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戲競技] 圍棋的世界 作者:小道王 (連載中)

 
alexyu0937 2014-1-12 20:50:47 發表於 遊戲競技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0 9910
第一卷 兩個世界的光芒

                                                 序章 這個故事  ----------------------------------------------------

(本故事中所提蘇羽、蘇妙、王文達、趙星等人物事蹟,請參閱拙作《圍棋的故事》)
這個世界的歷史,總會在不經意間改變。
很多事情總是這樣,也許只有神,才知道這個世界的下一秒,會發生什麼。
當陳沖把涼涼的棋子捏在手中的時候,猶豫著,思考著,卻找不到後面他要走的路。
誰也不知道應該怎麼辦。棋盤上的黑與白,就像夜空與晨星。
那黑色如此的深沉,籠罩著萬物擁擠沉沉的暗啞,當人放眼望去卻是一片寂靜的默然;白色卻像是一絲光明,即便落進了無邊的暗色,也會帶來隱隱的希望。
而白色,卻又有一種恐怖的力量,撕扯著掙扎著在暗夜中奔跑著,帶過一片塵囂,留不下任何回憶;黑色還是那麼的深沉,厚重的讓人放心,讓人可以去依靠。
一半是輕靈,一半是厚重。
陳沖看著面前的棋盤,輕輕歎一口氣把棋子放回棋盒中,放下手重新開始了思考。
黑棋太厚。四面的大模樣像是一座圍城,把白色的精靈們困在中央任憑左沖右殺卻就是看不到一條生路。陳沖用手帕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打開扇子輕輕扇動著向懷中送風。
這個對手……陳沖抬起頭看了一眼他的對手,緩緩吸了口氣:厚到了極點,就會變成了輕靈;而飄逸到了極點,同樣也會變為厚勢。
這句話是誰說的?施老頭麼?也許……陳沖腦子裡面突然閃過這句話,咂了咂嘴:那老東西,辯證法的學得還真是……
低下頭看看盤面上的局勢,他再算了幾次卻還是無奈的發現本來白棋在中央那輕快的腳步,在四面牆下卻顯得如此笨重。而原先看上去重重的黑大模樣,到了中腹的戰鬥中卻威力四射,不管黑子落在哪裡都沒有生死考慮,一飛兩飛或跳或鎮這時候卻是形狀舒展無比。
老頭的話,也許是對的。
陳沖回憶不起老頭的棋道教誨,卻總記得這句似是似非的辯證法。
如果在黑兩子頭上沖,陳沖總覺得有些太……簡單了?的確太簡單了,任誰,即便是一個沒有定段的小孩子,也許也會理所當然的下在那裡。但他總是在擔心什麼:如果被看穿了,後面我該怎麼辦?
黑靠,白再彎一下,中央立刻就出現一個眼位。
但這兩手太容易被看到了,陳沖反而不敢這樣下:鬼知道對面那位,給他埋了什麼陷阱。
這是決戰,他的對面是站在世界頂峰上的人。
如果先在外面打一手呢?
誰知道呢……
陳沖卻又想起了施老頭的另一句話:“圍棋,是很簡單的。”
八年前。
“反正,我想要入段。你看著辦吧。”一個穿著白色長衣的姑娘,坐在沙發上,看著對面那個高個男子,踮著腳尖噘起薄薄的嘴唇,“誰讓你是我哥哥呢?”
對面的高個男子哭笑不得,站在那攤開雙手低聲說:“毛毛,你要知道……不是毛毛,蘇妙。蘇妙小姐,您要知道,棋院的規矩很嚴的……”
白衣服的蘇妙甩一下長頭髮撒嬌:“棋院怎麼了?你是世界第一人,難道說,還有人敢駁你面子麼?”
那個高個的男子,正是新科圍棋世界第一人蘇羽,這時候面對他的妹妹,卻沒有了棋盤上的揮灑自如,苦笑著拍拍手:“當然,我再怎麼樣也是中國棋院的註冊棋手,難道說,我還能用槍逼著老王讓他給你定段麼?”
蘇妙搖了搖頭:“這是你的事情,我這輩子求過你什麼事情麼?當年你可是騙得我不輕,直接毀了我的圍棋生涯。你自己說吧,怎麼補償?”
“我真沒辦法。”蘇羽第一個對他老婆,第二個對他妹妹,是一點辦法都沒有,“或者說,我去試試?但如果不成你可別怨我!”
蘇妙甜甜一笑露出兩個酒窩抱住蘇羽的胳膊一陣搖晃:“我就知道你對我好……”
少廢話。老子挨駡的時候呢?蘇羽硬著頭皮進了院長王七段的門:“您看,我妹妹現在好歹一個晚報杯冠軍兩個大學生應氏杯冠軍,您看,是不是特許入段?”
王七段抬起頭看看他:“特許入段?不可能,女子20歲以上不許入段,這個是明文的規矩,絕對不能更改。”
“你看,不行。”蘇羽回家去跟蘇妙一說被一頓臭駡,轉天回來愁眉苦臉繼續敲王七段的門,“您看,是不是……”
沒完了。王文達九段作為王七段的左膀右臂,以及體總外事部副主任的身份,這個時候出了個主意:“蘇妙不是死活也要定段麼?可以,您看這樣,就按著日本阪井的那個做法,咱們出三個人去考核,如果贏了一盤就讓她定段。”
王七段看看他:“如果她贏了呢?難道咱們真的就要壞了規矩?”
王文達一笑:“你覺得,李昌鎬會讓他老婆贏麼?你覺得,蘇羽就真的打算讓他妹妹贏麼?”
規則,既然定了下來,就不能隨意更改。王七段作為中國棋院的掌舵人,在這個時候他所要做的唯一的事情,就是維護法統。
規則,是這個世界生存的基本原理。在圍棋的世界裡,尤其如此。
……
這本書與歷史無關,僅僅是一個故事。而且因為在下水準有限,也拿不出棋譜來研究斟酌,《我本寂寞》《劫》那些書在嚴謹性上比本書要強的太多,所以萬望諸位不要刨哏。最後要說的是,我很喜歡圍棋,這個故事寄託了我的一個夢想。但圍棋的世界裡不僅僅有圍棋,更重要的是人,是下出對局的棋手們。
向那些追求著棋道,並為我們帶來精妙對局和喜悅的棋手們致敬。
本帖最後由 alexyu0937 於 2014-1-12 20:53 編輯

