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公子風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額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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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uuuuuuuuu 2014-3-7 20:41:5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82 1322490
shalu77 發表於 2015-4-27 00:28
第八百五十七章:如之奈何

崇明島來的捷報已經鼓舞了廣東的諒山軍。

此時,這三十余萬軍馬已是枕戈以待,磨刀霍霍。

統領大軍的,乃是何健,何健受命節制三軍,目標自是江西。

只是這山嶺連綿數百里,而琪國公丘福卻是借著地勢龜縮據守,他倒是一點都不在乎一城一池的得失,對於防務不夠堅固的州府,索性就直接放棄,而一旦諒山軍突擊堅城,便不斷的增強防衛,與諒山軍鏖戰,反復爭奪。

一些州府直接丟了出去,結果卻給諒山軍造成了麻煩,因為當地的地方武裝的抵抗也尤為激烈,一些地主士紳組織了鄉團,給予諒山軍製造了不少麻煩,即便是將其彈壓住,可是這些人畢竟是地頭蛇,表面上臣服,暗地裡卻是資助一些反諒山的份子,諒山軍不得不加強各地的防衛,抽調出大量的兵馬,只是兵力一分散,反而給了丘福可趁之機。

就在三日之前,在一場豪雨之中,明軍襲了南康縣,擊潰一營諒山軍,並且奪取了諸多輜重。

整個江西已經陷入了犬牙交錯的拉鋸狀態。

而對於何健來說,眼下最麻煩的卻不是眼前的明軍,而是補給。

諒山軍許多次戰役不能迅速地解決對手的根本問題也就出現在補給上頭,這種近代化的軍隊雖然作戰能力高效,殺傷力強大,本質上卻都來源於強大的補給,沒有充足的火藥就不能將武器的實力發揮到最高,沒有足夠的糧食補給。將士們半飽著肚子,就難以進行複雜的高難度戰術動作。沒有草藥,傷亡的情況就會十分嚴峻。

而這些懸而不決的問題都出自補給。

這已是何健第十七次修書前往諒山了。

可笑的問題在於。何健在這邊催促補給,而諒山那兒的物資卻是堆積如山,這裡頭的癥結其實無非還是運輸二字。

諒山那兒提出來的解決辦法也只有一個,就是修路。

自桂林修建鐵路延伸至韶關,一旦修通,那麼源源不斷的物資便可通過諒取道桂林,直達韶關。

諒山的長項也唯有如此了,反而在徵集民夫方面遠遠及不上朝廷,朝廷徵募民役乃是常態。可諒山的人力很貴,又無徭役之法,一旦徵募數十萬人就會造成工坊人力奇缺,又將大大的打擊各大工坊的生產,因而除了鐵路,幾乎沒有其他的選擇。

如今鐵路已經開始四面開花,而為了保障韶關鐵路的快速貫通,夏元吉幾乎是坐鎮韶關,每日敦促各段鋪設鐵路的人員加緊趕工。

只是這一切仍舊需要時間。對於何健的要求,也只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告誡,讓他努力堅持。

何健對此也是無可奈何,唯有苦笑以對。

…………………………………………………………

反觀丘福這兒也是不容樂觀。雖然他堵住了諒山軍的攻勢,可是明軍的實力終究是遠遠及不上諒山軍,每次與諒山軍作戰。明軍的傷亡都是極大,當崇明島之戰的消息傳來。軍中已經震動,突然有了一支諒山軍馬出現在了京畿。金陵那兒有一種風雨飄搖的感覺,這使大家更加擔心起來。

絕大多數的軍中諸將的家小都在金陵,眼前的諒山軍又是咄咄逼人,所有人都陷入了鏖戰,如此一來,軍中已生出了許多議論。

丘福一直在勉力維持,可是當得知了崇明出現諒山軍的時候,他便知道自此之後,整個江西就只能靠自己了。

金陵一旦受到威脅,那麼對於天子,對於文武百官來說,一切的資源都將用於京畿,因為這才是根本,至於江西,眼下朝廷唯一能做到的,只怕也唯有維持現狀而已,也就是說,自此之後,朝廷將不會再往江西發一兵一卒,不會再有任何支援,一切只能靠自己。

只是眼下,江西的明軍經歷過數次鏖戰,已經傷亡慘重,若是沒有源源不斷的補充,天知道還能堅持多久。

丘福的心情開始變得越來越焦躁起來,這種緊迫的形勢讓他愈發的幻想於在一次軍事部署中佈置一個陷阱,重創諒山軍主力,以此來緩解眼下的局面。只是他越發急迫就越是心裡清楚,這樣的軍事冒險極有可能造成無法挽回的後果,於是他有時變得亢奮,激動地看著地圖,腦子裡冒出一個又一個貪功冒進的主意,有時卻是清醒了,搖頭苦笑,很快將此前‘幼稚’的念頭拋之腦後,並且告誡自己必須求穩,稍有疏失就是萬劫不復,朝廷已經退無可退,已經沒有什麼可輸的了。

他並不忠於眼下的這個天子,可是他忠於這個社稷,樂於承擔這份責任,他是靖難之後,碩果僅存的一員老將,絕不能讓自己晚節不保。

只是……這種精神上的折磨,已讓他身體大不如前,頭上更增華髮,兩鬢斑斑,到了陰雨天氣,全身的骨頭便疼得咬牙切齒。

這位老將的疲態,大家都看在眼裡,讓所有人心裡,更增了幾分不確定。

…………………………………………………………

雲南的沐家,已經開始進攻川桂了,十萬人馬分兵兩路,叩關而擊,這兒的明軍戰力低下,根本等不到朝廷的馳援,如今一座座堅城開始失守,戰火綿延數百里,沐晟的進展倒是神速,浩浩蕩蕩的大軍已抵成都城下,朝廷的整個西南半壁已是岌岌可危。

誰都不曾料想到,只是短短一年時間,諒山軍就已有了與朝廷一決死戰的資本,此時此刻在這危卵之下,各地的戰報送至京師,每一次帶來的都是糟糕至極的消息。

朱高燧徹底慌了。

文武百官已是無計可施,清議裡頭依舊還是各自仁義之師,必定破賊的可笑爭論,倒是近來,手談越來越流行,玄學亦是喧囂塵上,秦淮河上,照例還是華燈四射,鶯歌燕舞,醉生夢死的讀書人們,在這朦朧薄霧籠罩的湖面無數紅粉的擁簇下,敘說著報國成仁的理想,天下無數條錦囊面妙策,竟是十之**都出自這裡,許多悲憤和嬉笑怒駡的詩詞,照例還在這裡傳閱,每日從這裡人的口中,諒山軍覆滅的次數已經超過了數百,所殺的賊人足有千萬。

只是這些話騙得到自己,騙得到尋常士紳百姓,卻是騙不到朱高燧,形勢的日益嚴峻,已使他開始茫然了,最糟糕的是,徐景明這時候還不消停,屢屢要求前去鎮江,與諒山軍一決死戰,這個傢伙屢屢壞事,朱高燧早懷有了殺心,偏生眼下卻又對他無可奈何。

可是此人屢屢上書,鬧得滿京城都知道定國公又要報國,倒是鼓舞了不少人,可與此同時,不少非議卻又流傳出來,定國公允文允武,又是忠心耿耿,眼下朝廷危如累卵,為何閒置定國公不用?

