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戲競技] 圍棋的世界 作者:小道王 (連載中)

 
alexyu0937 2014-1-12 20:50:47 發表於 遊戲競技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0 9908
alexyu0937 發表於 2014-1-12 20:59
第十一章 初陣 

----------------------------------------------------
“現在,我是韓國棋院的註冊棋手了。”陳沖這話是在嘴裡轉悠了很久之後,才和面前的父母說,“並不意味我就成了韓國人,只不過是在韓國註冊而以。”有個名詞,叫旅韓棋手。江鑄久和芮乃偉夫婦就是典型。
“絕對不更換國籍,絕對不會以韓國人的身份出現,我還是中國人,只不過是在那邊註冊棋手。”陳沖發現自己的解釋,對於臉色深沉的二老似乎沒有什麼意義,慢慢的,屋中的空氣沉默了下去。陳爸爸抽著劣質的香煙,那股熏熏的香煙味道逐漸籠罩了整個房間。
過了很久,久的讓陳沖幾乎有一種衝動要把懷中拿來申請簽證的韓國棋院證明文件撕掉然後回去上大學。
不過他的父親,在抽掉了包裡最後一根煙之後,用力把煙盒擰成一團扔在地上,抬起頭用微微發紅的眼睛看著他兒子:“路怎麼走,我不攔你。不過前前後後你都要想明白了,回頭不要後悔。”也許覺得陳爸爸的話有些重,陳媽媽又補上了一句:“你不是還保留著學籍麼?實在不行,就不在高麗那邊呆著,回來繼續上大學……”
嘖。這時候陳沖還能說什麼?還有什麼話可說?
走吧,也許有朝一日,他可以風風光光的再回來!陳沖這次走的時候,沒有再回頭。
當他回到天津的時候,距離他的假期還有最後的5天時間。5天之後他必須要到首爾韓國棋院報到,先接受3個月的語言培訓。所以陳沖在眾羡慕的目光中收拾東西的時候,心裡面實際上是一團苦水。
語言還真是個大麻煩,不學好了恐怕自己讓人罵了都也只能笑嘻嘻。再加上在家裡那些事情,陳沖臉上沒有什麼表情,而是看著滿臉容光煥發的老頭:“要不然,咱們一起去韓國吧?”
老頭再也不是前一陣古力看到的那個枯槁的樣子,現在卻又活得有滋有味起來。搖搖頭一笑:“不可。我沒有通關檔,恐怕一起會有麻煩。”他神神秘秘的湊過來露出來一口白牙,“不過你先去吧,等過上一陣,我便再去尋你。”
說起來奇怪,老頭沒手洗澡都要人服侍,自然也不可能天天刷牙。但一口牙卻好得很,亮晶晶的陽光一照閃閃發光。陳沖並沒把他的話放在心上,反過來安慰他:“你就在這裡好好的修養身體,我過一陣再回來看你好吧?”
老頭不置可否,只是嘿嘿嘿的笑,笑得陳沖一陣莫名其妙。
現在這個時候,出國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就算陳沖手裡拿著韓國棋院的邀請函和證明文件,辦簽證的時候也沒受什麼刁難,但總歸還是花費了前後將近一個月,也就是從他剛回來開始辦理,而到他準備出發的時候才算是把5年的簽證拿到了手。
這是工作簽證,和上次時候的旅遊簽證並不一樣。上次那個讓陳沖在韓國只能呆三個月,多一天旅遊入境局就要來和他談談。而這個卻有個一年的自動延續,也就是說他完全可以在三八線以南只要是掛著太極旗的地方就能住上六年。
不過韓國話,比天津話還難學了。陳沖坐在飛機上的時候看著面前這本韓語入門,頭疼的晃蕩晃蕩就能聽見裡面水響。
也許,住上三個月天天和這東西打交道,會好一些吧?陳沖強忍著沒把這本書扔到地上,歎息一聲繼續看著。
韓語有11個單元音節,還有28個輔音,屬於黏著性語言,用附加方式表示語法範疇。名詞和代詞有格和數,像動詞有態、尊稱、時、式和階稱……反正麻煩得很,說起來嘰裡咕嚕來回的繞嘴。漢語裡面兩三個音節就能表示的東西,韓語裡面卻要五六個音節才能表達清楚。陳沖在查資料的時候,知道朝鮮語是1443年時候朝鮮國王世宗李?召集學者貌似是按著漢語進行拆解重構之後發明的。而1446年世宗發佈的《訓民正音》令,也讓立國以來一直使用漢字的朝鮮民族有了自身語言。
不過歷史的慣性很難阻擋,韓國在把漢字廢了用用了廢一陣之後,不得不又恢復了一些漢字的使用。這一點和日本很像。日語裡面為什麼要有平假名和片假名?為什麼裡面總參雜著一串一串的漢字?無非就是因為日語在創立之後有許多東西用日語無法發音或者發音困難過大,因此才不得不使用漢字加假名音標的方式。這裡不能不說,日本人在某些方面比朝鮮民族強一些。人家就是大大方方的使用漢字,也承認自己文化歷史來自于中華。而韓國人……不提也罷。
陳沖如果是僅僅尋找自己的住處的話,反倒沒這麼多麻煩:首爾在韓國人的發音裡面,還是類似于漢城,弘益洞還是類似honyindu的發音。當然如果找人的話,就更方便了,把姓名直接用拼音標出來念的時候粘連一下韓國人就基本上聽得懂。(不要追究,想要找幾個韓語的地名發音之類出來,本文檔卻不支持,而且我也不是學韓語的出身,如果有錯誤萬望勿怪)
這是一件很美妙的事情。至少陳沖在記憶人名的時候方便了許多。站在新一屆迎新大會上,他瞥眼看看身邊那些比他小了不止一兩歲的棋手們,有些鶴立雞群的感覺。
“授予來自中國的陳沖棋士韓國棋院初段名號。”輪到陳沖的時候,金寅九段還特地把蘇妙帶到了臺上做翻譯。
這也算是一種人性化吧。儘管台下有些人的臉色不大好看,但至少還有些人是在真誠的鼓掌對他表示祝賀,比如特地趕來的江鑄久和芮乃偉,以及不知道為什麼會出現在新初段授名大會上的李昌鎬。
“小夥子,既然來了,就好好幹吧。”江鑄久是20年前的老牌九段,雖然陳沖並不知道他為什麼會和芮乃偉這個號稱紋枰魔女的女子第一人來到韓國,但那種真誠的笑容還是讓他心裡暖暖的。
既然來了,就好好幹吧。畢竟還有那麼多人,在用另一種眼神看著他。比如那個安成俊。
這是一個意外。陳沖沒想到的是,傳說中性格堅韌的韓國人竟然真的如此剛強,如果換成他在第一盤就被人家殺得棋盤上沒剩下幾十個子,恐怕早就扭頭回國老老實實上大學去了。但安成俊在輸給陳沖之後,卻似乎完全沒有受到影響,反而越戰越勇以第三名定段!
這可是個有意思的小傢伙。陳沖並沒有在大會上在意更多人,只是把目光放在了笑眯眯卻同樣總是盯著他看的安成俊身上。
當初似乎有些過分了?陳沖初來乍到只想好好下棋,並不想結下什麼冤仇。但看看小安的眼神,也放棄了過去多說兩句的念頭。
剛烈韓國。不知道為什麼陳沖腦子裡面會突然想起來這個名詞:肛裂麼……
反正,總要混出個人樣來給你們看看。陳沖坐在芮乃偉的身邊,端著茶水聽著講臺孫在東會長上天書一樣的發言。
“其實,他們也不是故意針對你。”蘇妙似乎看出了陳沖的心思,低聲說,“有些人只是不忿你佔據了一個本屬於韓國人的名額而已。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只要你能贏,他們不僅不會針對你,相反還會對你很尊重。”籌措了一下,慢慢的說,“和國內的一些人相比,他們的性格要好很多……”
只要有成績,在哪裡都會受到人們的尊重。陳沖從小受的就是這種奮發圖強的教育,很多彎彎繞他並不理解。不過第一天他剛來就看到如此多的敵對,心中也是一凜。
他不是芮乃偉,不是那個能在國手戰上大破李昌鎬的紋枰魔女。他只是一個自己國家不要,只能四處流浪尋找立身之地的棋士。
總有一天,要讓他們看一看。沒有人向他敬酒,除了孫在東來說了幾句場面話之外,甚至沒有人肯和他說話。當蘇妙和江鑄久他們離開之後,陳沖只能一個人坐在一張孤零零的大桌子邊。
總有一天!
從2007年12月開始,每年的12月底都會有一個中日韓三國的新初段聯賽。而陳沖作為韓國棋院的新初段,自然也在參加聯賽之列。而今年的新初段聯賽又巧不巧的,正是輪到中國方面舉辦。
這個消息讓陳沖真的為難了:按照道理來講,他應該去北京和中國日本的初段們比劃一下,如果贏了也能出出心中那口被棋院趕出國的怨氣。但他又實在不願意坐在那種位子上,讓自己作為韓國棋院的代表出現在賽場上。
不論如何,他不希望自己身邊掛著太極旗。
他在定段之後,因為已經有了每個月固定20萬韓元的收入,自然也就不能總賴在李昌鎬家裡借住,所以在漢城弘益洞不遠的地方找了一間也不知道被志願軍的炮火打沒打過的小樓房,租了一個單間。房間裡面除了簡簡單單的佈置了一台電腦有床有櫃子之外,便別無它物。
至於手機,也早就換成了韓制泛泰的??沒辦法,韓國方面的電壓和中國不同,陳沖原來的那個手機只充了一次電就徹底報廢,只能重新換,而品牌裡面似乎也只有泛泰能夠兩邊通用。
當陳沖接到比賽通知單之後,他便給芮乃偉打電話:“芮姐,您說,我是去是不去?”
芮乃偉很驚訝:“為什麼不去?”
“總覺得彆扭。”陳沖的心理問題不小,“身邊掛著的不是五星紅旗,心裡難受。”
芮乃偉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你小子的毛病還挺多!”沉吟一下,清清嗓子繼續說,“首先來講,你現在拿著的是韓國棋院的工資吧?”
這個沒錯,還發了50萬韓元的安家費呢。陳沖點了點頭:“對。”
“那麼拿人錢財替人消災。這個和愛國情結無關。”芮乃偉說,“你要是真的愛國,就把什麼霸王王位之類所有韓國大頭銜全都拿下,然後再回國代表中國參加擂臺……算了,這個不可能,只要蘇羽那個小子一天沒死,王老頭就決不會幹這種自打嘴巴的事情。”她頓了頓,“可能的話,就替中國人長長臉。知道張栩麼?一樣不是日本人,但現在,卻是日本的頂樑柱。再說咱們打乒乓球的,少代表別的國家回來和中國對抗了麼?”突然笑了笑,“第二個原因,回去氣氣那幫有眼無珠的老東西們。”(說起來,現在周蜜又要去香港,好在去的是那中國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於是陳沖就這麼又回到了中國。只是這一次,卻是以一個韓國棋士的身份歸來。
歡迎韓國新初段代表團。天壇東路中國棋院的小樓門口,掛著一張大大的橫幅,上面用中日韓三國文字寫著這樣的話。陳沖經過幾個月的語言訓練,勉強也算是能看懂了上面韓文的字義,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之後,跟在韓國人的身後,邁步走了進去。
這裡,是中國圍棋的聖地。但自己卻無緣在這裡代表中國迎戰各路高手……陳沖走在大理石的地面上,心中的滋味卻百般雜陳:罷了。
中日韓三國的新初段聯賽是由中日韓三方各出16人進行捉對廝殺決勝總比分,然後各出三人進行單盤的比賽再記錄一次比分,全勝者為勝方,單勝敗者看三人組成績決出勝負。
這實際上,走的是精英比賽的路線。陳沖學經濟的,第一眼看到這個賽程表的時候,心裡面就冒出來了這個名詞。
先定下來的只是16人大比賽輪流對陣,至於後面的三人組賽還沒有定,但陳沖對於三人賽卻並沒什麼想法:韓國人知道他是中國人,出於民族自尊心也不可能讓他出場比賽。
這就好比說如果有個日本棋手來中國學習,然後在中國定段,但當農心杯三國擂臺賽的時候,能讓他上場麼?就算是他能拿到大三冠十幾個世界冠軍在身,也不可能。(實際上2006以後農心杯和正官莊杯不再允許別國國籍棋手代表他國參加比賽,這個是現實情況,但本書中採取的是2005年-2006年賽例體系,因此……)
一個道理。
不過韓國人這方面還是很給陳沖面子的,當他坐在棋盤前擦拭棋盤的時候,突然發現自己的手邊並不像其他桌那樣擺著韓國國旗。
鎮定。陳沖第一次走上正式的賽場,深吸了幾口氣之後,把棋盤上的棋盒拿到自己面前,準備猜先。
只不過,對面那個13歲的小棋手為什麼眼神這麼怪異?陳沖第一手落下右上星之後,忍不住打量了一下對面的初段。而恰巧,那個小棋手也在看他。那雙清澈的眼睛裡,卻有一些讓人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不管了。陳沖覺得這時候應該笑一下,微微咧咧嘴算是再打個招呼,低下頭落子於右下小目。
“氣氛不是很友好啊。”往常的比賽雖然說不上一團和氣,但也沒有說下著下著棋總抬頭看人的。帶隊的俞斌看了看陳沖那個地方,轉過頭對曹薰鉉低聲說,“你們怎麼收了陳沖了?”
老曹愣了一下,顯然不明白這裡面的關係所在:“你們不要,還不許我們要麼?而且陳沖那個小子不錯,定段賽上18場全勝,我們為什麼不給他定段?”
當年芮乃偉的事情,似乎輪回了。俞斌搖了搖頭嘖了一聲,沒有再說什麼。
alexyu0937 發表於 2014-1-12 21:00
第十一章 初陣 