已有(50)人回文

切換到指定樓層
alexyu0937 發表於 2014-1-12 20:51
第一章 火車站的髒老頭 ----------------------------------------------------
(本故事中所提蘇羽、蘇妙、王文達、趙星等人物事蹟,請參閱拙作《圍棋的故事》)
這個故事要講的是一個四川人,名字叫做陳沖。他是四川自貢那裡的人,距離成都距離重慶都不是很遠,也在川中盆地裡面,周圍有一些山,有一些水,稱得上山清水秀人傑地靈。
但陳沖高中畢業之後,卻打死也不願意在四川上大學了。這讓他的父母很生氣。真的很生氣。所謂兒行千里母擔憂,更何況陳沖一門心思要到東部去上學!但之所以能有這個故事,是因為親子雙方妥協了。
最後按照兒子的意願,A類本科報的南開大學,B類報的西南財經。而出乎陳家二老意料的是,理科620分的陳沖竟然成功了。
擺酒!請客!兒子上大學了,不管怎麼樣爺娘老子出血請客吃飯是理所當然!在火鍋大酒店開了3桌,陳爸爸和陳媽媽把自己廠子裡的工友們都請來開席,慶祝自己兒子上大學!
“去了之後,一定要好好的學習,別亂摻乎,別搗亂,一定要好好上學。”陳媽媽給兒子收拾行裝的時候,忍不住就想哭,“這一去好幾千里地,以後要多照顧自己,要注意那邊冷……給你新買的毛衣,天冷的時候就穿上……”
陳沖雖然也理解父母的一片苦心,但這話說多了,總歸覺得無味。
但當他真的坐在火車上看著熟悉的場景漸漸走向自己的身後,突然也覺得一陣不舍:畢竟,這是自己的家鄉……
天津這個城市,說實話,遠不如有山有水的自貢漂亮。只是這裡的繁華,也不是最多去過成都的陳沖見過的。
亂花漸欲迷人眼。八裡台聶公橋一帶一向是大學生們喜歡的地方。只是被堵在立交橋上整整20分鐘之後,陳沖就再也沒心氣四面欣賞了。
報到,拿鑰匙進宿舍,收拾行李……這一套活下來,陳沖和送兒子來上大學的陳爸爸都有些受不了。而且因為地方遠,所以他們是第一批報到的,來了之後宿舍裡根本沒人,上屆學生留下來那一地的亂七八糟只能讓爺兒倆自己慢慢收拾。
好在還有學生會。學生會也知道宿舍都是個什麼德行,派了不少人出來接著這些新兵們,順便幫忙打掃一番。
最後的事情,便是送陳爸爸上火車。
說起來,他爸爸到天津連一頓飯也沒吃,就是在火車站門口買一套煎餅果子帶著走,總讓懷裡揣著500元現金的陳沖有些鬱鬱。
看著火車慢慢開動,陳沖怔了一會兒,轉身走出車站。
“這位小友……”冷不丁的一個聲音,讓正在想著什麼的陳沖嚇了一跳:“您有事麼?”
面前站著一個老頭,六七十歲的年紀,蓬頭垢面臉上就和抹了鍋底灰一樣;兩隻手都沒了,只剩下兩條半截的胳膊棒,袖子空空蕩蕩的在風裡飄;身上穿的已經看不出來是什麼料子了,黑黢黢的布片子掛在身上搖來晃去。
“您有什麼事情麼?”陳沖剛來天津,不知道這是個什麼意思,看看周圍奇怪的問。
老頭臉上似乎有些發紅,但藏在那團黑垢下麵讓燈一照卻也不顯,怪腔怪調的說:“這位小友,請問此乃何地?是什麼年間?”
陳沖學理科的,聽著這種半文半白的詞有些難受:“這是天津,天津衛。”應該說陳沖的普通話學得不錯,至少在自貢來講,比他說得好的不多。
“天津?”老頭喃喃的低下頭,“是九河下梢的直沽麼?為何成了這般模樣。”
陳沖不知道什麼是九河下梢,他還要回宿舍去繼續收拾東西,因此打算從老頭身前繞過去。但老頭又抬起了頭,而且這次是滿臉通紅,連耳朵根子都紅透了:“老朽有一個不情之請,萬望……”
“什麼事,您說吧。”陳沖蹙了一下眉毛,還是很客氣。
“老朽腹中無食,已有三日有餘,不知小友,可否……”老頭越說聲音越低,頭連抬不敢抬,聲如蚊呐。
哦,要飯的。繞這麼大圈子幹什麼?陳沖點了點頭,掏出兩塊錢遞了過去:“老人家,我身上也沒多少錢,您就拿這點先去買點吃的吧。”
老頭看看陳沖,再看看自己的胳膊,滿眼的祈求。
算了,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西。陳沖歎了口氣,到一邊的煎餅攤買來一套煎餅果子放到老頭的面前:“吃吧。”
老頭又看看自己的胳膊棒,低下頭一動不動。
嘿!今天算是見了鬼了。陳沖咬了咬牙,打開塑膠兜:“來,我喂您!”
老頭哭了麼?在燈下,陳沖似乎看到老傢伙臉上有兩道亮亮的光,衝開了泥垢。
說起來,人家也不容易。老了老了殘廢了,還要出來要飯。陳沖很可憐這老頭,把手裡從家帶來的礦泉水瓶遞了過去:“您要是不嫌我髒,就喝口水,別噎著。”
眼看著老頭如風捲殘雲一般把一套煎餅吃光,又把瓶子裡剩下的水喝了個涓滴不剩,陳沖心裡也松了口氣:“那麼,我要回學校了,您慢慢休息。”說完轉身要走,卻被老頭叫住了:“慢。小友今日給我一飯之恩,他日若有機會,小老兒定當回報。”
算了,您都這樣子了,還回報什麼呢。陳沖笑了笑,繼續向車站走。但老頭卻鍥而不捨,雖然腿腳不利索,卻還是跟了上來碎碎念:“不知小友高姓大名?家鄉何處?現在是有了功名在身,還是依舊寒窗苦讀?”
“我叫陳沖,四川人。”陳沖有心把他轟走,但又拉不下臉來,也只能由得他跟著,“正在上大學……就是還上學呢。您了貴姓?”
老頭呵呵一笑,對陳沖漸漸不耐的語氣也不以為意:“老朽,便是施襄夏。”要不是他只剩兩條胳膊棒,估計這時候已經開始捋鬍子了。
施襄夏?陳沖大吃一驚看著這老頭,小心翼翼的問:“您,就是施襄夏?”
老頭點點頭:“正是在下。”
陳沖看了他良久,終於搖了搖頭:“不認識。”
老頭想瞪眼,但身材不高實在是提不起來氣勢,也只能無奈:“知道當湖十局麼?”
陳沖繼續搖頭:“沒聽過。”
“你會下圍棋麼?”老頭還真是有耐心,“如果你會下圍棋,我便有一個大大的好處給你!”
大大的好處?多大?要是真大,您了怎麼混得這樣子?陳沖歪著頭看了老頭一會兒:“不好意思,不會。”
如晴空霹靂一般當頭砸下,老頭噔噔噔連退了三步用胳膊棒指著他:“你……”
我什麼?這年頭會下圍棋的是少數,有話和蘇羽李昌鎬那兩位說去。陳沖雖然不會下棋,但總歸還看新聞,前幾年中國國手蘇羽和韓國李昌鎬在棋盤上折騰得要死要活他也有耳聞:“您了,還會下圍棋?”不過沒等老頭回答,眼看著公車來了,一個箭步就跳了上去。
只不過,老頭也跳上來了。
“下去!”司機急了,“你這髒兮兮的上來幹嗎?!再說,你有錢坐車麼!”
老頭可憐巴巴的看著陳沖。
唉!陳沖很無奈,真的很無奈。這種老牛皮膏藥算是纏上他了,讓他有一種抽自己嘴巴的衝動:讓你小子多事!
“真的,有極大的好處!”老頭倒也有自知之明,坐得遠遠的沖他說,“你想學圍棋麼?”
陳沖深深地吸了口氣,搖搖頭:“不想。從來沒想過。況且,”他看著外面的不夜空,“人說二十歲不成國手者,此生無望。我都18了,就算是天縱奇才也不可能練到李昌鎬那種地步,何苦自找罪受。”
老頭卻連連擺手:“不對,其實我看你天庭飽滿地閣方圓,鼻如懸膽目若朗星身材雄壯……”
得!今天撿了個江湖騙子!陳沖真的想抽自己嘴巴,只是看看周圍還有不少乘客,才算是沒當場動手:少廢話,我長得什麼模樣我自己還不知道麼?雖然不算醜,但和趙雲那種人物相比差距也大了點吧?陳沖在四川算是個子高的,但175的身材放到北方來可卻真是不算什麼!而且四川那邊一向出的是美女,卻少見帥哥……如果大家覺得這樣描述有問題,可以回想一下馬明宇。
瘦臉,單眼皮大眼睛,眉毛雖然不算短,但皮膚卻難免有些黑……這些東西到了老頭的嘴裡,卻成了鼻如懸膽目若朗星,有尉遲敬德之風!
“而且,你沒下過棋,怎麼就知道自己沒希望呢?”老頭顯然以前幹過推銷員,這麼算起來和陳沖倒算是同行:學國貿的,出來大多要當業務員。“而且我看你骨骼清奇面相不俗,如果跟我學兩年的圍棋,別說是凡人,就算是天上的神仙都下不過你!”
扯淡了。二十歲前不成國手則終身無望,這句話打有狗那年就有!陳沖雖然不知道老東西這麼琢磨自己是個什麼意思,但也抱定了打死不開口的主意,給他來個聽而不聞。
老頭毫不在乎,陳沖下車的時候,他也跟了下來:“其實我下棋很厲害的,被稱作大國手……”
“滾!”陳沖脾氣再好也受不了了,站在宿舍門口終於發飆了,“老東西,你跟著我走了一個小時了!我一直沒說話,你還沒完了?你下棋是國手,那怎麼前幾年的十番棋你不去?跟我說這些幹什麼?我不會下棋,也不想下棋,可以麼?”
老頭站在那愣愣的一動不動,身上哆嗦的和秋風裡的樹葉子一樣。
有人看不下去了:“這位同學,這位老人家招你惹你了?你幹嗎這麼不客氣?”
陳沖咬著後槽牙說:“你問他,你問問他自己他都幹什麼了?”
老頭哆嗦半天:“孫兒,你怎麼這麼對你爺爺……”
好好好!陳沖扭頭滿地找棍子,卻被幾個人連撲帶打按在地上,只能咆哮:“老東西,你再說一句!”
“我的親孫兒,我千里迢迢來找你,你卻看我穿得不好,就這麼哄我走……”老頭施襄夏哭得梨花帶雨,“算了,我還是回老家吧,我再也沒有親人了……”
罷了!坐在宿舍裡看著抱著茶杯舒氣的老頭,陳沖就恨不得找個東西把這老傢伙砸死:“說吧,你到底要幹什麼?”
老頭站起來一拱胳膊:“一飯之恩,定當……”陳沖揮揮手:“別說那沒用的,我也不打你,也不罵你,你今天晚上隨便找張床睡,睡完了,明天走人。別說我不客氣,我跟你也算是仁至義盡了!”
老頭趕緊道謝:“好好,多謝小友了!”
陳沖這時候,卻睡不著。畢竟坐火車來的時候他沒少睡,躺在床上百無聊賴。老頭卻也不睡覺,亮著燈抱著一張不知道從哪撿來的報紙眯縫著眼睛看著什麼。
“那個,施老頭?”陳沖打算跟他聊聊天。
施襄夏嗯了一聲,沒抬頭。
“你會下圍棋?”陳沖左右無事,乾脆坐起來跟他聊天,“幾段?”
“幾段?”老頭輕輕笑了一下看著陳沖,“最少,是個七段吧。”
alexyu0937 發表於 2014-1-12 20:52
第二章 施老頭的來歷 ----------------------------------------------------
七段?“業餘七段?”陳沖愣了一下,“水準不低啊。”
“業餘?”老頭顯然沒聽過這個詞??恐怕他那個七段,也不知道是從哪聽來的。“不是業餘的。”他似乎不太好找形容詞,“嗯,反正水準很高很高。”
很高是多高?施老頭說不清楚,門外漢陳沖自然也不明白:“那你講講,圍棋有什麼有意思的?”
老頭來勁了:“圍棋麼。木野狐你知道麼?說的就是圍棋。木頭的狐狸,能讓人沉醉其中欲罷不能,每日想的是他,看的是他,飛撲斷打,處處是生機,處處是……”陳沖實在是忍不住打斷他:“您說您水準這麼高,怎麼不參加比賽去?”
老頭刹那間從口若懸河興致高昂變成了蔫頭耷腦垂頭喪氣:“這個……”
“怎麼了?”陳沖看著他,“有什麼事情麼?”
老頭看了他一眼:“如果我說一些事情……算了,你肯定不相信。”說完低著頭,又不說話了。
陳沖很奇怪:“沒關係,你講講,我聽聽。”
老頭長歎了一聲:“其實,我是大清國人……”陳沖一個跟頭從床上折下來捂著肚子哈哈大笑:“笑死我了!您沒睡醒呢吧?沒關係,早點睡,明天醒了就萬事大吉了。”
施襄夏看了看他,把頭髮攏了起來。陳沖不笑了,看著老頭前半邊青青的頭皮發楞。
施襄夏歎了口氣:“吾今年六十有一,已是知天命而待死之人,本欲作完奕理指歸後便從此退隱山林,無奈那日……罷了,便來此莫名之處,語言不明思想不通,雙手卻又無故消失。眼看到街市以上奇裝異服,男女無防竟自把臂而走,吾真不知此何為也。”老頭指了指報紙,“圍棋雖未變,然行棋之規卻已非吾所知之……東洋人竟已將圍棋改動至此,吾雖有國手之稱,卻也不敢再言棋也。奈何老朽實無他長,只得流落街頭。如此,已有三日粒米未進了。今日終得見小友,必是冥冥中而有天意,令吾到此。”說完起來一拱胳膊,“陳小友,今日之事,吾必有大報。奈何如今身無分文……”一邊說著,一邊拿眼睛看傻在那的陳沖。
這老流氓!陳沖總算清醒過來深深吸了一口氣:“你要如何?”
“吾不識今之文字,欲得百年來棋之精要而不得。”施襄夏老頭站起來彎腰行禮,“請小友替我尋一二棋譜,待我研究之後,再來談說。”
要錢來了?!陳沖有錢麼?左右就這麼500塊錢,還能買多少書給你看著玩?陳沖第二天早上起來出去買張體壇週報回來,“上面的棋譜有順序,你總看得懂吧?”
老頭滿臉大汗:“我不認得這數字為何。”
罷了!陳沖咬著牙,給老頭買了一副簡易圍棋:“看見了麼?30塊錢!我為了你算是吐了血了。來,看著,我給你擺!”一邊擺,一邊按著報紙上的解說給他講。老頭倒真是也有本事,看著譜時不時問點子問題讓陳沖一楞一楞的回答不上來。
再買!陳沖倒真是有些佩服他了,乾脆出去花幾塊錢買了一本圍棋天地,打開一頁放在施襄夏面前:“看看,這是四年前蘇羽和李昌鎬十番棋的第六盤的講解,我說說,你聽著擺,好吧?”他看一眼老頭,“這可是最頂尖的對局了,你要是再敢說出個不好來,可別怪我不尊老愛幼。”
老頭無不可:“擺吧。”
這老傢伙,難道真的是清朝人?陳沖一邊擺棋一邊斜著眼睛看老頭:看看這綢子的褂子,看看那腳上的布鞋,看看那半邊光溜溜的頭皮,他總覺得自己是在做夢:也許等一會兒睡一覺,就會醒過來,老頭也就消失了!
但陳沖每次閉上眼睛再睜開,卻總能看到老頭坐在自己面前。
難道說,這一切都是真的?陳沖這時候才想起來擰大腿,但是……真疼啊!陳沖看著叼著煙捲吞雲吐霧眯著眼睛看棋盤的老頭,心裡面突然一陣發炸:難道說,我見到了古人?
不能不說,陳沖的反應很慢。昨天晚上就知道的事情到了今天才算是醒過味來:“你是,清朝人?”
老頭可能也聽過一些類似的說法,居然聽懂了,還點了點頭:“我正是(說著還舉起胳膊棒表示一下抱拳拱手)康熙爺年生人,見得我主萬歲乾隆爺盛世一朝。”
陳沖愣愣的眨眨眼,扭頭沖上陽臺大叫一聲:“鬼呀!”
扭頭回來平平靜靜的看著老頭:“咱們擺到哪了?”
“這裡。”老頭下巴指了指邊上的一個地方,有些惋惜的搖搖頭,“李昌鎬小子太得意了,雖說卷了一條大邊走,但後面蘇羽也必有手段能拿到根基。到時候中腹之戰,輸贏並未可知。”
這老頭有兩把刷子!陳沖翻頁看看後面的點評,愣愣的點點頭。
“要是我,不管怎麼也要先入中腹。”老頭下了一輩子圍棋,雖然現代圍棋和古棋相比佈局有些不同,但到了中盤卻也大同小異,一眼就看出來後面幾十手的發展。不過老頭也承認:“這個時候,如果我坐在蘇羽對面,也不會下得更好。這些都是好手段。”
不過說起來,我讓你好吃好喝還過棋癮,你說的要報答在哪?陳沖眼看著老頭狼吞虎嚥一隻大燒雞下肚,眼淚都快下來了:我很窮的!
“這裡,有沒有下棋的地方?”老頭打著飽嗝讓陳沖幫他剔著牙,“讓我下兩盤棋,後面你就發財了。”
陳沖出去找,回來之後和老頭搖頭:“沒有。現在還沒開學,圍棋社裡沒有人呢。”
沉吟了很久,老頭扭頭又問:“對了,你知道什麼地方,能下彩棋麼?”
陳沖想了一下,然後問:“什麼叫彩棋?”
“就是帶彩的,用錢賭的棋。”實際上老頭吃了陳沖好幾頓了,心裡面也過意不去。雖然自己來這地方之前從沒跟人賭過,但到底也不能只吃人家,總歸還是要靠自己,“我打算,去賺些銀兩。”棋手也要吃飯,只不過以前的時候施襄夏是個地主,從來不需要考慮圍棋以外的東西。但挨了好幾天餓之後立刻從萬惡的封建社會地主老財黃世仁南霸天之流變成了社會主義四有新老頭,打算艱苦奮鬥自力更生一下。
這是個好現象。陳沖讓他吃的快瘋了,聽見這話心裡面痛快的厲害:“雖然我不知道,但很快,很快我就會知道!”
路在嘴上。這種事情想打聽並不很難,尤其是在大學周圍茶樓不少的情況下。隨便找一間推門進去之後,陳沖問老闆:“您這裡,能下圍棋麼?”
“能!”圍棋可是有意思的東西,老闆也是個棋迷,前幾年看的比賽不少,上次蘇李十番棋的時候還專門跑到韓國水原去看了一次現場,連忙過來招呼,“怎麼,您二位,打算定場還是包時?”
定場的規矩是按一盤算錢,如果水準高下的時間夠長,這個比較划算。但一般的棋迷也不會把好幾個小時浪費在棋盤上,因此論小時算價錢的更多一些。
“我不下。”陳沖指指站在一邊背著手欣賞字畫的施襄夏,“我這位……”施襄夏一扭頭:“我是他師傅,他是我徒弟。”陳沖鬱悶了良久,勉強笑了笑:“我這個老師,打算跟您這裡的高人領教兩盤,不知道可否?”他突然發現自己跟老頭一個晚上之後,說話也有些轉文風範。
老闆點點頭一招手:“這邊請。”一邊領路一邊低聲問,“不知道,用什麼當彩頭?”
喲!沒想到瞎貓還真的撞個死耗子,陳沖一輩子沒進過茶樓酒館,可第一回就開了張,這運氣可真不錯:“我身上,有……”他看看老頭,咬咬牙掏出來一張紅票,“100元。”
老闆站住了:“小兄弟第一次來吧?”
陳沖不知道怎麼回事,看看老頭,也只好點頭。
“裡面,沒有5張不許進。”老闆轉身領他們又出來,“您這1張票,就跟他們玩玩兒就得了。”說完指指外面的一些正在那下棋的人。
施襄夏無不可:“沒關係,等三場下來,咱就進去了。”
這話夠狂!立刻有個五大三粗的漢子站了起來:“老先生,這邊請。”
那漢子臉上連鬢絡腮鬍子,夏天也不多穿衣服就露著胸口上一巴掌寬的護心毛,大馬金刀在椅子上一坐:“請!”
老頭飄然坐下對著陳沖一努嘴:“去,把白棋拿過來。”
陳沖覺得很奇怪。真得很奇怪。他不會下圍棋,但看了好幾張棋譜,也知道規則,也知道黑棋有先手的優勢,但自打出來下棋他就沒見過老頭要過黑棋:這是怎麼個意思?但現在這話不能問,老老實實拿過來棋子放在自己面前。
漢子愣了一下,抱抱拳:“好,承您的情讓我一先,那咱開始了?半個小時包乾成麼?”
