乎感覺到它比原來小了一些。

    陰濕黑暗的地牢裡,微弱的油燈光下,莫殘獨自摸索著調息運氣。

    歇了一會兒,他又握緊天珠開始意念催動,那兩道溫熱的真氣再次鑽入關衝穴緩緩上行,當其抵達大椎穴時,頸部脹熱又出現了。莫殘強忍著並以意念迫使其衝撞與之相交的督脈,如海潮般一浪接著一浪。

    只一炷香的工夫,莫殘的後頸已如火爐般炙燙,腦袋亦眩暈起來覺得天旋地轉。當他實在忍受不住準備要放棄時,突然間,渾身上下忽覺一震,大椎穴如同洩洪閘門豁然開啟,充盈的氣息突破阻滯湧入了督脈,並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哦,原來如此,莫殘明白了。督脈本為陽氣之海,天珠的真氣一經導入督脈後,就如同河流匯入了海洋,大海自然能夠容納百川而不溢,因此那兩道真氣才消失不見了。他聯想到,自己其實以後完全可以將真藥的陽氣導入督脈,相反同樣把真藥的陰氣引入任脈,將其歸為己有,丹田的真氣則必定會越來越充盈。

    他低頭細看之時,天珠又縮小了一些。

    接下來的數天夜裡,一等到夏先生和苗堂主睡著了,莫殘便起來運功汲取天珠的真陽之氣,眼瞅著它一天天在萎縮,最後只剩下如蠶豆粒般大小,被莫殘一口吞下。

    此後的約半年時間裡,薛管事隔三岔五的便來追問夏巴山秘方,看他的神情似乎變得日益不耐煩了。

    苗堂主身子越來越虛弱,手腳筋脈處的潰爛日益嚴重,夏巴山探過之後搖了搖頭,看來時日已無多。不過相反,這期間莫殘的身體卻日漸強壯,有時甚至於數天不喝稀飯也不會覺得餓,並且還精神十足。

    這日夜裡,莫殘睡夢中忽覺小腹烘熱,會陰部如蟻噬般酥癢,甚至整個胯部都酸軟難耐,彷彿恥骨間有東西左衝右突的掙扎著要出來。這是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如潮水般一波又一波的襲來,最後陰部伴隨著一陣酥麻痙攣,令他立時驚醒。隨即感到褲襠內一片冰涼,伸手摸去竟然黏糊糊的沾了一手,嚇得他趕緊湊在油燈光下細看,但見手掌之上滿是乳白色的黏液,聞起來有栗子花香般的特殊味道。

    終於出精了,莫殘心中暗喜,在讀私塾時曾聽大點的學童說過,這叫「跑馬」,是男孩子成年了的標誌。太好了,從今往後,可以按照石壁上的方法以精逆行來修真了,他興奮的想著。

    天明時,苗堂主有氣無力的喚莫殘近前,喘息著說道:「你這小子身子骨這麼硬朗,真是塊習武的好材料,今後若是大難不死出得了這地牢,可到襄陽九宮山真武道觀找天虛真人,請他傳授你真武玄天氣功,就說是我苗鳳麟介紹,或許會收為門下弟子的。」

    莫殘看著苗堂主已是奄奄一息,不由得心生俠義之情,於是開口說道:「苗伯伯,我們不如趁薛管事再來的時候,把他騙進來抓住,脅迫他放我們出去。」

    苗堂主吃力的搖了搖頭:「老夫與夏先生都是行將就木之人,死不足惜,要想三個人一同逃出巫山幫是不可能的。況且一旦我倆死在地牢,而你又不知道秘方,或許還有一線生機也說不定,何必要冒這個險呢。」

    莫殘心中暗道,我可不願意將自己的生死權掌握在那個薛管事的手裡。

    「苗堂主,可不可以傳授一點武功給我。」莫殘問。

    「唉,武功豈是一朝半夕就能學會的,不下個十年八載的苦功,是成不了一流高手的。」

    「你可以教我點穴呀,人身經絡和穴位我都一清二楚,只要告訴點哪個,如何點就可以了。」

    「認穴還是次要的,關鍵是手指要有力量,才能達到一點即封閉經脈的效果。老夫當年練指力的時候,先插豆兩個月,再插砂兩個月,最後在大樹上畫一個點,一指過去要能戳穿樹皮見白才行。莫殘,你沒有練過,指力不夠。」