越來越多的大臣開始屢屢上書,亦是希望定國公能夠出戰了。

這是一種臨時抱佛腳,和落水之人抓稻草的心態,眼下諒山軍相距這裡已經不足數百里,誰知道這些諒山賊,什麼時候兵臨城下,大家的家小都在金陵,想逃都沒處逃,金陵之中又無勇將,此時此刻,風雨飄搖,於是大家開始幻想此時出現一個武曲星,能率軍大破賊軍,解除眼下的困境。

正因為這種心理,大家才巴不得讓徐景明去建(送)功(死)立業。

只是朱高燧卻最是深知這其中的底細,他哪裡還敢讓徐景明出戰,這個人成事不足敗事有餘,自然是乖乖圈養在京師為好。

可是眼下群情洶洶,朱高燧無可奈何,只好下旨,命徐景明為大明門守衛,謹守宮中門戶。

朱高燧已經徹底的無可奈何了,他如今的口頭禪永遠都是計將安出,都是如之奈何,只是回答他的人已是寥寥,即便有人跳出來,給了他答案,可大多數都是書生意氣,過於沉湎於幻想的言辭。

朱高燧已經開始酗酒,幾乎是通宵達旦的飲酒作樂,唯一讓人覺得神奇的是,他整夜酗酒,第二日清晨竟還能打起精神接見大臣,與大臣商討軍務。
shalu77 發表於 2015-4-27 00:29
第八百五十八章:忠勇可勝

秋去冬來,轉眼已過了六七個月,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凜冽,一到冬日,各地的攻勢也就漸漸緩了下來。

金陵城裡有人一臉疲倦地抵達了朝陽門,身後數十個彪悍的武士隨扈,他們都身穿戰襖,腰間配著陳舊的牛皮刀鞘,腳下的靴子已經斑斑地落下底皮。

如今金陵的衛戍森嚴了不少,門衛在這兒自要加緊盤查,有人要上前去,卻有一個武士勒馬出來,正色道:“英國公張輔張副將大駕,爾等想衝撞公爺麼?”

那守衛立即噤若寒蟬,連忙退到一邊,放張輔人等過去。

張輔的臉上已是蒼老了不少,頜下一道彈痕格外的引人注意,他滿是疲憊地從江西趕回來,只是因為戰事漸漸趨緩,這才趁著機會告假回家,歇養一些日子。

回到金陵的時候,張輔發現這裡依舊還是老樣子,一成未變,仿佛時間永遠都定格凝滯,這不禁讓張輔想到了許多傳聞,傳聞在諒山軍的領地,幾乎所有地方都是翻天覆地的變化,離家三月便可不知歸路,這句話固然是有些誇張,卻也絕不是空穴來風。

據說廣州那兒已經大大不同了,那裡已成了繼海防之後的第二大商港,天下諸國的商船都在那裡停靠,諒山人還在那裡修建鐵路,動用了民夫十萬,浩浩蕩蕩,不知糜費幾何。

又聽說諒山的新兵正在源源不斷地進行補充。數以十萬計的軍馬不知疲倦地進行操練,新式的火銃和火炮更加犀利,已經逐漸開始列裝。

在金陵。張輔所見的,俱都是如臨大敵的驚恐,可是據說在廣州,那兒卻是歌舞昇平,仿佛戰爭與他們相去甚遠。

打了近兩年的戰爭,張輔這個將軍實在是累了,這無數個日日夜夜。他也確實立下了不少功勞,可越是因為長久的鏖戰。才讓他真正意識到,這場戰爭遲早要接近尾聲,朝廷勝利的希望可謂微乎其微。

他見識到了諒山軍的可怕之處,即便是相互拉鋸。對方的戰力也足以教人恐怖,那種有組織的進攻和撤退之法,幾乎貫徹到了每一個人,那種即便是被一營人馬被十萬大軍圍困,亦是能有組織的進行突圍,那種即便彈盡糧絕,也能做到在戰鬥最後一刻,依舊堅守紀律的手段,是明軍遠遠及不上的。

諒山軍一切都有組織化。看上去是照本宣科,甚至一些東西讓人覺得迂腐而可笑,可是真正地成為了他們的對手。張輔才知道,這種手段的犀利之處,他們每一次進攻,即便側翼沒有任何敵人,必定會有專門的人馬負責拱衛兩翼,他們即便是大獲全勝。也絕不會亂哄哄的進行追擊,他們即便撤退。亦有專門的殿后營隊負責阻擊,以確保主力安然無恙離開。他們發起衝鋒時,是以佇列的方式,儘管不快,可是一旦衝殺上來,卻往往能以一當十。

他們的每一個士兵受傷後,都會有專門的救治人員將其拖下火線,送往後方療傷救治。他們的伙食極好,甚至連火銃,每日都必須得保證有豬油來擦拭,甚至於,他們並不急於將所有的賭注全部押上來,而總是樂於將軍隊進行輪替作戰,每逢三月或者半年,總有新抵達的軍馬進行補充,一些疲憊的將士則撤防到後方去休整。

對方的主帥何健,顯然並不深諳於什麼兵法,永遠沒有所謂的調虎離山,沒有什麼金蟬脫殼,更不會有什麼十面埋伏,可是他的戰術十分謹慎,步步為營,一旦需要,只要對著圖紙一聲令下,緊接著戰鬥便開始打響,二十多萬前線的諒山軍便紛紛出動,或是主攻,或是掩護,或是堵截,即便兩個營相隔數百里,卻仿佛都能有默契一般進行配合。

而這一點,卻是明軍永遠都做不到的,也正因為如此,張輔才將丘福佩服得五體投地,丘福雖然焦慮,雖然不安,雖然已是油盡燈枯,被折磨得死去活來,可是他手裡掌著這看似嚇煞人的數十萬官軍,實則實力卻與諒山軍相較懸殊,卻總能站穩腳跟,如今贛州已經失陷,吉安府亦是接近不保,不過萬幸的是,這明軍至少熬過去了,熬過了一年。

至於明年呢……

張輔只能苦笑以對。

據說諒山人力保鐵路的貫通,而一旦諒山軍加強了補給,那麼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張輔已經很難想像了。

他此時回京,只有一個目的,要錢要糧,要朝廷增派一些新軍,進行增援,明軍的反擊已經越來越無力,丘福急需得到一些攻堅力量。

於是張輔在回京後,第一件事便是入宮覲見。

等他見到了朱高燧,頓時大吃一驚,因為陛下的臉色實在是可怕得嚇人,這青黃不接的臉上,未老先衰的模樣,讓張輔的心沉到了谷底,張輔帶著幾分悲涼,拜倒在地道:“微臣張輔,見過陛下,吾皇萬歲。”

朱高燧不自覺地呆滯了幾秒,這才反應過來,他打量張輔道:“噢,張愛卿,不必多禮,你在江西立了不少功勞,朕知道你的事,此番你回來,朕很高興,很高興哪,怎麼樣,江西那兒還好吧,朕缺的就是你們這些肱股之臣啊,朝廷太需要似你這樣的頂樑柱了。”

也不知為何,一見到張輔,朱高燧便發出了許多的感歎。

張輔卻並沒有感覺到欣慰,只是感覺到有幾分窮途末路的感覺,陛下越是如此,越是讓人感覺這位陛下已有些無可奈何了。

張輔忙將江西的戰事一五一十的稟告,為了要錢糧還有兵源,他倒也說了實話,將江西那兒的難處統統都說了出來。

朱高燧聽到難處,便皺眉,顯得很是生氣,忍不住道:“難道忠義之士都沒有了麼?幾十萬人怎麼就抵不住諒山賊?”正說著,手不禁發抖,那滿是烏黑眼袋的眸子看著張輔,意味深長地道:“要勝賊軍,有忠勇即可,糧秣再多,賞格越是豐厚,這才無義之軍才做的事……”
shalu77 發表於 2015-4-28 00:13
第八百五十九章:人如何勝天