----------------------------------------------------
“現在,我是韓國棋院的註冊棋手了。”陳沖這話是在嘴裡轉悠了很久之後,才和面前的父母說,“並不意味我就成了韓國人,只不過是在韓國註冊而以。”有個名詞,叫旅韓棋手。江鑄久和芮乃偉夫婦就是典型。
“絕對不更換國籍,絕對不會以韓國人的身份出現,我還是中國人,只不過是在那邊註冊棋手。”陳沖發現自己的解釋,對於臉色深沉的二老似乎沒有什麼意義,慢慢的,屋中的空氣沉默了下去。陳爸爸抽著劣質的香煙,那股熏熏的香煙味道逐漸籠罩了整個房間。
過了很久,久的讓陳沖幾乎有一種衝動要把懷中拿來申請簽證的韓國棋院證明文件撕掉然後回去上大學。
不過他的父親,在抽掉了包裡最後一根煙之後,用力把煙盒擰成一團扔在地上,抬起頭用微微發紅的眼睛看著他兒子:“路怎麼走,我不攔你。不過前前後後你都要想明白了,回頭不要後悔。”也許覺得陳爸爸的話有些重,陳媽媽又補上了一句:“你不是還保留著學籍麼?實在不行,就不在高麗那邊呆著,回來繼續上大學……”
嘖。這時候陳沖還能說什麼?還有什麼話可說?
走吧,也許有朝一日,他可以風風光光的再回來!陳沖這次走的時候,沒有再回頭。
當他回到天津的時候,距離他的假期還有最後的5天時間。5天之後他必須要到首爾韓國棋院報到,先接受3個月的語言培訓。所以陳沖在眾羡慕的目光中收拾東西的時候,心裡面實際上是一團苦水。
語言還真是個大麻煩,不學好了恐怕自己讓人罵了都也只能笑嘻嘻。再加上在家裡那些事情,陳沖臉上沒有什麼表情,而是看著滿臉容光煥發的老頭:“要不然,咱們一起去韓國吧?”
老頭再也不是前一陣古力看到的那個枯槁的樣子,現在卻又活得有滋有味起來。搖搖頭一笑:“不可。我沒有通關檔,恐怕一起會有麻煩。”他神神秘秘的湊過來露出來一口白牙,“不過你先去吧,等過上一陣,我便再去尋你。”
說起來奇怪,老頭沒手洗澡都要人服侍,自然也不可能天天刷牙。但一口牙卻好得很,亮晶晶的陽光一照閃閃發光。陳沖並沒把他的話放在心上,反過來安慰他:“你就在這裡好好的修養身體,我過一陣再回來看你好吧?”
老頭不置可否,只是嘿嘿嘿的笑,笑得陳沖一陣莫名其妙。
現在這個時候,出國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就算陳沖手裡拿著韓國棋院的邀請函和證明文件,辦簽證的時候也沒受什麼刁難,但總歸還是花費了前後將近一個月,也就是從他剛回來開始辦理,而到他準備出發的時候才算是把5年的簽證拿到了手。
這是工作簽證,和上次時候的旅遊簽證並不一樣。上次那個讓陳沖在韓國只能呆三個月,多一天旅遊入境局就要來和他談談。而這個卻有個一年的自動延續,也就是說他完全可以在三八線以南只要是掛著太極旗的地方就能住上六年。
不過韓國話,比天津話還難學了。陳沖坐在飛機上的時候看著面前這本韓語入門,頭疼的晃蕩晃蕩就能聽見裡面水響。
也許,住上三個月天天和這東西打交道,會好一些吧?陳沖強忍著沒把這本書扔到地上,歎息一聲繼續看著。
韓語有11個單元音節,還有28個輔音,屬於黏著性語言,用附加方式表示語法範疇。名詞和代詞有格和數,像動詞有態、尊稱、時、式和階稱……反正麻煩得很,說起來嘰裡咕嚕來回的繞嘴。漢語裡面兩三個音節就能表示的東西,韓語裡面卻要五六個音節才能表達清楚。陳沖在查資料的時候,知道朝鮮語是1443年時候朝鮮國王世宗李?召集學者貌似是按著漢語進行拆解重構之後發明的。而1446年世宗發佈的《訓民正音》令,也讓立國以來一直使用漢字的朝鮮民族有了自身語言。
不過歷史的慣性很難阻擋,韓國在把漢字廢了用用了廢一陣之後,不得不又恢復了一些漢字的使用。這一點和日本很像。日語裡面為什麼要有平假名和片假名?為什麼裡面總參雜著一串一串的漢字?無非就是因為日語在創立之後有許多東西用日語無法發音或者發音困難過大,因此才不得不使用漢字加假名音標的方式。這裡不能不說,日本人在某些方面比朝鮮民族強一些。人家就是大大方方的使用漢字,也承認自己文化歷史來自于中華。而韓國人……不提也罷。
陳沖如果是僅僅尋找自己的住處的話,反倒沒這麼多麻煩:首爾在韓國人的發音裡面,還是類似于漢城,弘益洞還是類似honyindu的發音。當然如果找人的話,就更方便了,把姓名直接用拼音標出來念的時候粘連一下韓國人就基本上聽得懂。(不要追究,想要找幾個韓語的地名發音之類出來,本文檔卻不支持,而且我也不是學韓語的出身,如果有錯誤萬望勿怪)
這是一件很美妙的事情。至少陳沖在記憶人名的時候方便了許多。站在新一屆迎新大會上,他瞥眼看看身邊那些比他小了不止一兩歲的棋手們,有些鶴立雞群的感覺。
“授予來自中國的陳沖棋士韓國棋院初段名號。”輪到陳沖的時候,金寅九段還特地把蘇妙帶到了臺上做翻譯。
這也算是一種人性化吧。儘管台下有些人的臉色不大好看,但至少還有些人是在真誠的鼓掌對他表示祝賀,比如特地趕來的江鑄久和芮乃偉,以及不知道為什麼會出現在新初段授名大會上的李昌鎬。
“小夥子,既然來了,就好好幹吧。”江鑄久是20年前的老牌九段,雖然陳沖並不知道他為什麼會和芮乃偉這個號稱紋枰魔女的女子第一人來到韓國,但那種真誠的笑容還是讓他心裡暖暖的。
既然來了,就好好幹吧。畢竟還有那麼多人,在用另一種眼神看著他。比如那個安成俊。
這是一個意外。陳沖沒想到的是,傳說中性格堅韌的韓國人竟然真的如此剛強,如果換成他在第一盤就被人家殺得棋盤上沒剩下幾十個子,恐怕早就扭頭回國老老實實上大學去了。但安成俊在輸給陳沖之後,卻似乎完全沒有受到影響,反而越戰越勇以第三名定段!
這可是個有意思的小傢伙。陳沖並沒有在大會上在意更多人,只是把目光放在了笑眯眯卻同樣總是盯著他看的安成俊身上。
當初似乎有些過分了?陳沖初來乍到只想好好下棋,並不想結下什麼冤仇。但看看小安的眼神,也放棄了過去多說兩句的念頭。
剛烈韓國。不知道為什麼陳沖腦子裡面會突然想起來這個名詞:肛裂麼……
反正,總要混出個人樣來給你們看看。陳沖坐在芮乃偉的身邊,端著茶水聽著講臺孫在東會長上天書一樣的發言。
“其實,他們也不是故意針對你。”蘇妙似乎看出了陳沖的心思,低聲說,“有些人只是不忿你佔據了一個本屬於韓國人的名額而已。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只要你能贏,他們不僅不會針對你,相反還會對你很尊重。”籌措了一下,慢慢的說,“和國內的一些人相比,他們的性格要好很多……”
只要有成績,在哪裡都會受到人們的尊重。陳沖從小受的就是這種奮發圖強的教育,很多彎彎繞他並不理解。不過第一天他剛來就看到如此多的敵對,心中也是一凜。
他不是芮乃偉,不是那個能在國手戰上大破李昌鎬的紋枰魔女。他只是一個自己國家不要,只能四處流浪尋找立身之地的棋士。
總有一天,要讓他們看一看。沒有人向他敬酒,除了孫在東來說了幾句場面話之外,甚至沒有人肯和他說話。當蘇妙和江鑄久他們離開之後,陳沖只能一個人坐在一張孤零零的大桌子邊。
總有一天!
從2007年12月開始,每年的12月底都會有一個中日韓三國的新初段聯賽。而陳沖作為韓國棋院的新初段,自然也在參加聯賽之列。而今年的新初段聯賽又巧不巧的,正是輪到中國方面舉辦。
這個消息讓陳沖真的為難了:按照道理來講,他應該去北京和中國日本的初段們比劃一下,如果贏了也能出出心中那口被棋院趕出國的怨氣。但他又實在不願意坐在那種位子上,讓自己作為韓國棋院的代表出現在賽場上。
不論如何,他不希望自己身邊掛著太極旗。
他在定段之後,因為已經有了每個月固定20萬韓元的收入,自然也就不能總賴在李昌鎬家裡借住,所以在漢城弘益洞不遠的地方找了一間也不知道被志願軍的炮火打沒打過的小樓房,租了一個單間。房間裡面除了簡簡單單的佈置了一台電腦有床有櫃子之外,便別無它物。
至於手機,也早就換成了韓制泛泰的??沒辦法,韓國方面的電壓和中國不同,陳沖原來的那個手機只充了一次電就徹底報廢,只能重新換,而品牌裡面似乎也只有泛泰能夠兩邊通用。
當陳沖接到比賽通知單之後,他便給芮乃偉打電話:“芮姐,您說,我是去是不去?”
芮乃偉很驚訝:“為什麼不去?”
“總覺得彆扭。”陳沖的心理問題不小,“身邊掛著的不是五星紅旗,心裡難受。”
芮乃偉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你小子的毛病還挺多!”沉吟一下,清清嗓子繼續說,“首先來講,你現在拿著的是韓國棋院的工資吧?”
這個沒錯,還發了50萬韓元的安家費呢。陳沖點了點頭:“對。”
“那麼拿人錢財替人消災。這個和愛國情結無關。”芮乃偉說,“你要是真的愛國,就把什麼霸王王位之類所有韓國大頭銜全都拿下,然後再回國代表中國參加擂臺……算了,這個不可能,只要蘇羽那個小子一天沒死,王老頭就決不會幹這種自打嘴巴的事情。”她頓了頓,“可能的話,就替中國人長長臉。知道張栩麼?一樣不是日本人,但現在,卻是日本的頂樑柱。再說咱們打乒乓球的,少代表別的國家回來和中國對抗了麼?”突然笑了笑,“第二個原因,回去氣氣那幫有眼無珠的老東西們。”(說起來,現在周蜜又要去香港,好在去的是那中國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於是陳沖就這麼又回到了中國。只是這一次,卻是以一個韓國棋士的身份歸來。
歡迎韓國新初段代表團。天壇東路中國棋院的小樓門口,掛著一張大大的橫幅,上面用中日韓三國文字寫著這樣的話。陳沖經過幾個月的語言訓練,勉強也算是能看懂了上面韓文的字義,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之後,跟在韓國人的身後,邁步走了進去。
這裡,是中國圍棋的聖地。但自己卻無緣在這裡代表中國迎戰各路高手……陳沖走在大理石的地面上,心中的滋味卻百般雜陳:罷了。
中日韓三國的新初段聯賽是由中日韓三方各出16人進行捉對廝殺決勝總比分,然後各出三人進行單盤的比賽再記錄一次比分,全勝者為勝方,單勝敗者看三人組成績決出勝負。
這實際上,走的是精英比賽的路線。陳沖學經濟的,第一眼看到這個賽程表的時候,心裡面就冒出來了這個名詞。
先定下來的只是16人大比賽輪流對陣,至於後面的三人組賽還沒有定,但陳沖對於三人賽卻並沒什麼想法:韓國人知道他是中國人,出於民族自尊心也不可能讓他出場比賽。
這就好比說如果有個日本棋手來中國學習,然後在中國定段,但當農心杯三國擂臺賽的時候,能讓他上場麼?就算是他能拿到大三冠十幾個世界冠軍在身,也不可能。(實際上2006以後農心杯和正官莊杯不再允許別國國籍棋手代表他國參加比賽,這個是現實情況,但本書中採取的是2005年-2006年賽例體系,因此……)
一個道理。
不過韓國人這方面還是很給陳沖面子的,當他坐在棋盤前擦拭棋盤的時候,突然發現自己的手邊並不像其他桌那樣擺著韓國國旗。
鎮定。陳沖第一次走上正式的賽場,深吸了幾口氣之後,把棋盤上的棋盒拿到自己面前,準備猜先。
只不過,對面那個13歲的小棋手為什麼眼神這麼怪異?陳沖第一手落下右上星之後,忍不住打量了一下對面的初段。而恰巧,那個小棋手也在看他。那雙清澈的眼睛裡,卻有一些讓人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不管了。陳沖覺得這時候應該笑一下,微微咧咧嘴算是再打個招呼,低下頭落子於右下小目。
“氣氛不是很友好啊。”往常的比賽雖然說不上一團和氣,但也沒有說下著下著棋總抬頭看人的。帶隊的俞斌看了看陳沖那個地方,轉過頭對曹薰鉉低聲說,“你們怎麼收了陳沖了?”
老曹愣了一下,顯然不明白這裡面的關係所在:“你們不要,還不許我們要麼?而且陳沖那個小子不錯,定段賽上18場全勝,我們為什麼不給他定段?”
當年芮乃偉的事情,似乎輪回了。俞斌搖了搖頭嘖了一聲,沒有再說什麼。
alexyu0937 發表於 2014-1-12 21:01
第十二章 三人賽 [----------------------------------------------------
陳沖贏了。對面的小孩子顯然不能適應他一步催一步的下法,中盤時候便自亂陣腳,沒有等到官子便投子認負了。只是讓陳沖奇怪的是,那個孩子投子之後卻不像其他孩子那樣會彬彬有禮的複盤,反而用一種更奇怪的眼神看著他。
這都是什麼毛病?陳沖的感覺就算再遲鈍,也知道這裡面肯定有問題,眉毛微微一蹙之後,還是繼續認真的複盤。
第二天是和日本的一個新初段的比賽,陳沖費的力氣同樣不大。
“今天晚上自由活動,11點之前回來就好。”老曹這條紀律是帶奧運會上韓國隊時候留下來的,實際上對著一群語言不通的十幾歲孩子,這一條意義不大。他接著拿出一張紙慢條斯理的說,“明天的三人比賽,名單已經定了下來。下面,金載垣,”他挑的第一個是4月那次定段賽上得到第一名次的院生,“安成俊,”第二個有些出乎意料,因為安成俊第一次院生的考試沒有通過,而是在7月定段賽上才考上的初段。小安本人顯然也沒有想到這個事情,一時間滿臉激動歡呼了起來。
“第三個,”老曹讓大家安靜下來,看了看下面昂起頭的眾人,卻說了一個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名字,“陳沖。”
我?陳沖坐在小會議室的最後面,正百無聊賴的看著自己手機,突然聽見有人叫自己,沒反應過來卻條件反射的起立:“到!”
不對!事情不對!陳沖沒聽見老曹開頭說什麼,站起來之後突然看到面前一片寂靜無數張臉都轉回來看自己,心慌了起來。
“明天的比賽,就按照我剛才所說的順序來。”老曹摘下眼鏡看看下面眾人,“還有事情麼?沒事情可以散會了。”說完這就轉身要走。但下面卻立刻起來一片譁然:“曹老師!”
“憑什麼讓他去!”安成俊第一個跳了出來,激動得滿臉通紅,“曹老師,為什麼我們韓國人比賽,要讓一個中國人去!”
老曹眼皮一抹:“怎麼,你有意見麼?”
下面一片轟然。
“首先來講,陳沖雖然不是韓國人,卻是我們韓國棋院的註冊棋士,是你們的同志!”老曹看了一眼站在最後面手足無措臉色灰白的陳沖,臉色一冷,“其次,他在7月的定段賽上成為了優勝。”他看看臺下眾人,“所以,我做出了這個決定。”
沒人敢說話了。儘管目光明確了所有的不友好,但陳沖的身份也就此定了下來。
晚上。陳沖想了又想,給老頭打了一個電話:“我今天,遇到了很多事情。”他打算和老頭說一說心中的煩悶,但聽著那邊總有些嘈雜,“老頭?你那邊怎麼了?”
老頭嘿嘿一笑:“沒事,你說你的!”
陳沖莫名其妙,但想想八裡台那裡本就是亂糟糟,倒也不以為意,繼續把自己心中的想法念給老頭聽。
“其實,這樣子挺好啊。”老頭倒是毫不在意,繼續哈哈大笑,“你就好好下棋,爭取贏了那幫小子,誰還敢提這些事情?不說了,我還有事,先走一步!”說完吧嗒掛了電話。
陳沖拿著聽筒聽著裡面嘟嘟的聲音一陣陣**:這老頭,是什麼毛病?
不過老頭的話沒錯,自己能坐在明天的賽場上,最大的因素並不是老曹的決定,還是自己的那個定段優勝。陳沖想明白了一些東西之後,這一晚上倒也睡得安穩。
只是第二天當他坐在棋盤邊慢慢擦拭棋子的時候,還是聽到了一些竊竊的話語:“那個不掛國旗的,就是陳沖。”“陳沖?就是咱們不要,最後跑到韓國那地方去混日子那個?”“沒錯。也不知道是韓國人的水準降到如此地步還是怎麼,竟然……”
不是韓語。如果是韓國人在這麼說他,他也無所謂了,反正蝨子多了不癢債多了不愁,既然到了人家地頭上過生活讓上三分也是理所當然。但說這些話的,卻是那些中國的新初段們。
這一刻,他真的恨不得掉頭離開這裡。但另一個理智卻告訴他,既然他選了這條路,也就只能這樣走下去。
“請多指教。”陳沖行禮的時候,說得並不是韓語,而是漢語。說完拿過棋盒抓出一把棋子扣在了棋盤上。
“第一盤金載垣對趙哲,問題應該不大。”老曹看著臺上的三對自言自語,“第二盤小安恐怕不是對手……今年行不行,就看陳沖了。”他的目光盯在了臉色無喜無悲正襟危坐的陳沖身上,“昌鎬推薦的人,希望不要讓我失望才好。”
陳沖已經不想再多想什麼了,強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在棋盤上不再去在意台下那些竊竊私語的小棋手們,看著計時鐘敬等比賽開始。
“那麼,請開始吧。”俞斌作為領隊,宣佈了比賽開始。只是在下臺之前,一樣用深深的目光看了看陳沖。
起手黑星小目分投上邊開局,白方陳沖則應以錯小目小飛守無憂角。接下來對面那個叫錢語衡的棋手卻停了下來,似乎開始了思考。
“小錢是個功夫派,後半局發力的主兒。”俞斌看著老曹和日本領隊山田規三生,輕輕笑了笑,“你們看我的這個小徒弟,如何?”
洗衣機的徒弟?老曹和山田真不知道俞斌竟然悶不聲的收了個徒弟,倒是愣了一下:“那個,是你徒弟?”
“沒錯。”俞斌一輩子沒有徒弟,雖然古力跟他學了多年的棋,那卻還是死了的王鑫的徒弟。現在看著錢語衡坐在臺上沉吟著思考,忍不住地得意,“今年17了,我看他要是再不定段恐怕後面要出麻煩,才讓他參加的定段賽。”說到這裡,卻似乎有些遲疑著換了個話題,“昨天的比賽你也看了,你覺得第一台的趙哲如何?”
說起來,圍棋這個東西,也很講究師承的。老曹知道趙哲是孫玉聚的關門弟子,冷不丁冒出來一個念頭:要不然,等回去之後給這個小陳沖也弄個老師?
笑著搖搖頭,老曹歎了口氣:算了,這樣做,知道的說是關懷後輩,不知道的指不定還說出什麼來呢……不過李世石他們也已經二十七八歲了,說起來,韓國還真是需要這麼一個21歲能夠在三四年後擔起架子來的人物呢。
老曹所思考的事情顯然不是能和俞斌說的,轉過臉繼續自己琢磨:日本的藤原楓已經成了老乞丐的新希望,而我們雖然也有無數的新手,但卻缺少足夠經驗能夠挑大樑……兩三年之後,如果把陳沖這個傢伙好好打磨一番,能夠跟那個小瘋子對抗麼?
話說回來,上個月結束的LG杯上,蘇羽那個傢伙沉寂了將近兩年之後又殺回來了……想到蘇羽,老曹忍不住就顫抖一下:難道那個讓三國戰慄的王朝,要復辟麼?
佈局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錢語衡完全秉承了俞斌先撈後洗的風格,上手就是佔據實地,對於模樣幾乎半放棄一樣的態度讓陳沖甚至有一種這小子是不是只認識大空的感覺。
不過算一下,人家的實地在50手過後大致上已經有了40目,算上外面小小的一些模樣,多多少少也有快50目,陳沖自己除了兩個大角之外卻基本上一無所有,一片一片的大模樣立在那總歸不能當飯吃,搖了搖頭伏下身體仔細計算著大圍中腹的可能。
“小錢,很有天賦。和他的父親一樣。”俞斌看著自己弟子威風八面把盤面斂的七七八八,一向沉穩的臉上也是得意洋洋,“現在終歸還是年輕,等多磨煉幾年之後,恐怕成就不在你們趙漢乘之下。”
父親?老曹一愣:“他的父親?”
“上個世紀90年代,有個人號稱天賦第一曾震動三國,你忘了麼?”俞斌轉過臉炯炯的看著他,“難道你忘了麼?”
老曹心中一愣,轉過頭不可思議的看著臺上紋絲不動地錢語衡。
下邊那個小缺口,很要緊。錢語衡守的極穩,幾乎稱得上是滴水不漏。只不過棋盤這麼大,黑棋就算手再長也不可能真的面面俱到。而陳沖現在死死盯著的,就是下邊的那手大飛。
那裡也許根本就算不上一個缺點,但陳沖搜腸刮肚,還是隱隱約約找到了一個破解的方法。
也許是一個破解方法,陳沖只有1個小時的時間,他不可能算得更多,只能先進去試一試。
俞斌眼看著大螢幕上的那手托,陡然愣了一下,原本得意地臉色沉了下來,眉頭微微皺著默算:搜下邊?不可能……
錢語衡顯然沒有料到陳沖竟然敢進入這塊黑棋的自留地,一瞬間眼睛中同樣閃過了一絲疑惑,低下頭開始了第二次長考。
不行!牽扯太多!俞斌在一旁的棋盤上飛快擺了十幾手之後,心裡面越來越忐忑:不管怎麼看黑棋都不可能殺掉那個白子,而這裡隨著形狀的改變又會產生許多極複雜的變化,如果黑棋向外走的話也許白子就真的要撈底搜根把黑棋這塊趕到中央去,而且還不是對殺……白棋,有個立下之後黑不能貼的手段,一路爬後這一塊白棋就在留下下邊一個大劫之後順順利利回家。
如果黑棋搶先立下,白棋大斜之後把下邊黑棋一分為三,一起逃大龍恐怕也不是什麼有意思的事情??外面,可全都是白茫茫的大雪山……
“好手段!”韓國那邊同樣也得出了類似的結論,老曹忍不住擊節讚歎,“絕妙,絕妙!”
而山田規三生卻滿臉的凝重,坐在棋盤邊紋絲不動。
接下來的發展卻讓俞斌和在座的所有棋手更加心驚:陳沖並沒有分斷黑棋也沒有回家,反而一手巧妙的愚形自拐之後讓黑棋一路扳連成一起,然後一收一中斷點破眼位後搶先出頭中央。
“他這是,要殺下邊整塊!”眼看著黑棋被擠成一路單官迫不得已裹著白棋向外奔逃,俞斌心底裡面突然出現了一絲憤怒:王七段那個死老頭,竟然把這樣的人送到了韓國人手裡!
古力坐在研究室裡看一眼電視畫面上轉播的樓下大廳裡的三盤對局,忍不住嘿嘿的冷笑起來。他不遠處的孔傑則皺起了眉毛,咬著舌頭推算著陳沖這盤棋接下來的各種變化。
“也許,老王現在後悔了也說不定。”一身西裝革履夾著公事包的王文達推推鼻樑上的金絲眼鏡,嘴角微微翹了起來。
“芮乃偉舊事。”一個極具美麗風韻的女子突然笑著站了起來,推開棋盤向外走去,“也許兩年,也許一年,這個大嘴巴指不定就要落到誰的臉上了。”
錢語衡半個身體都伏在了棋盤上,身上整齊的襯衣也被拉開了一個扣子,目光一點一點沿著大龍出逃的路線計算著觀察著,判斷著所有的是與非。
這絕不是俞斌的先撈後洗,黑棋的入中央完全是被逼得,之前並沒有做好完全的準備,兩邊上還有兩塊棋沒有處理得當還沒有進入中央,因此大龍完全找不到根據地。雖然中央還是很大,空蕩零落的似乎天地廣闊,但在錢語衡的眼裡,卻是一條狹窄的獨木橋。
“也許能活。活了之後也還要看白棋臉色。”俞斌的面色微微有些發青,但還是鎮定地看著棋盤,“也不是完全沒有機會,至少陳沖的出身,還是業餘……”
但就是這麼個業餘棋手,在中腹的衝突中再一次簡單的一沖便把錢語衡的大龍分成了兩段,一前一後眼睜睜立著看著那裡成劫卻就是首尾不能相顧!
“他是怎麼算到的?”這樣的中盤大殺棋,如果讓即便是俞斌這樣的治孤專家來也要掂量20分鐘才敢落子,但陳沖卻越下越快幾乎是跟著錢語衡的前後手攻擊,讓台下的眾人鴉雀無聲看著面色慘白的錢語衡怔然。
第一盤這個時候卻結束了。金載垣殺掉了趙哲一條12子龍戰而勝之,隨後他和搖頭歎息的趙哲握手之後站起來先走到了身旁最近安成俊的棋盤邊看對局形勢。
應該說安成俊還是很缺少經驗的,尤其是在面對強手的時候,一味的強攻卻只帶來一片片薄味,被對方的白棋一沖已經碎的幾乎不成樣子,眼看著也就要就此終了。
搖搖頭,金載垣雖然不想看那個跑到韓國來混日子的小子的棋,但現在勝負卻還就是系於他一身:大前天的16人對抗賽中方9:7勝利,前天總算是10:6拿下了日本,而昨天中方又贏了日本,如果想帶著勝利回去,今天陳沖就必須要贏……這是什麼?金載垣站在棋盤前愣愣的看著那混亂的局面,呆住了。
過了一會兒他才像反應過來什麼,快步下臺走到了研究棋盤邊。沒工夫寒暄,沒工夫接受祝賀,金載垣按著記錄下來的棋譜一手一手把黑白子放到了棋盤上。
錢語衡木木的看著面前的棋盤,似乎完全忘記了身邊計時鐘還在滴嗒滴嗒的走著,似乎也沒聽到那聲刺耳的超時聲。
金載垣同樣怔怔的看著臺上用手背抹汗水卻沒有笑容的陳沖,口中似乎在喃喃的說著什麼。
………………
alexyu0937 發表於 2014-1-12 21:01
第十三章 逛街衝撞事件 

