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初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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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我是韓國棋院的註冊棋手了。”陳沖這話是在嘴裡轉悠了很久之後,才和面前的父母說,“並不意味我就成了韓國人,只不過是在韓國註冊而以。”有個名詞,叫旅韓棋手。江鑄久和芮乃偉夫婦就是典型。
“絕對不更換國籍,絕對不會以韓國人的身份出現,我還是中國人,只不過是在那邊註冊棋手。”陳沖發現自己的解釋,對於臉色深沉的二老似乎沒有什麼意義,慢慢的,屋中的空氣沉默了下去。陳爸爸抽著劣質的香煙,那股熏熏的香煙味道逐漸籠罩了整個房間。
過了很久,久的讓陳沖幾乎有一種衝動要把懷中拿來申請簽證的韓國棋院證明文件撕掉然後回去上大學。
不過他的父親,在抽掉了包裡最後一根煙之後,用力把煙盒擰成一團扔在地上,抬起頭用微微發紅的眼睛看著他兒子:“路怎麼走,我不攔你。不過前前後後你都要想明白了,回頭不要後悔。”也許覺得陳爸爸的話有些重,陳媽媽又補上了一句:“你不是還保留著學籍麼?實在不行,就不在高麗那邊呆著,回來繼續上大學……”
嘖。這時候陳沖還能說什麼?還有什麼話可說?
走吧,也許有朝一日,他可以風風光光的再回來!陳沖這次走的時候,沒有再回頭。
當他回到天津的時候,距離他的假期還有最後的5天時間。5天之後他必須要到首爾韓國棋院報到,先接受3個月的語言培訓。所以陳沖在眾羡慕的目光中收拾東西的時候,心裡面實際上是一團苦水。
語言還真是個大麻煩,不學好了恐怕自己讓人罵了都也只能笑嘻嘻。再加上在家裡那些事情,陳沖臉上沒有什麼表情,而是看著滿臉容光煥發的老頭:“要不然,咱們一起去韓國吧?”
老頭再也不是前一陣古力看到的那個枯槁的樣子,現在卻又活得有滋有味起來。搖搖頭一笑:“不可。我沒有通關檔,恐怕一起會有麻煩。”他神神秘秘的湊過來露出來一口白牙,“不過你先去吧,等過上一陣,我便再去尋你。”
說起來奇怪,老頭沒手洗澡都要人服侍,自然也不可能天天刷牙。但一口牙卻好得很,亮晶晶的陽光一照閃閃發光。陳沖並沒把他的話放在心上,反過來安慰他:“你就在這裡好好的修養身體,我過一陣再回來看你好吧?”
老頭不置可否,只是嘿嘿嘿的笑,笑得陳沖一陣莫名其妙。
現在這個時候,出國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就算陳沖手裡拿著韓國棋院的邀請函和證明文件,辦簽證的時候也沒受什麼刁難,但總歸還是花費了前後將近一個月,也就是從他剛回來開始辦理,而到他準備出發的時候才算是把5年的簽證拿到了手。
這是工作簽證,和上次時候的旅遊簽證並不一樣。上次那個讓陳沖在韓國只能呆三個月,多一天旅遊入境局就要來和他談談。而這個卻有個一年的自動延續,也就是說他完全可以在三八線以南只要是掛著太極旗的地方就能住上六年。
不過韓國話,比天津話還難學了。陳沖坐在飛機上的時候看著面前這本韓語入門,頭疼的晃蕩晃蕩就能聽見裡面水響。
也許,住上三個月天天和這東西打交道,會好一些吧?陳沖強忍著沒把這本書扔到地上,歎息一聲繼續看著。
韓語有11個單元音節,還有28個輔音,屬於黏著性語言,用附加方式表示語法範疇。名詞和代詞有格和數,像動詞有態、尊稱、時、式和階稱……反正麻煩得很,說起來嘰裡咕嚕來回的繞嘴。漢語裡面兩三個音節就能表示的東西,韓語裡面卻要五六個音節才能表達清楚。陳沖在查資料的時候,知道朝鮮語是1443年時候朝鮮國王世宗李?召集學者貌似是按著漢語進行拆解重構之後發明的。而1446年世宗發佈的《訓民正音》令,也讓立國以來一直使用漢字的朝鮮民族有了自身語言。
不過歷史的慣性很難阻擋,韓國在把漢字廢了用用了廢一陣之後,不得不又恢復了一些漢字的使用。這一點和日本很像。日語裡面為什麼要有平假名和片假名?為什麼裡面總參雜著一串一串的漢字?無非就是因為日語在創立之後有許多東西用日語無法發音或者發音困難過大,因此才不得不使用漢字加假名音標的方式。這裡不能不說,日本人在某些方面比朝鮮民族強一些。人家就是大大方方的使用漢字,也承認自己文化歷史來自于中華。而韓國人……不提也罷。