    莫殘想了想,最後無奈的說道:「苗伯伯,那告訴我幾個江湖上傳說的死穴、暈穴、啞穴或者麻穴什麼的就行。」

    唉,畢竟還是個孩子,苗堂主苦笑了一下說:「那好吧,有個『死穴歌訣』你記著,叫做『百會倒在地,尾閭不還鄉。章門被擊中,十人九人亡。太陽和啞門,必然見閻王。斷脊無接骨,膝下急亡身。』輕點暈厥,重擊即死。」

    莫殘口中複述了一遍,將歌訣記下。
mk2258 發表於 2013-11-11 21:49
第一卷 第十七章 出逃




   

     傍晚,薛管事喝的滿臉通紅又來到了石室,隔著鐵柵嘿嘿一笑道:「苗鳳麟,一向過得可好?」

    苗堂主哼了一聲:「薛子風,你直呼老夫名字,看來是要準備動手了。」

    「嘿嘿,苗鳳麟,你那幫弟兄病死的、遣散的以及幫規處置的,現在都已經沒啦,難道你還想在這兒白吃白喝到老麼?明天本管事就親自送你上路。」薛管事洋洋得意道。

    苗堂主閉上了眼睛不再理睬他。

    「夏先生,兔死狐悲,你還要硬抗到底麼?」

    「好吧,生不帶來,死不帶走,就告訴你吧。」夏先生的聲音顯得悲愴與無奈。

    「你說什麼?願意告訴我秘方了。」薛管事頓時大喜過望。

    「附耳過來。」夏先生似乎有氣無力。

    「好好,」薛管事轉身喊道,「來人,把牢門打開。」

    洞外有人應聲,一名心腹守衛隨即匆匆跑下石階,掏出鑰匙開了銅鎖,拉開了鐵柵門。

    「手下迴避。」夏先生生硬的吩咐道。

    「老三,你先出去。」薛管事轉頭說。

    「您一個人怕有危險,我還是留在這兒吧。」守衛老三遲疑著。

    薛管事一揮手:「不礙事,苗鳳麟早已拔光了麟,廢人一個。」

    「是,我就在外面,有事喊我。」老三出去了。

    此刻夏巴山卻是處於萬分驚詫之中,他並沒有說話,哪來的聲音竟與自己一模一樣,而且根本就沒有什麼秘方呀。

    薛管事走到了夏巴山面前,低頭彎腰恭敬的說道:「夏先生請講吧,我這兒聽著呢。」

    這時,莫殘正站立在他的身後,學著松林裡穆先生所做的那樣,舉起手運足了勁兒猛地一掌拍下,拼盡全力擊在了薛管事頭頂百會穴上……

    「啪」的一聲,薛管事直起身來搖晃了兩下,雙眼彷彿不敢相信似的直視著莫殘,然後緩緩的萎縮在地上,身子一歪倒下了。

    莫殘雖然認穴無誤,身強力壯真氣充盈,但卻不會運氣於掌,這一擊儘管拼了全力,也只是將薛管事擊暈而已。

    這一刻,苗堂主和夏巴山兩人全部都呆愣住了。

    「喂,老三聽好了,馬上去拉一輛帶蓬廂的馬車過來停在門口,我和夏先生即刻要去見知府桂大人,速去。」莫殘用腹語模仿薛管事的聲音大聲吩咐道。

    「是。」外面老三應聲答道。

    夏巴山直勾勾的望著莫殘:「你這是……」

    「好小子,真想不到還有這麼兩下子,只是出掌無力,勉強拍暈了而已。」苗堂主慘白的臉上露出一絲微笑。

    莫殘邊收拾包袱,一面匆匆說道:「等一下馬車到了,我會支開老三,然後背苗伯伯上車。夏先生,您自己能行走嗎?」

    「可,可以的。」夏巴山說話都已經結巴了。

    不多時,外面傳來守衛老三的聲音:「薛管事,馬車已備好了。」

    「老三,你去通知大門守衛,我和夏先生在車廂裡不露面,讓那小孩子趕車,有急事必須連夜進城面見知府。」