----------------------------------------------------
先說一下,這一章寫的有些勉強,這種問題一向不會處理,主要只是為了引出人物。有些東西是和別人學的,但學的四不像……別罵我
更新的問題:白天9點上班,正常時間5點半下班,但大多數時間都是8點才能走,今天算是走得早的。更新有難度,可不敢全發光了……
………………
勝利,卻與我無關。陳沖趁著一幫人忙忙得收拾東西的時候,轉身溜出了轉播大廳。
出去轉轉吧,他們的事情我不參與。陳沖漫無目的的走在大街上,吊著膀子四處閒逛。
前邊是王府井吧?陳沖來過兩三次北京,但每一次呆的時間都不長,和在這邊上學的同學只是大致的在北京城轉了轉,因此看到一些高大商場建築就以為是王府井。
要不然,去王府井轉轉,順便買點東西?陳沖走近了才發現自己還沒走出天壇路,笑了笑乾脆攔輛車:“師傅麻煩您,去王府井。”
先不說他出去逛街購物,棋院這邊卻已經炸了窩了。一開始老曹在和山田聊天,後來看見陳沖贏了棋拿下比賽,就忙著和俞斌談一些承讓承讓之類的事情,等再扭過頭來打算整理隊伍回酒店的時候,卻發現陳沖沒了。
問誰都說沒看見,老曹扭過頭就是一串韓式國罵,趕緊出來找人,卻聽門衛說看見有個人出去了。
這小子……老曹給陳沖打手機,但韓國的運營商在中國這邊信號卻並不怎麼好,打了兩三次才算是接通:“陳沖!你在哪?”
陳沖心裡咯噔一下,立刻想起來自己忘了什麼:“不好意思曹老師!我現在在外面閒逛呢!”這時候他正在王府井地下一層閒逛,登時有些冒汗,“不好意思……”
老曹很憤怒:“無組織無紀律……一個小時之後回到酒店,分析今天比賽,研究後天對日本隊的比賽!立刻回來!”
韓國人也講無組織無紀律麼?陳沖對於北京的交通狀況還是很有耳聞的,尤其是現在這個時間……5點半!我怎麼回去?雖說酒店距離不遠,就在石景山那邊……怎麼回去?打車恐怕都來不及!陳沖臉上汗下來了,立刻連跑帶顛得往外沖,一路上跌跌撞撞沒少撞人。
撞得最狠的,可能就是這個姑娘了。陳沖跑樓梯的時候,一轉彎沒看到外面有人,一下子沖過去直接把人家撞飛了出去,自己也是踉踉蹌蹌的向前要倒未倒,腳下一絆蒜大皮鞋正好踩到人家姑娘腿上。
這下踩得,瓷實。雖然陳沖沒聽見響動,但眼看著人家倒在地上當時就哭出聲來,也知道這一腳輕不了。
“您沒事吧?”大毛線帽遮了半個額頭,歪歪斜斜的太陽鏡掛在臉上擋著面容,再加上大連指手套捂著臉哭,陳沖看了半天連自己撞得人什麼模樣都沒看清楚,也只好蹲在地上小心翼翼的賠不是。
“痛……”不是北方人,北方人說話不說痛字,說疼。而且這口音像是南方那邊的,嫩嫩的很嬌氣。
陳沖沒辦法:“要不然,我送您去醫院?”
“不要……”
訛上了!她別碰瓷的吧?陳沖沒辦法,先給老曹打電話:“曹老師,不好意思,我這邊出了點事情……我把一個姑娘給撞了,還不留神踩到人家腿了……人家坐在地上哭,”他看看周圍,“人圍了不少……”
老曹又急又氣:“你小子別亂動,在哪呢?先把人家送到醫院去,等一會兒到了醫院給我們再打電話!”想了想,“別說你小子是韓國棋院的人!”
我沒想說來著,不過跟您說話不就是韓語麼?陳沖眼看著周圍人臉色不善,心裡就是苦笑:我應該用漢語說的!
“我扶您,咱們去醫院好不好?”大冷的天,陳沖臉上的汗卻比比賽時候還多,蹲在那無可奈何柔聲細語,“說到底都是我的錯,可您的腿更重要是不是?”
姑娘家,不能哄,一哄鬧得更厲害,雖然許是因為坐在地上實在不好看,拉著陳沖的胳膊站了起來一跳一跳的到一邊,但兩道淚珠還是忍不住地流:“送我去醫院。”
就等這句話。只要送了醫院,事情反倒好辦了。陳沖坐在計程車上看一眼後面打電話滿嘴鳥語的姑娘,忍不住歎氣:這事情鬧得,恐怕不得善罷。
不過讓陳沖沒想到的是,站在醫院門口等他們的,不僅僅是火燎心頭的老曹和幾個幸災樂禍的初段,還有一群男男女女。還沒等計程車停穩,那群男男女女就撲了過來先把陳沖拉下車扔到一邊,對著裡面那個姑娘一陣噓寒問暖,等護士醫生們趕出來,比伺候親媽還熱心的給抬上擔架一路送進醫院去。
老曹看看這個架勢,再看看臉色刷白的陳沖也是無可奈何:“你沒事吧?”
陳沖這才算是舒了口氣,搖搖頭:“我沒事,就是不知道……”
“就是你小子把我們靜文踩傷了是吧?”一個長頭髮滿臉大鬍子的小個兒從醫院門口走了出來,凶巴巴的看著陳沖,“說吧,這事情怎麼算吧!”
怎麼算?傷了哪要用什麼藥,我照賠就是了。陳沖雖然窮的可以,但至少三五千塊還拿得出來:“我賠就是了。”
“你賠?你賠得起嗎?”小個兒一跳三尺高,儘量和身高178的陳沖平視,“進來說!”
陳沖有些莫名其妙的看看老曹,又看看愣愣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的幾個初段,只能跟著走了進去。這時候金載垣倒是跟上來湊近了低聲說:“別擔心,有什麼事情棋院會出頭。”
自己惹禍,儘量還是自己扛。陳沖打定了主意打算賠錢了事,站在急診室外面看著那個小個兒以及小個兒身後的十幾號男男女女:“我不知道您幾位和那位女士是什麼關係,不過這件事情是我的錯,非常不好意思,關於醫藥費的事情……”
“醫藥費?”小個兒踩個凳子虎視陳沖,“你知不知道被你踩傷了的是誰?你知不知道你給我們造成了多大的損失?我要好好的和你算算這筆賬!”一口的高腔京片子加粵語,紮得陳沖耳朵疼:“您有什麼事情慢慢說行麼?”
“慢慢說?你知道裡面躺得是誰麼?”小個兒指著急診室放低了聲音有保密局風範,“裡面躺著的,是梁靜文小姐!”
陳沖撓了撓頭:“這是哪位?”
“你!”小個兒險些被噎死,指著陳沖半天說不出來話,“我是她在內地的經紀人,你知不知道我們花了多大的價錢才把梁小姐請到北京來開演唱會……”
原來是個唱歌的。陳沖三年來的業餘時間都放在圍棋上,還真不知道梁靜文這位姑娘到底是誰。
“所有的一切都準備好了,就等著12月31日那天引爆京城歌迷熱情!”小個兒激動的指手畫腳,“但這一切,這一切,都被你毀了!”唾沫星子快給陳沖洗臉了,“你賠得起麼?”
陳沖咬了咬牙,看一眼背後臉色有些不大好看的老曹,歎了口氣:“好好,等檢查報告出來,咱們再談吧。”老曹別看歲數大了卻手疾眼快,一把拉住滿臉冷笑要往急診室走的小個兒,“上哪去?”
“鬆手!不鬆手別怪我跟你這老頭不客氣!”小個兒聽不懂他嘰裡咕嚕說什麼心裡著急,一把推開老曹,“老不死的!給我上!”
陳沖站在那眼看著兩邊這就要動手卻左右為難:幫誰?能幫誰?敢幫誰?
好在醫生從急診室裡出來看見外面拉拉扯扯當即一聲斷喝:“鬧什麼呢!這裡是醫院,要打架出去打,別在這搗亂!”看看都是氣哼哼的兩邊,醫生臉色倒很正常,“沒什麼大不了的,硬傷,養一兩天就不妨礙走路了。有些瘀青養的時間長一些,一個禮拜出來肯定沒事。”
小個兒有些後悔沒掙開老曹能跟醫生先串通一下,不過既然檢查結果出來,無論如何也是自己這邊占理,坐在椅子上蹺著二郎腿獅子大開口:“這樣,我也不訛你們,30萬,痛痛快快。”說著還伸出手比劃一下。
你別給中國人丟人了!好在那幾位聽不懂什麼意思,陳沖站在中間恨不得先掐死這小矮個:得,這場大笑話讓人家看的……
老曹向陳沖招招手,叫過來低聲問:“他什麼意思?要三千?沒關係,他要多少你跟我們說,我們哪怕先幫你墊上也行。”
三千?三萬我都敢張嘴!可是……陳沖苦笑著搖搖頭:“30萬!”
老曹斜挑眉毛看著坐在那的小個兒:他這輩子最護犢子,別看陳沖是中國人,但既然到了韓國棋院就是他曹燕子的門下,不管走到哪也是韓國棋士!陳沖現在犯了錯,沒關係,只要價錢合理他也不在乎掏這份錢,面子撐足了回家去有什麼事情再說也不遲。但現在……
“30萬?”老曹的聲音大了起來,“你們瘋了?”
喲,韓國人!小個兒樂了:韓國人有錢,來中國也沒少賺,不敲你們真是對不起祖宗!“就是30萬,一分錢不能少!”
劍拔弩張。金載垣他們雖然聽不懂但也存了維護之心,跟著也是上前一步怒目直視對面十幾個人毫不畏懼。
這事情鬧得!陳沖不知道該幫著哪邊說話,站在那愣住了。
護犢子的不僅僅是老曹。俞斌不知道從哪聽來的消息,帶著幾個人這時候走進了醫院,看著這個局面滿臉陰沉:“怎麼回事?”
陳沖急得滿臉大汗,過去把事情說了之後,俞斌也是生氣:丟人!你要說個三萬五萬甚至十萬八萬的,老曹不心疼錢急著抹事肯定也就答應了,但一張嘴就是30萬,你拿韓國人當傻子?這幫戲子不知道這趟渾水多深多淺,還真敢開口!
“你們幹嗎的?”小個兒看一眼俞斌他們洋洋不睬,邊上倒是有人說話,“怎麼著?打算幫著洋人對付咱們自己人?我明告訴你,我們都是明月娛樂的。知道明月娛樂麼?”
這話說得……俞斌看了他兩眼,扭頭打電話:“王文達,梁靜文的演唱會,是你經手的麼?”
那邊王文達愣了一下:“不是我。是咱下屬那個娛樂公司辦的,我批的。怎麼了?”
“那就好辦了,來協和。”俞斌知道跟小個兒這種人說不上話,乾脆直接找頂頭的,“梁靜文讓陳沖踩了一腳,你手底下這些人開價30萬。”
王文達放下電話嘬牙花子:這幫人,就不知道讓人省心麼!
半個小時之後,臉色陰沉的王文達走進了病房看看躺在床上還不知道怎麼回事的梁靜文,扭頭看小個兒:“你是誰?”
小個兒愣了一下,看看面前這位眼熟,但又想不起來在哪見過,反問他:“你又是誰?”
王文達兩眼一翻:“我是王文達,明月集團副總裁兼常務副總經理,中國體育總局外聯事務部部副主任。你在小韓手底下什麼職務?”小韓指的是他老婆,明月集團下屬明月娛樂的小老闆韓清,“你打算,把陳沖怎麼著?打算鬧成外交事件麼?”
陳沖心頭上冷不丁松了一口氣:看來,世界還真的很小……
剩下的事情,似乎一切都好辦了。大老闆出馬這裡就再也沒有小個兒說話的地方,和梁靜文溝通一番之後,定下來陳沖賠付5萬塊醫藥費用之後,大家兩清。
王文達拎著小個兒在外面幾乎是劈頭蓋臉的一頓臭駡:“你混蛋!有這麼辦事情的麼?你就是跟他要10萬他咬牙肯定也都給你,但有這麼獅子大開口的麼?30萬,你真想得出來?敲老外不是這麼敲的!”語氣一轉,“不過這事情辦得對,不管怎麼樣他們在咱們地頭上犯了事,不讓他們出血對不起良心。”話風再轉,“不過你這不是給中國人丟人麼?就不能客客氣氣的鈍刀割肉麼?小韓怎麼教育你們的?笨!”說完看看小個兒,歎了口氣,“這次算了,趕緊回去照顧好了小梁,別再出事情了……她怎麼讓陳衝撞上的?”這件事情王文達一直百思不得其解,“你們不一直跟著她麼?”
哆哆嗦嗦的小個兒也是滿肚子苦水:“誰知道呢。今天去看場地,一扭頭我們就找不到她,再打電話就告訴我們要一個人去轉轉北京城……等再接到電話,就出事了……”
“下次看住了。”王文達也是撇嘴:這麼大人了,還不讓人省心……
“那個,非常對不起。”梁靜文還是很漂亮的,娃娃臉細眉毛大眼睛,躺在病床上蓋著白被子小小的就和洋娃娃一樣精緻。但陳沖實在是沒心情看人家,站在那低著頭訥訥的道歉,“今天非常不好意思,我有些莽撞了,給您造成了這麼大的困擾,實在是……”
梁靜文的腿這時候已經不怎麼疼了,撲閃撲閃大眼睛看著陳沖,眼神裡有些興奮,卻也帶著一絲失落:“你,是棋手?下圍棋的?”
“是。”陳沖實在不好意思提這件事情,勉強點了點頭,“一個初段,下得不好,見笑了。”
梁靜文對於這方面似乎很好奇,拍拍手笑了起來:“我見過古力的,上次拍一個宣傳片的時候見過他。圍棋好有趣的,不過也好難……”
老曹看了看表,沒心思再耽擱下去,拉了拉似乎這就要開聊的陳沖:“咱們該回去了……”他很憤怒:莫名其妙的替窮光蛋陳沖墊付了5萬塊了事錢,很心疼,“回去之後我再收拾你!”
梁靜文看了看蔫頭耷腦的陳沖,腦子裡面突然冒出來一個念頭:“陳……沖是吧?你的手機號碼是多少?”
“01060589***。”陳沖有些下意識的報出來一個號碼,然後愣了一下,看看梁靜文,跟著老曹轉身走出了病房。
這個號碼好奇怪……梁靜文看了看紙上臨時抄的這個號,歪著頭看了看又問坐在那發呆一聲不吭的小個兒他們:“這個號碼,是北京的麼?”
“是。”小個兒不是北京人,但總歸也知道北京的號碼段。不過他覺得有些奇怪:幹嘛,還要加010呢?
alexyu0937 發表於 2014-1-12 21:02
第十四章 欠債還錢 