陳沖如果是僅僅尋找自己的住處的話,反倒沒這麼多麻煩:首爾在韓國人的發音裡面,還是類似于漢城,弘益洞還是類似honyindu的發音。當然如果找人的話,就更方便了,把姓名直接用拼音標出來念的時候粘連一下韓國人就基本上聽得懂。(不要追究,想要找幾個韓語的地名發音之類出來,本文檔卻不支持,而且我也不是學韓語的出身,如果有錯誤萬望勿怪)
這是一件很美妙的事情。至少陳沖在記憶人名的時候方便了許多。站在新一屆迎新大會上,他瞥眼看看身邊那些比他小了不止一兩歲的棋手們,有些鶴立雞群的感覺。
“授予來自中國的陳沖棋士韓國棋院初段名號。”輪到陳沖的時候,金寅九段還特地把蘇妙帶到了臺上做翻譯。
這也算是一種人性化吧。儘管台下有些人的臉色不大好看,但至少還有些人是在真誠的鼓掌對他表示祝賀,比如特地趕來的江鑄久和芮乃偉,以及不知道為什麼會出現在新初段授名大會上的李昌鎬。
“小夥子,既然來了,就好好幹吧。”江鑄久是20年前的老牌九段,雖然陳沖並不知道他為什麼會和芮乃偉這個號稱紋枰魔女的女子第一人來到韓國,但那種真誠的笑容還是讓他心裡暖暖的。
既然來了,就好好幹吧。畢竟還有那麼多人,在用另一種眼神看著他。比如那個安成俊。
這是一個意外。陳沖沒想到的是,傳說中性格堅韌的韓國人竟然真的如此剛強,如果換成他在第一盤就被人家殺得棋盤上沒剩下幾十個子,恐怕早就扭頭回國老老實實上大學去了。但安成俊在輸給陳沖之後,卻似乎完全沒有受到影響,反而越戰越勇以第三名定段!
這可是個有意思的小傢伙。陳沖並沒有在大會上在意更多人,只是把目光放在了笑眯眯卻同樣總是盯著他看的安成俊身上。
當初似乎有些過分了?陳沖初來乍到只想好好下棋,並不想結下什麼冤仇。但看看小安的眼神,也放棄了過去多說兩句的念頭。
剛烈韓國。不知道為什麼陳沖腦子裡面會突然想起來這個名詞:肛裂麼……
反正,總要混出個人樣來給你們看看。陳沖坐在芮乃偉的身邊,端著茶水聽著講臺孫在東會長上天書一樣的發言。
“其實,他們也不是故意針對你。”蘇妙似乎看出了陳沖的心思,低聲說,“有些人只是不忿你佔據了一個本屬於韓國人的名額而已。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只要你能贏,他們不僅不會針對你,相反還會對你很尊重。”籌措了一下,慢慢的說,“和國內的一些人相比,他們的性格要好很多……”
只要有成績,在哪裡都會受到人們的尊重。陳沖從小受的就是這種奮發圖強的教育,很多彎彎繞他並不理解。不過第一天他剛來就看到如此多的敵對,心中也是一凜。
他不是芮乃偉,不是那個能在國手戰上大破李昌鎬的紋枰魔女。他只是一個自己國家不要,只能四處流浪尋找立身之地的棋士。
總有一天,要讓他們看一看。沒有人向他敬酒,除了孫在東來說了幾句場面話之外,甚至沒有人肯和他說話。當蘇妙和江鑄久他們離開之後,陳沖只能一個人坐在一張孤零零的大桌子邊。
總有一天!
從2007年12月開始,每年的12月底都會有一個中日韓三國的新初段聯賽。而陳沖作為韓國棋院的新初段,自然也在參加聯賽之列。而今年的新初段聯賽又巧不巧的,正是輪到中國方面舉辦。
這個消息讓陳沖真的為難了:按照道理來講,他應該去北京和中國日本的初段們比劃一下,如果贏了也能出出心中那口被棋院趕出國的怨氣。但他又實在不願意坐在那種位子上,讓自己作為韓國棋院的代表出現在賽場上。
不論如何,他不希望自己身邊掛著太極旗。
他在定段之後,因為已經有了每個月固定20萬韓元的收入,自然也就不能總賴在李昌鎬家裡借住,所以在漢城弘益洞不遠的地方找了一間也不知道被志願軍的炮火打沒打過的小樓房,租了一個單間。房間裡面除了簡簡單單的佈置了一台電腦有床有櫃子之外,便別無它物。
至於手機,也早就換成了韓制泛泰的??沒辦法,韓國方面的電壓和中國不同,陳沖原來的那個手機只充了一次電就徹底報廢,只能重新換,而品牌裡面似乎也只有泛泰能夠兩邊通用。
當陳沖接到比賽通知單之後,他便給芮乃偉打電話:“芮姐,您說,我是去是不去?”