老頭不知道什麼叫半個小時,陳沖不知道什麼叫包乾,於是兩個棒槌一起點頭:“可以,可以。”
漢子拿過來計時鐘放在面前按一下:“那,還請多多賜教。”
這東西,計時的?怎麼使?陳沖三根手指頭捏著棋子按老頭說的地方落下之後,扭過頭就研究計時鐘。而大漢看看陳沖的外行操性,皺皺眉,沒說話,落子按鐘。
原來這麼用!成了。陳沖捏著田螺放在棋盤上,回過頭繼續研究這個鐘。在他眼裡,這東西比圍棋有意思多了。
“平位三六路,小飛。”老頭沒有手,只能讓陳沖幫忙,雖然不滿這小子走神,但這時候也沒什麼辦法,“你看什麼呢?乖乖的看棋,難怪總這麼不長進!”
漢子卻沒聽到這句話,正眼看著面前的棋盤發呆:這老頭,深不可測……
老闆也站在那看,到了這個時候,三十手一過就知道漢子不行了,拍拍老頭肩膀:“您拿好您的錢,請跟我來。”
走。老頭踢了一腳還不知道怎麼回事的陳沖,扭頭跟了過去。
“一盤棋,應該是500對500。不過沒關係,您水準高,我們不是對手。”進了一間屋子之後,老闆從抽屜裡拿出來1000塊錢,“這是1000塊,請您笑納。”
1000塊!?我爸我媽一個月的工資才700!老頭就跟人在棋盤上擺了這麼幾十個子,就拿這麼多?陳沖迷迷瞪瞪的接過錢放在口袋裡發呆:這是什麼世道?
老頭也不多說,把胳膊棒舉起來權當抱拳拱手:“叨擾了,就此告辭。”
這就1000塊?陳沖走出來的時候,還猶在夢中。摸摸口袋裡的人民幣,覺得很不真實:我現在,怎麼還沒睡醒。
老頭踹他一腳:“徒弟,想什麼呢?”
“沒什麼。”陳沖突然覺得自己不值:辛辛苦苦上學,畢業之後恐怕第一年的工資也就1000塊錢,那還是給資本家做牛做馬的血汗錢。可老頭就這麼比劃兩下20分鐘就賺了這麼多,太……
“不值?”老頭活了一輩子,見多了這樣的青年人,“哼,你覺得簡單麼?我可是學了一輩子……”
那也值!蘇羽比陳沖大不了多少,僅僅相差10歲,但人家據說一盤棋上百萬!這有的比麼?
“圍棋,最重要的是天賦。其次就是辛苦的努力。”老頭一邊領著陳沖亂轉一邊開導,“我看你小子有天賦。真的,這不是騙你,能不能下好圍棋從面相上就看得出來!也就是咱倆有緣我才收你當弟子,你可知道我在乾隆爺的時候,多少人削尖了腦袋往我門下鑽我都不要?”
這東西,從面相上也看得出來?陳沖迷迷糊糊的跟著老頭又進了一家茶館,就聽著老頭喊:“這裡面還有活人麼?踢館的來了!”
狂,真不怕人家暗算你麼?就是找倆流氓過來你跑都跑不過人家!陳沖一個激靈,站在那看著老頭。老頭翹著二郎腿坐在沙發上:“掌櫃的,來,老朽不才,想來貴處領教領教。”扭頭看他,“沖兒(陳沖一哆嗦:有靈姍小師妹麼?),來,替為師擺下棋盤!”
等懷揣著3000塊錢出來,陳沖突然覺得下圍棋,也許會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不過他有個疑問:“老爺子,您為什麼一直要白棋呢?”
老頭看了他一眼:“不懂?”
陳沖搖頭:“不懂。”
“傻小子。圍棋過了百多年,多了多少定式多了多少變化,你知道麼?”老頭領路走進一家豪華氣派的大飯店,也不管服務生和其他客人驚異的目光一路上沒斷了對陳沖的教育,“人家拿黑棋,上來肯定就是擺定式。就是力量大喜歡胡鬧的,佈局也都是按著新定式走,我能多看看,琢磨好了也有個應對……”他坐在一張桌子邊上小聲地說,“我下棋那時候,棋盤上先放四個座子,白先黑後,能一樣麼……”
美!乾隆爺的時候哪有這等好酒!老頭美滋滋嘗一口酒鬼酒,歎息一聲:“這輩子,沒白活。”
怎麼前輩高人都這德性的?不過四川人好辣好酒,陳衝要了一碟子炸辣椒就著啤酒慢慢喝。
“小子,你是要當我徒弟啊,還是要當我徒弟啊?”老頭從陳沖手裡又喝了一口酒,“如何?”他微微笑了笑,“圍棋很有趣的,真的很有趣,而且也是很簡單的。”
這時候,陳沖就應該推金山倒玉柱拜倒在地納頭剪拂高聲呐喊:“師父在上受徒兒一拜!”但他沒這麼幹,反而端著酒杯猶豫了一會兒,才點點頭:“好吧,我跟你學。”
這一天,是2007年8月30日。圍棋世界第一人蘇羽正坐在車裡抱著他的親外甥搖頭晃腦,韓國國手李世石則看著小姑娘蘇語絲一樣搖頭晃腦。蘇羽的弟子朱鈞剛剛在長沙拿到了他的第一個天元頭銜,而在日本東京,張栩則樂呵呵的等著他的第二個孩子出生。
李昌鎬呢?石佛面無表情,對著喋喋不休的婦科大夫裝傻。
這一天,是南開大學開學前的倒數第三天。
alexyu0937 發表於 2014-1-12 20:53
第三章 學棋路 ----------------------------------------------------
“徒兒。”老頭叼著煙捲一籠袖子,指著霓虹燈下滾滾人流,“帶為師到客棧去。”
客站沒有,不過只要有錢什麼事情都好說。到學校門口日租房那裡陳沖租了一間獨單,先租了半年。
這房,實話實說,不錯。有空調暖氣有線電視,最重要的還有熱水器。老頭對於這一擰龍頭就噴熱水的機器很感興趣:“徒兒,來幫為師搓澡。”
我是來上大學的,還是來幹澡堂子的?老頭沒手,站在水龍頭下面看著也可憐著呢。況且要飯要了好幾天,身上都是溲豆腐味兒的,陳沖跟他走到一起也難為情。無奈,捏著鼻子拿著海綿打好肥皂,好好的給老頭收拾收拾皮肉。
“好好好,徒兒你有如此孝心,為師若不把全身的藝業傳授給你,恐死後也無臉去見祖師爺。”老頭洗乾淨之後,還真是細皮嫩肉人模狗樣,坐在桌子邊上看著對面的陳沖哈哈大笑。
陳沖不懂:“祖師爺?咱們這行還有祖師爺?誰啊?關二爺?”
“滾,關公那是黑白道。”
“二郎神?”
“滾,那是窯姐兒的。”
“孔子?”
“滾,那是讀書人的。”
“管仲?”
“滾,那是青樓。”
“魯班?”
“滾,那是木匠……你小子有完沒完?聽我講。”老頭突然站起來胳膊棒一撩長袍下擺跪倒在地,“跟我念。”
陳沖沒辦法,只能跟著跪下。
“帝堯先師創圍棋,先以為戰陣之圖,後流傳為四藝之一。所謂四藝者,琴棋書畫是也。今日陳沖即入我施襄夏門下學奕,當謹記天道酬勤,以求奕之道。”老頭很嚴肅,舉起右手的胳膊棒一字一句對著窗外夜空念著。
陳沖也跟著慢慢的念了一遍,但沒等兩位站起來,就聽見外面敲門:“裡面誰練法X功呢!?”
“未曾學藝先學禮。”打發走了員警,老頭坐在椅子上手把手教給陳沖,“首先來講,你拿棋子的樣子就不對!看我……別看我,這麼說吧,用食指和拇指,把棋子夾起來。”
陳沖按著老頭的要求拈出棋子,一不留神手一抖,就把棋子扔地上了。
“不要緊,慢慢來。”老頭倒是不著急,湊在吸管上喝口水,“平著夾,然後兩個手指捏住了往回收,中指過去扣著對邊,翻棋面夾住了……對,別抖。剩下那倆手指頭靠過去,別翹得這麼高,不好看。”老頭湊過來看著哆哆嗦嗦的陳沖,“慢慢的拍下去……”
“啪”一聲,棋子飛了。
“不急,你先練,什麼時候能把棋子清清脆脆落到棋盤上,什麼時候就叫我一聲。”別看老頭沒手,但硬是想出來個主意用下巴按遙控器調台看電視。
有意思麼?陳沖有些後悔了:圍棋怎麼還這麼多毛病?跪坐的時候要雙腳併攏騎坐在腳後跟上,雙手放在膝蓋上三分處,雙目平視一動不許動,伸手拿棋子的時候動作要慢,翻棋子的時候一定要快,落子的時候必須要從右側劃弧斜落……
要命了。
但陳沖既然答應說當人家關門入室弟子,也不好說學了點就不學了,苦著臉一點一點練習。
當然,該上課還是要上課。但就一條,下課之後不許喝酒!不許抽煙!不許談戀愛!不許晚睡,不許晚起!天天早上起來打一套太極拳……老頭的規矩大極了,三懲四罰二十六款,如果不是沒手估計就該拿根皮鞭子開抽了。
苦!陳沖自從上學以來就沒在宿舍裡住過,成天的從老頭這出門奔教室,下了課之後買了吃的喝的再回到老頭這裡來學棋,熬得成天花門五道。老頭還專門下了三懲八罰七十二款,比如不許喝酒不許抽煙不許談戀愛之類全都包括在內……不抽煙喝酒也就罷了,不許談戀愛是個什麼意思?
老頭振振有詞:“等你拿個世界冠軍回來,師父我一定給你找個好人家姑娘!但現在絕對不能為了這個分心!”
但我多咱能拿個世界冠軍回來呢?照現在這個學法,恐怕等我50了也都未必能學出來!光是星定式小目定式目外定式就背了整整1個月了,據說後面還有上千個定式等著他呢,陳沖想起來就忍不住想哭。
但實際上,老頭卻每天晚上在他睡著之後,欣喜若狂的向天禱告:祖師爺,您是開了眼,讓老朽這般年紀還能得到如此的佳徒,冥冥之中有天意,讓老朽一將死之人跨越百年……吾寧折去10年陽壽,也定要將沖兒培養成才!
奇才……奇才……老頭眼看著陳沖花了小半年的工夫把一本厚厚的定式大全背完,每天幾十道死活題做的絲毫無差,晚上躺在床上笑得鼻涕泡都快出來了:如來佛祖,玉皇大帝,天上地下眾位仙官,老朽一生無才無德,總算於棋道一途有所小成。祖師爺定是看我門下荒涼,天意送沖兒給我,弟子當盡心竭力,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方不辱列祖列宗之名……
“沖兒,來。”老頭一個人在天津過的春節,等陳沖千里迢迢從四川回來之後,便把小保姆轟走鄭重地跪坐在地上看著面前榧木的棋盤,“你可知,我施襄夏一生,以棋為道,所成者何?”
這東西,陳沖在網上查了不少資料,一樣跪坐在棋盤邊:“老師如大海浩瀚,深謀遠慮,所恃勝者,以柔克剛四字。”
施襄夏點點頭,伸出胳膊輕輕拂過棋盤,緩緩地說:“大清朝以來,名流輩出,卓越超賢。如周東侯之新穎,周懶予之綿密,汪漢年之超軼,黃龍士之幽遠,其以醇正勝者徐星友,清敏勝者婁子恩,細靜勝者吳來儀,奪巧勝者梁魏今,至程蘭如又以渾厚勝,而範西屏以遭勁勝者也。與我前後平輩者,無非如此。”他突然抬起頭定定看著陳沖,“自吾來此,又有蘇羽李昌鎬之流爭一時風騷。蘇羽所勝者,攻如滔滔江水,算無遺策;李昌鎬所勝者,卻是小巧綿勁,八風不動。李世石古力所勝者,唯憑力大;張栩羽根所勝者,求子之效率。王文達者,詭變之道;趙星孔傑,穩中求勝。此中變化,千言萬語不足道也。”他頓了頓,“你亦有憑一道而勝天下之能。”
陳沖愣了一下:“什麼?”
“然,吾不可言,汝當從棋中慢慢得來,終有一日,成就也是不可限量。”老頭看多了倚天屠龍記,學著老尼姑點點頭,“便是這四個字,不可限量。”
能有多不可限量?陳沖搖搖頭:如果真是早10年學習,也許算得上有前途,但現在……
“汝不可妄自菲薄。”老頭繼續轉文,“祖師爺令我來到此地得遇於你,定是有天意安排。汝已作過數千死活,亦已將定式背熟,從今日起,你便每日與我對弈三盤磨練。”
好好好!這個陳沖喜歡:學了半年的死活定式,總算是脫離苦海了……
沒想到老頭話風一轉:“定式可不再背,只需多思應用之道便可。然死活為棋道之本,每日仍是50道死活題。你去上課之時,我便為你出題。”
老頭這話不虛。說真的,他下了一輩子圍棋,肚子裡面記的棋譜記的對局成千上萬,一盤棋裡面隨便挑幾個地方出來就夠陳沖琢磨一下午的。況且隨著陳沖做題速度越來越快,老頭也敢把壓箱底的貨拿出來:“此圖,便是仿那三國之時鼎立之勢而作。限你三天內將此圖解開,如若不然……哼哼……”
老頭不知道從哪學來的毛病,說話轉文也就罷了,有的時候還總冷笑兩聲。上次還跟小保姆在那念叨什麼“阿英,你是如此的美麗,如此的動人。就如同桌上那蘋果一樣……”嚇得小保姆還以為遇上了老色狼,扭頭就跑再也沒回來。
不過,這不是所謂的鄧艾入蜀麼?陳沖偶爾上上網,也知道有這麼個圖,但從沒見過譜,現在見了,立刻算計起來。
老頭看他開始思考,便套上外套:“我去茶樓轉轉,你慢慢想吧。”說完轉身開門走了。
半年多了,老頭的胳膊棒也用的順溜了起來,成天趁著陳沖上課或者做題的時候,就出去到茶樓棋社去遛彎,要是碰上那傻大膽要來挑茶樓的場子,就出手毫不客氣斬之于馬下。
其實現在看來,老頭有些黑道上看場子收保護費的意思了。但那些茶樓老闆們也樂得有個高人坐鎮,時不時地也來討教幾招,所以敬儀之類也從沒少過,讓老頭活得滋滋潤潤。
當然,拿人錢財替人消災,老頭百多年前的大國手留下當湖十名局,一般來上門挑事的根本就不是老頭對手,久而久之,周圍聽說有這麼個老妖怪在,紛紛帶著敬儀上門討教,讓茶樓也是發了不少,名氣也越來越大。
“哼哼,二十歲不成國手則終身無望?”老頭一邊走一邊哼哼歌,“祖師爺,看意思,這句話要改改了!”
我有什麼長處呢?陳沖還真不知道自己有什麼長處。這些日子以來,老頭也沒少給他打譜,打李昌鎬的,李世石的,張栩的,蘇羽的,都打過。現在這些天王們的棋路他也能說個123出來,但自己和人家相比能有什麼好處,卻真是想不出來。
先看這三分圖吧,這種事情,讓老頭操心去。陳沖歪著頭看著棋盤,在50分鐘內,推算了將近200手變化。
其實,圍棋挺有意思的。是不是?
alexyu0937 發表於 2014-1-12 20:54
第四章 棋院 ----------------------------------------------------
時光荏苒,歷史總是在慢慢的轉動,而當秋去春來,施襄夏在這個世界中也已經生活了三年。這三年、或者說應該在這從2004年到2010的6年中,圍棋的世界悄悄的改變了版圖:李昌鎬越來越少的出現在人們的目光中,而韓國的新四小天王李世石、樸永訓、趙漢乘、元晟臻已經成為中堅力量,繼承著成為居家男人的石佛衣缽,屹立在世界的中央。
日本的青年三羽烏在這個時候,似乎已經應該被稱為中年三烏鴉了。但是渾厚的歷史還是支撐著逐漸沒落的日本圍棋,雖然每年依舊扮演著陪太子讀書的角色,但隨著棋魂一代的成長,日本圍棋似乎又看到了未來的光芒。張栩、山下敬吾這些名字在各大棋戰的四強賽中還在不斷的出現,苦苦的支撐等待新一代的成長。
中國。蘇羽這個名字,以及這個名字所帶來的統治力量從2004年的夏天開始,一直到奧運會之前都籠罩在世界圍棋的上空。聶氏三代五門徒,常昊、周鶴洋、蘇羽、歐陽和朱鈞的名字反復出現在三大頭銜賽與各大杯賽當中,一時間風頭無兩。同樣,當古力、孔傑成長起來,以及王文達這個讓三星公司欲哭無淚的人的存在,讓這4年中幾乎所有的世界冠軍都被中國人收入囊中。
而北京奧運會上,當蘇羽、孔傑、古力、常昊、朱鈞五大九段領銜的中國圍棋隊拿到了世界冠軍的時候,讓人們認為這個王朝將會永遠的綻放光芒。
只是在北京的天堂酒店中的決賽上,常昊的老邁和蘇羽的疲憊,讓人們看到了一絲不祥的前兆。
仿佛刹那間,當人們對中國棋手一統江山還沒感到感到疲憊的時候,這個似乎風光無限的蘇氏王朝卻像是大雪崩一樣突然崩塌。隨著蘇羽在春蘭杯上三番棋突然敗給日本年輕四段藤原楓失去他最後陣地,中國圍棋在世界賽場上開始了整整兩年的大潰退。豐田杯上古力敗給老對手李世石,朱鈞在春蘭杯、富士通杯上接連決賽兩次敗給韓國人元晟臻,而在全新的世界圍棋大賽明報杯上,藤原楓這個19歲的九段再一次讓世界瞠目。
被幾乎是蘇羽一個人擊敗的韓國人又回來了。與此同時,日本這個眼看就要沿街要飯的老乞丐,脫胎換骨一樣重新穿戴整齊再一次回到了世界的目光中。
當然,我們在這裡只是要描述一下天下大勢,而這個故事的主人公,卻還在學校裡為了自己的生日而磨磨唧唧。
“老爺子,”陳沖笑嘻嘻的看著老頭,“今天,是我21歲生日,您看,您送我點什麼好?”
老頭看看他:“第一次你過生日,我送你一副水晶圍棋;第二次你過生日,我送你一身西服。說吧,師父我還有點錢,還掏得起。”
陳沖拉開窗簾看看外面明媚的天光,轉回身一邊幫老頭穿衣服一邊笑:“其實呢,我要求也不高。兄弟們讓我請客吃頓飯,您看,要不然您來這個?”
哎,就是一頓飯哪,我當什麼呢。老頭無不可:“無所謂,回頭把帳單給我拿回來,花多少我報多少,行了麼?”
“行了。”陳沖笑嘻嘻的拿起衣服,跳著跑出了門。
這一天,是2010年4月8日,陳沖的21歲生日。這一天天氣很好,稱得上風和日麗草長鶯飛。而陳沖從老頭敲來了一個報銷權,自然心情輕鬆,一路上哼著歌慢慢的走在上課路上。
老頭則坐在茶樓裡看報紙,冷不丁看見體育新聞裡面,有這麼一條消息:中國棋院2010年度圍棋段位賽青少年定段組開始接受社會報名……
定段?施老頭歪著頭琢磨這個事情:現在也不是當年隱居的時代了,所有高手繼續被職業圍棋這個大網一搜而盡,而自己教出來的這麼個徒弟除了沒啥經驗之外也算是半出師,要不然讓他考個段位和天下豪強碰碰去?總這麼窩在家裡,也顯不出我施某人的**手段不是?
說幹就幹,老頭考慮一下,給陳沖打電話:“沖兒,定段去!”
陳沖接到消息的時候還很高興,買張報紙帶著身份證學生證等等各類證件,坐著公共汽車按著報紙上的地址直奔體育局。到了門口打聽一下什麼地方報名定段,然後興沖沖的跑了上去:“我要報名參加定段賽。”
一個大叔坐在那從眼鏡上邊看他:“你?”
陳沖點點頭:“就是我。”
大叔愣了一下:“你多大了?怎麼鬍子都出來了?”
有鬍子很新鮮麼?陳沖摸了摸下巴:“我要報名參加定段賽。”
大叔看看左右:“你今年,20了吧?”
“21。”陳沖今天過生日,算得上雙喜臨門。
大叔點點頭指著簡章上的一溜字:“男,不得超過18歲;女,不得超過20歲。小夥子,回去吧。”
嗯?陳沖還真沒細看這簡章,冷不丁一眼看見這行字,站在那愣住了。
“沒成?”施老頭看著垂頭喪氣的陳沖進來,也是歎了口氣,“沒關係,條條大路通羅馬,既然定段的事情不行,咱們就換個法子。”他看看還是低著頭不說話的陳沖,吸了口氣,“要不然,我去想想法子?”