--------
一路上,陳沖沒敢說話。老曹和金載垣他們同樣的沒說話,車上氣氛沉悶的簡直能壓出水來。等一行人回到了酒店,老曹看了眼陳沖一招手悶聲說:“你,跟我來。”
沒辦法,陳沖看看身邊又開始幸災樂禍的同行們,垂著頭走進了老曹的房間:“曹老師,今天……”
“你別說了。”老曹打斷了他,“我不管你撞傷了人的事情,因為這事情很正常,誰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發生,我幫你掏錢也沒關係。”他看了看心驚肉跳的陳沖,“我想問的是,你怎麼一個人溜了出去?”
撞人不要緊,要緊的是你無組織無紀律問題。陳沖這時候完全沒有辦法,垂著頭心裡難受:“您說,怎麼辦吧,我聽憑處置。”
老曹點點頭:“你是認打,還是認罰?”
認打認罰?這話聽著,怎麼和七品芝麻官一樣?牛得草似乎也說過這句話。陳沖看看老曹似乎沒打算把他驅逐出韓國棋院的表示,膽氣倒也壯了一些:“認打如何?認罰如何?”
“別嬉皮笑臉的。”老曹臉色一沉,“認打,立刻給我回韓國去,然後到內事部自請處分!”
認罰呢?陳沖初來乍到就撞著這麼個事情,自然不願驚動棋院方面。“認罰,後天和日本隊的比賽不要參加了,現在開始給我寫……”他想了想,祭出治理手下小棋士們無往而不利的殺手鐧,“寫3000字檢查,後天比賽前交到我手裡!”
“我認罰。”陳沖愣了很久,才點頭答應了老曹。不過有個條件:“我寫,有些困難,能不能用漢字寫?”
老曹想了想,點點頭:“可以,但明天晚上,你要當眾宣讀!”
“那麼,如果我寫好了檢查,能不能參加和日本的三人比賽呢?”陳沖又提了個條件。
“不能。”老曹這次回絕的很堅決,“作為違反隊內紀律的人,不能再參加比賽,直到回國。”
老曹看看又有些垂頭喪氣的陳沖,臉色突然又是一扳:“現在公事說完,該說說咱倆人的私事了。”他看看愣在那的陳沖,慢條斯理的看看手指甲,“你欠了我5萬塊人民幣,也就是900萬韓元,你打算什麼時候還?”
900萬韓元?陳沖現在一個月的工資是20萬韓元,也就是說他在韓國不吃不喝睡地洞一年也只能存下240萬,想要還清了至少也要4年!
老曹偏偏還雪上加霜:“咱們這個利息,也不給你往高處定,就按著浦項銀行的標準,一年2%複利計算,你看如何?”笑一笑,“不過我也不催你,你慢慢還,第一年能還上兩三百萬就成了。”
老殺才,曹扒皮!陳沖便如一盆冷水澆頭懷裡抱著冰一般,坐在那張口結舌想要說話卻發不出任何一個音節。
從老曹那出來,陳沖就快哭了。一年兩三百萬?他趁麼?真的不吃不喝他都不可能存下這麼多錢。要不然,找家裡……剛有這個念頭,陳沖就甩甩頭拋開:好歹自己也是出來上班的人了,如果還找家裡要錢,實在張不開這嘴!
怎麼辦?陳沖想給老頭打電話,但嘟嘟的響了很久沒有人接。想再給其他人打電話,但手指放在按鍵上卻怎麼也按不下去……
不過,似乎韓國通信杯和國手戰就要開始了?陳沖坐在自己房間的電腦前面,看著棋院的網站突然有個想法:如果能夠拿到那麼一兩個冠軍,似乎就足夠還帳了……還別說那些大棋戰,就是新人王戰也有600萬韓元的獎勵!到時候每盤兩萬的對局費就足夠他活了!
陳沖的眼睛有些發紅,心中算了一下各種獎勵之後,突然站了起來快步走到曹薰鉉的房間裡:“曹老師,我想報名參加所有棋戰……”
“報名?”老曹預料到陳沖為了賺錢不會少發瘋,但面對這個問題卻也把他弄愣了,“報名幹什麼?你是註冊的棋手,每次的棋戰只能說你不參加,但絕對不會不讓你參加。實際上,職業棋手都是自動報名的。”
陳沖琢磨琢磨,又回到了自己的房間裡,登陸韓國棋院的網站,細細查看著日程表。
1月6日LG杯第一輪預選,1月8日霸王戰第一輪預選……一月份的比賽不少,大多是為了趕在新年之前把所有比賽都下完。這讓陳沖對於韓國又多了一個瞭解:韓國人也過春節?
金載垣和陳沖是一個房間,但從來都是跑到別的房間去玩玩鬧鬧直等到睡覺才進屋,基本上也不和陳沖說話。今天不知道是喝多了還是怎麼,竟然吆五喝六帶著一群人醉醺醺的早早回了房間。
“兄弟!”金載垣的這個稱呼讓陳沖顯然不認為是在叫自己,看了看晃晃悠悠站在面前的幾位,默默地站起來準備出去。東倒西歪的金載垣卻一把拉住他:“兄弟!我們……這一段失禮了!”說完托著陳沖的胳膊深深一鞠躬。其他的幾個人也是九十度大彎腰,只有安成俊站在那裡扭著臉一句話不說。
“這是幹什麼?”陳沖愣住了,站在那有些手足無措的,“你們有什麼事情,就說……我一定盡力辦到!”沒事獻殷勤非奸即盜這句話他還是知道的。
金載垣也愣了一下,然後又低頭:“不,您誤會了,我們是為以前對您的態度,表達深深的歉意!”
道歉?有什麼要道歉的?別說民族之間的對立,就算是京津滬渝這些地方的人也是互相看著不順眼,多少年來這些事情都是人盡皆知,陳沖真沒想到這幫不大的孩子卻跑過來向他道歉,一時間弄了個手忙腳亂。
好容易把諸位都送回到各自房間安頓好,陳沖看看躺在床上已經開始打鼾的金載垣,再看看還是站在面前一動不動的安成俊,柔聲說:“你也喝了不少吧?還是快回去休息吧。明天下午還要去看比賽……”
安成俊站在那裡很久很久,才慢慢走出了房間。
陳沖看了很久已經熟睡過去的金載垣,微微撇撇嘴,繼續謀劃著他的還債大計。
現在不是考慮雄心壯志的時候了。陳沖是個21歲的半大孩子,腦子裡面還充滿了各種夢想,去韓國的時候還幻想著自己捧著冠軍獎盃傲視群雄。但現在當他住在一間小破房裡,吃著最簡單的大醬湯泡米飯,為了每個月的吃喝房租發愁的時候,一切夢想都不再出現,而變成了最現實的如何活下去的問題。
不僅要活下去,還要活得更好。
作為一個混在韓國的中國人,陳沖身上的壓力很大。生存,別人的嘲笑與輕視,都讓他的心頭沉重難以入眠。
不過今天的事情,也讓他得到了一點啟示:圍棋,總歸是一個實力的世界,有實力就絕對不會被人看不起,就絕對不會為吃喝發愁。
其實在某方面來講,陳沖和那個梁靜文是一樣的:都是在靠出賣著什麼換取更好的生存機會,雖然一個靠的是嗓子,一個靠的是頭腦。
“陳沖先生,有人給你送來一些東西。”第二天他在吃午飯的時候,突然接到一個信封。
他頗感意外的抬頭看看服務生,一邊嚼著嘴裡的飯菜順手打開。一張被折疊成三活頁的印刷銅版紙鼓鼓囊囊的塞在裡面,抽出看看,卻是一張12月31日靜待文聲的演唱會票。
“這是誰送來的?”陳沖看看上面梁靜文的名字,險些被噎著,“給我的?”
上面寫著陳沖先生親啟呢你沒看見?服務生恭恭敬敬的說:“這是今天早上放在您郵箱裡的,應該就是給您的。”
12月31日?那天已經到首爾了。陳沖算了算時間,搖搖頭把票扔到了桌子上看著裡面附帶的一張紙:我的腿沒事,真是抱歉……
這幾天似乎總有人對我說對不起呢?陳沖不能去看,但人家一片好心也不好不要,撓撓頭看著這張5萬塊錢買來的票,不知道應該送給誰才好。
下午當他坐在台下看著中日兩國新初段的比賽,卻突然看到了一個目標,連忙跑過去打招呼:“俞老師您好,我是陳沖。”
俞斌看了他一眼,眼神很複雜:“嗯……”
“今天能夠看到您,真是三生有幸。”陳沖順手掏出來那張票,“沒帶什麼敬意,只好用這張31號的演唱會票聊表心意……”
俞斌不可能要。別說他們素不相識,就算認識也不可能收這種新年禮物。不過俞斌不要,不等於他徒弟不要。陳沖扭過頭滿臉笑咪咪的看著錢語衡:“昨天的比賽真是多謝賜教了,無以為報,只能以此票相贈,還望錢兄不要推辭才好。”
俞斌心裡奇怪不知道這小子葫蘆裡賣的什麼藥,自然又是連連推卻。
這讓陳沖鬱悶了:“難道說,就沒有人捨得給小弟一個面子,收下這張票麼?”
古力過來了:“有演唱會票滴賣……”
“你說,那個梁靜文送我她的票幹什麼?”陳沖百思不得其解,“難道說,我那一腳把她踩爽了?”
韓國人繼續沒人理他。金載垣和安成俊他們似乎忘了昨天晚上的事情,對身邊的陳沖視若無睹只關心面前的對局。
距離中國棋院不遠的王府井大飯店裡,梁靜文卻在給誰打著電話:“大師!你算得真准,我按著你說的時候出去,真的有人會撞到我……您能不能再給我算算,他會不會來看我的演唱會?”
“這個,請恕在下無能。”大師清清嗓子慢條斯理的說,“不過按照你的面相來看,此事恐怕不是一時三刻可成,因此他即便不來,也不必過於擔心。”
梁靜文有些急切,還有些猶豫:“但是那個人,卻是韓國人。”
大師一愣,似乎有些出乎意料:“韓國人?不可能啊……”
梁靜文點了點頭低聲說:“那個電話號碼我打了,卻是空號。去查了一下,他們告訴我這是韓國的手機號碼。而且那天跟他在一起的那些人,確實都是韓國人。我還讓張師傅去問了,他的確是韓國的。”張師傅就是那個小個子,被她逼著找到自己老大韓清,然後韓清再去找王文達問:陳沖是哪的?王文達莫名其妙,回答:韓國棋院的……
大師半天沒說話,過了良久才有些猶豫:“難道說,這個人不是?但不對啊,我那天給你連算了三卦,每一卦上都是這麼說的。不會是韓國人,就是中國人……這些事情都無所謂啦,你也是新加坡籍的華裔,這些事情不是很重要的。”
這話說得也對。梁靜文立刻高興起來,不過片刻間又有些遲疑:“但是聽張師傅說,他今年才21歲……”
“你擔心什麼?”大師開始高深莫測起來,“上天定的,最大!”
陳沖坐在台下閑得發慌。他總覺得臺上的幾位實在慢悠悠,明明很簡單就可以看穿的手段,上邊卻總要吊著個勁半天才落下一子。要不然,趁這個時候去寫檢查?
他從口袋裡把那張寫了一半的檢查掏了出來,拿著筆趴在棋盤上吭哧吭哧向著3000字大關繼續邁進。
老曹歪著頭看他寫了一會兒,拍拍他的頭:“你幹嗎呢?”
陳沖見是老曹,連忙起身一點頭:“您來了?我寫檢查呢。”他指指那張塊寫滿了的紙,“我算了算,現在差不多快到字數了。”
老曹眨麼眨麼眼睛,暗叫了一聲失策:我怎麼忘了這小子是大學生了……“你怎麼能現在寫呢?”老曹被他擺了一道心裡面生氣,“現在是看棋的時候!來,給我擺擺下邊的變化!”說完拉把椅子過來往陳沖身邊一坐看著他。
陳沖一呲牙,拿過來黑白子先擺第一盤。而金載垣他們不知道怎麼聽見的消息,自動的圍攏過來一個個冷笑著似乎要看他的好戲。
“這裡黑棋最好的手段是擋讓白出頭,”陳沖並不在意有多少人看,只不過他的手已經跟不上他的嘴說,只能用手指在棋盤上點點畫畫算作是擺棋,“但白棋出頭卻不是好手段,先在下邊挖一手之後並留足了味道才是最好。”他這裡那裡的指了幾個地方,順手拿過茶杯喝一口算一下後面變化,“黑棋的應對最好是立下。雖然看上去損了六目,卻能讓白棋在這裡再也沒有了後續……他們怎麼下的?”陳沖扭頭看一下大盤,回過來繼續擺著,“現在黑棋既然立,那麼白棋就必須在右下角上補一手。黑棋的意思就是要讓白棋後退,然後先手沖到中央這裡。”他指指一處,“安藤的白棋退也不是無奈手,他可以在右下這裡轉出來,未必會損多少,反而這裡有個劫爭的手段……這是第二盤?”他看著兩個人把棋盤抬到他桌子上,扭頭觀老曹。
老曹一伸手:“講。”
陳沖吐一口氣:“這兩位,看上去,”他歪歪頭,“似乎都是力量型的。中間絞得很亂,不過現在看來白棋……嗯……”他算了差不多3分鐘,“白棋稍好一些?”他不大敢確定,看周圍一串的掩嘴輕笑,有些心慌。
老曹二伸手:“繼續講。”
“如果我算得沒錯的話,”加這句話是自我安慰,“白棋現在當務之急不是緊黑這裡兩子棋筋的氣,而是要在這裡,”指了指一片還算空曠的地方,“尋眼位。”安成俊一撇嘴:“我們算得很清楚了,那裡沒有眼位的。”
陳沖搖搖頭:“有。”
安成俊跟著搖頭:“沒有。”
老曹一拍小安:“擺上。”
安成俊立刻伸手拿出黑白子在陳沖指的那裡落下:“沒錯吧?”每擺一子他都要抬頭看看皺眉深思的陳沖,然後再繼續擺下去,“這裡也沒錯吧?”
等他擺到第7手的時候,陳沖突然攔住了他:“慢著,這裡不是拐,”他把棋盤上那枚白子拿了起來,放到了偏一路的地方。
現在已經不僅僅是韓國人在圍觀了,中國人日本人幾乎大多擁到了這張桌子邊上看著陳沖擺變化,甚至俞斌和山田也站在遠處越過肩膀看過來。
“那裡沒有棋的。”金載垣也忍不住伸出手拿出一枚黑子靠過去,“這樣你如何應?”
陳沖沒說話,只是扳了過去。金載垣他們已經基本上算清了這裡,飛快地跟上再扳。而接下來白棋打貼也都在他的算計之內,但接下來的那手連爬,卻讓他拿著棋子的手停在了棋盤上空,半晌沒有落下。
…………………………
alexyu0937 發表於 2014-1-12 21:03
       