    「還是讓我來趕車穩妥些。」老三猶豫著說道。

    「不必了。」莫殘趕緊厲聲呵斥道。

    「是。」老三的腳步聲遠去了。

    「快,我們走。」莫殘匆匆說道。

    「莫殘,把被子蓋在薛子風身上,扮作是老夫,可以拖延點時間。」苗堂主說道。

    莫殘把昏厥過去的薛管事拖到了苗堂主的地鋪上,扯過被子蒙頭罩上,然後背起苗堂主手拎著包袱邁出鐵門,夏先生步履蹣跚的跟在了後面。

    馬車就停在石洞門口,四周空無一人,莫殘將苗堂主放入車廂內,又攙扶著夏巴山上了車。

    「莫殘,離開官渡口只有兩條路,水路夜間無船,只有走旱路奔宜昌方向,不過山道崎嶇難行走不快的。」苗堂主喘息著說道。

    「苗伯伯,現在已經顧不得許多了,先上路再說吧。」莫殘揚起馬鞭,趕著馬車出發了。

    莊園門口守衛已經接到通知,薛管事有要事前去宜昌府,老三就站在大門旁邊。

    「老三,速去守在石洞門口,任何人不許靠近,等我回來。」馬車上傳來薛管事的命令聲。

    「是。」老三應道,他覺得薛管事今晚舉止有些反常,但那確實是他的聲音不假,雖然心中有少許疑惑,但還是匆匆跑去後院守候。

    出了莊園,莫殘猛抽兩鞭,趕著馬車絕塵而去。

    月明星稀,淡淡的月光灑在崎嶇的山道上,兩側黝黑的樹林,萬籟俱寂,只聞清脆的馬蹄聲。

    「莫殘,」車廂內苗堂主掙扎著說道,「此去宜昌府兩百里,薛人風雖然百會死穴受創,但力道不大,最多幾個時辰便要醒來,若以快馬追趕,定會在馬車到達宜昌之前趕上我們。前面三十里有個三岔路口,往東南是去宜昌的路,我們改道去東北方向前往襄陽府,以避追兵。」

    「好的。」莫殘應道。

    「在地牢裡,本應順手掐死薛人風的,但老夫念你從未殺過人,不想你身負人命,所以並未吭聲。他醒過來後巫山幫必定會四處搜捕我們,加之桂大人與他們沆瀣一氣,官府也可能發下海捕文書緝拿,因此你倆恐怕暫時回不去雲南了。唯今之計,只有前往五百里外的襄陽九宮山真武道觀暫避風頭,等事情過後再做打算吧。」苗堂主用盡氣力說道。

    車廂裡傳出了夏巴山疑惑的聲音:「莫殘,你何時學的腹語術?」

    「是念私塾時跟穆先生學的。」莫殘遮掩了過去。

    行駛中,莫殘有些不解的問道:「苗伯伯,官府也和薛管事他們是一夥嗎?」

    「嗯,那閔夫人原本是宜昌府的青樓歌妓,名喚嫣兒,為宜昌知府桂齊常年包養。巫山幫閔老幫主晚年喪偶,膝下兒子尚小,有人從中牽線做媒,老幫主便替嫣兒贖了身,娶回了巴東。沒兩年,老幫主便一病不起,死於心絕症,這個夏先生是知道的。當時由於少幫主還年幼,嫣兒身為閔夫人,便掌管起了巫山幫。本幫控制著漢江至川江這一段的水陸運輸生意,聽聞閔夫人每年要分給桂齊好幾成的利潤,但是沒有真憑實據,加之其又是宜昌知府,因而也無人敢去說三道四。

    少幫主所患之病症狀與十年前老幫主的一模一樣,同為心絕症,夏先生那天在內堂說少幫主是死於五毒心絕散,老夫此刻才有所警覺。前後一聯想,便懷疑是閔夫人與薛管事他們下的毒,甚至連桂大人也有份兒。當知府桂齊親臨總舵來勘驗屍體,並一口咬定死因非中毒而是夏先生醫治不當時,老夫就更加確鑿無疑。當年嫣兒嫁給老幫主,然後再伺機毒死他們父子掌控巫山幫,便是他們蓄謀已久的陰謀。」苗堂主的聲音越來越微弱了。