什麼法子?陳沖學了兩年多的圍棋,要是連參加定段的機會都沒有,那他還折騰這麼些日子幹什麼?
老頭也愁:這麼下去也不是個事情,辛辛苦苦教出來的徒弟卻連比賽都不能參加,這不是胡鬧麼?“日本那邊有個叫什麼阪井的,似乎也是業餘的出身,過了定段的年齡之後,好像是找了個什麼特殊的考核方法才入段。咱們,要不然也走這條路?”
怎麼走?反正陳沖沒辦法:“一切就聽您老人家安排!我先上課去了。”
實際上老頭也沒什麼辦法,坐在茶樓裡歎氣。老闆跟他也熟,好多棋友什麼的也跟他談得來,忍不住就過來問:“您,這是怎麼的了?”
“我那個徒弟啊。”老頭拿吸管喝一口茶,“現在算是傷了心了。”
喲!這話怎麼說的?老闆自然知道替老頭擺棋的那個小夥子:“令高足,怎麼了?欺師滅祖?他敢!”老闆這就挽袖子叫人,“來人,把那小子給我綁來!”
“慢著!”老頭趕緊攔住,“跟他沒關係。”歎了口氣,“這不是要定段賽了麼?結果我徒弟過了年歲,讓人家轟出來不讓報名。正為這個事情愁呢。”
一幫人都沉默了。老闆搓搓手,坐回到椅子上,緩緩地說:“這個,我們也實在是幫不上什麼忙。超齡之後,是肯定不能參加定段賽的。好多孩子都因為這個放棄了棋路,或者上學或者上班……”他也是一聲歎息,“這個,沒什麼辦法。要不然,就在業餘棋界裡面,先混個名堂出來吧。”
那不成。現在一邊上大學一邊學棋不一樣,我施襄夏教出來的徒弟如果不和三國的高人過招,我到這裡來又有什麼意義?職業的水準,和業餘的能比麼?老頭品著茶深思:這小子是個天才,祖師爺讓我來到這裡,可不是看著他在業餘堆裡混的。
但是怎麼辦呢?老頭琢磨了很久,咬牙狠心一跺腳:“走,上京!”
這個消息不能告訴陳沖,免得那小子擔心。老頭只是說要出門一天,就踏上了入京之路。
“這老東西到底上哪去了?”陳沖回來拿著那張紙條哭笑不得,問小保姆也不知道,站在那看著暗淡的天空發呆,“好歹,等我過了生日再走,不行麼?”撓撓頭,“這老東西,一個人走,出了事情怎麼辦?!”
北京,中國棋院。
黃奕中這一段心情不錯,眼看要結婚,哼哼著小曲坐在研究室裡百無聊賴東張西望:“古力,你說,我是按著孔傑的排場走呢,還是按著咱老大的排場走,比較好?”
古力抓了抓頭髮:“你媽媽不是已經定下來怎麼辦了麼?怎麼意思?你還打算再顛倒顛倒?”
黃奕中搖頭:“我媽的意思呢,是回老家辦去。這肯定了。只是要是按著我們老家那邊的規矩,恐怕能去的人不多。定的日子是6月8號,那時候是個星期五,我擔心弟兄們趕不過去。所以想著要不然在北京辦一下。”
“這沒關係,反正那時候也沒比賽,跟咱文達兄說一聲……也都用不著說,”古力一笑,“他老人家碰上這事情比誰都積極,到時候恐怕他親自帶隊就走了。”他看看門口,“歐陽,進來,在門口鬼鬼祟祟的幹什麼?”
歐陽,是聶衛平的關門弟子,當年招商杯上被三長老下的評語是堅忍不拔。只是6年過去,當年13歲的小不點,現在也已經是一個大小夥子了。嘻嘻一笑推門進來:“樓下有個老頭,說要跟職業棋手們比劃比劃,在門口那正跟警衛鬧呢。你們不看看去?”
正琢磨婚事的黃奕中沒動,古力卻一個挺身站起來:“好好好,自打你那些師兄們去了海南,棋院裡也清靜得厲害。走,看看去。”當先帶路,領著歐陽走下樓。
“我不管,把你們能管事的叫出來,我要好好跟他論論!”施襄夏老頭揮舞著半截胳膊張牙舞爪,“有你們這樣的麼?欺負我歲數大了是怎麼著?馬曉春在不在?老聶呢?俞斌呢?給我叫出來!”
警衛從沒見過這種敢在國家機關門口鬧雜的老流氓,一時間除了死死攔住之外也不知道應該怎麼辦,求助似的看著周圍看熱鬧的棋士們。
但主事的都不在,大棋士們也大多不在,都去海南參加天堂杯天元戰迴圈圈了。剩下的都是一幫十幾歲的國少隊,站在那一樣的不知所措。
“怎麼回事怎麼回事?”聽見這個聲音,所有人都暗暗的揪心:這位爺出馬,事情恐怕更麻煩了。“誰啊,在這鬧雜?不知道這是國家機關麼?”古力一扒拉人從後面走過來,“有什麼事情,跟我說。”
警衛連忙過去:“哎呦,古老師,您可來了。您看,就是這位老爺子,來了就往裡闖,說要找幾個九段比劃比劃……我沒敢放他進來,但他站在那還死活不走,我也不敢碰他,您看……”
古力一扭脖子:“您了,找我們,要比劃比劃?”
施老頭抬頭向天看也不看他:“你是古力?你水準不行,把蘇羽叫出來。”
這話說得古力一愣指著自己鼻子:我水準不行?
黃奕中要穩重的多,揮手驅散了人群請老頭到待客室上了茶,慢慢地問,“不知道老先生來棋院,有什麼賜教?”
“老朽施襄夏,不敢說賜教,反倒要來領教領教。”老頭傲然點頭回禮,“想問問,如果我贏了你們這些職業棋手,能不能給我也定個段位?”
黃奕中怔了一下,看看一邊古力:施襄夏?這個名字,聽著有些耳熟……“這個事情,我們作不了主。”古力坐在沙發上看著他慢慢的說,“如果您有疑問的話呢,我們倒是可以替您向上邊彙報一下。可惜呢,您今天來的不巧,當家主事的都在海南呢,所以,沒辦法,只能過一段時間再說了。”
老頭點點頭,站起來推門出去。只是他沒往外走,反而順著樓梯上了二樓。這讓本以為要送客的兩大一小立刻又追了出去:“老爺子!上邊不許進入!”
“沒事,你們仨,就你們仨,跟我下一盤!”老頭看了看歐陽,“論起來,你們也不配跟我下。這樣,等我把我徒弟叫來,讓他跟你們下都富裕。”
這話怎麼說的?古力粗枝大葉,黃奕中一陣陣的走神,而歐陽卻心思縝密,冷不丁覺得事情不對:“等一下,我有個問題。”他看看站在那的老頭,“您徒弟,今天多大?幾段?”
老頭一笑:“我徒弟今年21歲,沒段位。”
明白了。聽歐陽的這句問話,再想想前面老頭的折騰,古力立刻反應過來:“是不是說,您的徒弟,想參加定段賽?”
猜出來了?我還真有些小瞧這幫小年輕了。老頭既然被說破了,也不再裝丫挺了,整整面容拱手彎腰到地:“沒錯,老朽捨下一張面皮來這裡,就是要為我那徒兒爭個機會。”說完就這麼彎著腰對著三位。
這話怎麼說的……三位手忙腳亂的連忙過去攙扶:“有什麼事情慢慢說,其實這個事情也不是一點沒得商量,您看咱們先找個地方坐一下好不好?”
其實這個事情,並不是極困難。按照棋院的慣例,也是允許超齡棋手定段的。只不過這樣做的定段條件極為嚴苛:先拿到三次晚報杯全國業餘棋手大賽冠軍,然後接受棋院特考。
特考在中國棋院的歷史上,有且僅有一次,那是蘇羽的妹妹蘇妙以兩次全國大學生應氏杯冠軍和一次晚報杯冠軍的身份要求定段,卻也在俞斌王石陳耀華三個考核人面前一敗塗地,依舊是業餘七段。
三次晚報杯?我那個徒弟恐怕不成。先別說能不能拿到,就是晚報杯這個兩年一屆也受不了:就算立刻報名參賽,也要等到明年才是第一次,難道要等5年麼?老頭心裡盤算得飛快:即便拿了三個冠軍參加特考的話,也要和三個職業棋手下三盤棋,至少要贏下一盤才能通過……那個蘇妙小姑娘不知道水準如何,但能拿到兩次大學生冠軍一次晚報杯就證明她實力絕對不低……更要命的是,這個特考需要至少兩個職業棋手作擔保:蘇妙是她哥哥和孔傑作的擔保,可陳沖上哪找人擔保去?
“還有沒有,別的辦法?”老頭咬了半天牙,“別的,比較不那麼麻煩的?”
沒有。古力和黃奕中一起搖了搖頭:“說句您也許不愛聽的:業餘棋手裡面也是藏龍臥虎,業餘七段和職業二三段基本上水準相差不大,厲害的和五段也有一拼。而且這些人裡交遊廣泛的也很多。但為什麼只有一次特考?就是因為棋院會為了保證定段賽的地位,很可能會派幾個厲害的棋手出來考核。說真的,上次蘇妙那次已經算是很給蘇羽面子,派了俞斌王石陳耀華,換成別人就算找到了擔保,但棋院第一未必允許考試,第二派蘇羽孔傑王文達這三位出來考,誰考得過?”
看來,還真是麻煩。老頭死命的抓腦袋??他沒手,只能拿胳膊棒來:“難道,真的沒別的法子了?”
很可惜……職業的大門,並不是這麼好打開的。看著老頭一個人慢慢蹣跚著走出棋院大門,讓古力忍不住鼻子發酸:“當年,蘇羽也有個好師父……”
黃奕中摸著下巴嘖了一聲:“我總覺得,這個老頭很厲害,他的徒弟可能也不會差……要不然……”他看看古力,“咱們給他作保?”
算了,這事情,多不如少。古力再熱心腸也沒這麼折騰自己的,擺了擺手歎口氣:“作保?太麻煩,再說咱們跟他徒弟有這麼大交情麼?以後再來個老頭說你給我們徒弟作保,咱們是保是不保?算了。”他慢慢的走回自己的座位上,愣了一會兒,卻又轉過頭,“要不然,咱們跟那老頭下一盤?反正閑著也是閑著。”
有道理。歐陽立刻跳起來沖了出去。
“幾位要跟我下一盤麼?”老頭走的不快,被歐陽拉了回來之後連連喘氣。
怎麼說呢?“如果您真的實力強大把我們三個都贏了,自然就證明您有絕對的實力。”黃奕中慢慢的遣詞造句,“到時候呢,我們也好向上邊說話,是不是?”
對!沒錯沒錯,就是這個道理。老頭之所以這麼丟老臉豁死命的來北京,就是為了要給自己徒弟爭個定段名額。現在不管怎麼樣也不管面前這三位能不能說上話,但有個機會總歸也是好的:“沒問題,誰先來?”他向歐陽招呼一下,“這位小兄弟,能不能幫我把白棋拿過來?然後替我落子……”
白棋?黃奕中坐在老頭對面看著自己面前的黑棋發呆:好歹,我也是個九段好不好?這就讓我一先了?
“請。”老頭微微彎腰行了一禮,面容一肅。
alexyu0937 發表於 2014-1-12 20:55
第五章 第一盤 [----------------------------------------------------
一個多小時以後,北京已經被晚霞染的一片豔紅。內九城外九城滿都是下班的人流,熙熙攘攘一時間繁華非凡。
而中國棋院裡,黃奕中卻正愣愣的看著面前的棋盤,睜大了眼睛滿頭大汗,雙手放在膝蓋上微微發抖。
這老頭,不簡單!古力就站在黃奕中的身後,緊鎖眉頭看著局面:右邊被踩碎了,肯定救不回來了……中央現在三條大龍纏在一起打生死劫,但這個劫白輕黑重,這盤棋誰輸誰贏現在這個時候,已經確定了……
施襄夏?以前總記得在哪聽過這個名字。但絕對不是現在人。歐陽替老頭再落下一子之後,就已經不再思考對局,而是開始回憶是不是在什麼地方見過類似的這種風格:李昌鎬?不是李昌鎬,這老頭比李昌鎬下的還要謹慎……不對,不是謹慎,是柔!他師侄朱鈞的風格和這有些類似,看上去很是古典,但這老頭的經驗卻明顯比朱鈞高了不止一籌,就說剛才黃奕中為了救火下的騙招,老頭不僅識破了,反而還將計就計反打過去把黑棋右邊的大空砸了個粉碎……
“我認輸了。”黃奕中已經完全沒有反擊之力了,搖了搖頭認輸,“老爺子,您這個棋,厲害……”
下一個?老頭不管收拾棋盤,轉過頭看古力。
古力卻並沒有上場,而是搖了搖頭:“如果可能的話,希望您的弟子能夠來一趟北京。我相信,如果令高足能夠您三分的功力,定段的事情應該不會很難。”
施襄夏大喜過望,連連的作揖拱手,慌的三個人連忙還禮,一陣忙亂之後才算是把老頭送出去。
等回來,三位齊刷刷各吐一口長氣。而歐陽則對古力有些不明白:“剛才,你怎麼不上場?”
“我上去幹什麼?”古力莫名驚詫,“老頭的本事大家看得清清楚楚,我還上去幹什麼?”他轉過頭慢慢的思忖,“這個老頭的棋路,我總看著有些眼熟。你們誰知道施襄夏這個名字?”
這裡不能不說,中國棋手的文化水準的確不是很高,雖然當湖十局的譜誰都打過,但卻就是怎麼也想不起來那個名字。“算了,”古力揮了揮手,“咱們現在怎麼辦?”
黃奕中一口水噴出來:“你問我們?你讓老頭帶著徒弟來北京,結果你問我們怎麼辦?涼拌,反正跟我沒關係。”
古力微微一笑:“咱三個人一條繩上的螞蚱,誰也別想跑。”他看看日曆,“老王什麼時候回來?今年誰管定段的事情?”
“管定段賽的,是俞老。”歐陽對這些事情似乎熟悉一些,張口回答,“所有人下個星期一肯定會回來,週二要開會討論今年擂臺賽的事情。”
古力點了點頭:“左右無事……”他斜著眼睛看黃奕中,黃奕中腦袋搖得和撥浪鼓一樣:“你少出妖蛾子,要去天津你自己去,恕不奉陪。”
那麼……“歐陽,你多長時間沒去天津了?”坐在火車上古力看著哭笑不得歐陽笑眯眯,“這次來天津,哥哥絕不虧待你。怎麼樣,琵琶蝦河螃蟹你隨便挑。”
歐陽正了正身體:“我覺得很奇怪,真的很奇怪。你怎麼,對那個老頭這麼有興趣?”
“嗯。”古力似乎在措辭,琢磨了一會兒才說,“你見過蘇羽那個老師麼?那個姓南的?”
歐陽搖頭:“沒有,從來沒見過。”
古力點點頭:“三兒也沒見過。但我見過。昨天來棋院的那個老頭,讓我覺得,和那個南先生,有些地方很像。真的,很像。”他思索著什麼,聲音慢慢低了下來,“我突然,想到了一些事情……”
陳沖正在上課。這門課是概率論與統計學。他很喜歡的一門課(寫到這句話的時候,我恨不得跳進去啐這小子一口唾沫,再抽自己兩個嘴巴)。
不過他的心思卻不在書本上,而是在琢磨一件事情:老頭怎麼還沒回來?
老頭沒有手機??老頭沒手,自然也沒有那個機。陳沖下課之後就回了那個小房間來回的轉圈,卻不知道應該上哪去找。天津城這麼大,人海茫茫的誰知道那老東西在哪?說起來,昨天晚上的生日宴還沒人報銷呢……
要不,出去轉轉?去老頭平常總去的那些個茶樓棋社去看看?陳沖看看手機上還沒動靜,剁剁腳走出去。
老頭不在。陳沖在老頭最常去的地方進門轉了一圈沒找到人。不過要走的時候,卻被老闆叫住了:“陳沖!來這邊。”
“什麼事?”陳沖雖然著急,卻也不願失禮,走過去就看到老闆和兩個人正坐在一起。一個男子約摸二十六七歲,小眼睛長臉總是眯眯的笑。另一個年輕一些的也差不多有20歲,兩個人莫名其妙的都在向著他笑。
“這兩位先生,打算和你下盤棋。”老闆笑了笑拉著陳沖讓他坐下,“你師父呢?這兩天怎麼沒來?”
陳沖沒心情下棋,歎了口氣:“我不知道,也在找他。不知道他這麼大歲數還滿世界的亂跑什麼,平白的擔心。”
“沒事,你師父人老成精,能坑他的人可真不多,再說這光天化日的,也出不了什麼事情。”老闆安慰一下他,隨後說,“這兩位先生來小店指名要找你下一盤,你就也別推辭了。我看這樣,我去找你師父,你陪兩位先生下棋,如何?”
陳沖皺了一下眉毛:“這個事情……”
“沒關係,跟他下。”老頭不知道什麼時候悄沒聲的出現在陳沖背後,“我徒弟,不會差!”
“您這是,去哪了?”看看老頭一身沙灘裝腳下皮涼鞋,頭上還戴著個草帽,活脫脫一個臺灣的怪叔叔,陳沖噌棱站起來卻張開嘴半天冒出來這麼一句,“您去夏威夷了?”
老頭把胳膊上挎著的大包小包扔到沙發上,坐在那向著兩個陌生人點點頭,看著陳沖:“跟他們下,你別怕,萬事有我。”
這什麼意思到底?陳沖很莫名其妙的坐在棋盤邊上,看著對面沖自己笑的那個年輕人,又扭頭看看抱著膀子站在一邊的中年人,一肚子無可奈何,伸手習慣性奔著白棋去拿。老頭連忙擋住:“慢,慢。這盤棋,猜先。”
猜先?陳沖知道規矩,但他可真看不出來對面的先生是比他年紀大還是小,一時間拿著白棋不知道應該怎麼辦。
“那麼,請您抓子吧。”年輕人倒真是隨和,笑嘻嘻的捏著兩枚黑子放在棋盤上。
和沒猜一樣,陳沖拿的還是白棋。行了禮,便肅肅正正坐在沙發上靜等比賽開始。
規矩還挺大。那個中年人晃晃悠悠的站在那,歪著頭上下打量陳沖:不錯,讓老傢伙**的倒真有些棋士模樣,只不過不知道手底下有沒有活兒。
年輕人右手入棋盒,拈出一枚黑子翻腕輕輕拍落在棋盤右上角星位上。
老頭歎了口氣:什麼時候,我這個徒弟才能耍出來這麼漂亮的姿勢……
星小目對錯小目。而年輕人起了中國流之後,陳沖卻像是沒看到對方的快速,而是慢悠悠的在左下小飛守角。
中年人愣了一下:這個佈局,好眼熟啊。老頭卻抱著茶杯嘬吸管,對自己徒弟下的是什麼似乎視而不見。
年輕人繼續落子分投左邊,看意思是試圖打散局面。而當看到陳沖肩沖過去的之後,卻又穩穩當當的小飛出來就地作眼。中年人輕輕笑了一聲,瞟一眼神情突然有一絲緊張的老頭,摸了摸下巴。
陳沖卻並不覺得有什麼問題,更加小心謹慎的一手拆回來穩穩托住了無憂角。
這小子,好歹也是老聶的徒弟,怎麼下棋一點老聶風範都沒有。中年人古力似笑非笑的看著陳沖面前的歐陽:這小子,是不是昨天被那老頭嚇唬住了?年輕人……好歹也是三大循環圈的常客,怎麼這就怕了?
陳沖卻從來沒有這麼正正式式的去和別人對局。兩年多了,他一直就是看著老頭下棋替他擺子,最多了有幾個不想自找虐待的會和他來這麼一兩盤,但卻從沒有過猜先對局。而且,他坐在這裡,總有些彆扭的感覺。
老頭不溜達了,也不喝茶了,就站在陳沖的身後看著棋盤發呆:我是不是,做錯了什麼了?是不是,把這小子推出來的,太早了?
應該再多磨煉一兩年,多下一些對局,效果肯定比現在好……老頭有些後悔了:我還是太著急了……不過話說回來,這兩位在這幹什麼?不是說好了一個月之後等定段賽和天元迴圈圈第一輪結束之後才來麼?這麼快跑來幹什麼?拿我徒弟尋開心?
老頭本來就是護犢子的人,眼看著生疏的陳沖慢慢的就順著歐陽的路子往前走,心裡面又急又氣:錯了,這兩年應該以賽代練,多讓他打比賽才是真的。現在這樣子,不就是隨波逐流麼?棋哪能下成這樣子!
人家拐,明擺著就是要收下邊的實空,這時候按著老頭的想法,只要靠六路上碰一下再轉回來,下邊就能留下幾個小漏洞。等後面歐陽補強的時候攪一攪不但洗了空還能落個絕對先手,何樂而不為?
但陳沖卻退讓之後脫了先,到左邊去紮釘子。
見了鬼了。就算陳沖沒這麼高水準看不到這裡,但中規中矩的打一手換模樣,不也很好麼?老頭不敢出聲,站在陳沖身後只剩下搖頭了。
……其實,這叫關心則亂。