朱高燧的話實在讓張輔既是擔憂,又是無奈,其實眼下,朝廷和江西大營有許多的不同。

江西大營那裡知道難處在哪裡,而金陵這兒只是一味的空談,靠忠勇去抵抗諒山軍,那簡直是天方夜譚,可是偏偏,辯論並非是丘八們的擅長之處,人家那是形而上學,說得堂而皇之,足以讓你無法反駁,即便反駁,也不免被人疑心是貪生怕死。

而如今,天子竟也是這樣認為,而且還說得振振有詞,不免讓張輔覺得寒心。

可是站在朱高燧的立場其實也很好理解,眼下崇明和長興還有南通州的諒山軍對金陵來說,就是一個定時炸彈,誰也不知他們什麼時候突然對金陵發起攻擊,朱高燧是真正被郝風樓打怕了,每日都處在惶恐不安之中,唯恐有一天,自己落一個建文的下場,因此金陵必須要萬無一失,要做到萬無一失就必須保證,所有能抽調的力量都必須集中於金陵,至於江西……眼下是實在顧不上了,沒了江西,還有南直隸,還有金陵,沒了金陵,那就什麼都失去了。

因而朱高燧雖然也清楚江西的局勢已是糟糕透頂,可是他寧願選擇相信那些迂腐的讀書人說法,寧願相信人的意志,相信奇蹟,也絕不肯抽調任何金陵的精銳趕赴江西助陣。

這雖然很是可笑,偏偏,朱高燧沒有任何的選擇。

張輔這幾年已是沉穩了許多,再不似當初的驕橫,他心裡只是不免帶著傷感。想到金陵若是不發一兵一卒,江西大營的將來前途未蔔。不知多少老兄弟要命喪黃泉,心裡不由五內俱焚。又帶著幾分萬念俱灰,最後只得苦笑道:“陛下,邱都督……”

他本想拿著丘福來爭取一下,不管怎麼說,琪國公在軍務上理論上還是說得上話的。

誰知朱高燧卻是曉得他的意圖,卻是嚴正打斷他:“張愛卿,朕意已決,朕知道你們不容易,勞苦功高。琪國公……琪國公確實立了大功,朕要封賞,你也要封賞,軍中諸將統統都要加官進爵,朕豈會薄待了忠臣?會寒了將士們的心?朕會讓兵部擬定一個章程,你盡快放心,恩旨擇日就到,你舟馬勞頓,剛剛回京。想必也是辛苦,回去歇了吧,來日再來覲見。”

話說到這份上就是逐客令了,朱高燧的態度十分堅決。他什麼都可以給,想做官就升你官,想要爵位。他也絕不吝嗇,只是要錢要糧要兵。那是絕無可能。

可是對於張輔來說,所謂的官爵。在眼下又有多少意義?他明知天子和金陵的那些迂腐讀書人一樣,依舊還在做著白日夢,表面上侃侃而談,實則卻完全被崇明和長興的諒山賊震懾,已是惶惶不可終日,再不顧江西大營的死活,卻也只能心裡嘆息一口氣,磕了個頭,道:“微臣告退。”

見張輔不再堅持,朱高燧才鬆口氣,目送走張輔,朱高燧的眼眸一閃,不由掠過一絲冷色,禁不住冷笑道:“朕平日待你們都不薄,可是又有幾人肯為君分憂,哼……朕若是有兵有糧,何必讓你們來效命。”

他說話的時候,一個太監躬身進來,作聲不得。

來人乃是高進,本是徐太后跟前的太監,此後被調去了銀作局,卻因為曉事,也慢慢得到了朱高燧的重視,尤其此人的斂財手段是一把好手,如今朝廷最困難的就是銀子,朱高燧漸漸的也就將他看重起來。

高進進來之後,微微一笑道:“陛下有何吩咐?”

朱高燧冷冷看他一眼,終於臉色緩和了一些,淡淡道:“朕方才叫人喚你來,讓你久等了吧。”

高進忙道:“奴婢聽了陛下召喚,歡喜還來不及呢。況且陛下日理萬機,奴婢莫說是等這一時半刻,便是十天八日也不敢說久等。”

朱高燧頜首點頭,倒也完全接受,於是慢悠悠的道:“前些日子,你送來的那些小玩意有點兒意思,倒是辛苦了你,眼下諒山賊佔了南通州,北方的漕銀和漕糧都運不來,本來這事兒理應戶部來管的,只是朕對戶部終究放心不下,你素知經濟之道,得幫朕看著一些,明白了麼?”

高進忙道:“奴婢粉身碎骨也要給陛下好生看著。”

朱高燧頜首點點頭,揮揮手:“下去罷。”

高進看了朱高燧一眼,卻是道:“陛下,您的靴子髒了。”

“嗯?”朱高燧低頭一看,果然靴頭有一處污垢,他不禁皺眉。

高進卻已搶身過去,鑽在禦案的另一頭,小心的用袖子揩拭,既怕驚擾了聖駕,又生怕陛下不能體面,待一通忙活下來,才佝僂著身小心翼翼的退下。

……………………………………………………………………………………………

張輔心裡沉甸甸的回到了府上。

誰知接下來,這張府卻是門庭若市,一方面固然是張家人緣不錯,另一方面又是因為許多人心下不安,想要打探一下江西地軍務,眼下京師雖然表面祥和,可是背地裡卻不知有多少人憂心重重,張輔剛從江西回來,這戰況如何,不向張輔問明又怎麼甘心?

張輔既不想騙人,又不敢說實話,治好閉門不出。

倒是這一日,卻有人送來了定國公的名帖,說是徐景明來見。

張輔本想要託病不出,無奈何那徐景明又叫人求見了幾次,這徐景明的身份終究是不同,張輔只得將他請了進來。

與所有人相比,這位如今拱衛大明門的國舅爺顯然活的極為滋潤,白白胖胖,眉宇之間,沒有半分哀愁,他笑嘻嘻的和張輔寒暄,張輔請他到廳中落座。徐景明旋即道:“張老弟回了家,也不到府上去坐坐,你既然不來,我也只好厚顏來拜訪了。”

張輔苦笑,一副滿是苦衷的樣子道:“非淡薄人情,實是萬不得已。”、

徐景明呵呵笑了:“卻是不知有什麼萬不得已之事,來,說來聽聽。”

張輔微愣,最後嘆口氣,只是搖頭。

徐景明不由道:“我看你滿愁眉不展,莫非是為江西大營擔心?”

張輔沉吟片刻:“江西大營不過是一省一府的得失,我擔心的乃是江山社稷。”

徐景明臉色凝重起來:“哦?你的意思是,那諒山賊……”

張輔不肯說了,倒是徐景明冷冷一笑:“你的憂慮,也不無道理,說實在話,老弟是帶兵和諒山賊打過仗的,而兄弟也和諒山賊,也有過一些交鋒,在我面前,還有什麼遮掩的?不妨如此,索性我來拋磚引玉,說一說看法。”

徐景明頓了頓,繼續道:“這諒山賊紀律嚴明,軍紀森嚴,且裝配的火銃,都極為犀利,往往能以一當十,實力非凡,是麼?咱們明軍也不乏有精銳之師,可是這精銳和人家一比,就落入了下乘。不過……其實這些都無關緊要,其實說實在的,打仗靠的未必就是虎賁之士,說穿了,無非就是打錢,打糧,打人而已,朝廷的人口,如今也是諒山賊控制的三倍,朝廷的糧秣並不比諒山賊要少,朝廷的銀子,即便和諒山賊相比遠遠不如,不過問題的根本還不在此,而在於朝廷的人力、錢糧損耗是那諒山賊的十倍,諒山賊用一分的銀子和糧食,所帶來的效率卻比朝廷十分還要多,長此以往,此消彼長,這諒山軍席捲天下,還能用幾年?”