    「怪不得我從府衙出來住進了客棧,當晚就被巫山幫下了迷香。」

    「都怪老夫有眼無珠,不但害了少幫主,還連累了不少的幫中兄弟……」此刻,苗堂主已聲若游絲了。

    月光下,前面出現了三岔路口。

    「走左邊的這條路,兩日後便可到……襄陽了。」苗堂主說罷長出了一口氣,沒了聲息。

    「莫殘,苗堂主死了。」車廂內夏巴山默默說道。

    他告訴莫殘,苗堂主原是真武道觀天虛真人的關門弟子,後因觸犯門規而被逐出九宮山,剛才臨終前囑托夏巴山,希望將他的屍骨葬於九宮山上回歸師門。

    莫殘流著眼淚邊趕馬車,沒有再說話。

    一路上,除了簡單吃點東西和給馬餵食飲水外,一直日夜兼程的奔著襄陽方向疾駛。

    兩日後的清晨,他們終於來到了九宮山下。

    襄陽城外西南數里的九宮山,林木繁盛,鬱鬱蒼蒼。真武道觀依山而建,峭壁之上隱約露出紅牆綠瓦,一條石階小道蜿蜒著通向前觀大殿。

    莫殘背著苗堂主的屍體和夏巴山沿著台階上山,一直來到大殿前。有執事道人迎上前來,見狀頗感驚訝。

    「我們要見天虛真人。」夏巴山說道。

    道士望著這個蓬頭垢面,身上散發著一股臊臭之氣的老頭,後退一步問:「你們是什麼人,找師祖何事?」

    夏巴山手一指莫殘背上的苗堂主:「他是天虛真人的關門弟子,我們是受托而來。」

    那道士望著苗堂主問道:「他病了嗎?」

    「死了。」夏巴山答道。

    道士聞言伸手一探,果然是具屍首,不免吃了一驚,口中說道:「你們等在這裡,貧道這就去稟告。」說罷匆匆進殿。

    不多時,一群年輕道士湧了出來,有的還帶著長劍,為首的是一位面色嚴肅的中年道長。

    「貧道真陽子,天虛師尊雲遊在外,有什麼事兒就對貧道說吧。」道長打量著他倆,目光瞥向了苗堂主。

    「這位便是巴東苗鳳麟,生前囑托老夫將他葬在九宮山上回歸師門,我們千里迢迢是為送屍而來。」

    真陽子聞言先是一愣,上前兩步仔細端詳了苗堂主片刻,隨即哈哈大笑了起來,口中說道:「果然是苗師弟啊,沒想到你竟然就這麼死了,當初你那目空一切的狂妄哪兒去了,哈哈,死了還想葬回九宮山,做夢去吧。」

    夏巴山聽到真陽子對待死去的苗堂主出口不遜,頓時氣不打一處來:「道長對死人竟然這般不敬,真武道觀實在太過分了。哼,老夫不跟你說,真武道觀天虛真人不在,我們就在這兒坐等他回來。」

    「這裡貧道說了算,你趕緊帶著苗鳳麟的屍首下山去吧,臭烘烘的,免得玷污了道觀。」真陽子鄙夷的說道。

    「見不到天虛真人老夫決不下山。」

    「哈,九宮山上豈容你們在這兒撒野,來人啊,將他們轟下山去。」真陽子喝道。

    「大清早的,何人在此喧嘩?」一老道士打著哈欠走了過來。

    「師叔祖。」眾道士低頭行禮。
   
本帖最後由 mk2258 於 2013-11-14 09:23 編輯

mk2258 發表於 2013-11-14 09:23
第一卷 第十八章 真武道觀




   
     來者是一個邋遢的老道士,瘦骨嶙峋,髮髻鬆散,道袍上滿是油漬。

    真陽子上前施禮,說道:「師叔,這兩人清晨闖上九宮山,非要見師尊天虛真人,師侄告訴他們師尊不在,可仍是在這裡百般糾纏,影響弟子們的清修。」

    「哦,」老道士目光掃過夏巴山,落在了莫殘的身後,詫異道,「此人已死,何故背上山來?」

    夏巴山見這老道士似乎還講點道理,於是解釋說:「此人乃是天虛真人門下苗鳳麟,臨終時囑托老夫將其送到九宮山安葬,回歸師門。」

    「苗鳳麟?」老道吃了一驚,緊忙上前細瞧,「嗯,果真是他,都二十年了,難得還記著九宮山,苗鳳麟為何手腳筋脈俱斷?」

    「是為仇家所害……」夏巴山剛要說起緣由。

    「且慢,隨老道來吧。」老道士招手讓他們跟在身後,沿著一條碎石小徑朝後山而去。

    眾道士面面相覷,真陽子面色不悅,但又不好說什麼,於是眉頭皺起呵斥起眾道士:「都愣著幹嘛,統統給我回殿裡去上早課。」

    道路的盡頭有一座單獨的小院落,掩映在綠樹叢中,安靜而隱秘。進到屋裡,莫殘將苗堂主的屍首放下,老道士親自端來了兩杯茶水。

    「老道清虛,是天虛真人師弟,也就是苗鳳麟的師叔。好了,說說是怎麼回事兒吧?」老道士態度和藹,與真陽子的傲慢霸道勁兒截然不同。

    夏巴山也不隱瞞,一五一十把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詳細的敘述了一遍。

    聽罷,清虛半晌未說話,末了才沉吟道:「苗鳳麟雖是掌門天虛師兄的關門弟子,但已於二十年前就被逐出了師門,不再是上清派的人了。如今死後歸葬九宮山,則名不正言不順,眼下師兄出外雲遊不知何時回來,可屍體又不可久放。」