對局上面怎麼樣,老頭如果能靜下心來看那絕對不一樣。古力是看著歐陽長大的,最清楚這小子的佈局師承老聶前五十手一向是瀟灑飄逸,就算自己和這小子對上也難免在佈局時候吃大虧。但現在……
歐陽幾乎所有的戰略後手,都被陳沖封死了。
現在看來是陳沖吃了大虧,但實際上束手束腳的卻是歐陽!
歐陽深鎖眉頭,伏在棋盤上細細的看著局面。
古力眼裡沒有正在拐磨的老頭,而是在細細打量陳沖:這小子,有點意思。
陳沖卻對面前的兩位驚為天人。除了老頭之外,自從他學棋以來也僅僅是在棋譜上看見過這麼可以稱得上完美的佈局,處處都是要發揮黑子的最大效率,每一手落下來必有所獲……這,絕不是那些業餘棋手能下得出來的。
現在下邊黑棋18目的實地,右邊子力分佈還算稀疏,如果現在不入,恐怕後面更麻煩。陳沖學棋的規矩大,也背了無數定式,但老頭卻很少專門教導他怎麼用定式,頂多告訴他一句隨機應變就再也不說什麼了。所以現在他也不管下邊有什麼亂七八糟,一眼瞄上右邊之後就毫不猶豫紮了進去。
歐陽極為難受。要殺,但下邊沒安定;不殺,眼看著人家生根發芽自己就要被一分為二,右下角一旦被掏了根就要外逃……抓了抓頭髮,歐陽端起茶杯一飲而盡然後深吸了一口氣。
老頭一代國手這時候卻看不出這些東西,急得恨不得親自上場把陳沖替下來:當初,應該跟這小子多下幾盤棋,好好教教他怎麼審時度勢!
古力站在那裡卻也不搖晃了也不顫歪了,定定的看著全盤局面思索著什麼。
陳沖的腦子裡面沒這麼多想法,一門心思就是要破右邊的空。他現在正在飛快的計算著接下來的各種手段能夠洗掉多少實空……也許用手段這個詞並不合適,因為陳沖所看到的,僅僅是下面十幾手的發展,以及歐陽所有可能的反擊手段。他聽過這個詞,但從不知道該怎麼下才叫手段。
他計算的,是怎麼下才能最大。
“老大,真格的。”古力躲在廁所裡打著電話,“計算,真是一直下在最大的地方上,不管歐陽怎麼騙怎麼扯,那小子還就是不上當。……還沒完呢,回頭等你們回來,我讓歐陽給你擺一邊。……沒錯,下得都是最嚴厲的地方,掏的歐陽都快哭了……就是經驗明顯不夠,看得太近……業餘六段的樣子……”
老頭這時候終於看清楚了棋盤上的形勢,於是也不轉悠了,也不難受了,坐在一邊又開始抱著茶杯喝茶。
但很明顯,陳沖雖然在佈局的時候可以把局面攪和得一團混亂,也可以在中盤的時候穩穩當當滴水不漏,但等到官子這個更需要經驗的地方的時候,他的弱點還是暴露了出來:他知道哪裡最大,但該沿著一個什麼順序收,他卻不知道。
實際上官子和計算力的關係已經不是很大了。幾乎所有的高段職業棋手在收官子之前就知道盤面上的所有大小,但那些紛繁的順序和無數陷阱卻也總是在埋葬一代一代的英雄。
官子最重要的,是次序。兩個幾乎相同大小的官子,相同的先手,卻只能先收A而再收B,不然很可能因為牽扯到一個不知道什麼地方的地方,就讓另外的大官子先手變後手。同樣,看上去是明顯先手的一塊,但實際上在收了十幾手之後卻不知不覺地變成了後手,如果還按照剛才的順序來,未必說吃大虧,但損目也是必然。
官子的計算量極大,而且需要不斷的修正確定的次序。
陳沖已經算清楚了所有官子的大小,卻不知道應該怎麼收。
還是沒經驗。老頭想拍大腿,但沒手:回頭,還是要好好的****……
陳沖的失敗幾乎是必然的,在各大循環圈和世界大賽裡摸爬滾打的歐陽的經驗並不是他能比得了的。實際上中盤的時候他就算清了自己落後將近10目打算認輸,卻被老頭攔住了一直下到官子而已。
“那麼,我們要告辭了。”古力並不打算多耽擱時間,只是老頭的話讓九段愣住了:“沖兒你兩年前才剛摸棋,能夠下成這樣子,也算是不錯了……”
^^^^
alexyu0937 發表於 2014-1-12 20:55
         第六章 古力的想法 ----------------------------------------------------
兩年?學棋兩年就能把歐陽這個從9歲學棋的七段折騰成這樣?有點意思啊……古力在回北京的路上,有些沉默。
“那兄弟,計算力很可怕。”歐陽看著窗外的農田,低聲說,“我見過的所有人裡面,即便是我六師哥,也未必會比他更強。”
古力點了點頭:“我在想,如果讓老王給這麼個沒根沒底的人開特考,其他人能不能接受。”
“你真的打算,要替他申請特考?”歐陽有些驚訝的看看古力,“古往今來,咱們可只有我師哥他妹妹接受了特考,還沒公開。你知不知道咱們棋院的規矩就是職業業餘老死不相往來?劉昌赫阪井那種事情,咱們不允許……”
古力歪著頭看著窗外:“但你覺得,這公平麼?韓國有個業餘世界冠軍自動成為初段的規矩,日本的定段年齡是25歲而且還允許特考,你不覺得咱們的規矩有些不公平麼?”
的確不很公平。中國棋院的規矩就是18歲以前讓你進門,但如果過了年齡那不管你多強也不許入段??為此還專門弄了一個骨齡測試出來,每年都為了超齡問題鬧得沸沸揚揚。蘇妙讓她哥哥坑了一把,上完大學之後即便抱著全國業餘冠軍的獎盃也不許定段,一直到兩年前蘇羽被折騰得受不了而拼死進言才讓她參加特考定段。
但王七段的手段也夠狠??這裡面,蘇羽到底起了多大作用誰也不知道??派了俞斌王石陳耀華兩個九段一個七段進行考核,而蘇妙也終歸沒能考過。
這件事情一直被捂在罐子裡沒有人知道,即便是圍棋天地之類的官方記者們也從來沒聽過這個消息。
“他們怕的是什麼?無非就是錢和面子。”古力身為職業九段在位天元卻替業餘棋手們抱不平,憤憤然的一拍桌子,“如果業餘的贏了職業的,他們臉往哪放?職業棋手享受國家津貼,業餘的強人定了段位你說這個津貼錢他們發是不發?不發更不合規矩,發了他們過年沒錢……媽的……”
歐陽囁呆呆的看著古力發飆,很懷疑他以前在這方面是不是受過刺激,有些吃吃艾艾的說:“但是,這個咱們管不了吧?”
“天不平,地不勻……”古力搖搖頭,“路不平卻沒人鏟,我是替全國上下那些熱愛圍棋的人們難過!憑什麼……”他突然轉了轉眼珠,“據說,日本那邊管的不嚴,要不然,讓那個陳沖去日本?總歸別毀了這麼個好苗子。”
歐陽哭笑不得:“您這是什麼念想?遠渡重洋去日本?人家還上大學呢,去了考不上還算罷了,考上了不是更要命?參加比賽算替誰出頭?”
這倒是真的。中國人跑到日本去雖然有不少先例,但總歸是臺灣那邊的多,現在除了一個蘇耀國之外,日本棋院裡還真沒有大陸的棋手存在。
“我就是可惜,這麼個好苗子。”古力實際上今年才28歲,但在歐陽面前說話老氣橫秋,“這件事情,也許有人會很感興趣……”
陳沖缺少的是足夠的經驗。而這種經驗,並不是老頭能傳授給他的。雖然將近一年以來每天陳沖都要打譜,隔幾天就要和老頭來一盤。這樣做對於提高棋力的好處很大,至少他現在能夠和老頭讓兩子下的難分勝負了。但老頭終究只是一個人,就算能夠模仿一些其他人的著法,也只是似是而非,真到了棋盤上還是要抓瞎。而且圍棋從老頭那個年代發展到現在也有100多年了,多了許許多多的騙招、怪招、飛刀之類也是老頭需要慢慢摸索學習的……對局經驗,只能從棋盤上來,老頭就是踢死陳沖也不可能讓他從一個新丁變成縱橫三國的豪強。
“要不然,咱們上網下棋?”老頭別看奔七十的人了,學點新鮮東西卻比誰都快,“不是有個明月網麼?咱們買電腦,拉網線,趕明上網下棋去!”
口袋裡有錢,說話的底氣就硬。老頭把積攢了好久的銀行卡拿出來扔到百腦匯的櫃檯上:“刷!”
行了,咱有錢也不能亂花是不是?能夠上上網下下棋就可以了,陳沖從沒這麼大手大腳的花過錢,心疼:“差不多就得了……”
老頭搖頭:“不行,你上學去了,我也要有個玩得不是?別廢話了,這是一萬塊錢,都給我花乾淨了!”
別說,把電腦拉回來往屋子裡一放,宿舍的兄弟幾個來了看著一個個都是兩眼放光上下其手。陳沖心疼過這一陣之後就變的得意洋洋:“看看!最新的配置……”
老頭一扒拉他:“別說那沒用的,上網。”
上網好上,但咱沒電話線,怎麼上?陳沖和老頭看著一群發呆的兄弟們坐了一會兒,向外跑:“我去找電信。”
鐵通的似乎不需要電話線,長城的也不要……哪個比較好?陳沖和兄弟們分析了兩個多小時,確定了服務商,然後交錢拉線忙乎了一整天,這就算是能用了。
“明月網。”陳沖從來沒在網上下過棋??不能不說,老頭的腦子發擰,但陳沖也缺心眼:現在是什麼時代?信息科技的時代!放著網路這麼個平臺不用成天的師父帶徒弟,這不是有病麼?敲幾個鍵,“據說這是世界最大的網上棋站。”
自然是最大。光是看看創辦人的名字就夠大家敬仰的:蘇羽、王文達、古力、孔傑……只要不是比賽日,裡面就時常掛著幾十個職業棋手,不管是日本的韓國的還是中國的幾乎所有高手都被一網打盡……上次明月收購韓國gocom的事情是書本上的經典案例,陳沖也沒少聽過這個名字。
“18k?這是高是低?”一般的圍棋網站都要求你自己定段位,陳沖看看上面從9zd到1d到18k,不知道都是什麼意思。
“無所謂,隨便來一個,左右都是下棋麼。”老頭毫不在意,“就來這個8k,我看上面掛這個的不少。”
剩下的事情,就是找對手了。過了三個小時之後,陳沖和老頭後悔把位置定得低了:原來混k的,都是低手……而且明月還不許跳級挑戰,他這個8k頂多挑戰1d,再往上的段位還不許你跟人家下……
“算了,先吃飯去,吃飽了再說。”陳沖歎了口氣打算把電腦關上,但這時候卻接到一個對局申請:maomao520。
這是誰啊?陳沖把電腦交給老頭:“讓小保姆替你落子,我要出去買點吃的了。”
老頭一直站在一邊當指導,現在能親自動手自然高興,捧著茶杯讓小保姆替他猜先,扭頭沖陳沖打招呼:“去吧去吧,回頭買點火雞肉來,我想吃。”
吃死你個老東西,牙都快掉了還大魚大肉,真是不怕上火。陳沖站在超市里看著前面幾十號人憤憤不平:明知道這時候超市擁堵,還非要吃火雞肉!趕明買點巴豆加肉裡……慢慢的挨,等陳沖從超市里擠出來回到住處的時候,大路兩旁的燈光都亮了。
這時候的老頭,卻是滿臉大汗看著電腦畫面上的棋盤雙臂攏在袖子裡喃喃自語:“右邊?不可,貿然而入恐其會反打出來;若是引下邊劫,此時卻無必勝之把握,還是應待轉換之後再提……”
聽見門響,老頭頭也不回:“沖兒,快來快來,與為師解此難題!”
老頭也會有難題?難道說人家要求視頻他不敢答應?陳沖把手裡的吃食交給小保姆之後,慢悠悠走過來坐在電腦前面:“怎麼了?”話音未落,看到棋盤上的局面,他也愣住了,“這是……”
“白棋就是那個maomao520,我一時大意,沒想她到竟厲害如斯!”老頭很久沒說過文言了,現在形勢落後又開始滿嘴之乎者也,也算是不得了了,“竟是一女子,然吾從未有聞天下有如此厲害之女棋士者,此何人也?”
誰知道?陳沖打過無數的棋譜,也從沒見過這種風格:佈局堂堂正正雖不說無懈可擊卻也如行雲流水,這時候老頭應對自如並沒有什麼錯漏,反而抓到白棋一個小毛病一托一打撈了上邊不少實地;但接下來事情就不一樣了,白棋翻身一滾自成愚型之後便一手強穿左上白大角,拐個彎一收愚型立刻變妙手,老頭進退不得只能忍讓。而隨著白棋跳入中腹的時候老頭終歸還是有些糊塗,沒料到白方竟然對下邊的大劫置之不理而在右下拍頭,似攻似守讓黑棋兩大塊立刻不能兼顧。
“一世英名,付諸流水。”老頭喃喃自語,隨後一振精神,“沖兒,為師下到如此地步,雖不是好,但也有機會。便將此局交付與你,來,替為師拿下此獠!”
胡扯。陳沖沒工夫聽老頭那胡說八道,努力的整理著頭緒試圖找一找方向。
“野無遺賢,萬邦咸寧。”古力正在電話裡努力的勸說一位女子,“你忘了,當初你遇到的待遇了麼?實話實說,你是真的沒有職業的實力麼?不是,而是這萬惡的制度,讓你現在明珠蒙塵。”他咳嗽一下繼續說,“我不想在你下棋的時候打擾你,但毛毛……啊哼,蘇妙同志,難道說,你就真的不想為國爭光麼?”
蘇妙似乎在吃蘋果:“我沒興趣,反正我已經到韓國棋院遞交了申請,也許過幾天那邊的審核就會下來。”她頓了頓,“不是我不想為國效命,但人家不要我,我有什麼辦法?”
這話說的!古力放下電話看著孔傑生氣:“咱們中國,有多少良材被埋沒?!多少棋手因為過了年齡就被迫放棄?!別跟我說什麼二十歲不成國手此生無望,我就看見蘇耀國去了日本,蘇妙去了韓國!回過頭來還是跟咱們放對!”
孔傑聳了聳肩:“那我管不了,上邊的事情跟我沒關係。反正,”他歎了口氣,“不管去哪裡,還是中國人,也算是人才輸出了……”
“不行,我看不下去了。”古力站起身向外走,“我去找老大,我不信就真沒人對這件事情有意見!”
你這麼大火頭幹什麼?孔傑看著古力的背影歎了口氣:你知不知道,這裡面牽扯了多少人,哪裡這麼簡單……
“我覺得,應該在這裡點。”陳沖看了許久電腦螢幕,指了指一處低聲說,“至少,能讓他暫時後退一下。咱們不能總跟著人家走。”
也許可以。老頭不說話,讓陳沖自己做決定。
深吸一口氣,陳沖按動滑鼠,投點入白棋身後。
“這小子厲害啊,是誰呢?”朱鈞站在電腦前看著棋盤上的形勢,搜腸刮肚卻想不出一個名字,“肯定不是職業堆裡的,中國所有的職業棋手我都見過,沒有這種風格。”他看看拿著滑鼠的那個人,“我倒是覺得,前面和南先生的風格有些類似,而這手點,”他指了指棋盤,“卻應該是算透了您所有後招變化之後,最好的反擊了。”
“是麼?”蘇妙站在一旁看著朱鈞,“前面的時候,這個對手可不像是長於計算的人……”
托。陳沖看著對面的反擊,手指頓了一下。
“嚴厲。”老頭沒敢說出來,怕打擾了徒弟的思考。但在心裡面還是忍不住讚歎:可惜現在歲數大了精力上實在不行了,要是我年輕20歲,死活也要和他一拼……
扳擋?反打上邊拯救?……陳沖腦子裡面不斷的計算著,數百手的推斷刹那間閃過腦海檢索著最好的反擊方法……陳沖雖然是和老頭學的棋,但總歸不會和老頭完全一樣:老頭的水準已經到了頂尖的高度,玩起來太極拳得心應手,但陳沖沒有這麼好的水準而且畢竟年輕,在柔性中總是帶著一種烈烈的剛。
這個時候,絕對不退縮。老頭這個時候所作的選擇是退讓然後借勢反沖,而陳沖想的,卻是怎麼攻擊。
“這小子,大局觀還是要鍛煉。”老頭看著陳沖的跳夾,輕輕歎了口氣,“還不夠會忍……”
站在中國棋院的門口,用盡了心思的古力終於還是歎了一口氣:算了,不管了,沒幾個熱心想幫那些業餘棋手的……不管了,實在不行,就和老頭說一聲,我盡力了……
要不然,再去趟天津?跟老頭說一聲,讓他死了這條心吧?古力站在棋院門口沉吟了很久,咬咬牙攔車直奔北京站。
“雖然是好棋,但總顯得無根無底。”朱鈞看著那個跳夾,搖了搖頭,“這個時候,無論如何也應該忍下來。黑棋的優勢在於穩固安定的後方,只要放這條死不了的白棋大龍出去就能換到絕對先手,何必還要這麼玩命?”
但電腦前的那個人,卻蹙起眉毛搖了搖頭:“這裡面,有問題!”
老頭突然愣住了:不對!剛才算的不對!白棋這時候不能反打!他的目光死死看在左下從立出來的拐到左邊的一塊黑棋,再看看被纏在中央的幾枚白子,一怔:如果白棋隨手反打,恐怕26手之後,中央漂的那幾枚白子,就要被吞了!白棋現在只能後退讓黑棋收中央!
慢著,26手?老頭算了半個多小時才算出來這個結果,可剛才只是幾分鐘的工夫,這小子就算出來了?施襄夏看著他徒弟發呆:他什麼時候有這麼好的計算力了?我怎麼從來沒發現過?
祖師爺啊……老頭強忍著跪地懺悔的衝動,繼續看棋,但心裡面卻是一片翻騰:我怎麼,從來沒發現我徒弟這個本事呢!怨我,怨我,四十老娘倒繃嬰兒,看走了眼了!
下面,就該好好練練這小子的官子了。眼看著陳沖把中腹拿到的好優勢一點一點送出去,老頭這叫一個心疼:回頭出題,出一百、不,一千道官子題,先練著,等練完了再出五千道!
陳沖有些呆呆的看著棋盤上莫名其妙送出去的優勢,再點一遍目,卻發現自己已經落後了3目了。抓抓頭髮看看老頭,又點了一遍之後,終於確定自己輸了。
“我怎麼輸的?”吃著火雞肉,陳沖還在百思不得其解,“我明明是按照從大到小的順序收的,怎麼就輸了呢?”上次和那個年輕人下棋的時候還沒這麼印象深刻,但這次在官子之前點目還是自己5目的優勢,可怎麼就輸出去了呢?
“官子,並不是一定要按大小收的。”老頭從小保姆筷子上吃一口飯,毫無大師風範的一邊嚼一邊說,“次序,分清楚大小之後,要按著次序規矩來。這個一時間說不清楚,”他把飯菜咽下去,“回頭我給你出題,你慢慢做官子題就知道了。”
突然有人敲門。看看外面的天光暗淡,陳沖還真不知道這時候有誰會來,趕緊放下飯碗:“誰啊?”
“我是古力。”門外那位報的名號讓陳沖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在地:“誰?!”
“我是古力。”打開門,笑嘻嘻的古力邁步進來伸出手,“上次見過但沒報名字,失禮了。”握握手順著就走進來坐在飯桌邊上,“正好,我還沒吃呢……”
大棋士這都是什麼毛病?陳沖愣愣的看著古力自己倒酒盛飯拿筷子,也無可奈何:還真不拿自己當外人。
“今天來呢,主要是想拜訪一下施老先生。”古力喝一杯酒,歎一口氣,“我想說的是,在下實在是無能為力……規矩就是規矩,我也問了上面的意見,也有一些想法。但是……”很愧疚。古力和他們無親無故,但心裡面卻像是橫著根刺。
過了一會兒,古力才慢慢地說:“其實,也有個辦法,不知道你們能不能接受。”
什麼辦法?陳沖的心很涼,但還是很客氣:“請講。”
古力看了看老頭,再看看陳沖,慢慢地說:“你可以,出國。”
………………
alexyu0937 發表於 2014-1-12 20:56
         第七章 