                                         第十五章 王語詩 
----------------------------------------------------
黑棋不能虎,不然被刺之後留下一個中斷點不說,還等於自緊一氣,接下來白棋兩邊一夾讓本來多長兩氣的大龍立刻減少一氣還要成劫,人家再一沖大龍一塊變兩塊立刻被分而治之。而如果為了不減氣接上兩子,等白棋一拱之後再拐,的的確確那裡就出現了一個眼位!
本是氣短被殺的白龍刹那間變成了有眼殺無眼!金載垣睜大了眼睛看著手底下的那枚白子,怔怔的一動不動。
老曹的眼睛微微閃了一下,然後繼續籠著手看著棋盤不動聲色。
“第三盤……是個小姑娘麼?”陳沖抬頭看看第三盤棋,卻意外地發現坐在日本人對面的,是個姑娘。從背影上看是窈窕動人長髮披肩,很給人美的享受……他不想看正面:上大學時候對這種後面看想犯罪正面看想流淚的主兒見多了,有心理障礙。
不過這也能說明陳沖進來會場的時候是多麼的心不在焉!
沒人動,陳沖只好把面前第一盤棋的變化收拾一下,擺上了第三盤的局面:“這裡,這位……王語詩麼?名字很金庸……她的黑棋不錯,到現在為止沒看到什麼大問題。”實際上他的佈局之類基本功遠不如這些從小打基礎的棋手,就是有問題他也未必看得出來,“不過在白棋拼死搏命強行入中腹的時候,總讓人覺得有些手軟……沒人聽麼?”他說的口乾舌燥,抬起頭卻發現金載垣在內所有人還是把注意力放在第二盤上,乾脆先坐下休息。
“好了,先來看看第三盤吧。”俞斌拍了拍站在自己身邊皺眉苦思的錢語衡,擠進那個包圍圈去,“陳沖,給我們擺一下第三盤好吧?”
“黑棋很好。”陳沖喝了口茶水,繼續在棋盤上指點,“出於弱勢方的心理,這個時候白棋肯定是要大圍中腹,不然目數不夠。”他站起來看看周圍人已經把目光放了過來,慢慢說,“首先白棋這裡的飛是好手段,但卻不是急所。右邊黑棋大模樣已經籠罩了這少半個棋盤,現在就飛是明顯的心急。應該在這裡先打一下,不管怎麼樣也不能讓黑這枚五路上的棋子發揮效率。”他看看大螢幕上第三盤棋王語詩還在長考,咧咧嘴,“其實這個飛的應對很簡單,先托一下然後讓他打,後面不管左拐還是右拐都是要逃一塊。”他順著白子的兩個方向數了一下,繼續說,“如果是向左拐,那麼黑棋求活的手段很簡單,”安成俊撇撇嘴,想說話卻被老曹嚴厲的眼神制止住,“白棋不能不先在右邊補一下阻斷,但黑可以飛一下先找一個眼位,跟著白棋必定要爬免得被黑棋沖出來更麻煩……不好意思。”陳沖愣了愣,臉上紅了一下,“我看錯了,黑棋做不活。”他看看周圍沒人說什麼,輕舒一口氣有些自言自語,“白爬,黑卡斷順手打,白粘……這裡!”
陳沖突然輕聲叫了起來,指著中央空空蕩蕩的一個交叉點:“這裡是要點!”
說胡話呢?要不是看在他剛才表現得不錯,老曹這就要給他一嘴巴:“把話說清楚。”
陳沖看了一會兒,掏出一把黑白子放在手邊飛快地在棋盤上擺下一個繁複的變化:下邊白粘上,黑棋尖割斷兩塊聯繫,白棋選擇讓老曹都認為唯一一手的立下貼緊氣,但黑在外面先動手拍在白孤棋頭上,逼著白大塊外逃。
這有什麼用?金載垣並不在意:只要白棋騰出手來,恐怕黑下邊就是全死,死了之後人家大龍發威誰擋得住?
陳沖再一次沉吟5分鐘之後,抬頭看看大螢幕上黑棋終於進了下邊,點了點頭:白棋長出頭,黑頂鼻之後一轉身從右邊碰過來緊白大龍氣又攻擊著右下!白棋無奈只能先在下邊扳一手就地做活免得被人家一殺二後黑繼續不管下邊那四個子,再頂一下白氣。
金載垣突然發現有些不對了:下邊7氣,外邊白棋到現在只有6氣!
黑棋在外面一飛之後擋住白棋向左上靠攏的方向,等白棋斷吃時卻兇狠的反打過去逼著白不得不吃左中黑子,接著一虎之後撲進白關出的眼位中。
錢語衡的眼睛死死盯在剛才陳沖指的那個地方,右手不斷的揪著下巴上毛茸茸的短須:難道說……
黑棋就像是纏在大樹上的老藤極盡纏繞攻擊之能,雖然眼看著白棋就要圍死黑撲入的六子,卻還是死死貼在白大龍身上不鬆口,把白棋向著右邊黑大模樣的方向上趕。
安成俊昂起頭笑了笑:連著那一片送死麼?我倒要看看你怎麼收場!
金載垣卻在這個時候看出了有些不對的地方:二十幾手過去了,為什麼白大龍還是六氣!
不過這不算什麼,等殺掉那六個黑子之後,白棋連眼位都有,還在乎氣麼?金載垣笑了笑,繼續看著陳沖往下擺。
這個時候,陳沖自己卻也有些猶豫:這個手段,能成功麼?他似乎比臺上的兩位還累,用力拉開襯衣口散放著身體裡的熱氣,慢慢的思考著慢慢擺上去。
“倒踢紫金冠,有點意思。”古力看著小棋手背出來的棋譜,突然笑了起來並把譜子遞給孔傑,“這個譜子收好了,回頭給老王看看去。”
所謂倒踢紫金冠,是撲殺中的一種叫法。在圍棋中有不少撲殺之法,如倒脫靴等都是很常用的殺棋方法。但在大小的比賽中往往極難見到這種手段出現,幾乎在流傳下來的棋譜中就沒有看到過,如果出現往往也就是僅在變化圖中而已。原因無它:這個東西是定形,作為職業棋手來講十幾手之前就是完全看得到的,並會極力避免這種情況的發生??如果不能避免發生,也就早早認輸了事不會把變化走盡。而真正在棋盤上出現過的名詞,也只有林海峰與小松英樹那無可奈何的半目長生和03年三國擂臺賽上李昌鎬對蘇羽的鎮神頭。
有個例子,就是在蘇李十番棋中的第八局中,當李昌鎬看到蘇羽一子解雙征的手段之後,在整整17個變化之前就停鐘認輸。
高手們,是下不出妙手的。
陳沖所擺的倒踢紫金冠,也是在完全理想的情況下黑棋引領著白棋走而已。(作者注:實際上倒踢紫金冠是象棋中的一個沉底背殺的手段,借用過來而已)
古力讓王七段看得並不是這個妙手,而是纏繞攻擊中那一步一步完全精准的手段:一直到死,白棋大塊最多也僅有六氣,永遠都騰不出手去殺下邊的黑大塊。而在撲殺之後,只要白棋提子黑棋立刻再撲進去就有一個點斷緊氣的手段,到時候只要白敢收下邊氣,則除了貼邊的4個子還能生活之外,其他探入中腹的白子將全部被斷殺。
“咱們撿到寶貝了。”老曹在陳沖擺到第21手的時候,就跑出去打電話了,捂著嘴巴向劉昌赫嘻嘻的笑,“回頭我一定要去謝謝王院長,未來五年咱們不用擔心了……”
俞斌的臉色陰沉的可怕,沒有和呆立在那裡抬頭看天花板喃喃自語的山田規三生再說什麼,便悄悄從人群中退了出來,頭也不回的離開了會場,似乎臺上的勝負已經與他無關:老王……
“別說我們當初沒推薦。”朱鈞坐在一個高個子男子面前看著電腦螢幕上陳沖的五十二手變化圖,面無表情,“在位天元推薦過,我和那小子下過棋之後也和老王說過。但他老人家堅決不同意再開特考。”他看看那個高個男子,“師父,您看,怎麼辦?”
好辦!老曹現在心情好得很,晚上例會之後也沒讓陳沖念那個三千字的檢查,隨便吩咐一句十一點回來之後,便紮進了房間再也不出門。
這讓陳沖有一種蓄滿全力一拳落空的難受。
他可是費了不少勁又給宿舍打電話問那幾位文科的同學才把這一整篇文章做得花團錦繡,但事到臨頭醞釀了半天那種將哭未哭的感情卻又不念了,坐在那半天才算是回過味來。
“晚上,聚餐去吧?”金載垣這時候倒和他說,“然後去ktv坐一坐,如何?”
唱唱歌可以,但陳沖沒錢。不光沒錢,還欠了一屁股外債呢!再說口袋裡中國棋院發的餐卡上還有不少錢,不吃光了對得起中國圍棋麼?金載垣知道陳沖的經濟問題,倒是不強求:“吃飯的事情無所謂,但我們晚上在出門右轉那個錢櫃等你,這個你可不要再拒絕了,一定要來啊!”
這是人家給自己搭臺階幫忙和同志們拉關係,陳沖再窮這種錢也必須要花:“好的好的,晚上八點,不見不散!”
不過回頭想想,自己吃什麼呢?
這裡的所有伙食中國棋院全包了,要是定量少還算罷了,但每天50塊錢的伙食標準,吃什麼不成?看看棋院發的餐卡上還有200多,吃了兩天土豆辣白菜的陳沖下定決心要胡吃海塞一番,坐在酒店餐廳裡招手:“服務員,給我上二斤碎碎的鹵牛肉燙一壺老酒,下酒的小菜隨便選好的來兩三樣!”
鹵牛肉?三星級酒店想要鹵牛肉還真沒有!但既然客人點了,就要上。服務員趕緊出去花12塊錢買了兩斤鹵肉回來細細的切好,按著一盤80的價錢送到陳沖桌子上。
不過說實話,陳沖還真的不適合喝酒。再加上燙好的紹興黃豈是一般人能喝的?一口悶下去嗆得鼻涕眼淚一齊流,拿著餐巾紙捂著臉彎下腰差點把肝咳出來。
“你是陳沖麼?”一個很好聽的聲音,但陳沖咳得正厲害,沒聽見。
過了良久好容易一口茶水把這股勁壓下去,陳沖擦擦臉上的眼淚鼻涕抬起頭,卻看到一個瓜子臉柳葉眉杏核眼櫻桃小口一點點的姑娘,正站在他的面前。

陳沖趕緊再一次低下頭把臉上徹底擦抹乾淨之後,抬起頭微笑:“我是陳沖,請問,您有什麼事情麼?”
姑娘點點頭,也不見外坐在他的對面伸出纖纖的玉手:“你好,我叫王語詩。”
陳沖握著姑娘的手,腦子裡面卻總覺得在哪聽過這個名字,但歸根到底還是想不起來,滿臉疑惑:“您找我,有什麼事情?”
王語詩點點頭從小挎包裡拿出來一張棋譜遞到他面前:“這是今天您點評我對局的譜。我在比賽之後看到的,覺得您的實力實在很高,因此冒昧的不請自來,還望不吝賜教。”
陳沖一愣:“賜教?”他指指自己鼻子,“我?”
王語詩點點頭:“沒錯。”
陳沖看看周圍:“現在?”
王語詩還是點點頭,一雙大眼睛看在他臉上:“就是現在。”
得,這是心裡不忿我亂點評,來踢場子來了……你打算下棋,可我還要去唱歌拉關係了……陳沖苦笑:“可我今天晚上有事情,不如明天如何?”
“作為一名棋士,不知道陳初段有什麼要事呢?”王語詩笑語盈盈,“明日您就要回韓國去,恐怕錯過這個機會,就再沒有機會討教了。”
認准了今天晚上了?但剛才那個“棋士”把陳沖擠兌住了,讓他又沒法說我要去和韓國人拉關係所以不和你下棋……轉轉眼珠一笑:“不知道姑娘可曾用飯?現在有酒有肉……在下唐突了,姑娘這般仙子一樣的人,怎麼會用酒肉者等俗物。”他向服務員招手,“給這位姑娘上一盤松仁玉米!”
王語詩凝脂般的臉頰微微抽動一下,笑一笑:“沒關係,我對這些無所謂……”
陳沖一擺手:“不可!女兒家水做的骨肉,怎麼能大酒大肉呢?”扭頭沖服務員招手,“再來一杯清茶!”
不能不說,王語詩的脾氣非常非常好,面對著一盤松仁玉米一杯清茶,還真能保持笑模樣:“我聽說陳棋士是在國內定段不成,才去的韓國。真是有勇氣,有魄力!”
這是罵我的呢吧?陳沖嘴裡一口紹興黃差點吐出來:“過獎過獎,姑娘才是女中豪傑,漏夜時分來到鄙處欲於在下房間中手談,這才是真性情!”
王語詩眼角一動:“紋枰論道,本就是風雅之事,況陳初段正人君子,定會如小女子所願。難道說,這麼一個小小要求,陳大棋士也不願允可麼?”
嘖!陳沖差點把嘴裡的後槽牙嘬下來:“哪裡哪裡,在下才疏學淺,實在是不可與您平手論棋,如有願,曹薰鉉老師還在樓上,不如請他下來與您一戰如何?”
王語詩面色一冷:“都說陳初段水準之高,天下罕有。但今日約戰卻推三阻四,難道說,您瞧不起中國棋手才去的韓國麼?難道你瞧不起中國圍棋麼?”
這話說得!陳沖抱拳拱手:“豈敢,只是在下明日還要去韓國準備參加霸王戰預選,不敢耽擱。”頓一頓,慨然長歎,“您這一批新初段中,錢語衡兄的實力是極高的,十分令我心折。”
這裡說一句,如果是我坐在陳沖的對面聽他這麼胡拉亂扯,這時候肯定就掀桌子了。但王語詩的脾氣比我好,只是騰地站起來冷冷看著陳沖:“這麼說,陳初段定是不肯賜教了?”
平白無故的得罪人,陳沖是打死不願做的。但又答應了金載垣的一番好意,不能不硬著頭皮說:“不是不願,實在是今晚有事情不能和您對弈。這樣,下次等我到中國或者您去漢城,我就找您,陪您下十盤行麼?”
王語詩冷笑了一下,慢慢說:“那可不敢,別耽誤了您的事情才好。先告辭了。”說完扭頭走出餐廳。
這鬧得……陳沖琢磨琢磨,滿不是滋味,歎息一聲喝一口黃酒唱一句西皮流水:“我看那,日出山花紅似火……”
alexyu0937 發表於 2014-1-12 21:04
第十六章 初選 