    「苗鳳麟當年縱使再有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希望道長能法外開恩,滿足他這最後的要求吧。」夏巴山懇求道。

    清虛微微一笑:「老道豈是迂腐守舊之人,屍首當然要葬下,請放心好了。」

    「多謝道長。」夏先生拱手道謝。

    「你說苗鳳麟要推薦的就是這孩子嗎?」清虛目光看著莫殘。

    「是的,他叫莫殘。」夏巴山答道。

    「苗鳳麟是上清派弟子中資質最好的一個,二十年前發生的事也不能全怪他,懲罰是重了些,但也是為了本派的顏面不得已而為之。」

    「道長伯伯,苗堂主當年做錯了什麼事兒?」莫殘忍不住問道。

    「這……」

    夏巴山在旁邊說道:「道長,若不方便就不必講了。」

    「不礙事,苗鳳麟誤交邪道人物金丹子,又以下犯上傷及本門師兄,觸犯了兩條門規,即便掌門師兄有意開脫也保不住他了。」清虛歎息道。

    「道長,那麼真武道觀是否願意收下莫殘呢?」

    「掌門師兄不在家,觀內現由真陽子主事,看剛才的樣子要他點頭可難。你們倆千里送屍也辛苦了,暫且在老道這兒住下,先把屍體安葬了,其餘的事兒日後再說吧。」

    夏巴山點點頭,目前也只好這樣了。

    清虛找來兩件破舊道袍給他倆換上,然後拎著鋤頭在樹林中刨了個坑,草草將苗堂主的屍首埋葬,堆了個小土丘。

    「江湖中人也不必過多講究了,先葬回九宮山以了其心願,一切等掌門師兄回來後再做定奪。」清虛說道。

    「夏某先下山一趟,把馬車處理掉,起碼能值好幾十兩銀子呢。」夏巴山說罷便匆匆下山了。

    「孩子,過來讓老道瞧瞧,」清虛伸手抓住莫殘手腕三關,心下暗自吃驚,「你體內真氣充盈異常,以前練過功嘛?」

    「沒有。」莫殘搖搖頭。

    「奇怪了,莫非有人天生如此?怪不得苗鳳麟要推薦你,果然不同於常人,甚至連我派門中高手都不見得有此氣場。只不過真氣雜亂無章,仍屬無用。」清虛不禁嘖嘖稱奇。

    「我想去洗個澡。」莫殘感到身上汗酸刺癢難忍。

    「去後山吧,懸崖下面有個泉潭名叫『青石潭』,那兒附近是本門道士的禁地,千萬不要亂跑,洗完後趕緊回來。」清虛詳細的指點了路徑。

    莫殘按清虛道長所說,沿著林中小道一直往前走,約有一炷香工夫,終於走到了小路的盡頭。眼前是一面掛滿了籐蔓的懸崖,莫殘止住腳步,耳邊傳來汨汨的流水聲,循著聲音轉過幾叢箭竹林,面前出現一個清澈的水潭,四周青石環繞,一股山泉從崖上跌落潭中,可見有小魚在裡面游動,這便是青石潭了。

    在山崖轉彎處的石壁上刻有「本門禁地」幾個大字,莫殘環視四周果然無人,於是脫光了衣服,赤裸著身子跳進潭中。潭水清涼沁人,連日來的疲憊一掃而光。

    回想自己這半年多來的遭遇,令人倍感江湖險惡,見識了閔夫人、薛管事還有知府桂大人的陰險狡詐,真的就如同像石壁上說的那樣是「人面獸心」。與山鬼母子在一起生活的日子該有多好,從來不用提防什麼陰謀詭計與暗算,儘管住山洞吃穿簡陋,心中反而覺得踏實。自己千辛萬苦將白熊膽送到了宜昌府,卻沒想到連官府也相信不得,差點就一輩子關死在了地牢裡。如今漂泊在外,又擔心連累爹娘有家不敢回,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啊。