張輔是久知徐景明稀裡糊塗的,其實有些事,張輔心裡知道,只是不願點破徐景明而已,現在徐景明這一席話卻讓張輔對他刮目相看了,張輔忍不住道:“張某所慮的正是如此,長此以往,社稷垂危啊。”

徐景明微笑:“更可怕的還有,那就是金陵的殆戰之心,如今戰局交困,據說諒山賊的老巢那兒,上至士紳,下到黎民百姓,都懷有必勝之決心,舍出家財,從賊的不計其數。反觀咱們大明,也並不是沒有忠勇之士,你看那江西的士紳就肯散了家財萬貫,招募丁勇,協助朝廷勦賊,可是在這金陵,卻是人人只知空談,這世上只聽說過戮力討賊,不曾聽說空談能討賊的,陛下困於金陵,既不肯遷都北上,為人所笑,又擔心金陵一旦成為危卵,所以寧願數十萬精兵藏於金陵,也絕不肯向各地發一兵一卒,張老弟,我該說實話麼?實話就是,如此下去,這金陵遲早要成為諒山賊的探囊之物了。”
shalu77 發表於 2015-4-28 00:15
第八百六十章:你賭不起

徐景明難得正經一回,倒也確實符合實情。

張輔看著徐景明,有點刮目相看的意味,禁不住道:“以兄之見,朝廷就真沒有辦法了麼?”

徐景明歎了口氣,道:“你是靖難功臣之後,而我呢,運氣比你好些,我們徐家是開國功臣,我又是靖難功臣之後,我大明恩寵如徐氏者無出其右,本來這好好的日子,天下升平,該有多好,偏生……哎……”

他開始欲言又止,這廝熟諳人的心理,越是如此,張輔就曉得他話裡有話,想要問個明白。

於是,張輔便道:“你我乃是世交,何必遮遮掩掩,有什麼話,但說無妨。”

徐景明冷笑道:“有些話本不該說,我徐某人平時做事稀裡糊塗,其實呢,這心裡跟明鏡似的,都說難得糊塗,我卻是想不糊塗都不成。先帝在的時候,咱們這些人,哪一個不是恩寵有加?日子逍遙自在,可是那一夜,突然天子駕崩,太子殿下呢,又稀裡糊塗的成了亂黨,漢王殿下身首異處,哎,禍起蕭牆之內,實乃社稷不幸。”

張輔臉色微變,禁不住道:“兄何出此言?這些話未免過於大逆不道。”

徐景明笑得更冷:“大逆不道的可不是我,我他娘的是忠良之後,老子開了國,父↙親靖了難,都是屍山血海裡拼出來,這滿天下,說誰大逆不道都可以,偏生都沒有資格說我們姓徐的,我的姑母乃是當今太后,母儀天下。貴不可言,按理。咱們徐家的恩榮會比天下人誰要低麼?只是大丈夫在這世上,有些事。你雖不想去做,卻不能不去做,有些話你不該去說,卻又不能不說,這叫有所為,有所不為。我徐景明確實是混帳,可老子他娘的耳濡目染,有些事就是看不下去,如今這朝廷。豺狼當道,當今天子呢,得位不正,姓郝的父子雖然也未必是好東西,可是人家終究沒有對不住先帝的地方。”

“我這輩子,什麼都無所謂,偏生自幼死了爹,沒了爹的孩子,雖是襲了個定國公。卻也是可憐,好在姑母待我不錯,對我千依百順,時刻敦敦教誨。我那姑父,也就是先帝,對我也夠意思。我胡鬧了這麼多年,沒有他袒護。我這腦袋早他娘的被砍了十回八回了,這是什麼。這便是情誼,人活在世上,若是知恩不懂圖報,那和畜生有什麼分別?”

“實話告訴你吧,宮變那一日,太后就在宮中,怎會不曉得發生了什麼?當今皇帝,弒父殺兄,殺的既是他的父親,是他的兄長,也是太后的丈夫,是太后的嫡親血脈,此等悲痛,你可曾體會麼?只不過……這個世上有些事,你就算明白,卻也不能表露,如今坐在金鑾殿的那個人,早已喪心病狂,他能殺父親,能殺兄弟,還會在乎一個母親?”

徐景明的面目變得猙獰起來:“姑母強忍悲痛,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向自己的兒子討一個公道。如今,這朱高燧的江山已是危如累卵,大廈將傾,眼看著大事就要成了,可是,張老弟,你還願意做他的替死鬼?讓這麼多的將士去給那朱高燧陪葬麼?哎……事到如今,已無倖免之可能,郝家父子遲早帶兵入京,咱們這些功臣,說不準什麼時候,就成了罪臣……”

張輔已是嚇了一跳,他從未想到,徐景明這個傢伙,居然跑來這裡和自己說這些話,他禁不住道:“這些事,與我無關,我不過是恪盡職守罷了。”

徐景明卻是似笑非笑看張輔:“那就要看,你要恪盡誰的職守,是恪盡太后的職守呢,還是那朱高燧的職守。”

……………………………………………………………

張輔如遭雷擊,他萬萬想不到,在宮中一派祥和的背後,竟是有這麼多的隱情,他看著徐景明,忍不住道:“難道,就真的希望,姓郝的,坐了江山?”

徐景明慢悠悠的道:“江山是誰坐,是以後的事,眼下我和郝家父子的敵人,便是朱高燧。我只問你,這天下,你還想姓朱麼?”

“你這是什麼意思?”

徐景明微笑:“假若有一天,諒山軍擊破了江西大營,入主了金陵,你等,盡皆都是魚肉,即便是太后和我,只怕也唯有以郝家父子,馬首是瞻,這天下這麼大,什麼真命天子,什麼受命於天,終究都是假的,只有拳頭大,才是真的,到了那時候,諒山軍席捲天下,無人可擋,誰可制衡,他們要做天子,要稱孤道寡,除了從龍之外,還有什麼法子?”

“可是,假若此時,咱們不打了呢?假若這個時候,江西大營的數十萬兵馬存留下來,金陵的數十萬新軍,亦得以保存呢?帶兵的人,大多都是咱們開國和靖難之後,大家的心,還是向著朱家,還是向著大明的。

莫說是他們,從太后到你我兄弟,從文武百官,到尋常的販夫走卒,那些僧俗百姓,各州府的官吏,哪一個不是只記得朱家的天子,只要人心還在,只要這拳頭還在,只要有咱們這些人還在,大家都以徐太后馬首是瞻。

那郝家父子,自然而然,也就沒有圖謀大位的野心,有了這些底牌,他們就必須做出退讓,就必須妥協,朝廷可以給郝家無盡恩榮,可以封賞諒山軍的忠勇,甚至可以將雲南和桂粵之地贈予郝家,可以讓郝政入京,在內閣裡辦公。

可是太后娘娘,卻可以擇宗室之良善子弟,到這金陵,克繼大統,這天下,該姓朱的還是姓朱,太后依舊還是太后,你我,照舊還是大明朝的勳臣,唯有如此,方能做到兩全其美,才能天下升平。

張老弟,死的人已經夠多了,這天下,難道還要繼續生靈塗炭下去麼。你們張家,難道還要拿滿門老小的性命,來博這個前程?不要賭了,賭贏了,又能如何,可是一旦輸了,就是萬劫不復,就是死無葬身之地。”
shalu77 發表於 2015-4-28 23:57
第八百六十一章:樹倒獼猴散

張輔身軀微震,此時的他,已感覺到這位定國公不簡單了。

更讓他明白的是,在這定國公背後的那個女人,顯然也極為可怕。

那個端莊怡和,母儀天下的太后娘娘,竟是藏了這麼深的心機。

想必這一切是早有佈置。

可是細細思量,張輔竟是發現,事到如今,所有人都沒有了選擇,江西大營已經陷入困境,金陵的新軍按兵不動,就好像被釘子釘死在了京畿,諒山軍遲早要勢如破竹,一舉攻破金陵,到了那時,就真正是江山換了顏色了。

只是自嶺南以北,上至公卿,下到尋常的百姓,絕大多數未必就認同郝家父子的,他們對陳學也不太感冒,至於諒山軍,想必也不會有什麼期待,更遑論是似徐景明、張輔這樣的開國和靖難功勳之後了。

他們的利益是和大明王朝捆綁一起的,他們能有今日,也正因為是大明王朝的存在,假若有一天,諒山軍進了京師,朝廷各路大軍都被悉數攻破,他們所有的本錢也就徹底的葬送了,沒有了本錢,郝家父子就可君臨天下,就要改朝換代,緊接著,諒山軍中的人物便立即成為新貴,對張輔這些人取而代之,到了那時,即便郝家父子肯留大家一條性命,可那又如何,祖上們為了這個家業拋頭顱灑熱血,好不容易掙下的長期飯票,這個鐵飯碗還值錢麼?