出國?去哪?陳沖看看老頭,不明所以。
“日本那邊的定段要求比國內低很多,首先要求的年齡可以到25歲。”古力拿著酒杯,慢慢轉著說,“而且如果有特殊的成績,還可以延長。比如阪井,28歲用六個國內業餘冠軍參加特考得到了五段。韓國也可以,韓國每年兩次定段賽,一次是院生考試,一次是不限年齡的社會考試……跟咱們國家很不一樣。”他琢磨了一下,低聲說,“如果可能的話,你可以嘗試一下曲線救國。芮乃偉、豐雲、蘇耀國都是出了國的……(實際上芮乃偉出國是因為和棋院上層的矛盾,但古力還是當例子說)”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坐在那裡一動不動的陳沖,眼角忍不住抽動了一下。
難道,要到國外去下棋麼?難道,我在國內就真的完全沒有機會了麼?陳沖越琢磨越不是滋味,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覺:“老頭,你說,為什麼會成了這樣子呢?”
老頭心裡也難受:“我怎麼知道。我那年頭只要你能下出來,誰管你歲數大歲數小,一概就是國手。哪裡像現在,逼得人沒活路了。”
“要不然,碰碰運氣去?”陳沖突然翻身坐了起來,“也許,他們會接受也說不準?既然國內不讓我參加職業比賽,我出去總可以吧?”
老頭不希望徒弟出去:“扶桑小國高麗之地,去了幹什麼?再說如果去參加世界大賽,你是代表中國人還是代表日本人?”
這倒是。八年抗戰川中傷士最重,川渝兩地一向和日本人不共戴天。如果是去日本學棋也還罷了,要真是代表日本棋院參加世界大賽,陳沖自己也接受不了。
但如果不出去,自己又是一輩子不可能進入中國棋院,那還學棋幹什麼?就為了陶冶情操?那陳沖才是瘋了:這個詞,在他腰裡捆著幾百萬之前,別想。
“我不想去日本。”陳沖站起來在黑暗中來回的踱步,“中國有世界第一人,有無數冠軍,我為什麼要到那些蠻夷之地去?可是,”他頓了頓,“人家都允許18歲以上的人參加定段,不管能不能成功,人家總歸也給一個機會!可為什麼……”他頹然坐倒在床上,雙手抱住頭喃喃的低聲說,“我不服……”
老頭恨的想指天罵地,但這個時候卻不是罵人的時候,也只能勉強安慰:“沒關係,至少也有個特考的先例……實在不行,咱們就去試試,去日本去韓國試一試……”
陳沖還要上課,這件事情只能交給老頭動手。但老頭沒手,不光沒手,而且連個認識的人都沒有。在茶樓酒館裡掃聽幾天沒有後轍以後,便下定決心再次進京:“徒兒,這次為師進京去,你不要擔心。快則三五日,慢則半個月,總有回信。你不必擔心,每日課後總當勤加練習。又有網路,多下幾盤棋總歸也有好處。”說罷上了火車,“徒兒,我去也。”
我是孫夥計?還是說您是鎮元大仙?我聽這詞怎麼這麼耳熟呢?陳沖對老頭這次去並不抱什麼希望。不過有個念想也總比絕望好,倒也不以為意,每日上課下棋優哉遊哉。
“也許是日本,也許是韓國。”陳沖和兄弟們一邊吃飯一邊苦笑,“反正哪裡能讓我下棋,我就去哪裡!”
兄弟們覺得有些不解:“難道說,你除了下棋之外就沒別的想法了麼?你上了大學最後出去下圍棋,不覺得糟蹋麼?”
陳沖歪了歪頭:“我,倒不覺得有什麼糟蹋的。”他頓了頓,笑了起來,“老頭沒騙我,圍棋真的很有意思。真的,”他立起了一根手指晃了晃,“真的很有意思。”
兄弟們搖頭擺尾不為所動:“有趣?沒看出來。上次跟著老頭也學了一陣,有點意思,但絕沒有你說的這麼有趣。主要是太費腦子,一盤棋下來好幾個小時,實在是沒那功夫。”
這話說得沒錯。大學生們會下圍棋的不少,很多沒有入段的棋童也往往接受特招上大學。但真的要下的時候,就沒幾位捨得出手了:太耽誤時間,太耗費腦子。就看看圍棋社裡面那可憐巴巴的幾位仁兄,就知道這圍棋發展的怎麼樣。
而且,圍棋終歸是琴棋書畫四大雅之一,無論如何也沒有象棋那種能擺地攤的身份。
“不過還是要恭喜老四!”兄弟們紛紛舉杯,“只要能成,你也就是我們中間第一個海外鍍金派了!等回來之後怎麼著也是一海歸!來,幹了!”
陳沖不喝酒。他是個老實孩子,聽話。老頭說不許喝酒,他不管在大學裡還是在住處不管別人怎麼喝老頭怎麼抱著酒瓶子發春,他也是一口不喝。所以只是端起來果汁:“來,幹了。”
回到住處坐在電腦前面,上網準備找人下一盤的陳沖,卻發現電腦右下角有個小圖示:您有新的短消息,請注意查收。
陳沖不知道明月網有留言功能,很好奇地點開看看,卻是一個對局邀請:zhujun8zd:“如果來了就說一聲,下一盤。”
8zd?什麼意思?剛剛在明月上混的陳沖不知道什麼意思,但也無不可,隨手回了一封信。而很快,對局邀請就到了眼前。
“為什麼,有這麼多人圍觀?”陳沖猜先的時候就注意到這個房間裡有十幾號掛著zd的人在旁觀,覺得有些莫名其妙,“可以開始了麼?”
陳沖持白,而對方持黑。對方上手很正經的星小目高中國流開局,而陳沖則應的星小目兩間掛右上小目。這是老頭教給他應付高中國流快速佈局的一個小應對,陳沖真的拿出來在棋盤上跟人家放對,還真是頭一遭。
雙方的時間都是半個小時10秒讀秒,應該說這對於思考的速度要求很高。所以兩三分鐘之後,對方黑棋就落在了左下掛角。
這屬於你下你的,我下我的。等我幹得差不多了,再回來應對不遲。陳沖歪歪頭回憶一下老頭的棋路,尖頂過去。
“四平八穩。”對於前上來的30手,所有觀戰的人士都是一個論調。那位zhujun也沒有在佈局的時候就咄咄逼人,而是穩穩當當的謀劃,四面落子儘量拿到實地。
比官子麼?雙方實地差不多,黑棋也沒有要出頭爭奪中央的意思,陳沖有些急了起來:他不怕搗亂的,就怕這穩重的。他的官子差是個重要問題,雖然這兩天老頭給他留的官子題作了不少,但臨陣磨槍總歸沒有人家下多了棋來的熟練。
實際上說來,學棋在於天賦,也在於練習和經驗。陳沖被人用經驗耍也不是一次兩次了,有陰影。
不成。陳沖點了一下盤面看看大小,挑了一塊比較順眼的地方,一頭紮了進去。
但對方似乎很瞭解他要做什麼,打定了主意絕不攻擊那打入的白子,而是穩穩一收就地做活。
陳沖咬牙了。
他算到了如果對方反擊,自己就要一拉一跳舍掉兩子轉身圍大模樣,如果黑棋搶沖就反探底搜根成對殺。也算到了如果對方暫不反擊先在外面繞圈子,就回頭來從右邊跳出引征。但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對方竟然一點脾氣都沒有,委委屈屈損實地也不要模樣就地做活!
如果對面剛才不是布了一套完美開局,他幾乎要認定這是個比自己還業餘的對手。
沒有好手段。如果強行動那個白子就成了無理取鬧,也無趣。
說起來,老頭倒是常說後發制人四個字。陳沖沒地方打入,乾脆跳一下進中腹,把先手交出去看看對方怎麼應對。
可對方似乎抱定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不二法門,一個關輕輕巧巧把先手送了回來。
罷了!陳沖倒是笑了起來,又是一手跳繼續沖中腹。
這次,倒真的是不能不應了。再不應等那三枚白子連到上邊白模樣上,這盤棋就徹底沒辦法下了。黑棋這時候動了,只不過這一動,就讓陳沖險些哭出來。
點沖,刺白虎口,在左上一靠一扳轉回頭,再沖一下把上邊白模樣打成團餅,接著回身一個靠斷就讓白三子成了無根之木漂在棋盤上找不到北。
眼花繚亂!陳沖算得很清楚,明明他每一手的應對都正確無誤,但為什麼自己上邊這就被打得委屈一團拼死才做了眼位,而再回來看時黑棋就已經把他那三個白子圍在了模樣裡,眼看要死。
這是怎麼幹得?上邊的事情還好說,畢竟這樣的手段陳沖自己也會。可為什麼,本來並不在攻擊範圍內的那三個子,卻莫名其妙的就進了虎口?
陳沖臉上在慢慢的淌汗,他握著滑鼠的手,也在微微的顫抖。
過了很久,他才咬了咬牙,強行楔入右邊。
“計算力,真的很強。”朱鈞八段坐在電腦前微微蹙著眉頭:有很多手段,他需要推算很久才可以算清,但每落一子下去,對方就好像已經全部看穿了一樣跟著頂上,而且肯定是局部最強手,讓他有一種微微的壓力。
好幾年,沒有過這種壓力了吧?朱鈞看了一眼自己還剩下7分鐘而對手還有大半個小時,吸了口氣:既然這樣,就看看你的計算力到底如何!
銀瓶乍破鐵騎錚錚,黑子三兩手安定了右下大角之後,突然出手從左邊點在白棋一塊的眼上搜根,絲毫不顧身後還沒整型的大塊。
這是要對殺啊。白棋這是肯定沒眼位必須出逃,但黑棋同樣差兩手才能補住自身,如果白棋先不理裡面的黑子出來先靠一手,黑棋是一樣要逃。
兩塊棋纏在一起逃命?很有意思啊。陳沖正式的對弈只有寥寥幾次,每次還都被人耍的團團亂轉,現在能碰上一個棋逢對手還捨得不用花招跟他對殺的,心情舒暢的實在是無以復加,立刻移動滑鼠把黑棋拖了下水。
“如何?”古力坐在沙發上看著電腦上亂成一團的對局,扭過頭看看老頭,“您來看看。”
挺好。能夠下到這個樣子,真不費我兩年多的苦心。老頭沒說話,慢慢的叼起一根煙捲。
棋盤上隨著陳沖的靠斷,黑白兩塊大棋立刻都成了孤野飄萍,雖然還沒完全纏在一起,但出頭的方向卻也都是中腹,三五手過後兩條龍便迎面撞在一起,互相裹挾著向著棋盤左半邊空蕩的地方奔逃。
這時候,陳沖的計算能力終於全部體現了出來,每一處緊要的地方都能夠判斷明白能夠如同電腦一樣毫無錯誤的應對,而當朱鈞一拐打算開劫殺白龍尾的時候,陳沖卻毫不猶豫地直接挖進了黑龍唯一的空檔中。
一刹那,朱鈞的臉色變得雪白,本來靠在電腦椅背上的身體突然直了起來,手用力抓著椅子扶手緊鎖眉頭盯著那枚白子。
“他玩過頭了,終於還是失去了對局面的控制。”古力輕輕笑了一下,“現在這個形勢,不好說了。”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陳沖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從落下第一枚棋子開始,他就幾乎可以說是被黑棋領著走。人家要他占實地他就不能不占,人家要跟他對殺大龍他就不能不殺……直到剛才的挖斷,他才終於掙脫了身上的扯線!
圍棋,真的很有意思。
真的。
alexyu0937 發表於 2014-1-12 20:57
第九章 石佛的測驗 