    他抓了兩把野草,用力搓去了渾身上下厚厚的泥垢,立時感到清爽了許多。上岸後站在青石上等著陽光把身上的水曬乾,望著自己年輕光滑的皮膚,健壯結實的肌肉,目光落在了小腹下面,那裡已然長出了一些稀疏的毛。唉,下次出精也不知是什麼時候,要想準確的抓住時機來練精逆行,可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兒。

    就在這時,山崖間彷彿傳來了一聲幽幽的歎息,凝神之下卻又什麼也聽不見了。

    不是說本門禁地沒有人麼,莫殘心裡尋思著。

    回到小院子時,夏先生剛好返來,手裡拎著酒罈和吃食。

    「道士也可以喝酒吃肉嗎?」莫殘望著桌上的鹵豬頭肉和肥雞問道。

    「當然可以,正一教除了牛龜蛇狗和大雁肉不能吃以外,其他的不限,而全真教就要完全戒酒肉葷腥了。」清虛道長撕下一條雞腿塞進了嘴裡,順便在道袍上擦了擦手,端起了酒杯。

    夏先生幾杯酒落肚話就開始多了,嘴裡嚼著豬耳朵對莫殘說道:「方纔在襄陽城把馬車賣了個好價,現在有了本錢可以置辦一些鈴醫行頭和買些藥材,明日下山便做回老本行,繼續當個走方郎中。」

    「你不擔心官府通緝麼?」莫殘問。

    「這裡是襄陽府,沒人認得夏巴山,況且走村串巷行蹤不定,放心吧。你先在這道觀裡呆著,巫山幫知道苗堂主早已被上清派逐出師門,因此絕對想不到你會躲在這道觀之中,等到事情平息了,你若是還沒有入教,再來接你一同回雲南繼續辦咱們的巴山醫捨。」

    「好吧。」莫殘想也只好如此了。

    清虛在一旁開口說道:「莫殘,你這小子根骨俱佳,確是學武的好材料,老道很是喜歡,等到掌門師兄回來,一定會勸他收你為真武道觀門下弟子。」

    莫殘想起了石壁上的那句話「僧道僧尼者,幾曾見有修得正果者。靜坐數十載,默背萬卷經,固執以坐,空中閣樓,實誤人子弟矣。」心中暗自尋思著,自己可不願意像感通寺那些老僧一樣,幾十年都在同一張蒲團上打坐背誦經書,一直到老死。

    次日清晨,夏巴山向清虛道長辭行,莫殘一直送他到了山下。

    「我會常來看你的。」夏巴山說。

    望著夏先生遠去的背影,莫殘的鼻子一酸幾乎落下淚來。

    真武道觀分前中後三個觀,後觀為真武殿,中觀玉皇殿,前觀是靈官殿和山門。掌門天虛真人平日裡都在東偏殿,那裡也是上清派議事的地方,西偏殿是藏經閣,由清虛道長打理。

    暮春多雨,淅淅瀝瀝一直下個不停。

    莫殘白天閒來就去藏經閣看書,他是清虛道長帶來的人,其他道士也不便多問。閣中藏書甚多,如道家三經,《道德經》、《南華經》和《沖虛經》以及名目眾多的典籍。他翻看了東漢魏伯陽的《參同契》和晉代葛洪的《抱朴子》等書,發現原來修行竟是如此的複雜繁瑣,怪不得千百年來修道者眾多,而得道者幾乎沒有,壽命卻白白的耗盡了。

    唯有煉丹術令他感覺挺新鮮,如《抱朴子內篇》講述了包括五芝、雲母、雄黃、玉、真珠、草木藥、丹砂、松脂等各種丹藥的采制以及服用方法,比在巴山醫捨藥鋪時,所學到的藥材炮製方法要複雜和神奇得多。但凡閱讀到有關煉丹術方面的典籍,他便暗自將煉丹方法與步驟牢記於心。

    夜裡,莫殘仍按時起來調息運氣,不過彷彿遭遇到了瓶頸,無論怎樣努力卻始終沒有多大的進展。有時睡夢中遺精跑馬,驚醒後早已洩出,總差一步來不及運氣逆行了,他越來越覺得石壁上「修真者精逆行,而結聖胎」的這句話也許是有著其他的含義。

    看來單靠自己單獨摸索是弄不明白了,他準備私下裡試探著問問清虛道長,看他是否知道有什麼令精逆行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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