因此,最有利的做法就是保住這張飯票,而要保住就必須留有實力。必須得有威脅也好,震懾也罷的力量。可以有與郝家父子媾和的資本,所以無論如何。這場仗不能再繼續下去,諒山軍越來越強,朝廷的軍馬越來越弱,一旦改朝換代,那麼所有的本錢也就沒了。

可是一旦太后集團,又或者是徐家,亦或是稱之為士紳集團、勳貴集團們還有實力,保留了這個資本,在天下大義。在一定的實力面前,郝家就必須妥協,他們是打著反朱高燧起兵的,一旦徐太后站出來,成為了檯面上的人物,他們還有什麼理由連太后也反?不能反,就只能妥協,太后自然會對他們進行妥善安置,甚至於給予極大的好處。同時,將會有近親的藩王進京,克繼大統,而一切都將恢復原樣。

在這個過程中。張輔這些人依舊還是勳貴,依舊還是大明朝的中堅,世襲罔替。與國共富貴的豪門大族。

郝家能從中牟取相當程度的利益,有了與國朝朱家共治天下的資本。

而從中最大的受益者是誰呢?

是太后。

太后將掌握權柄。因為一旦這個昏君被剷除,那麼理學、勳貴、新軍、官軍、各地的官吏、鄉紳、江西等地的平民百姓都會將一切寄望於主持大局的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將成為名正言順的統治者,即便有藩王入京,成為天子,在短期之內也絕不可能動搖太后娘娘的根基。

其次呢?其次獲利的就是徐家,徐家的富貴來源有二,他們本身就是一等一的豪門,既有開國,又是靖難之功,而此番又可得一個從龍之功,新來的小皇帝沒有徐家的支持,絕不可能執掌天下。至於第二個來源,就是太后娘娘,太后娘娘越是水漲船高,對徐家就越是有利,甚至……張輔幾乎可以想像,徐家甚至可能成為第二個郝家,有了足夠與朝廷,足夠與郝家分庭抗禮的實力。

想到這裡,張輔禁不住打了個寒磣。

這個要求,他竟發現自己無法拒絕,無論出於對社稷的憂心,還是出於對張家的前程,和他個人的榮辱,徐景明所提出來的要要求實在有太多的誘惑力。

這個仗不能再打下去了,打下去只會兩敗俱傷,只會敗光朝廷的最後一丁點本錢,朱高燧做皇帝,還是朱某某坐皇帝,對張家和張輔來說又有什麼分別?只要天下姓朱,張家就有公侯萬代的資本,可是大明朝絕不能覆亡,幾十萬將士實在沒有必要為此而犧牲,況且一個是太后,一個是天子,天子固然是尊榮,可是這個天子連太后這個生母都有了剷除他的念頭,張輔難道敢冒天下之大不韙?

張輔苦笑,他看著徐景明,徐景明卻是如沐春風,嘴角微微勾起,不露聲色的看著張輔,繼續道:“做人終究還是要現實,徐某人來尋你,並不擔心你會揭發,你可知道為什麼麼?其實這滿京師的人,誰又不知這條船已經千瘡百孔,已經翻船在即,眼下大家都想著跳船,都想著死中求活,如今恰好有一條康莊大道,誰若是和大家求活過不去,那可就真正是該千刀萬剮了。張老弟,為兄癡長你幾歲,這世上的東西,我看得比你透一些,你自己也清楚,如今的時局也只有這麼一條路可走。況且太后娘娘與你父親本就有舊,娘娘一直顧念著你的父親救先帝大駕的功勞,將來必定不會虧待了張家,至於郝家那兒和你們張家從前的關係也談不上太壞,郝家父子還是頗為倚重張家的,好啦,該說的都說了,言盡於此,你自己好生思量了,想明白了自然就知道該怎樣去做,其實如今大勢已成,我來不過是給你提個醒罷了,告辭。”

徐景明竟是沒有再勸,直接起身,大剌剌的要走。

張輔禁不住道:“徐兄,且留步。”

徐景明駐足,回眸看他,笑了:“不知張老弟還有什麼高見?”

張輔深深地看他一眼,才道:“邱都督那兒……”

徐景明淡淡一笑道:“他?他可比你要聰明得多,自然曉得該怎麼做?”

張輔嘆口氣道:“還要容我三思,這件事……哎……”

徐景明頜首點頭道:“好。再會!”

這傢夥絕不算是一個很合格的說客,如此漫不經心,虎頭蛇尾,就這麼大剌剌的走了。

………………………………………………………………………………………………

從張府飛快的走出一個人來,緊急地抵達了北鎮府司裡。

“快,我要立即求見指揮使大人,有大事稟告。”

說話這人的,乃是張家的坐探陳昇,近來天子對百官的監督更嚴,因而錦衣衛最近四處出沒,陳昇就是其中一員。

他此時的心情有些緊張和激動,陳昇清楚,自己發蹟的時候到了。

門口的校尉驗過了他的腰牌,急忙稟告去了,過不多時,便有人請他到指揮使大人的公房去,陳昇在這裡見到了馬鈺。

“大人,卑下見過大人。”

馬鈺此時趴在公案上,拿著毛筆,正在寫著什麼,卻沒有抬頭,只是淡淡的問:“所為何事?”

陳昇道:“卑下一向在張府當值,今日定國公徐景明拜謁張輔,二人在後院花廳密會,卑下見頗有些蹊蹺,便想盡法子躲入隔壁的耳室打探了一些消息。”

馬鈺抬眸,突然變得饒有興趣起來:“什麼消息?”

陳昇道:“定國公徐景明遊說張輔,說了許多大逆不道的話,卑下記得有幾句聽得最是真切,他說……這大明朝的船就要翻了,此時再不跳船,則悔之晚矣,定國公大逆不道,甚至還汙衊陛下為……”

陳昇忙將所有的事一五一十的稟告。馬鈺的臉色變幻不定,卻是認真傾聽,良久,他才慢悠悠地道:“你的意思是說,這徐景明乃是反賊,是要遊說張輔謀反?”

陳昇忙道:“是。”

馬鈺不由緊張起來,忙道:“這件事,還有誰知道?”