----------------------------------------------------
首爾,韓國首都。原稱漢城,但是韓國人不知道出於什麼考慮,也許是強烈的去漢化的民族自尊心,把漢城這個名字改成了首爾。實際上,英文的拼寫沒變,改的是漢語名稱。
這個事情很有意思。自從三百多年前朝鮮國王發佈《訓民正音》之後,朝鮮民族就開始逐漸的去漢化。只可惜當年日本人來了之後,說得寫得基本上還是漢語那一套。一直到1945年兩朝鮮獨立之後,才算是真真正正的把漢字取消,普遍使用朝鮮語。但當時不管是北朝鮮還是南朝鮮,不管用的地圖還是課本,寫的還是漢字。1970年之後才總算是把漢字從地圖上課本上全都清除了出去。只可惜到了2000年左右的時候,韓國又不得不部分的恢復了漢語:好多地方的地名用漢語能表示,但朝鮮語卻表達不出來……2005年的時候,韓國人的自尊心再一次表達了出來,將地圖上的Seoul漢城,改成了Seoul首爾。
但這個改變卻不是一時半會兒能出效果的,至少到了陳沖這一代人,叫得還是漢城。
他把下了飛機之後要用到的幾句話背了下來:比如你好,比如我要去韓國棋院等等。只不過朝鮮語的確繞口,左右的背只能算個結結巴巴。不能不說他的語言天賦實在不怎麼樣,這幾句話翻來覆去背了一個月了,也就是個中國人聽不懂外國人不明白。
口袋裡放著兌換好的韓元,陳沖第一腳踏上韓國土地的時候,有一種暈眩的感覺:我就這麼來了?我就這麼一個人來了?我爸我媽還不知道我來韓國的事情呢……
忘了這個茬了!……要不,打個電話吧?陳沖站在出站口拿起手機又放下,實在不知道應該怎麼開這個口。沉吟良久,他才顫顫巍巍的拿起了手機:“媽?”
他媽媽接到兒子的電話顯然很高興:“衝衝……”
“媽,我有個事情,想跟您說……”父母在,不遠遊。上大學那是沒辦法,但這麼大的事情卻沒告訴家裡,陳沖現在想起來還真的心中愧疚,“這件事情,很麻煩。”
他媽媽愣了:“衝衝,什麼事情?沒關係,跟媽媽說,媽媽一定幫你!”他媽媽看多了電視劇,顯然想得有些偏:難道說,我兒子有女朋友了?而且還……
陳沖聽得出來他媽媽什麼意思,哭笑不得:“不是,我是說,我現在在韓國……還記得上次我找您要戶口本影本的事情麼?……”
他媽媽愣了。這次可不是剛才那樣,而是根本20分鐘沒說出來話。很久很久,才有些結結巴巴的說:“你,在哪?”
“我在韓國,漢城。”陳沖恨不得一頭紮到地裡,“我來這邊,考圍棋段位……”
那邊半天沒說話,然後陳爸爸的聲音響起來:“衝衝,你重新說一下,你在哪?”
“我在漢城。韓國漢城。”陳沖歎了口氣,“您也知道,我這一段在學圍棋……這邊給我發了邀請函,讓我過來考一下。下個月可能還要去日本……”
陳爸爸手握著聽筒一樣的半天沒說話。很久之後:“你,學圍棋?我知道你學圍棋,但是……怎麼,去韓國幹什麼?”
“考段位。”陳沖又解釋了一遍,“您知道下圍棋有個幾段幾段,就是去考這個段位。”
陳爸爸那邊似乎在運氣,又過了很久:“沒關係,我們支持你。那個,考不上也沒關係,還是回來上大學啊……哈哈哈……”
我知道。陳沖放下電話擦擦臉上的冷汗,舒了口氣:至少,沒有當場駡街……當年他上大學時候他爸爸差點抽他,要不是看兒子大了要臉要面,很可能就直接打折雙腿然後送到川大去了。
兒大不由娘。陳沖拎起行李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麼心裡面突然冒出來這麼一句話,慢慢琢磨著,坐進了計程車:“您好,我要去韓國棋院。”
司機沒聽懂,轉過頭來看他。陳沖有些著急,拿出來韓國棋院的邀請函,放在司機面前一字一頓的說:“您好,我要去韓國棋院,弘益洞,首爾城東區的弘益洞韓國棋院。”到此為止,問路的話這就算是全抖落出來了,剩下的是一句都不會了。
司機沒聽明白他說什麼,但看見了韓國棋院的大紅邀請函,立刻點點頭,說了一句什麼之後,點火開車上了機場高速。
看來,語言很重要。眼看著外面倒退而過的風景,陳沖突然有一陣孤獨的感覺:也許當年,吳清源先生到日本去的時候,也是這樣子吧?
沒有親人,沒有朋友,周圍的人說著自己聽不懂話,看著他們哈哈的笑著卻不知道他們在笑什麼,明顯不同的民族外形……陳沖突然有一種讓計程車掉頭想要回家去的衝動。但他沒有這麼做,只是緊緊地抱了抱他的包。
“韓國,棋院。”司機停車的時候,指著一棟大廈,一字一頓的說。(注:作者沒去過韓國棋院,也找不到照片可以對證,所以只能亂編一個,勿怪勿怪)
陳沖還是聽得懂看得懂的。好歹他死記硬背也把韓國棋院的朝鮮語寫法記了下來,現在再和手上那張信函對證一下,點點頭掏出一把韓元遞給了司機,等找了錢出來,一個人拖著行李箱站在大廈前,深吸一口氣,抬步上前推門進去。
“阿尼阿塞喲!”就這句背的熟,剩下的就開始磕磕巴巴,“我是從中國來的陳沖,和貴院約定好,來參加定段資格賽。”
小姐抬頭看看他,一口流利的京片子:“是陳先生麼?外事部的金南一先生正在等您,請稍等一下。”說完打電話上樓。
原來你們都會說漢語!奶奶的,老子費了一個月的勁,何苦來的。陳沖跟著小姑娘進電梯上樓,走在通道裡推開一扇門,小姐伸手:“請進,等一下我們的翻譯會過來,請稍等。”
小姑娘長得不錯,就是天生單眼皮顯得眼睛小。陳沖胡亂琢磨著,走進辦公室:“阿尼阿塞喲!”
這次可真是一句話都聽不懂了。人家很客氣,過來跟他握手之後請他坐下,還給他沏茶倒水……就是滿嘴裡說的是什麼,聽不懂。陳沖捧著茶杯傻笑,人家看他這樣子也知道聽不懂,也不多說話,看著他也是呵呵的笑……
“你是陳沖?”一個穿著大紅連衣裙的高個子美女推開門風一樣卷了進來,和金南一打聲招呼之後,蹬著皮靴轉頭看著他,“我師侄說你棋下得不錯。”
謝謝,謝謝。陳沖看著這位紅美人有些**,下意識的伸出手握一下,又開始傻笑:聽這口音,中國人?
“我叫蘇妙,叫我蘇姐就成。”蘇妙和他握一下手,又接過他手中的邀請函看了看,“你的事情我聽說了,咱們國內那幫老東西就是冥頑不靈。不過沒關係,你來了咱們就算是親人了,以後如果有什麼事情你就找我,我給你擺平。”轉過頭和金南一說了幾句什麼,然後拉著陳沖,“帶著你東西,我領你去住的地方。”
好麼。風風火火!這四個字放在這位蘇姐的身上真是絲毫不差,陳沖還沒明白怎麼回事,就被蘇妙拉著從辦公室裡出來又下電梯。
“你的棋譜我也看了,能把我師侄逼得那個樣子的,也不容易。下得不錯。”蘇妙站在那裡和陳沖平高,拍了拍他肩膀似乎意猶未盡,又拍拍他腦袋,“小夥子有發展。咱們棋院的事情一言難盡,回頭我再給你說。怎麼樣?後天的定段賽,準備好了麼?”
陳沖在異國他鄉看見同胞,真是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用力點點頭緊一下手裡包:“準備好了,我一定……”
“用不著這麼大願念,聽說你是個大學生?哪個學校的?”蘇妙笑著打斷了他,走出電梯領著他上了一輛紅色的起亞。
“南開大學,還在上大三,馬上大四了……”陳沖很老實,坐在副駕駛座上有些靦腆,抱著他那個書包不鬆手。
“嗯?”蘇妙扭過頭來看看他,滿眼的驚喜,“朱鈞那小子都沒告訴我!咱倆竟然還是校友呢!我99那屆的,比你高9屆!”她拍了拍方向盤,“不錯,咱們學校出才子!”
校友?陳沖也是一陣驚喜。而且隨著蘇妙的嘻嘻哈哈,他逐漸也放開了一些:“師姐!以後還請多多照顧!”
“好說,咱們都是中國人,也都是校友,你放心,你的事情全包在我身上!”蘇妙又拍方向盤,“來了就好好幹,乾脆你也別住宿舍了,我們家老李這幾天也在家,上我家住去!”
老李?陳沖笑嘻嘻:“不知道,師姐夫圍棋水準如何?……”等一下!剛才她說什麼?蘇妙叫朱鈞是師侄,而朱鈞是蘇羽的徒弟,那蘇妙就是蘇羽的妹妹……陳沖的腦子裡面立刻想起來過去在網上閒逛時候看到的一張棋譜上的標題:大舅子對妹夫……
李昌鎬!
陳沖愣住了:石佛……
“你呀,回頭一定要好好學學韓語。在這邊下棋畢竟要聽得懂人家說什麼才行不是?”蘇妙並沒注意到陳沖在那**,繼續自顧自地說,“我們家老李在,回頭你跟他下幾盤。不過他複盤時候從來不說漢語,你一定要把語言關過了,才好交流是不是?也別說老李,全韓國棋院會說漢語的也不多,李世石算一個,睦鎮碩算一個,趙漢乘半吊子。小崔的漢語不錯,不過現在他在日本下豐田杯預選,暫時你見不到他。”
陳沖依舊沉浸在石佛的世界中,沒說話。
蘇妙停在紅燈前,莫名其妙的看看**的陳沖,拍了拍他:“小陳,你想什麼呢?”
陳沖這才回過神來:“沒什麼,沒什麼。”
蘇妙笑了笑:“反正,你除了下棋之外,就跟著他們多學學多看看,先把語言過了,就什麼都好辦了。”
這就是李昌鎬的居所麼?看著一棟平平常常的小二樓,陳沖看著門牌上掛的李字,卻有一種朝聖的心情:世紀末的世界第一人,這就是他的家!
“我們老李好像出去了。”蘇妙開開門進去,四處張望一下,“沒關係,估計也走不遠。我給他打個電話就行了。”而等她打完電話之後,就拉著陳沖走上二樓,“來,咱倆下一盤。”
咱倆?陳沖和老頭不一樣。老頭從古力他們嘴裡聽慣了蘇妙這個名字,但他卻從不知道李昌鎬的夫人還會下棋。跪坐在高高的韓式棋盤前,倒有些拘謹了:“我水準不高,請您多多指教。”
蘇妙擺擺手抓出一把棋子扣到棋盤上:“別說這些沒用的,咱倆下一盤,我看看你實力如何。”
中國,天津。
古力和歐陽兩個人坐在茶樓裡,看著坐在面前滿臉枯槁似乎一陣風就能吹走的老頭,都搖了搖頭:“施老,這些事情,我們的確盡力了。但棋院上實在不肯通融,所以希望您,還是以身體為重。”
老頭擺了擺胳膊棒:“沒事,既然不能在國內入段,到韓國那邊去,也是一樣的為國爭光。反正都是為國麼。”
老頭要是照這樣下去,恐怕過不了今年了。古力也只能安慰他:“算了,過一兩年等陳沖拿了成績出來,也許到時候,棋院改了規則,他就能再回來了。”實際上古力和歐陽都知道這個事情不大可能。韓國棋院捨得接納芮乃偉,日本棋院捨得接納蘇耀國,但中國棋院恐怕就未必捨得有這肚量了。
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06年的時候如果不是陳好大病張璿回家看孩子女子圍棋實在是無人能挑大樑,恐怕芮乃偉想在正官莊杯上再掛著五星紅旗進場就是做夢!
“也許那小子3年後又是一個蘇羽。”從茶樓裡出來,古力搖著頭歎息,“18歲……二十歲不成國手,難道說就真的終身無望了麼?”
這件事情誰也不知道。古訓如此,而且按照歷來的經驗看,也是如此。
這個時代,也需要一個顛覆者了。古力在火車上看著窗外油油的田地,慢慢的思考著:有些東西,需要改變一下了……
陳沖的佈局,絕對不是身經百戰的蘇妙的對手。
能夠算清楚大小,卻不知道應該怎麼爭奪。這是一個很麻煩的事情,尤其是眼看著蘇妙一下一下不知怎麼就成了一片一片既有裡子又有面子的黑模樣,陳沖想反擊卻一點辦法都沒有。
人家下的,都是最要命的地方。一開始的時候還好,掛角分投開拆都是普通的定式,陳沖下起來並不吃虧,相反在一個小目定式之後,還拿到了先手。
圍棋先手的重要性不言自喻,但讓陳沖有些莫名其妙的是,沒過15手,隨著最後一個大場被他搶到之後,自己的先手就丟了。
這件事情有些讓人鬱悶了。上次在網上對局的時候也是這個樣子,現在竟然還是這樣。陳沖和老頭下棋的時候也從來沒有過說這樣連點感覺都沒有就把先手丟了的事情。
至少,也要下出來點兒讓我心服的手段吧?陳沖眼睜睜看著黑子落在白棋大空裡卻怎麼都想不出辦法弄死,如果要殺就非搭一個絕對後手進去,更難受了。
寧失二子不丟一先。老頭滿肚子的理論加實踐把他教育成了一個絕對的學院派,可現在歪著頭瞪著眼看著棋盤一條一條回憶施門訓令,卻就是不知道怎麼應用。
要不然,換個地方看看?老頭教導陳沖說:既然這地方你不知道怎麼下,就換個地方看看……把腦袋從那個角上抬起來看看全域去。
不過當陳沖把眼睛放到全盤上的時候,他那天生的計算能力又讓他嚇得一身冷汗:如果強殺那枚黑子,人家舍了之後拐彎出來,借著殺氣蓋大模樣,恐怕自己後面也就別下了;如果先在外面動手,人家到左上角搞一搞就是十幾目,自己還是麻煩。
這個子,麻煩了。陳沖低下頭思索著應對,卻渾然不覺一個人已經走到了自己的身後,正在看著他。
要不然,扳右上角?陳沖苦思之下,總算找到了一個至少看上去能夠暫時解決一下的法子。輕輕舒了口氣,伸手拿起棋子拍落在棋盤上。
這手不錯!蘇妙看到他身後的那個人在微微點頭,忍不住笑了一下,按著那個人指點的方向在右邊扳頭。
這是為了後面入中腹的準備,而且還隱隱約約的牽著上邊那個黑子,順道還逼著右邊白棋二子做活。這是一手三攻!陳沖剛想擦一把汗,手卻停在額頭上再也放不下下來。
實在不行,就順著她的意思走?陳沖滿心的不願,卻完全沒有辦法,咬咬牙準備拿出棋子後退的時候,卻又怔了一下:如果,借著右上的那枚白子攻角呢?
圍棋都是連在一起的,別為了一塊死活誤了天下大事。老頭的廢話一向聽上去有理。陳沖琢磨一下,飛進了右上角。
背後的那個人愣了一下,托著下巴慢慢轉到了蘇妙的後面,推推她自己坐在了那裡。
誰啊?陳沖一直低著頭,突然發現自己面前換了人,心裡難免有些莫名。不過看看那張臉,他還是認識的:李昌鎬。
alexyu0937 發表於 2014-1-12 20:58
第十章 新初段的約法三章 