----------------------------------------------------
第二天,沒有比賽的陳沖起得很晚。梳妝打扮一番之後,施施然走出酒店和同樣起晚哈欠連天的金載垣搭一輛車奔到中國棋院。
今天是三國新初段聯賽的最後一天,比賽全部結束之後要頒發各種獎項,陳沖雖然知道自己無望但沖著人家面子也總要到場慶賀。不過到的時間倒是無所謂早晚,等他和金載垣走進轉播大廳的時候,比賽已經開始了。
“你們到的是真早啊。”老曹沒多說什麼,看他們兩眼指指自己身邊,“坐下看。”
等陳沖坐好正東張西望的時候,老曹湊了過來:“聽說昨天晚上,那個叫王語詩的來找你下棋,被你拒絕了?”
這消息傳得還挺快。陳沖點了點頭,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昨天晚上不是大家一起出去玩麼?我不敢拂了大家面子。”
這倒也是。老曹昨天白天時候就開始琢磨怎麼讓陳沖這個外來人能夠融到韓國棋手當中,現在知道昨晚上他們玩了一宿,倒也高興。
韓國人都很高興,因為臺上的形勢已經發展到了接近全面獲勝的態勢,三個日本小孩其中一個已經認輸,另兩個也只是在劣勢下苦苦支撐。按照老曹的說法,這叫憋三家。
陳沖看了一眼得意之極搖頭晃腦的老曹,悄沒聲的站起來四處閒逛,這張桌子上看看擺的對局,那張桌子上聽聽討論的變化。
然後大廳裡就上演了中國傳統戲文冤家路窄。“喲!這不是韓國高手陳沖初段麼?”王語詩一扭頭正好看見一臉悠然的陳沖,嘴角一翹變出了一個小酒窩,“怎麼有興致來看我們這些低手?”
陳沖是沖著桌子對面的錢語衡去的,並沒看見王語詩他們四個女初段也在這裡,站在那裡愣了一下沒敢說話,繼續往前走。
王語詩倒也沒打算怎麼樣,只是扭頭看著邊上那位滿臉青春豆的小姑娘:“你聽說了麼?有個大棋士,人家上門挑戰卻不應戰,扭頭卻去唱歌喝酒。”冷笑一聲,“要不然,人家水準高呢?”
錢語衡看看坐在身邊一臉鬱悶的陳沖,似笑非笑:“有些人,得罪不起。說起來今天晚上你就要走了,要不然臨走之前下一盤以壯行威?”
陳沖搖了搖頭,昨天晚上喝了不少,現在腦袋還有些發暈:“下次吧,本來這兩天就夠得罪人了,要是真跟你再下一盤指不定那邊,”他看一眼對面斜挑眉毛的王語詩苦笑,“又要說出什麼來。”
大組賽韓國隊兩戰全勝,小組賽也是兩勝,得了今年三國新初段賽的冠軍。老曹拿著獎盃看著手上5000塊錢的支票也是得意洋洋,一路上看見誰都是和顏悅色。陳沖有些不大明白,問問金載垣,卻告訴他:“老曹帶隊四年了,今年這才是第一次贏!”
陳沖看看金載垣懷裡那個最佳棋手獎,點了點頭,沒再說話。
說起來,這幾天認識的人不少。陳沖盤算盤算,開始想著新年之後LG杯的第一輪預選。
LG杯是LG集團獨家贊助的世界大賽,全稱是LG杯世界圍棋錦標賽,獎金不高,兩億五千萬韓元,換成人民幣算,就是160萬人民幣。
這個,可不少。陳沖現在窮得要死,坐在那間10平米的小屋裡看著電腦攏手算計:只要拿一個LG杯,別說還帳,就是後半輩子都有吃的了。
第一輪的對手是誰?陳沖看看名字:玉得真七段。
這是個厲害的主。五六年前參加三國擂臺賽的時候,就曾經把陳耀華和山下敬吾掀翻馬下,一時間震驚世界。這幾年雖然沒得到大頭銜,但也是世界大賽的常客,幾次進了六大杯的八強圈,就是正面對上幾大冠軍也是有一拼之力。
不好弄了。
陳沖沒錢買機票也回不了家,只能坐在小屋裡對著電腦打譜,過了個冷冷清清的新年。
“這是新年之後的第一場比賽,希望大家能努力。”梁宰豪九段端坐在帥位上看一眼大廳裡的32盤棋,微微一笑宣佈比賽開始。
玉得真。拿到黑棋的陳沖沒著急落子,先抬頭看了一眼對面的七段。
一般情況下,預選賽都有這麼個不成文的規矩,就是高段對低段,前輩對後輩。不管什麼時候什麼時候的比賽都是這樣,避免高手們過早相遇。
不過這也給了低段們一個上好的練兵機會,如果偶不留神,還能混匹黑馬之類的外號。陳沖打的就是這個主意,過新年時候除了蘇妙和芮乃偉家哪也沒去,就坐在電腦前面下載棋譜擺對局。
玉得真哪!陳沖定了定神,抬手把棋子端端正正拍在右上星。
“李昌鎬?”梁宰豪巡場一圈之後,抬起頭卻看到石佛正站在門口東張西望的不知道在幹什麼。忙走過去打招呼,“來了?”
李昌鎬不愛說話,只是點點頭,繼續在場裡張望著什麼。
梁宰豪有些摸不到頭腦:“找誰呢?”
“看到陳沖了麼?”陳沖是背對大門,李昌鎬找了一圈沒找到,回過頭來輕聲問。
梁宰豪愣了一下,指指角落裡的一盤棋:“那邊……”
“老梁?”等梁宰豪目送李昌鎬走到陳沖身邊還沒回過神的時候,一個聲音又在叫他,“陳沖那小子在哪?”
梁宰豪轉頭看看面前滿臉紅光的曹薰鉉,指了指李昌鎬:“你徒弟看的那盤,就是。”
眼看著老曹又走過去,梁宰豪有些琢磨不透:那個叫陳沖的,很厲害麼?曹家師徒倆這是什麼意思?但沒等他琢磨過來,又有人拍他肩膀:“梁老師,陳沖在哪裡?”
江家夫婦倆……見鬼了。梁宰豪跟著江鑄久走到了陳沖那盤棋邊上,打算看看這個小子到底有什麼厲害,能讓兩個世界第一人(包括女子)對他這麼感興趣。
但看一看,卻覺得也沒怎麼好。
黑棋在左下角選擇定式的時候犯了一個不大不小的錯誤,讓白子探進去抄了一把黑角實空,等拉出來逼著黑大塊做活的時候,又立起來一道模樣。
“夠苦的。”梁宰豪下了一個評語,看看李昌鎬他們都抱著膀子紋絲不動,轉身去看其他的對局。
陳沖這時候卻抬起左手,在頭上撓了兩下:右邊,右邊……
也許右邊是個好地方。玉得真的目光同樣看在了那邊,但他卻並不著急,畢竟為了左下的穩定,好歹還是要補一手的。況且雖然他知道陳沖計算力驚人,卻不認為他能夠在右邊那個迷你中國流上能鬧出來什麼花樣。
所以,還是先補。玉得真側著身體思考一會兒,先在左下點方整形把先手交給陳沖。
那就動一動吧?陳沖也猶豫不知道是先在左邊借著大塊拆一下收攏實地還是要去右邊,一時間也沉下臉慢慢思考。
金載垣起身打水的時候,看到了李昌鎬和老曹他們的背影,愣在那半天沒動,眼看著九段們圍在陳沖那裡,慢慢坐回到自己位子上心中卻不知道是個什麼感覺。
陳沖最終,還是選擇先在右邊動手跳入中腹。
“左邊他不好動。”江鑄久和芮乃偉低聲的討論對局,“拆過去之後就要把先手送出去,他算得倒是清楚,等轉換之後再回來拿也不晚。”
玉得真點了點頭,點進右邊黑拆二搜根,逼著陳沖外逃。
但陳沖沒逃,也不像是要就地做活的樣子,而是托進了右下角白棋的自留地。這讓玉得真明顯有些意外,袖著手坐在那開始了第一次長考。
這是個騙招。李昌鎬看得很清楚,相信玉得真也看得很清楚。但騙招也有騙招的好處,比如當對手知道自己計算力驚人的時候,也比如自己比對方低了六個段位的時候。
玉得真第一眼的感覺,就認定這是個騙局,只要自己貼過去人家借著這個味道一轉身就能吃掉那個白子,而自己卻相當於停了半手棋。但真的向下算一算,這個子又有些讓人覺得彆扭。
他是個本格派,棋風一向穩健,面對這種局面寧可多算一下也不能讓對手抓了空子。因此偶爾的長考也有必要。他瞟了一眼只用了16分鐘的計時鐘,沉下心計算著右下的變化。
李昌鎬有些看不懂。實際上不光他,江家夫妻倆和老曹對於陳沖的這個手段也感到有些莫名其妙:有意義麼?就算玉得真不理讓他拿到角上十幾目,但把模樣撞厚了對於中央逃大龍可是一點好處都沒有。
這小子想什麼呢?
李昌鎬想不出來,但去了中國的老曹心中,卻有一個模模糊糊的影子。
玉得真沉吟了一會兒,決定舍掉角上的小目數,從右邊二路上跳了出來。
陳沖不客氣,一立一拐把角上十幾目拿到手之後,回身出來面對下邊的白茫茫卻還是不急著跑大龍,在右上扳了一手做活連帶收便宜官子。
這是在做眼位麼?我讓你做又如何?玉得真有些愣愣的看著那個黑子,歪著頭看了良久才應了一手。
“要是跑大龍的話,應該是兩個人一起跑才行。”芮乃偉看著棋盤上有些奇怪,“但等上邊模樣再厚,紮進來的那幾個白子可就徹底沒了後顧之憂,下邊又有眼位……你當玉得真不會殺大龍麼?”
陳沖顯然不認為對面這位是個好性格,等把右上那裡做了個兩眼苦活之後,扭頭開始跑右邊那幾個被夾的幾乎喘不過氣的大龍來。
玉得真是個穩健的人,輕易不動刀,但這個時候面對這種局面如果再不下殺手的話,他還是七段麼?
大致的算了算黑棋外逃的方向,他再一次清點了一下目數之後,在中央直接拍頭強攻。
李昌鎬的心思卻動了一下:這個小子,似乎總是把自己放在一個受攻擊的地位上……
陳沖在計算。這個時候有個名詞叫長考,但他似乎從來都沒有長考過。僅僅6分鐘之後,就從右邊大斜指著上邊白模樣外的大空,一邊呼應著外逃的幾個子,一邊收斂實空。
這是好棋。梁宰豪轉一圈回來正好看到這手,心裡面忍不住喝了聲彩。
只不過這裡的選擇,對於玉得真來講卻並不是難題:上邊的目數並不大,尖頂之後就能把兩邊割裂開,對於真正的大棋,也就是右邊的那一片來講,實在是算不上什麼。況且只要黑那6個子被殺自己大模樣貫通全盤,中腹黑棋就再也沒有了立足之地,這盤棋難道還會輸出去麼?
不過這小子,臨死不忘撈實地,有點意思啊。玉得真抬頭看看陳沖,又是一手刺在黑棋虎口中。
陳沖在3分鐘之後,反頂白二子頭。
更有意思了。想把右下的模樣拉進來一起殺麼?只不過右邊那拉出來兩個子就帶一個眼位,中間這麼大我想做活很難麼?玉得真身經百戰自然不會被這麼個小手段嚇到,扳之後順手虎上準備做眼。
只不過陳沖接下來的手段有些氣人了:卡,就是不讓你再做第二個眼位出來。
玉得真險些笑出來:就算我做不出眼位,但左下那一片你看不到麼?他抬起頭看看一臉凝思的陳沖,微微一笑關出求聯絡。
有的時候,陳沖的下法的確很氣人,放著右邊探出來的那一塊不管卻跨斷了白棋向左邊發展的方向,逼著玉得真的模樣向中間走。
而等白棋轉向中央飛一手之後,他又不管下邊了,從中間又跳一下沖向中央的空地。
李昌鎬突然笑了一下,轉身搖著頭走向門口。
而老曹卻輕輕撫著下巴,不知道在思考著什麼。
拖著白棋一起走,道理上是對的。芮乃偉和江鑄久都是一樣的心思:但這麼空蕩蕩的一大片,下邊白棋總有手段能做活;就算被捅得做不出第二個眼位,但人家的氣也要長許多,對殺起來明擺著黑棋吃虧。夫妻倆一起看了看仍然端坐的陳沖,不約而同搖了搖頭。
也許說剛才還有一些讓陳沖大龍做活自己收中腹留些面子的打算,可現在玉得真對面前這個中國人是真的動了殺心,嘴角抽了一下不知道嘟囔著什麼,把棋子拍在棋盤上飛罩黑出頭方向。
陳沖接下來的手段,卻是在白飛罩的子上貼了一下,不知道是借用還是要殺,等玉得真後退之後,卻長了一下。
芮乃偉有一種想抽他的衝動:人家一挖,你黑棋還有地方跑麼?
但玉得真臉上卻凝重了起來,沒有挖,而是從下邊跳了一下擋住黑棋出頭的路線。
你不挖?我挖。陳沖緊跟著落子挖進白兩子之間,緊跟著卡斷白下邊模樣與中間聯絡。
玉得真開始了這一天的第二次長考。
………………
1、“掀桌子”這個情節,的確有些不合理的地方。因為在我的觀點裡面,如果有人用那種話陰陽怪氣的擠兌我,我是要掀桌子的。但是這個和實際情況又有差別,因此這個情節的確顯得有些不合理。也許應該再多寫一些陳沖刺激王語詩的話更好一些。後面需要這個情節,但沒寫合理。
2、捏棋子的時候是拇指和食指將棋子反著從棋盒裡面拈出來用指尖捏住內收,把中指靠過來扣在上面將棋子翻正再拍落到棋盤上。韓日圍棋子沒有正反,中國的有。初學者在翻得那一下往往會出錯……嗯,我當年就把棋子扔出去過,沒捏住。
alexyu0937 發表於 2014-1-12 21:05
第十七章 催秒 