陳昇道:“卑下覺得事關重大,不敢託付其他人,立即就來稟告了。”

開玩笑,這麼大的消息,陳昇豈敢跟其他人說,誰知道別人會不會搶了他的功勞。

馬鈺不由笑了:“你做得很好,也幸虧此事被你偵知,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馬鈺說著話的時候已站起來,慢慢地走向陳昇,滿是期許。

陳昇連忙笑道:“這是卑下職責所在,卑下不敢居功。”

“功勞就是功勞,你這一個消息可勝十萬雄兵,待會兒,本官就要入宮稟告,到時候少不得是要將你的名字報上去的,你等著吧,榮華富貴就在今日了。”

陳昇心中大喜,連忙磕頭,一副感激涕零的樣子道:“大人若是肯提攜一二,卑下感激不盡。”

“不過……”馬鈺突然話鋒一轉,慢悠悠地道:“規矩你該懂,有些事……”

“什麼……”
shalu77 發表於 2015-4-29 00:00
第八百六十二章:蕭牆之內

陳昇沒有聽清馬鈺後頭的話,不由支起耳朵。

馬鈺已是走近他,面帶笑容道:“只是有些事,卻需要告誡你……”

馬鈺一邊說,一邊蹲下來,幾乎是對著陳昇的耳朵。

這種感覺讓陳昇覺得怪怪的,只是接下來,卻突然一柄匕首直接從馬鈺的袖中翻出,這把匕首狠狠地紮進了陳昇的心臟。

“呃……”陳昇發出一聲悶哼,滿是詫異,正要開口,口裡卻是哇的一聲,噴出一口血來,他的眼睛睜大,不可思議地看著離他很近的馬鈺,馬鈺的手已是將匕首拔出,於是一腔熱血自他胸口噴出來。

馬鈺已是起身,沒有去看倒在血泊中的陳昇,他慵懶地抬了抬眼睛,顯出幾分嘲諷,旋即,他背著手,慢悠悠地道:“來人……”

幾個校尉蜂擁進來。

馬鈺淡淡的道:“把這個……處置掉……”

校尉們面面相覷,不知道這裡剛才發生了什麼事,只是指揮使大人的事,他們不敢過問。

馬鈺自是個聰明人,作為一個聰明人,在必要時,自然知道眼下該做什麼。

天要變了。

這個時候,自然而然,應當順應著這時局,做自己應當做的事。

他端起了茶盞,正待要喝茶,卻發現自己手上的血跡未幹,他不由笑了笑,還是將茶水一口飲盡。

這……終究是別人的血。

而他所做的,只是希望自己的血莫要成為別人的下酒之物。

…………………………………………………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當一封封密信送到了南通州的時候。郝風樓終於決心有所作為了。

兩萬多諒山軍,此時已齊集南通州。隨即對鎮江展開了攻勢。

鎮江守將倒是一個很實在的人,二話不說。直接就降了,這位五十多歲的守備乃是靖難功臣出身,被敕為扶風侯,他親自迎了郝風樓入城。

郝風樓回到了鎮江,回到了當初自己發跡的地方。

第一次在鎮江時,自己不過是個無關緊要之人,而現如今,他帶著數萬精兵,一言一行都將影響天下的時局。

他來到了曾經的水師都督府。凝視著這已破敗的建築,自陸家遷去了京師,這裡就兜售給了一位貴人,這貴人運氣並不好,一年多前死在了廣州城下,這個家也就破敗下來。

這座建築,或許從某種程度來說是某種見證,這些年發生了太多太多的事,無數人都在這座宅子裡不斷地站隊。站對了,於是這裡就成了飛龍升天的淺池,這裡已容不下那等大人物,自然也就成了大人物們的過去。可是一旦站錯了。則是萬劫不復,家破人亡。

似這樣的人不知凡幾,每一年。每一個月,都有無數個家族隨之興起。又有無數的人衰落。有人鶯歌燕舞,就必定有**哭無淚。這人世間的事竟是如此。

郝風樓陡然想起一句話來,忍不住喃喃念了出來:“蕭瑟秋風今如是,換了人間。”

宅子依舊在,可是人卻不同了。

他便下榻在這府邸,只是叫人收拾了一番,隨即便是命偵騎四出。

…………………………………………………

鎮江的陷落使得本就不安的金陵城,此時此刻陷入了更大的惶恐之中。

鎮江乃是金陵門戶,這諒山賊下一步就理應打到金陵來了,金陵雖有精兵數十萬,可是終究,諒山賊的實力已經給人造成了所向披靡的印象,給人極大的恐懼。

城中的百姓都在擔心一旦亂兵入城,自己的家小是否會遭遇什麼不幸。

可是對於達官貴人們來說,他們要考慮的卻是截然不同。

他們的族人太多,家業太大了,他們得到的東西越多就越捨不得放棄,所以他們不只是要保住性命,更想要保住自己的頭銜,想要保住自己的富貴。

這些憂心忡忡的人們,此刻除了愁眉不展,便是四處打探消息。

至於朱高燧,此刻他的心情自是糟透了。

他萬萬想不到,短短三年之間,自己一下子就從巔峰跌落到了穀底。

他謀劃了這麼多年,好不容易登上這天子的寶座,可是自從坐在這裡之後,竟是沒有過過一天安生的日子,沒有一日不是噩耗頻傳。

朱高燧的脾氣已經越來越壞了,宮中的上下人等竟是無一人敢靠近他。

內閣的閣臣們倒是每日都要至暖閣見駕,不過磋商出來的東西都是一紙空文,巧婦無米,何況人心也已散了,這個時候縱是張良韓信再生,怕也只能徒呼奈何。

當鎮江的消息傳到京師後,朱高燧就將自己關在暖閣裡,發了整整一晌午的呆,他摩擦著禦椅的扶柄,臉色鐵青,有時沉浸于幻想,有時卻被這現實所刺痛。

最後他冷冽一笑道:“來人,叫馬鈺……”

馬鈺急忙趕到暖閣,恭謹的拜倒在地,道:“卑下見過陛下,吾皇萬歲。”

朱高燧目光幽幽的看著馬鈺,慢悠悠的道:“朕喚你來,是有事問你。”

馬鈺臉色還算平靜,忙道:“不知陛下要問何事?”

朱高燧靠在禦椅上,似笑非笑的道:“如今這個時候,朕一直覺得放心不下,這人心哪,隔著肚皮。眼下諒山賊就在城外,這讓朕想到當年靖難之時的谷王和李景隆,這是前車之鑒啊,馬鈺,你是錦衣衛都指揮使,朕平時待你不薄吧。”

馬鈺忙道:“陛下洪恩浩蕩,微臣縱是粉身碎骨,亦難報萬一。”

朱高燧笑了,淡淡道:“所以……朕才需問問你,這大禍往往起于蕭牆之內啊。”
本帖最後由 shalu77 於 2015-4-29 00:01 編輯

shalu77 發表於 2015-4-29 15:17
第八百六十三章:是為天子

馬鈺明白了,陛下的意思,是讓錦衣衛監督大臣,如今是大廈將傾,以朱高燧的多疑性子,豈會放心。

馬鈺微微一笑,道:“陛下,微臣早已在金陵內外,廣撒眼線,請陛下放心。”

朱高燧亦是笑了,他撫著禦案,淡淡的道:“是麼?這便好極了,朕這幾日寢食難安,這諒山賊,終究不可怕,怕的,能謀我大明江山的,必在金陵,終究,朕乃是天子,太祖嫡孫,貴不可言,受命於天,執掌天下,這民心,還是向著朕的,否則江西士紳,何故散盡家財,也要抵抗諒山賊,否則這江南江北,何故能籌募如此多的鄉勇,那郝風樓父子,固是蠱惑人心,畢竟,還是名不正言不順啊。朕現在這金陵,有精兵數十萬,固若金湯,江西又有丘福抵擋諒山賊主力北上,區區蟊賊,如何能動搖朕的根基。朕所慮者,無非是有不忠不義之輩,暗中勾結亂黨而已。”

馬鈺笑了,道:“陛下深謀遠慮,非常人所及。”