----------------------------------------------------
即便李昌鎬已經有大半年沒有出現在世人的眼前了,但陳沖對於這張臉,還是有著極深刻的印象。
十年前號令天下的石佛,當時的世界第一人,打遍天下無敵手的李昌鎬,就坐在自己的面前。陳沖的瞳孔猛然收縮了一下,雙手緊緊握住了拳。
當他知道這裡是李昌鎬家的時候,就在盼望著能夠和石佛見面。如果可能的話,他甚至希望自己能夠得到世界第一人的指點。只是,這個幸福來得似乎有些快了。
蘇妙卻抱起了一個胖嘟嘟的小孩子,輕聲慢語的說:“這位哥哥在和爸爸下棋,寶寶可千萬不要吵鬧哦。”那個小孩子似乎聽懂了她的話,一雙漆黑的眼睛只是看在陳沖的臉上,手舞足蹈卻真的不發出一點聲音。
“該你了。”李昌鎬的漢語很流利,對發呆的陳沖笑了一下,指了指棋盤一處。
陳沖似乎這才醒過來,哦哦連聲的低下頭看著棋盤。
棋盤還很大,但不知道為什麼陳沖總有一種束手束腳的感覺。以前打李昌鎬譜的時候雖然也感覺到他的風格有老頭有些相似,都是很柔和的感覺,但真的坐在石佛對面的時候,真的一手一手對弈的時候,這種感覺才是屬於真實的能夠感受到的。
老頭的棋同樣也是深遠含蓄,但二十手之後陳沖還是能察覺到一絲完全屬於李昌鎬自己的東西:流水一樣的彈性。
“你覺得,陳沖在韓國或者日本,能夠定段麼?”古力還是有些放心不下身在異國的陳沖,一個電話打到蘇妙的家裡,“那是個好苗子,真的。”
蘇妙把聽筒挪的離她兒子距離遠一點之後,輕輕笑了笑:“現在,那個陳沖正跟我們家老李下的難解難分。如果你有興趣的話,上網,我把棋譜給你。”
和李昌鎬下得難解難分?如果蘇妙說的是真的,那麼本年度最大的笑話就算是定下來了。實際上看看陳沖臉上的大汗淋漓和李昌鎬偶爾回頭看寶寶的舉動,就知道棋盤上誰是領先者。
中央……中央!陳沖捂著頭拼命的計算:右邊基本上沒什麼可動的,就是人家的地盤,自己一塊棋能苦苦而活就算成功;左邊和上邊算是局部的兩分,但自己在拿到實地的時候也被黑模樣鎖的死死的,那時候自己還在高興能斂到這麼一片,現在卻成了十足的敗筆。唯一能考慮的,就是下邊。
下邊白棋有一道說厚不厚卻也不薄的模樣,勉強算是擋住了右下角黑棋的勢力,但什麼時候動,怎麼動,卻讓他十分的為難。
動得早了人家從左邊劈頭蓋臉一下自己就只能回手,動得晚了人家先入了中央那裡就再無自己可置喙之處。如果強行大跳入中腹必遭反擊,如果小飛進去卻又效果不大。
人家的實地模樣算在一起,有61目。而自己,卻只有60目。
也就是說,現在自己還輸著呢。
好好想想,如果是老頭,這個時候會怎麼辦?陳沖苦苦的思索著,慢慢的伸出手落子於枰輕輕一碰黑上邊模樣。
好侵消!蘇妙抱著孩子站在陳沖的身後忍不住喝彩,轉回身走向電腦的時候還在細細琢磨:接下來沖斷之後扳打黑上邊二子棋筋,跟著再拍一下就是入中腹的最好時候!
只不過她猜對了開頭,卻沒猜到陳沖拍頭之後的手段:在右邊頂。
“這是一種,天生的,”古力似乎在措詞,“敏銳?或者說,靈感?”
在他身邊的孔傑,卻似乎想到了什麼:“靈感?”
“靈感,以及計算力。”古力這一段時間一直很悠閒,作為在位的天元他根本不需要像孔傑那樣天南海北飛來飛去,坐在電腦前突然笑了笑,“就是靈感。”他轉過身看著一個身材高大的男子,“怎麼樣?業餘棋界,也是藏龍臥虎,我沒看走眼吧?”
那個高大的男子卻只是歎了口氣:“我從來都沒說你走眼。只是總覺得,把這麼個人才放到韓國去,心裡面難受。”
李昌鎬沒功夫回頭看寶寶了,臉上也再沒有了笑容,而是沉靜如水一動不動看著棋盤。也正是在他突然收起笑容的一刹那,一股仿佛大山一樣的壓力猛然撲到了陳沖的身上。
這種感覺,陳沖從沒遇到過。
這就是石佛的真面目麼?陳沖似乎喘不過氣來,右手下意識的拉了拉領口,希望能讓肺吸到更多的氧氣。而這種感覺也讓他的內心出現了一絲慌亂:這,就是坐在九段的對面會感覺到的壓力麼……
猙獰。李昌鎬的強扳斷後突擊中腹讓看棋的蘇妙心裡,突然出現了這個詞。這讓她有些不滿,哄著似乎被爸爸嚇到的小寶寶,略帶一絲責怪:和一個業餘棋手,至於這樣子麼?
陳沖的臉很白,雙手死死握著拳放在膝蓋上把骨節捏的喀喀作響,身體伏在棋盤上幾乎是貼在上面看著這個讓他幾乎不能忍受的局面。
“勝負手?”古力笑了起來,“這小子,5年之後又是一個馬曉春。”
刺黑兩子虎口,在這一局上,就是勝負手。
顧名思義,此手段成則白棋一路優勢,此手段敗則萬事皆休。只不過棋盤這邊的陳沖卻並沒有太看重這裡:他在剛才那裡,就能夠看到19手後所有黑棋的應對,而這裡就是他找到的最能夠讓李昌鎬難受的地方。
也許是天氣熱了,也許是陳沖今天穿得太多太厚,剛剛落下那枚棋子的時候,屋內的溫度突然上升了幾度,讓他不得不脫掉了專門穿來的西裝。
但過了良久,李昌鎬卻似乎完全沒有看到陳沖的手段,安安穩穩的在白子下麵一托。
最穩的,也是最好的應對。陳沖飛快地拿出棋子,拍落在棋盤上沖斷。
這裡因為上邊的味道便不怕征殺,陳沖吸了口氣,再長一手。
算得很好,但現在卻不是長出的時候。蘇妙看看陳沖:老李的這個托並不僅僅是收氣,卻是要在下邊動手了。
看不到。業餘棋手最大的缺陷:大局觀。
其次就是隨手。劉昌赫雖然是世界冠軍頂尖的九段,但作為業餘棋手出身卻也不斷的在棋盤上犯下隨手的毛病,無數次因此而飲恨沙場。
陳沖的計算力和靈感未必會差多少,但這個毛病卻也是一樣的。
當李昌鎬貼住中央白子棋筋的時候,陳沖千算萬算之下,卻下出了最不該下的夾隨手。
棋局就此而終。
“如何?”晚上帶陳沖出去爆撮一頓的時候,蘇妙笑吟吟的問李昌鎬,“我們小沖兒,水準如何?”
李昌鎬只會說實話:“能力足夠,但大局不強。定段問題不大,但想要……”“吃飯,”蘇妙就知道李昌鎬說不出好詞來,一聽見這個“但”字,立刻就攔住了話頭,轉過來看著陳沖笑:“韓國菜也許你吃不慣,不過沒關係,過幾天我帶你去一家真正中國人開的餐館,到那打打牙祭去。”
我只想知道,那個“但”後面到底是什麼。不過和李昌鎬實在是沒這個交情,陳沖躺在床上滿心的納悶:還有什麼問題麼?
實際上問題不大。21歲的陳沖跟著老頭學了兩年半,既然能跟李昌鎬、朱鈞這些人??即便在開始時候他們有些輕敵??拼殺如此,但也不是那些院生們能夠比擬的。
只不過,有些事情讓陳沖並不是很開心。比如在第一盤的時候,他的那個小對手,那個15歲的還沒長成的小孩子,嘰裡咕嚕跟他說了一堆話。
一開始他沒聽明白是什麼,扭頭看看站在一邊的翻譯。而翻譯卻是滿臉的尷尬,站在那囁囁嚅嚅:“他說,對於您很尊敬,還請您多多指教。”
好像沒這麼簡單吧?就算韓國話音調複雜一些,這麼長的一段就這麼一句麼?本來這件事情也不算什麼,陳沖擦擦棋盤打算開始的時候,偏偏還有個懂漢語遞話的:“安成俊君說,你們中國人,永遠都不是我們大韓民國棋士的對手,沒想到你在中國混不下去還敢到這裡來……”
安成俊繼續嘻嘻哈哈,而且那個會漢語的繼續翻譯:“中國棋手的水準,除了一個蘇羽之外沒有什麼厲害的,要差很多……”
陳沖雙手微微一握拳,手中的手帕立刻皺出一道道深紋。
“回中國去吧!”這句話的聲音很大,“韓國棋院,不是中國棋手配來的地方!我們發明的圍棋,你們永遠都下不過我們的。”
有意思啊……陳沖沒有拍案而起,也沒有拂袖而去,只是輕輕抽動著眼角,繼續擦拭著棋盤。
路,是他自己選的,當他踏上韓國國土的那一刻開始,就不能再回去了。
安成俊一把奪過了白子,伸出手抓了一把扣在棋盤上深深的一笑:“請,猜先吧!”
陳沖深深的看著扭過頭在和其他人說笑的安成俊和故意全露在棋盤上的棋子,再吸一口氣,伸手拿出兩枚黑子。
“你猜錯了哦,想不到讓你看到還會猜錯。”笑嘻嘻的安成俊不會說漢語,但邊上總有個傳話的討厭。他故意的歎了口氣,“不好意思了,我拿到了黑棋,失禮了。”
臉如死水波瀾不驚的陳沖坐在那裡一動不動,靜等著安成俊的開始。
“所以說……”安成俊還想再說什麼,但負責賽場秩序的老者打斷了他話:“安成俊君,比賽開始了!”
安成俊笑嘻嘻的向陳沖晃晃腦袋,把棋子拍在了棋盤上正中央。
第一手天元。但坐在對面的不是吳清源。陳沖突然輕輕笑了起來,拈出他的白子輕輕拍落,貼在天元邊。
很多時候,陳沖並不相信自己。因為他知道那句二十歲不成國手則終身無望,同樣也是因為他和老頭下了太多對局卻很少和外人下棋。他和老頭之間的勝負在比賽之前就可以確定,就好像月亮確定是地球的衛星一樣。
所以當他坐在正式的對局室裡,坐在椅子上面前擺著榧木棋盤的時候,手指有些顫抖。
安成俊聲音很低的又再說什麼,還唯恐陳沖不明白他的意思,特意指了指他的手。
扳,長,貼……第一手天元的應對法很多,但陳沖沒有選擇常用的著法,而是看看位置,落子在四線上引征。
“害怕了?”安成俊的漢語極不標準,但這三個字卻讓陳沖聽的清清楚楚。
小子無禮!陳沖一刹那間有一種想把手中棋盒扣在對面臉上的衝動,但他還是深吸了口氣,閉上眼睛讓自己平靜下來。
安成俊嘻嘻的笑了一下,悠然自得的繼續攻擊中央白棋。
冷靜!冷靜!陳沖用力的閉上眼,過了良久才緩緩睜開……安成俊並沒有看到陳沖的眼神,而是得意地向身旁的一個人比劃了一個動作。
既然你要攻,我就奉陪到底。陳沖心頭上慢慢流過一絲寧靜,低下頭看著棋盤,從中央飛出向邊上那枚白子求聯絡。
這是一個很明顯的軟弱,安成俊暗暗笑了一下,繼續繞著白棋中央的兩大塊進攻。
陳沖的動作逐漸快了一點,在安成俊落子三分鐘之後,便並一手繼續聯絡。
“我不會放跑你的。”安成俊用韓語小聲地嘀咕著,遺憾的是這次再也沒有人替他翻譯了。
我也不會放跑你的。陳沖心中陡然湧起來一陣衝動,一陣血向上沖讓他的身體微微搖晃了一下。
處處示弱。陳沖不管黑棋怎麼挑釁怎麼無理,卻還是一點點把白棋向外拖著。這讓安成俊咬著手指頭一陣陣生氣:每次,明明就是差一點就可以切斷他的……
棋盤很大。黑棋死死繞著白棋逃跑的兩大塊追殺,卻總是差這麼一步而讓白龍一次又一次逃出生天。安成俊逐漸的生氣了,真的生氣了,嘴裡嘀咕著陳沖聽不懂的話用力把棋子拍在棋盤上。
189手了。中央的高空戰鬥已經蔓延到了四條大邊,陳沖在苦苦做活了上下兩塊之後,又在右邊委委屈屈的勉強做出兩個眼,算是保住了一條血脈。而安成俊殺紅了眼,瞄著左邊白棋孤零零的三四個子一刀切了進去。
這一刀,卻完全落空了。陳沖像是變魔術一樣一拍一擋順手飛進左下角,算是穩定了那一塊。
沒關係!安成俊笑了笑:後面還有的是機會……
還有機會麼?當黑子飄到下邊的時候,陳沖卻沒有像他想像的那樣繼續苦活,而是開了個劫。這讓安成俊有些不解:這個地方,很大麼?
很大!陳沖等安成俊順手消劫之後,終於拿到了先手,緊接著一手挖打入了黑下邊蜿蜒的大龍。
這是什麼?!安成俊驚愕的看著那一手仿佛從天外飛落的白子,隨手靠了過去:沒關係……
陳沖沒等他回過味來,一長一拐,緊接著一手刺向了黑龍虎口。
壞了!安成俊突然看到了一些剛才被遺忘掉的東西:下邊還沒活呢!他似乎是突然從夢中清醒過來一樣,連忙掃一眼自計時鐘後趕緊粘上:沒關係,我還有8分鐘,這個陳沖卻還有3分鐘……
但陳沖就像是不需要思考一樣,兩秒之後就把棋子拍進了黑龍中斷點上。
出刀。
一卡兩斷。
下邊苦活的白棋突然迸發出一陣耀目的活力,震懾著安成俊讓他根本不能補斷,甚至連打一手都不可能:14個子,已經飄在白棋的嘴裡了。
5分鐘之後,安成俊勉強算了一下死活,卻發現中央蔓延開來的白大龍他分不斷,而且就算送死兩子強行斷開,那條圍攻的大塊卻恰恰好好比他多一氣!
不可能!安成俊努力的搭了一個眼位之後,卻發現陳沖沒再搭理他,轉身沖進了左邊黑兩塊之間。
那裡還有棋?難道不是我的實地麼?安成俊努力把剛才的東西放在一邊,回過頭來看著這裡的變化。
“嘟、嘟”正在這個時候,安成俊的計時鐘突然響了起來,告訴他他只剩下15秒的倒數了。
不可能……他用力揉揉眼睛,根本來不及計算變化就把棋子靠了上去。而在下一個一刹那,他立刻後悔了:這是送給人家劫殺自己的工具啊!
陳沖立刻撲之後再一點,白棋劫勝之後正正好好能鑽出去再把黑棋眼位壓成了一個刀把五……而且黑棋滿盤劫材不利。
而且這個劫,還牽連著上邊……安成俊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所有的大棋,都沒活麼?
陳沖卻根本不給他思考的時間,等他剛一落子就跟著拍了上來,讓他繼續聽著那刺耳的讀秒聲。
他在催我的時間麼?安成俊卻再一次驚呆了:不是為了催秒而無理,白棋所有的手段都是盤上最強的唯一一手殺棋正解。
差不多,有80個子吧?陳沖飛速的點了一下盤面,大致上確定了這一盤中所有的死子,一劍刺入上邊黑棋最後的大塊。
他看了看對面的安成俊,卻也是歎息:這個小孩子,還真是頑強。臉蛋通紅雙目含淚卻還是一手一手在棋盤上攪和……一直到最後陳沖收的只差兩氣的時候,才終於哭了出來把棋子扔到了棋盤上扭頭跑出對局室。
“實在是,失禮了!”負責這次社會定段賽的老頭坐在陳沖面前連連道歉,“我們的棋手不懂事,還希望您不要見怪。”
沒什麼。據說10年前的時候,比現在還嚴重。陳沖抿了抿嘴唇,沒有說什麼便走了出來。
希望以後,不會再有人說這種話。5年前當蘇氏王朝屹立東方的時候,據說所有的韓國人見到華人都會客客氣氣。而當現在樸永訓元晟臻再一次回到冠軍獎臺上之後,韓國人的態度立刻便是180度的大轉彎。
據說,端午節和孔子誕辰都差點成了韓國人的?陳沖住在李昌鎬家的時候,還聽到了一個傳聞:韓國人,要把圍棋申報世界文化遺產。
搞笑了。當陳沖抱著膀子站在韓國棋院門前的時候,嘴角是微微翹著的。
“第一,我不會代表韓國棋院參加三國擂臺賽。”陳沖坐在韓國棋院院長孫在東的辦公室裡,很鄭重地說,“第二,如果我參加世界大賽,請不要在我的棋盤邊掛太極旗。第三,如果可能的話,請仿芮乃偉舊事。”
所謂芮乃偉舊事,指的是正官莊杯時候,在韓國棋院註冊的芮乃偉回國代表中國隊參加擂臺賽的事情。不過第二個條件中,其實很多旅居國外的棋手在參加國際大賽的時候都掛註冊棋院所在國的國旗。但陳沖單列了出來,作為一個條件明確提出。
這無所謂,掛不掛國旗都知道你是我韓國棋院的人。孫會長輕輕笑了笑,點了點頭。
這也是陳沖的心理底線,他不希望如果有朝一日真的坐在世界賽場上面對各國強手的時候,身邊卻掛著太極旗:我真的想為國效命……
“我怕我死了之後,祖宗在地下踹我。”陳沖打電話給剛買了手機的老頭時候,低聲說,“您最近如何?”
老頭的精神狀態似乎好了很多:“你倒別惦記我,如果可能的話,不如回家去看看你爸爸你媽媽。現在你真的成了職業棋手了,學校這邊也會有好多事情要辦吧?”
陳沖在入段之後,有一個月的假期,是棋院方面專門為了他這種業餘轉職業的棋手準備的。這一個月中他要辦的事情很多,首先是到學校商討休學的事情,其次就是要回家去,去說這件事情。
學校的方面好說,本校出了個職業棋手的事情做校長的也面上有光,還專門開了個慶祝會慶賀一番。而畢業的事情也就無所謂,按著以前北師大王文達的待遇,校方答應學籍保留學分考核時間延長,只要陳沖有生之年能夠回到學校把所有功課考過,他就還是南開大學的畢業生。
只是他的父母……當陳沖吃罷了兄弟們的送行飯坐在火車上回家的時候,心中充滿了惴惴。
………………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alexyu0937

LV:6 爵士

追蹤
  • 2

    主題

  • 320

    回文

  • 2

    粉絲

哈囉,阿囉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