----------------------------------------------------
對殺的時候,毫無疑問黑棋大塊是要落到絕對下風的。下邊的白大龍有整整20氣,而中央黑棋滿打滿算卻也只有9氣,拿什麼跟人家殺?但陳沖擺足了不信邪的架勢,又貼到了白棋下邊似乎是要做眼。
玉得真不和他多事,多事就是費事,簡單的夾刺之後,打一手讓自己先做出來第二個眼位。
這個時候,黑棋應該退讓了。但陳沖鐵了心不讓他舒坦,送吃之後卻還是要卡進去成劫,死不讓他做眼。
玉得真瘦瘦的臉上抽動一下,沉思了很久之後消劫,不和他折騰。
可陳沖折騰上癮了,借著打劫停的那一下就算是得理不饒人,三手兩手向外沖,隱隱約約竟有要逃出生天之勢。
“兩邊糾纏在一起,就看誰的時間多了。”李昌鎬坐在電腦前看著轉播的棋譜,想笑,卻抿著嘴讓自己別笑出來,“玉得真殺的不錯,可卻似乎忘了,他自己也沒活呢。”
蘇妙打了個哈欠,看著自己筆記型電腦的屏保發呆:“不知道寶寶現在睡了麼?……”
玉得真知道自己沒活。下邊黑棋那委屈的模樣看著就可憐,不過再委屈也是活棋,圍攻大龍的時候就這東西管用;而上邊只能包圍卻根本幫不上其他的忙……人家那個大斜,還收了一大片空……慢著!那裡有問題!
他是留足了味道和眼位才開始絞殺右邊的,但為什麼那裡看上去總是一副要出問題的樣子?
玉得真心肝撲通亂跳,連忙轉頭仔細計算了一遍之後,舒了口氣:沒問題,自己嚇自己。
不過時間過得真他娘的快啊!他轉頭看自己的計時鐘,加快了思考的速度:還有15分鐘,要快一點了……陳沖的時間倒是不少,多用用他的時間吧……他看到對面的時間還有將近1個小時,倒也不太著急。
中盤對殺,還是算清楚了下好。
只是陳沖卻不太給他時間,等他一手再飛罩不到一分鐘,陳沖就落子尖頂。
催棋?這可不像是大棋士風範。但和一個小初段過不去就有失身份了。玉得真冷笑了一下:後面局面越來越複雜,我看你倒要怎麼催!
可陳沖不僅僅是催,而是他每一手棋卻總是砸在玉得真的痛腳上!三五手之後玉得真就看出不對了,看看自己只剩下不到3分鐘,突然想到老曹的一句話:這小子,計算力驚人!
何止是驚人!根本就是電腦!玉得真被時間催得有些頭暈,終於在隨手落下一枚棋子之後打了自己一個嘴巴:錯了!應該下一路,人家跑出去了!
當黑大龍的頭怯生生鑽出白兩大片包圍圈的時候,李昌鎬還是笑出聲來了:“有點意思。這小子有點意思!妙妙,”他根本不管他老婆正在給家裡保姆打電話,開始自言自語,“這小子為什麼跟誰下都是形勢一片落後?我看不是他水準太差,而是他故意的!”
蘇妙點點頭嗯了一聲,繼續打電話:“今天睡了多長時間了?帶他出去散步了麼?”
李昌鎬可能也是習慣了他老婆這樣,繼續自言自語:“他知道自己佈局肯定比不過這幫身經百戰的老傢伙,所以開始的時候乾脆讓人家先折騰,他就是老老實實的拿實地,拿得差不多了再沖進去洗大空,洗成了就算成功,洗不成大不了一輸,”他看著剛剛落下的白子笑了起來,“開頭的胡搞有兩個目的:第一拿實地,第二浪費人家時間。只要到最後進了讀秒,他就算是戰術成功。”搖著頭嘖嘖連聲,“這小子,有心計!要真是從小學棋,現在估計蘇羽那孫子也拿不到世界第一人。”
這句話蘇妙聽到了,立刻反駁:“從小學?要真是從小學棋,你以為他還能下成這個樣子麼?”她指了指自己的頭,“下圍棋,靠的是頭腦。沒有上這麼多年學,他能想出這些東西來?別拿我哥哥當例子,幹嘛不說你自己呢!”
陳沖從不認為自己聰明:如果聰明,也不會為了一本定式大全背上半年,也不會在和歐陽朱鈞下棋的時候被人家戲耍成那樣子。不過相對于很多棋手,他腦子裡面的東西的確也比較多一些,有的時候還是很用的。
玉得真已經用光了所有的保留時間,只剩下10秒的倒數了。而棋盤上的形勢卻是一片混沌,讓他想要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擇出來一條路卻無能為力。
“實際上如果真的拼一下,未必沒機會。”老曹看著坐在那一臉茫然的玉得真,很無奈,“如果還有時間的話,這盤棋輸得肯定是陳沖……”但規則如此,一個半小時的時間對於圍棋來講,似乎太短了一些。
但LG公司,卻不肯再延長了:如果因為時間延長而失去觀眾,誰擔這個責任?
李昌鎬卻看著電腦螢幕笑了起來:“催秒,這是個很不道德的行為。但對於陳沖來講的確很管用……誰管得了呢?”他站起來拉了拉蘇妙,“去吃飯吧。”
道德!玉得真手中棋子將要坐在棋盤上的時候,計時鐘卻發出了“滴”的一聲,告訴他這盤棋他輸了。
我是怎麼輸的?雖然形勢一片混亂,但黑棋並沒有絕對的機會翻盤,形勢還是控制在他的手裡!即便黑大龍逃了出去,但中央白棋卻也是能活的!只要再……“走吧。”梁宰豪看著整整10分鐘都是怔坐在那裡一臉茫然的玉得真,歎了口氣拍拍他,“你還要不要複盤?”
要!玉得真七段輸了棋,就不能再輸人。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把棋盤上的幾枚棋子撿了起來:“多謝指教!”
這是個小手段,雖然很有用,但會讓人很瞧不起。陳沖滿身的冷汗,眼看著玉得真擺下幾個變化讓中腹白大龍脫生之後反圍大空,就知道自己今天算是逃生了。
如果白棋真地逃出來,黑棋就根本貼不出目。陳沖這個算得很清楚,因此到了最後的時候儘管他也有一些算不清楚,卻還是盡全力落子不讓玉得真思考。
只是當他走出對局大廳的時候,卻被蘇妙攔住了:“今天下得不錯啊。”
陳沖這時候不知道應該該笑還是該做什麼表情,只是點點頭卻沒說話。
“下次不要這樣子。”蘇妙看看他,也是歎了口氣,“儘管規則如此,但有些事情失身份。”
陳沖苦笑了一下,點點頭還是沒說話。
“不過,”蘇妙這一段話裡用了很多轉折連詞,“既然規則是這個樣子,又為什麼不鑽呢?”她微微笑了起來,一邊向外走一邊說,“這是你天生的優勢,只要不是故意的催棋,誰也說不出什麼。”她看著陳沖眨眨眼睛,“明白麼?”
臣,愚魯。陳沖一盤棋下來本來就是疲憊不堪腦子裡面都是黑與白,這段話說得又是起承轉合,難免讓他轉不回來:“下次,我決不……”
蘇妙擺了擺手:“不不不,分情況,分場合。”她看看陳沖,“你也算是南開的學生我的學弟,怎麼這麼不開竅呢?”
陳沖躺在床上睡了一晚上,直到第二天早上起來吃早點的時候,算總是有些恍然。
這種事情自己恍然了不成,總是要和誰下一盤研究一下才好。
可對手並不是他自己能選擇的,尤其是絕大多數研究會都拒絕一個北漂、或者是首漂的光臨。星星會倒是有王者風範,說是要研究研究。只是金載垣帶來的一些消息不是很好,至少以崔哲翰趙漢乘為首的一小撮反動分子還沒有投贊成票。
反正當正副會長以及99%的會員都不同意的時候,陳沖還能怎麼辦?
歎口氣,看看低矮的天花板以及面前的電腦,他突然有一種想回家的感覺:快過年了……
韓國人也過年,一樣的春運大塞車,一樣的瘋狂大採購,一樣的壓歲錢,一樣的走親戚拜年……眼看著雪花落在身上,陳沖突然有一種很孤獨的感覺。
他沒錢回家。一個月20萬韓元的生活費和年前的幾盤對局,並不能讓他承擔國際航班的機票錢,甚至連生活費都有一點小問題。好在他不抽煙喝酒,不然每個月1500多人民幣在首爾這種地方生存是很難讓人想像的。
金載垣據說在一月份剛開始的2個禮拜就花了300多萬,還不算別人請他吃飯喝酒時候的挑費。一開始聽到這個數字的時候陳沖以為是多說了一個零,但後來在小安蔑視的眼神中他終於明白了無產階級革命是怎麼產生的了:有錢人蔑視的眼神才是暴力革命的根源。
作為一個在韓國的中國人,陳沖沒那本事鬧革命。不過在其他方面,他完全有理由狠狠的鄙視未成年的小安,尤其是在洗澡的時候。
當然,作為一個棋手,小安三場比賽三振出局與陳沖三戰三勝進入第二輪預選顯然是天上人間,而陳沖在年前的最後一場比賽中戰勝安成俊本人進入KT杯第二輪預選的結果更讓他興奮。
最興奮的是,放假之前韓國棋院竟然還發了一筆錢給陳沖他們。但數量很有趣,保持在回家無望但聚會又不能用兜裡沒錢的理由不去的這條線上。
韓國人的春節放假三天,三十晚上韓國棋院還專門把那些不能回家的人湊在一起……實際上,只有陳沖一個……熱熱鬧鬧的慶新春。
往年這個時候,應該是回家和父母和爺爺奶奶一起過。陳沖面對著芮乃偉和江鑄久端過來酒杯,突然明白了那句“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的古話:異國他鄉,能夠見到說著同樣語言有著同樣風俗習慣的人,是一件非常非常幸福的事情。
不能不喝酒了。作為一個有著悠久傳統飲用酒精類飲料歷史的民族,這個時候如果還不喝一杯那真是要被人懷疑還是不是中國人。整個民族信奉的就是兵來將擋酒到杯幹,況且江芮兩個人並沒有孩子,親親熱熱的樣子讓他也有一種仿佛回家的感覺。(實在是找不到芮乃偉江鑄久兩位元孩子的資料,只好設定為沒有,在這裡道歉了)
仿佛,回到家了。
第二天醒過來的時候,他的頭就疼得厲害。儘管韓國燒酒度數不高,但也算是烈性酒,喝多了酒氣上湧頂的人難受。
上次喝這麼多是什麼時候?陳沖抱著被子發呆:似乎是那次和同學們去酒吧,一人灌了半瓶伏特加,出門小風一吹扭頭就吐,然後就徹底想不起來自己怎麼回的宿舍了,為了這個還讓老頭一頓臭駡……想到老頭,他就有點心酸:老傢伙從清朝來,也沒有胳膊,一個人孤零零的過年,可憐呢。
另一個問題:我在哪?
這是喝多了的人往往會提出的問題,要命的是陳沖發現自己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到底在什麼地方。這種堪稱豪華的房間,軟軟的床墊,還有洗得乾乾淨淨的枕頭,以及身上透著陽光味道的被子……天堂麼?
芮乃偉的出現讓陳沖終於知道自己在哪,同時也很羞愧:“昨天,真是不好意思,喝了這麼多……”
“沒關係沒關係,我們倒還盼著你能多住幾天。”芮乃偉已經50歲了,昔日的紋枰魔女臉上已經爬滿了皺紋,但笑笑的樣子卻沒有了棋盤上的淩厲,只有一份和藹,端過來一個小餐盤,“吃點東西吧,昨天晚上你可沒少吐。”
丟人了。陳沖吃粥的時候一眼瞥到地上的某些酸液痕跡就忍不住臉紅,一直到早飯結束江鑄久來招呼他去下棋,才算是又自在了些。
江鑄久很厲害。雖然是個極少參加的比賽的人,但人家多少年以前就是九段,人老成精根本就不是陳沖這小初哥能對付得了的。僅僅過了20分鐘30多手棋,陳沖就開始抓頭髮了。
芮乃偉絲毫不見魔女之態,沏茶倒水倒像極了賢妻良母,等把家務事都忙完了,就坐在棋盤邊靜靜地看著對局。
陳沖在思考兩個問題:第一,這盤棋恐怕要輸;第二,如果老傢伙們都跟江鑄久似的這麼強悍,未來他該怎麼混。
這個時候並不適合思考這種東西,但畢竟不是正式比賽並不計時,老江和芮乃偉偶爾還對對眼神,陳沖自然也有時間去考慮其他問題。
要是總能這樣下去,多好……陳沖嘬著牙花子歎息,但三天的假期迭忽而去,瞬瞬間首爾又恢復了過往的繁華,清靜的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讓他有一種回到勸業場的感覺。
站在訓練室的窗前看著外面的陳沖,背著手頗有一副絕世風範,讓小安頗為傾倒:“這傢伙,裝什麼黃藥師……”
“你們也看武俠小說麼?”對於金聖人風範能遠達高麗,陳沖倒有一種驚喜。金載垣抬眼皮看看他:“當然,咱們都是高句麗文化圈,漢字都是我們發明的,看武俠小說很新鮮麼?”
這幫高麗棒子。陳沖知道這種事情跟他們說不清楚,這幾個月也見得多了,一開始還反駁幾句,後來也實在懶得再說,乾脆隨他去,坐在他對面看著棋盤:“明天霸王戰第二輪預選,你要和曹老師對一局,有信心麼?”
金載垣看看他,笑了起來:“我?我還想問問你,你要面對李九段,你有信心麼?”
韓國有兩個李九段,一個是抱著孩子當居家男人的李昌鎬,另一個就是30歲的小李天王,李世石。
說實話,陳沖沒多少信心。什麼叫威名顯赫?李世石就是威名顯赫,從04年的第一個世界冠軍開始,一直到去年年底的LG杯,手裡拿著6個金光閃閃的世界冠軍,要不是前面冒出來個蘇羽後面跟著一群小將,恐怕李昌鎬之後就該是他的時代了。
而且,李世石的算路之深也是讓陳沖心寒的另一個原因。
實話實說,陳沖唯一能夠和天下高手們的過過招的,也就是他的計算。但看看過往李世石的棋譜,卻讓他的確沒什麼信心。
“像刀一樣。”陳沖坐在自己那台小電腦前面抓抓耳朵,歎了口氣,推開鍵盤躺在床上仰望天花板,“怎麼辦呢?”
一晚上,也沒想出來什麼好辦法。當然,如果不是李世石上次為了拼三星杯被打出了前四名,現在也不至於要打預選賽……小安是第一個刀下之鬼,而嘲笑了小安一個禮拜的陳沖萬沒想到第二次抽籤之後,竟然真的就這麼好的不靈壞的靈。
李世石啊。當年飛禽島的少年,已經是個頂天立地的男人了。陳沖沒見過當年面對蘇羽連還手之力都沒有的李世石,卻見過新四天王與三國拼死搏殺的李世石。
這是個可怕的人。眼看著面前和別人打招呼說笑的李世石,陳沖心裡突然有些戰掇。這並不是以前遇到的那些小孩或者二線棋手能夠比的,而是真正的……天王。
“下面,比賽請開始吧。”當裁判話音響起的時候,李世石等了很久卻沒等到猜先的陳沖把棋子擺到棋盤上,莫名的抬起頭看看,卻正迎上陳沖火辣辣的媚眼。
李世石抖了一下,蓋在那一堆棋子上的手下意識抬了起來,卻沒料到陳沖借機看了個滿眼,迅速從棋盒裡拿出兩枚棋子扔到棋盤上。
這是個小把戲,但的確很管用。陳沖如願以償的拿到了黑棋,抬手按一下時鐘,跟著起手落子拍在棋盤右上角。
………………
alexyu0937 發表於 2014-1-12 21:05

                                         第十八章 如刀 

----------------------------------------------------
李世石並沒有表現出高人一等的實力,或者說,在前20手並沒什麼能讓陳沖大吃一驚的東西出現。只是很簡單的佈局,陳沖掛角,他就小飛守,陳沖分投,他就尖沖。
為什麼和棋譜上看到的不太一樣呢?好像也沒那麼淩厲。陳沖也沒感受到金載垣他們口中那種面對大棋士時候要承受的巨大壓力。相反,坐在李世石的對面卻有一種小小的輕鬆感,似乎比當初和老頭下指導棋的時候還要輕鬆許多。
沒有什麼壓力,也沒有什麼凝固的空氣恐怖的眼神束手束腳之類的感覺,除了棋子清脆的拍落在棋盤上的聲音之外,一切都沒有。
對於這一點,和陳沖一向看不過的小安也是極為佩服的:“他面對李世石竟然能面不改色心不跳,這可真是了不起。”
金載垣看得自然比小安遠一些,沉吟著慢慢說:“30手,佈局很漂亮,雖然說不上完美,但能夠基本有效的做到分庭抗禮,也很難得了。”他比陳沖小了三歲,但卻從來不用敬語,“難怪曹老師這麼看重他。”
聽見這話的小安就像被踩了尾巴,立刻開始臉色發紅脖子發粗:“誰說得?我怎麼就沒看出來?”他指指面前的棋盤聲音有些大,“這個手段,不就是因為他下面的漏洞麼?”
陳沖似乎聽到了圍觀者的對話,摸了摸下巴:要被看笑話了……
李世石卻抬起頭看著小安他們皺了皺眉,有些生氣的樣子。
兩個人立刻安靜下來,規規矩矩背著手兩腿同肩平齊站好,一動不動看著棋盤。
這並不是漏洞。也許小安他們看不到,但李世石算得很清楚,他打入的那裡並不是什麼漏洞,而是陳沖轉換之後讓給他的利息。但這個利息並不好吃,付出的代價是右下角的黑棋好味道……對於那個味道,他沒辦法,在陳衝動之前他不能動,不然損掉十幾目的角地不說,還要落一個絕對後手……這小子有點意思,李世石看過陳沖和朱鈞的那張棋譜,對於他那可怕的計算力也有一個直觀的認識。但他並不認為自己會輸,畢竟即便陳沖是天才,只學習了兩三年的圍棋是絕不可能成為他對手的。
經驗不足,即便能夠想出很好的手段,也很難完美的施行下去。李世石在棋譜上所看到的,已經給他帶來了足夠的資訊。相形之下,在那張棋譜上,他更關注的是朱鈞,這個和他纏鬥了整整五年的對手。
這個開局也讓李世石在5分鐘之前小小的吃驚了一下:能夠讓他在棋盤上竟然無棋可下只能收利息的人,也不多見呢。
但也沒出乎意料。等黑棋拐頭之後,李世石順手吃住了下邊黑兩子,然後打入左邊黑陣腹地。
“遭報應去吧!”小安安靜了20分鐘之後,終於忍不住開了腔,“我倒要看看你怎麼處理左邊!”
金載垣緊攔慢攔還是慢了一步,兩個人被崔明勳拎著脖領子從對局室扔了出來。金載垣惡狠狠的瞪一眼滿臉無辜的小安,扭頭走進研究室。
處理左邊並不是很困難的事情,至少對於陳沖來講並不很困難。頂一下,從上邊小飛破眼位,然後把白棋往中央趕就是了……等等!陳沖突然覺得什麼事情不對:往中間趕?為什麼要往中間趕?
老曹的分析很精闢:“李世石不打算讓陳沖先撈後洗,他知道那小子治孤和殺棋的能力不差,所以乾脆冒險。”他笑了笑看著滿臉跑眉毛的小安,“殺棋比治孤要難得多,李世石是在求穩。”
這樣的棋,是求穩麼?即便小安不說話,但金載垣也不能不表達一下看法:“被攻擊的兩枚白子並沒有完整的出逃路線,四面都沒有好的支援點,而且中央也沒有借用,這叫求穩麼?”
“但總比被陳沖打入然後追殺他好吧?”老曹不以為意得擺擺手,“那一盤玉得真怎麼輸的你們又不是沒看到,做活總比殺大龍簡單一些。”
兩個小字輩從來沒考慮過這方面的問題,不過坐在不遠處的玉得真倒真是深有體會:“你們倆,慢慢學習吧。”
李世石是殺大龍的高手,相對來講治孤的本事也是頂級的,在黑棋三面圍殺的攻擊下依舊顯得遊刃有餘,慢悠悠的左沖一下右沖一下或跳或飛不斷的讓黑棋攻擊的子力失去效果,甚至三兩手之後還總能騰出功夫來反攻一下,讓陳沖一陣手忙腳亂。
白龍慢慢的成形,在棋盤上從左到右的不斷蔓延開,四面衝擊著黑棋的包圍陣形,雖然沒活,但陳沖已經完全不可能吞殺白龍了,在研究室以及對局室裡觀戰的所有人幾乎已經認定這盤棋陳沖輸定了。
至少現在看來輸定了。黑棋在被白棋衝開包圍之後,將完全無力抵抗大龍的衝擊,到時候的結果不言而喻。
但玉得真卻不這樣認為,低下頭喃喃自語:“那個催秒的小子,應該還有反擊的力量才對。”
陳沖抓了抓亂糟糟的頭髮,靜下心細細的看著棋盤。他沒功夫去考慮催秒讀秒之類的事情,現在的形勢已經容不得那些小花招了。
也許可以再反包圍一下,也許可以至少切掉一塊……陳沖緊緊的鎖著眉頭,手指在下意識的撚著一枚棋子,把汗水抹在上面。
“黑棋很薄。”老曹有些刻意的避免了陳沖的名字,“殺不過,這邊靠之後白棋就徹底沖出來了,後面隨便找個地方做眼,或者不做眼也無所謂,只要衝出來遍地都是眼位。到時候吃幾個子,不就都出來了麼?”
李世石打的就是這個主意。而陳沖儘管在心中千百次的祈禱上帝讓李世石就地做活,但白棋一手極為強硬的飛靠讓他的臉色刹那間變成了青灰。
沒機會了。陳沖打算投了。這樣的再拼下去就是完全的無理取鬧了,自己上邊左邊兩大塊基本上已經是支離破碎,不管怎麼都是救不回來了。
右下角那個手段陳沖也不打算再用了。用了也沒用,除非他是蘇羽,能在棋盤上變戲法。
這時候對局已經接近於結束了,李世石也不再死盯著棋盤而是起來喝水看著別人的對局,而陳沖也趁這個機會換換腦子:如果這盤棋是老頭下,他該怎麼辦?
神仙都救不回來了吧?陳沖抱著茶杯還在看著棋盤還在浪費著他的時間:如果是老頭,首先來講就決不會讓人家沖得這麼慘!
陳沖學棋三年,只在最近的三個月裡面才算是正正經經的和別人下了對局。而也真是到了這個時候,他才真真的體會到老頭的強大:要不是沒了雙手,恐怕現在他就該去和三國的王者們一決勝負了吧?
閉上眼睛休息一下,陳沖還是打算再拼一下:至少,現在的實地上並不吃虧,如果維持得好,也許還可以支撐到官子。
當然,在官子裡面他和李世石的經驗相比是天上地下,但總歸還是要拼一下吧?陳沖深深吸了口氣,掛斷反擊出中央。
“八年抗戰,川中傷士最重。”中國棋院的一間小教室裡,一個高挑美豔的女人戴著眼鏡正在黑板上寫寫畫畫口中念念有詞,“天府之國,千里沃野,四川之地可以說得上人傑地靈。”她看到台下的眾人開始昏昏欲睡,於是換了個話題,“你們去過成都麼?”
都搖頭。女人笑了笑:“成都的美女,大把大把的啊!古力!”看看眾人皆醒盹兒,她突然轉身一腳踢在一把椅子上,“你是重慶人,講講。”
古力迷迷怔怔的從課桌上爬起來,抹抹口水迷茫的看看女人:“講啥?”
“講四川的美女。”女人把教鞭夾在胳膊底下坐在講臺後面,順便把兩條腿架在課桌上……古力看了良久,確定看不到什麼東西之後,歎了口氣指了指台下:“不要教壞了小孩子。”
女人無所謂:“讓你講你就講,廢這麼多話。”
古力還想說什麼,讓一個粉筆頭打得轉過臉去:“四川是個好地方,有山有水有姑娘。”突然一個小傢伙舉起了手,而且還拼命搖著吸引注意力。
女人愣了一下:“和洛,你要問什麼?”
“那個陳沖,就是上次把語詩姐姐氣的哭出來的,是不是也是四川人?”這個小傢伙差不多十四五歲,但說話時候所表達出來的意思,卻不像是一個正常智力的孩子所該說的,“就是那個陳沖,那個跑到韓國去的惡魔。”
女人很疑惑的看看滿臉莫名其妙的古力,琢磨一會兒沒說話。古力無奈,只能點頭:“對,他是四川人……”
和洛點了點頭,惡狠狠的對古力說:“漢奸!”說完坐下了。
“如果不是這小子天生智力上有缺陷,老子一定掐死他!”回到一間辦公室之後,古力恨的一拳打在辦公桌上,“行了,陳沖成了漢奸了,老子也是漢奸了,怎麼著?下一個輪到誰了?”他睨著眼睛看著坐在一邊優哉遊哉喝茶的女人,咬著牙說,“陳好,你還想護著這個目無尊長的臭小子麼?”
陳好,蘇羽的老婆,永遠年輕漂亮的女子,這時候正悠悠然然的歎了口氣:“目無尊長?那你現在沖我大吼大叫,又算什麼?”
一句話噎得古力半天沒話說,很久之後才悶悶的說:“我不管,那個智力缺陷兒早晚有一天我要掐死他。”
“你隨便,只要回頭留神別讓馬曉春掐死你就好。”陳好儀態萬方的端起茶杯微抿一口,“這可是老爺子心間上的肉,你想碰和洛不如去挖老馬的眼珠子,那個的成功可能性大一點。”歎了口氣,“你也要明白,其實他並不是真的智障,只是……”
“只是智商全都長在圍棋上了。”古力揮了揮手,“我知道。不過那小子那張傻子嘴可是得罪了不少人,你有空的話和馬老爺子說說,管著點他徒弟那張嘴!”
陳好微微一笑:“如果管得了,馬曉春還會被氣得差點半身不遂麼?”擺擺手,“這小子可是中國棋院的希望之星,”頓了頓,又一笑,“真正的天才。”
李世石歪著頭坐在那裡,卻並不對陳沖的無理取鬧生氣。實際上來講,當年他也是這麼無理取鬧過來的。當然現在年紀大了,不靠這個吃飯了,但也並不妨礙他對陳沖很欣賞:至少,他的對手還總想著贏。
切斷後開劫。李世石瞟了一眼陳沖,覺得這可能是黑棋最後的反攻手段,因此並沒有多想,算了算劫材之後反打,等白棋提劫之後斷打黑棋中央兩子。
李昌鎬站在李世石的身後看了兩眼棋盤,微一皺眉轉身離去。
陳沖卻像是沒看到一樣,回過頭又把劫消了。
這個舉動讓李世石差點笑出聲來,不過雖然奇怪他的舉動,但還是要把打吃的兩個黑子吞進來,免得夜長夢多。
緊跟著陳沖的頂頭,就讓他感到有些不可理喻了。難道說他還打算殺掉蔓延出來的大龍麼?李世石吃完飯之後坐在沙發上就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他並不認為陳沖還能夠把局面扳回來,但這一手卡斷,明顯也是帶著攻擊的意味。
還想攻擊什麼?李世石搖了搖頭閉上眼睛,開始休息。
陳沖有一種食不下嚥的感覺。上午太衝動了,頂頭雖然是他看來分斷白棋的唯一手段,但後面的手段卻並不是那麼容易就能想到的。
總有一種自討苦吃的感覺。同樣的搖搖頭,同樣的閉上眼睛準備休息一下,但刹那間他似乎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在門口一閃而過,讓他內心中別的一跳。
誰?陳沖猛然站起身向門外走去,但外面空蕩蕩的走廊卻告訴他,這是一個幻覺。
太累了,都出現幻覺了。也許是小安他們。陳沖歎口氣,卻也沒心情再睡下去,乾脆在棋院裡來回的轉悠,等著對局室再開門。
而當他們坐在棋盤邊的時候,李世石很快地落下的下一手,在那枚頂的黑子旁扳攻擊。
陳沖至今沒想到好手段,因此也就開始了他今天、也許是兩個月來算得上是第一次的長考。
韓國棋院門口,一個髒兮兮的老頭揮舞著兩條沒了手的胳膊棒大聲咆哮著,脖子上掛著的綠色行軍包還一蕩一蕩的增加威勢。只可惜棋院門口的保安們聽不懂他在說什麼,只是愣愣或者說漠然地看著他。過了一會兒,老頭終於累了,坐在門口的臺階上大口的喘氣,嘴裡面還在念念叨叨的什麼東西。
陳沖的長考長達一個半小時。這已經是他下圍棋以來所在一手棋上花費的最長時間了。但局面的難度顯然已經超過了他控制,整盤棋上的黑白子像是飄浮起來一樣在他腦中不斷旋轉,直到他被上下左右一切的一切繃到精神崩潰為止。
“小宇宙,爆發吧!”陳沖突然抬起頭手指天花板用漢語叫出聲來,“雅典娜……”說完也不管一口水流了滿身的李世石,抓起一枚棋子拍落在棋盤上彎打,然後閉上眼睛靠在沙發上。
這個事情很奇妙,一個中國人用漢語叫著日本漫畫的名號,把韓國人嚇了一跳。
全場寂靜。所有下完棋沒下完棋或者站在那裡觀戰的棋手們,被這一嗓子震的一個個虎軀亂顫,喝水的一般都會吐出來,落子的一般都會把棋子扔到地上。而最倒楣的是正點著煙走進來的趙漢乘,被這一聲嗆得把煙頭咽了下去。
趙漢乘棄權了。這是個意外。但老曹這天晚上提著刀把陳沖從那間小閣樓裡一直追殺到三條馬路之外,就成為了必然。
李世石沒看到外面的亂哄哄,實際上這些人也都是身經百戰經驗豐富,一楞神的功夫便各自忙各自的。只苦了對局室裡觀戰的人們,手忙腳亂的把躺在地上倒氣的趙漢乘一路送到醫院。
李世石所猶豫的是,這手棋他該怎麼應。
看上去不厲害,但算一算,很要命。那一手強行分斷開上面與中央白龍的聯絡,如果去殺的話那黑中央可以趁機整形,對方形勢會好很多;如果不殺那自己就要冒對殺的風險……李世石微微有些後悔剛才打吃的隨意,但這個念頭僅僅是一閃而過,因為他知道對面的這個年輕人所能做到的,也僅僅是如此了。
那就讓你見識一下讓三國震驚的刀法吧。李世石微微笑了笑:什麼叫殺棋。