朱高燧這樣說,其實既是騙馬鈺,某種程度,也是在騙自己,這番話之後,他便鬆了口氣,旋即道:“再過些日子,就是先帝的祭日,朕對先帝,甚是懷念,先帝的音容笑貌,至今總是在朕心裡浮現,前幾日,朕做了一個夢,乃是先帝所託,說朕乃是他在這世上所遺留下來的唯一血脈,定要教朕做個好皇帝,使百姓安居樂見,方才不失為人子。朕醒來之後,真是唏噓萬千。哎……先帝在時,最是喜愛朕。對朕疼愛有加,朕記得,先帝召朕暖閣覲見,對朕說,朕雖是幼子,可最是端莊,心無邪念,不似皇兄們擅斤斤計較,心性薄涼。因而有意傳之大位,那時的朕,真是戰戰兢兢,不敢接受,一再說祖法自有成製,國有長儲,理應立長……哈……這些事,真真歷歷在目……”

說到這裡時,朱高燧竟是顯得情緒激動。或許這些'幻想'出來的故事,某種程度連他自己都騙了。

前些日子,他召翰林文史館的大臣來見,也著重說了這件事。

馬鈺只是唯唯諾諾。再三說是。

朱高燧話鋒一轉:“是以朕就在想,朕克繼大統以來,雖有諒山賊變。天下紛紛,可是朕沒有一日。不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日夜操勞。如今賊軍喪心病狂,可是遲早,覆亡在即,先帝在泉下,豈可不知,朕有意告慰先帝英靈,只是若大張旗鼓,不免驚擾百姓,不妨就在祭日那一天,在宮中緬懷先帝,屆時少不得要沐浴更衣,焚香淨手……哎……”說到這裡,朱高燧重重嘆口氣,他的眼眶裡,竟是沾了淚花,良久,帶著幾分哽咽:“子欲養而親不待,朕富有四海,只是這父子人倫,乃是朕之憾事。”

或許是朱高燧很少向人說這些,說著說著,竟是有些絮絮叨叨,好在馬鈺只是聽著,並沒有發表任何意見。

待朱高燧牢騷發完了,倒也清醒過來,慢悠悠的道:“好啦,你退下吧,朕吩咐你的事,你盡力去做,你呢……是朕的腹心,自是不會薄待了你。”

目送走了馬鈺,朱高燧又是唏噓,他隱隱感覺到了不安,這種不安,已經越來越強烈。

他口裡喃喃的念:“郝風樓啊郝風樓,你可真是朕的天敵,你活著一日,朕真是一日都不曾安生。不過……”他的眼眸裡,掠過了一絲殺機,那表情,開始變得冷冽起來,幾乎是咬牙切齒的道:“終有一日,朕要教你後悔!”

……………………………………………………………………………………………

兩萬諒山軍,並不算多,可是沿途掃蕩,竟是勢如破竹,這一方面,是官軍畏諒山軍如虎,另一方面,卻也出自朱高燧的謹慎,他已經不敢再賭了,而郝風樓卻像是一個贏瘋了的賭徒,完全沒有任何收手的意思。

在長達數日的攻勢之後,大軍終於抵達了金川門。

金陵城已經遙遙在望了。

京師地震動,已不是一天兩天,郝風樓站在不遠處的山麓之上,遙望這座都市,這座曾經自己當作是家的地方,他依稀記得自己離開時的誓言,自己… …會回來的,而如今,自己回到了故地,而郝風樓的心境,早已變了,他沒有多少情緒,去感懷萬千,已經沒有興趣,來懷古傷今,這裡,在郝風樓眼裡,不過是軍事地圖裡的一個小黑點,自己必須入城,才能結束戰爭!

“將軍,我軍補給,已經到了極限,火藥不足……”

“火砲不能及時運到……”

“神機衛第四營遭遇了麻煩,它的幾支小隊,在附近遭遇了鄉勇的襲擊,死傷了七人。”

“斥候放出去,近來阻力重重……”

一個個消息,送到郝風樓的耳邊。

很明顯,越是靠近這座都城,諒山軍所遭遇的阻力越來越大,這大明朝並不乏有'忠義之輩',對諒山軍懷有徹骨的仇視。

不過郝風樓不為所動,他慢悠悠的道:“明日開始,準備攻城!”

次日一大清早。

攻城的戰役開始了。

火砲隆隆,銃聲震天,而金川門附近,本就有不少明軍的據點,這些明軍,再不是尋常的明軍所比,他們亦是裝配了火銃和火砲,進行過較為嚴格的操練,雖然及不上諒山軍,卻也都是硬骨頭。

這火砲和火銃的聲音,宛如驚雷和炒豆一般足足響徹了一天,而這一天,對於郝風樓,對於諒山軍們來說,或許早已習以為常。可是對於城中的貴人們來說,卻是另外一回事。

……………………………………………………………………………………………

貴人們是真正的嚇住了。

他們從來不曾想過,戰爭,竟是離他們如此之近,那永不停歇的火砲聲,給予了他們足夠的震撼,他們並不知道,這些火砲乃是諒山軍發出,還是守軍發出,對於他們來說,這些就以足夠讓他們惶恐不安。

他們得到的東西,實在太多太多,許多人從呱呱墜地開始,就非富即貴,他們享受著朝廷給自己帶來的特權,擁有華美的宅院,嬌妻美妾,貴不可言,而現在,他們猛然發覺,在這隆隆的火砲聲響中,一切,竟是如此的不堪一擊。

所有人的眼睛,都已經急紅了。

廷議正在進行。

主持廷議的黃淮坐在奉天殿一側,文武百官,正在激烈的爭吵。

只是爭吵無益。

而在另一邊,天子竟是沒有出現,因為今日,乃是先帝的祭日,無論出於什麼心理,是做個樣子,表示自己的正統,是要擊碎宮變的可笑傳言,又或者是其他,此時的朱高燧,已是沐浴更衣,焚香淨手,一襲白衣,一人獨坐於暖閣之中。

遠處的砲聲,還是傳到了這裡,朱高燧很是不安,他與其說是在緬懷先帝,倒不如說是在逃避。

只有一人在這裡,他感覺到那麼一絲絲的安全。

在這裡,他和眺望著都城的郝風樓一樣,想到了許多的事,從最初開始,他本貴為王子,可是他並不快樂,他的兩個皇兄,一個能文,一個能武,善文者通曉古今,善武者號稱萬人敵,在燕王府,他雖是幼子,卻一直都是一個可有可無的存在,哥哥們相互敵視,某種程度,既是因為忌憚,也是因為出於對對方的尊重,正因為感受到對方的實力,才會有威脅,有了威脅,才需要去爭,去搶。

可是朱高燧呢,沒有人在乎他,沒有人感受到他的鋒芒,他本就是透明的,朱高燧深知,自己唯一的優勢,無非是因為,自己身上流淌著的,乃是高貴的血液而已,沒有這些,他什麼都不是。

可是他不甘,憑什麼所有的好東西,都是哥哥們的,憑什麼自己永遠只是一片綠葉,他也要爭。

於是他學會了暗中冷笑,他學會了裝傻充愣,他學會了製造兄長之間的矛盾,他從小開始,就永遠掛著一張偽善的面具,因為他知道,荒唐的外表,才是他最有利的武器。

不得不說,他已成為了勝利者,他脫穎而出,再一次證明,即便資質平庸,亦是可以笑到最後。

然後呢……

他君臨天下,他富有四海,只是……他卻一直處在不安之中,得到了,才害怕失去,得到的東西越是可貴,就越是惶恐,他猛地張開了眸子,他不能失去,永遠不能失去,一旦失去,自己還有什麼意義。

他露出了獰笑,一字一句的對著虛空:“朕受命於天,是為天子!”
shalu77 發表於 2015-4-29 23:43
第八百六十四章:桃花盛開

在萬壽宮裡,一個太監小心翼翼地端著銅盆兒,匆匆地抵達了寢殿。

寢殿裡,如往常一樣,十幾個宮娥、太監各據一邊,有給娘娘梳頭的,有端茶遞水的,還有佝僂著身子隨時靜候吩咐的。

擱在不遠處的獸爐冉冉冒著熏香,宮燈外頭照著一層宮紗,使得這清晨之中,幽暗的宮室之內染了一層紅暈。

今日乃是先帝祭日,徐太后卻沒有表現得有太多的悲痛,她只是坐著,看著銅鏡中的自己,銅鏡中的自己已是垂垂老矣,眼角的皺紋已越來越深刻,她老了。

於是徐太后抿嘴笑了笑,想要回復從前還在豆蔻年華般的爛漫笑容,只是鏡中的自己,笑得竟是那麼的惹人生厭。

她微微蹙眉,揮了揮手,身後梳頭的宮娥連忙將銀梳子放到一邊的託盤,而後盈盈後退幾步。

徐太后幽幽歎了口氣,才道:“現在……什麼時辰了?”