芮乃偉很驚訝:“為什麼不去?”
“總覺得彆扭。”陳沖的心理問題不小,“身邊掛著的不是五星紅旗,心裡難受。”
芮乃偉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你小子的毛病還挺多!”沉吟一下,清清嗓子繼續說,“首先來講,你現在拿著的是韓國棋院的工資吧?”
這個沒錯,還發了50萬韓元的安家費呢。陳沖點了點頭:“對。”
“那麼拿人錢財替人消災。這個和愛國情結無關。”芮乃偉說,“你要是真的愛國,就把什麼霸王王位之類所有韓國大頭銜全都拿下,然後再回國代表中國參加擂臺……算了,這個不可能,只要蘇羽那個小子一天沒死,王老頭就決不會幹這種自打嘴巴的事情。”她頓了頓,“可能的話,就替中國人長長臉。知道張栩麼?一樣不是日本人,但現在,卻是日本的頂樑柱。再說咱們打乒乓球的,少代表別的國家回來和中國對抗了麼?”突然笑了笑,“第二個原因,回去氣氣那幫有眼無珠的老東西們。”(說起來,現在周蜜又要去香港,好在去的是那中國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於是陳沖就這麼又回到了中國。只是這一次,卻是以一個韓國棋士的身份歸來。
歡迎韓國新初段代表團。天壇東路中國棋院的小樓門口,掛著一張大大的橫幅,上面用中日韓三國文字寫著這樣的話。陳沖經過幾個月的語言訓練,勉強也算是能看懂了上面韓文的字義,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之後,跟在韓國人的身後,邁步走了進去。
這裡,是中國圍棋的聖地。但自己卻無緣在這裡代表中國迎戰各路高手……陳沖走在大理石的地面上,心中的滋味卻百般雜陳:罷了。
中日韓三國的新初段聯賽是由中日韓三方各出16人進行捉對廝殺決勝總比分,然後各出三人進行單盤的比賽再記錄一次比分,全勝者為勝方,單勝敗者看三人組成績決出勝負。
這實際上,走的是精英比賽的路線。陳沖學經濟的,第一眼看到這個賽程表的時候,心裡面就冒出來了這個名詞。
先定下來的只是16人大比賽輪流對陣,至於後面的三人組賽還沒有定,但陳沖對於三人賽卻並沒什麼想法:韓國人知道他是中國人,出於民族自尊心也不可能讓他出場比賽。
這就好比說如果有個日本棋手來中國學習,然後在中國定段,但當農心杯三國擂臺賽的時候,能讓他上場麼?就算是他能拿到大三冠十幾個世界冠軍在身,也不可能。(實際上2006以後農心杯和正官莊杯不再允許別國國籍棋手代表他國參加比賽,這個是現實情況,但本書中採取的是2005年-2006年賽例體系,因此……)
一個道理。
不過韓國人這方面還是很給陳沖面子的,當他坐在棋盤前擦拭棋盤的時候,突然發現自己的手邊並不像其他桌那樣擺著韓國國旗。
鎮定。陳沖第一次走上正式的賽場,深吸了幾口氣之後,把棋盤上的棋盒拿到自己面前,準備猜先。
只不過,對面那個13歲的小棋手為什麼眼神這麼怪異?陳沖第一手落下右上星之後,忍不住打量了一下對面的初段。而恰巧,那個小棋手也在看他。那雙清澈的眼睛裡,卻有一些讓人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不管了。陳沖覺得這時候應該笑一下,微微咧咧嘴算是再打個招呼,低下頭落子於右下小目。
“氣氛不是很友好啊。”往常的比賽雖然說不上一團和氣,但也沒有說下著下著棋總抬頭看人的。帶隊的俞斌看了看陳沖那個地方,轉過頭對曹薰鉉低聲說,“你們怎麼收了陳沖了?”
老曹愣了一下,顯然不明白這裡面的關係所在:“你們不要,還不許我們要麼?而且陳沖那個小子不錯,定段賽上18場全勝,我們為什麼不給他定段?”
當年芮乃偉的事情,似乎輪回了。俞斌搖了搖頭嘖了一聲,沒有再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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