形勢似乎有些逆轉的跡象了。
alexyu0937 發表於 2014-1-12 21:06

                                         第十九章 獨木橋 


李世石這一輩子,沒怕過誰。
除了蘇羽。
3勝34負的戰績並不是誰都可以得到的,除了屢敗屢戰生命不息奮鬥不止這些個字,什麼神經堅韌之類的已經完全不能形容李世石了。
韓國國內的另外一個倒楣蛋是崔哲翰,2勝40負的戰績讓他甚至已經不敢參加春蘭杯了。
這並不意味著李世石就是面瓜。相反,就好像當年的李昌鎬磨練蘇羽一樣,李世石在一次又一次打擊當中奇跡般的一次又一次活了下來,而且越活越精神,統領韓國高手對抗中日,威風凜凜不可一世。
只是,這一切都是一年半以內,這個時候蘇羽已經很少參加比賽了。
除了那兩個人誰也不放在眼裡的李世石,在這盤棋中第一次冒起了殺氣。
黑棋畢竟很支離破碎,白棋畢竟渾厚無比,不管怎麼看,陳沖都是一副必敗的樣子。但即便是面對這種局面,他還在想方設法的絞殺白大龍……這讓李世石有點佩服,幹乾脆脆的起手反擊包圍在白龍身邊的三子棋筋。
“自古華山一條路……龜兒子。”終於睜開眼睛的陳沖念叨著誰也聽不懂的四川話,抹一把汗開始計算對殺的一切資料。
能夠把李世石拖到這一步已經基本上耗盡了他的體力,但讓他絕望的是當白棋進攻三子棋筋的時候,他卻找不到好辦法把那三個子安全的拖出來。當然生拖也無所謂,只要扔掉左邊那裡卡斷的兩個子一切都好說。可扔掉之後白龍自然而然也就活了,他可就真是一點勝利的機會都沒有了。
也許,先打一下會好一些?陳沖繞著這條大龍細細的琢磨,因為用力而顯得蒼白的手指一直按在沙發的扶手上,把並不軟和的扶手按出了三四個小小的坑。
也許,先把下邊處理了會好一些?李世石會不會扔掉右下那裡而全面攻擊中央呢?陳沖並沒有想出更好的辦法能讓那三個子逃出來,只能另外想轍。比如,讓李世石的注意力暫時離開一下?
不過那個聖鬥士造型只能擺一次,第二次再喊“同樣的招式無效”之類,恐怕會被人暴打。陳沖把汗涔涔的手放在臉上用力擦擦,繼續思考把白棋方向拖過去的辦法。
老頭教給他很多很多的手段,有殺棋的,有治孤的,有在劣勢下拼命的,也有在優勢下收官的,但面對現在這個局面陳沖把腦子快絞成豆腐腦了,卻還是沒有什麼好辦法。
這是他的一個小缺點:作為一個大學生來講,無論如何智力方面不會有太大缺陷,而陳沖自然不傻,在計算方面反而有相當的天賦。但這種人往往有一個缺點,就是懶。越聰明的人越懶,諸葛亮造木牛流馬,曹子建放浪形骸,可以算得上這種懶的兩派代表。而大學生們也很懶,背習慣了定理公式的腦子在遇到問題的時候第一個想到的往往就是把過去學過的東西拿過來套一下,不成的扔掉,成的留下,就這麼簡單。
因此也可以看到中國的教育方式實際上是造就了一群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懶蛋……但這幫懶蛋卻坐在辦公室裡賺著大量的鈔票,不能不讓人生氣。
陳沖也是個懶蛋,很多時候他都是在靠著老頭訓練出來的類似於本能的感覺在下棋。可現在這手不管用了,現在面對的局面是老頭從來沒講過的(老頭如果面對這種局面,決不會拼上一條老命去死磕,大大方方的認輸並不是恥辱的事情)。他有些抓瞎,也不得不完全靠自己來計算後面的手段。
以前都是在模仿老頭,可現在老頭不在了,我該怎麼辦呢?陳沖歎了口氣,開始從頭到尾的推算整個棋盤。
左上角是黑白掙扎並不厲害的地方,同樣右上也是,因為那兩個地方從前三手開始就是黑棋的地盤,李世石再猖獗卻也沒到四面點火的地步,因此兩個大角以及拉出來的小模樣真是安安穩穩。左下有個手段可以洗掉一些白空,但實際意義不大,中央十幾個子以及周圍的空可不是那個小角能比得了的。
至於白色的右下角,陳沖就從來沒把那放到自己的考慮中。
能夠動腦筋的,只有中央了。
無論如何不能讓白棋吃死中央,突然發現自己不知不覺角色轉換的陳沖,苦笑一下拍拍頭,繼續思考。
因為打進來的無論如何還是有些倉促,白棋並沒有太厚的勢力做包圍用。黑棋中央雖然很薄,又被剛才李世石跑路時候攻擊了幾下,但總歸也是一條模樣,連接起來之後也並不是完全沒有一戰之力。
“中央還算不上薄味行棋。”金載垣這個時候決不會為了民族問題而貶低誰,說話也很中肯,“中央黑棋還有勢力,這是他最後的優勢了。”停了一下,看一眼陷入沉思的小安,輕輕點點頭,“也是最後的優勢了。”
應該還有路的。陳沖的頭髮刷拉刷拉的往下掉,最後終於在讀秒的最後時刻,落下棋子靠掉了白龍的一個眼位。
李世石愣了一下,不可思議的抬起頭看看陳沖,微微搖著頭又回去看著棋盤??他並不認為這是個好手段,相反,他覺得陳沖瘋了:無論如何,白棋都要比七零八落的黑棋好下的多,隨便在哪裡攻擊都是必勝。繼續下下去的,不是瘋子就是……
他不想說那個詞。以前別人也這樣的形容他過。
不過這一手有點意思,至少他不能貿貿然的去打吃黑的那三個子了。抿抿嘴,李世石在抬手的時候,卻突然猶豫了:有什麼東西不對。
放下棋子看一看,李世石的心思飛快地轉動著:如果按照常理來講,這裡應該夾過去逼黑棋退,這樣粘之後可以將白龍拖出來的同時繼續衝擊中央的黑大龍。但他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雖然說不上來,但心裡就是有這麼一絲莫名的奇怪。
左邊?右邊?他看了很久,但各種計算之下卻就是看不出陳沖到底是個什麼意思。在這種情況下,尤其是優勢的情況下,李世石終於開始了猶豫。
江湖越老,膽子越小,就是這個道理。
當年橫刀立馬的飛禽島少年,也終於在額頭上長出了歲月的滄桑。
李世石猶豫了,一手扳可以被看作是優勢下的退讓簡明,但換個角度,也可以看作是緩手。
陳沖有些驚愕的看著棋盤,似乎從來沒想到李世石會在這個地方退讓。而他剛才所做的一切推理都是在跨夾的基礎上,現在卻要被推翻重來。
時間恐怕不夠了!陳沖前面消耗的時間太多,最後的保留時間也被用光,只能在1分鐘的讀秒中匆匆的思考,最後匆匆的落下棋子繼續攻擊。
原本引以為傲的計算力,在這種真正的巨大的混亂的中盤戰鬥局面下,竟然只夠他看到一個大致的方向。陳沖手上肌肉顫抖一下,用力一個嘴巴抽在臉上。
真正的比賽,不是那麼簡單的。
陳沖覺得自己在走一條獨木橋,而且一條看不到來處更看不到去處身邊還充滿大霧的獨木橋。這座橋在左右的搖擺,也許只要錯一錯就會……就會打自己嘴巴。陳沖再落一子之後突然醒悟這裡不對,立刻反手又是一個嘴巴打在自己臉上。
“絕好的機會!”金載垣溜回對局室之後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這手棋,當下險些叫出聲來,“只要中間隨便哪裡補一下,這盤棋就算拿下了!”
但李世石卻不知是沒看到還是什麼,似乎鐵了心要殺掉中央黑龍,一手單飛讓周圍所有人都暗暗歎了口氣。
李昌鎬抱著膀子挑了一下嘴角:這小子,該說他是鬥志未泯呢,還是該說他奔三張的人還天真呢?圍棋不是這麼下的!
陳沖自抽的嘴巴似乎讓他的大腦運算的更快了一點,緊跟著李世石落下棋子。
有點意思了。李世石托著下巴看著棋盤,微帶一些漠然卻逡巡棋盤的目光證明他已經用出了全力來應付“胡攪蠻纏”的陳沖了。
只是總有這麼一個不合時宜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考:“15、20、25……”
讀秒了?李世石有些愕然的抬起頭看著計時鐘,不相信的甚至用迷茫的手指了指自己:“我?”
李世石從來沒考慮過時間的問題,而且前面在陳沖耗費了大量時間思考之後,他認為自己還有足夠的時間保留。
壞了!李世石瞬間轉過頭飛快地在腦中運算一切,緊跟著落子挖斷。
好棋!但圍觀眾人這聲好還沒叫出來,陳沖就用一手點讓所有人回到沉思:很兇狠啊,他什麼時候想到的?
這小子在催秒!突然意識到這個問題的李世石,倒是有些想笑。在慢悠悠用光了60秒的第一個保留之後,又用光了第二個保留。
現在兩個人都平等了。李世石不知道哪裡來的玩心,看了一眼目瞪口呆的陳沖,在最後一秒落下棋子。
“受刺激了。”崔哲翰額頭上的青筋在跳。作為趙漢乘的好友,眼看著自己兄弟被那小子一聲喊嚇得吃掉半拉煙頭是他無法忍受的恥辱。但他不可能去報仇雪恨,因此只能在心裡詛咒陳沖從此再不贏棋。但李世石的表現實在是讓他憤怒:“很好玩麼?很有趣麼?圍棋總歸還是要贏,不能贏的下法要來幹什麼用?”
這讓老曹回過頭來:“你知道,你和李昌鎬的差別,為什麼會這麼大麼?”
其他的對局已經全部結束了,所有人都已經圍聚到了陳李這盤棋的周圍看著對局。
金載垣一直站在這裡,佔據著最好的位置。可隨著許多高段們的到來,他不得不逐漸讓出最好的位置,只能遠遠的看著棋盤。
而當沉默的人潮湮沒他最後的視線時候,他所看到的,是陳沖在中央開劫。
……………………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alexyu0937

LV:6 爵士

追蹤
  • 2

    主題

  • 320

    回文

  • 2

    粉絲

哈囉,阿囉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