身後那宮娥道:“娘娘,已到辰時了。”

“噢!”

徐太后抿了抿朱唇,笑了,她慢悠悠的道:“今日是有廷議吧?”

宮娥道:“是!是學士黃淮主持,各部都去了人。”

正在這時,突然一聲雷鳴,卻不知是十幾裡外的火炮砸在了哪裡,這一下子,整個宮室仿佛都在微微的顫抖,寢殿裡的宮娥和太監都有些心悸,一個個面如土色。

徐太后卻是臉色如常,照例問道:“皇帝呢,這樣的大事。皇帝難道不必參加麼?”

“今日乃是先帝祭日,陛下正在暖閣追思……”

徐太后又微微的笑了。

只是在笑的同時。她發現自己的手臂有些止不住的顫抖,她幽幽歎口氣。道:“是啊,是啊,今日……是先帝的祭日,他已過去了三年,三年了,春來了又去,冬至了又走,整整三年了,可是哀家啊。至今還記得他的樣子……”

徐太后說到這,臉色才有了一些動容:“先帝從不畏死,哀家是知道他的,他這輩子是不是個好皇帝,哀家不知道,卻知道他對得起大丈夫幾個字,從前馳騁雪原,彎弓射馬,深入大漠。手刃賊酋,哀家從未看到他有過半分動容。可是哀家也知道,他怕死得委屈,可是偏偏。他卻死得如此不明不白。”

徐太后說到這裡,銅鏡中的她竟是開始抽泣起來。

這三年來,除了出殯開始時。她大哭了一場,就從未有人再見她哭過。可是今日,她的眼淚竟是有些止不住。她眼中閃爍著淚花,好不容易平復了情緒,才道:“他這輩子沒有受過什麼委屈,即便是有,可是他也總是會告訴那些給他委屈的人,笑到最後的總是他。只是……只是……”

徐太后的手在握緊,最後她長長出了口氣,才繼續道:“同床共枕了這麼多年,從來都是先帝保護哀家,而哀家也該為他做一些事了。”

美眸一轉,竟是多了幾分鋒利,她長身而起,拖著長裙,赤足在這寢殿走動,她淡淡一笑,透過紙窗,看著外頭巍峨的建築,琉璃的屋瓦,那眼眸旋即微微眯起,朱唇一抿,笑了!

“時候,快到了吧。”窗外春光璀璨,微微的春風拂過外頭園林的花朵,帶來絲絲芬芳,豔陽已是高高掛起,徐太后笑了,眼眸之中帶著幾分期待,那幽深不見底的眸子深處卻又帶著幾分複雜,她喃喃念叨:“天氣,多暖和啊…看,桃花也開了……只是可惜這裡不是北平…”

北平已經成為了北京,可是徐太后卻依舊將那裡稱之為北平,那遙遠的記憶之中,寒風凜冽的北平城,永遠都是春光明媚,或許是因為那時候,徐太后只是一個單純的賢妻良母,她有一個有擔當且疼愛自己的丈夫,還有三個健壯的孩子,她永遠忘不了從前的時候,一家人其樂融融的場面。

而如今,她成了天下人的母親。

“呵……”

徐太后又笑了。

她旋轉過了身,轉過身的時候是何等的決然,她的目中宛如刀刃一樣鋒利,她的臉色古井無波,背對著窗外的春色,徐太后一字一句的道:“召……徐景明……入……宮……覲……見!”

一個早已候著的太監立即磕了個頭:“尊懿旨……”

拖長的尾音還在樑柱之間環繞,而這太監已是腳步匆匆的離開。

大殿之中,死一樣的沉寂,時間化為了虛無。

徐太後坐回了梳妝的鏡前,身後的宮人繼續為她挽鬢,她手搭在椅子的扶柄上,芊芊手指在輕輕的叩著檀木的柄子,發出微微的響聲。

“嘟……嘟……嘟……嘟……嘟……”

……………………………………………………………

大明門。

這裡只有天子出入才會洞開的城門,已是許久不曾打開過了。

這座大門已生出了斑斑鏽跡,原本這座不常開的城門總會有人經常維護,只是……為了戰爭,宮中減少了用度,這裡便沒人再理會了。

可是今日,這座城門開了。

幾十個軍士一起用力,那城門咯吱咯吱的被推開,兩扇宛如天門一般的巨大城門,此時終於打開,迎進了一縷春色。

徐景明一身戎裝,在他的背後是一隊隊的的禁衛,這些人全副武裝,全身鎧甲,個個面無表情。

人越來越多,越來越密集,城外有一隊隊新軍開始出現,如潮水一般湧入了門洞。

大批大批的將士,不需要吩咐,便各自順著遠處的金水橋,轟隆隆的開赴。

宮城之內已有宮人發覺了異樣,有的人面色如常,不以為意,也有人嚇得一下子癱坐於地,竟是發不出一點聲音。

這些帶甲的將士在自己的手臂上都纏著一塊擺佈,頭盔處綁著白巾,便如披麻戴孝一般,他們如一陣風一樣,在這嚇癱的宮人邊上呼啦啦的踏過去……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5-4-30 11:10
第八百六十五章 :此誠為君子也


    奉天殿。

    在那炮聲隆隆之中,所有人都顯得精神有些緊張。

    能坐在這裡論政之人,絕大多數的年輕都不輕,垂垂老矣,哪裡受得了這樣的折騰?

    不過素來坐而論道乃是傳統,越是這千鈞一髮之時,那擲地有聲的話反而更多一些。

    此時說話的乃是應天府尹顧佐,這位顧大人是素來剛正不阿的,他有時入內廷辦公,獨處一間小夾室,不是議政不與官員們群坐。人們稱他為“顧獨坐”。當著大家的面,顧佐顯得慷慨激昂:“北京城中,有軍馬二十餘萬,這俱都是精兵健卒,城內士紳百姓,又多依附朝廷,心向我大明,城外諒山疲憊之賊,區區二萬餘也,可是城中軍馬,竟是龜縮不出,任由那諒山賊攻取城門,本官雖非行伍之人,卻也知道,凡行軍打仗,講究的便是一個勢字,龜縮避戰,這是覆亡之道。朝廷不能再姑息養奸了,諸公,聽我一言,我等理應進言,奉勸天子,調集重兵,阻擊諒山賊寇,使賊無處可遁,方能保全社稷哪。”

    顧佐說得很是痛心,不過他是主戰派,頗得人心。

    原本諒山賊在松江和崇明、長興,主戰派的支持者並不多,絕大多數人是滿足於現狀的,畢竟幾十萬大軍留在金陵,總是教人安心一些。

    可是現在,諒山賊都到了城門下頭,這一驚一乍的放炮,可怎麽受得了,於是乎。主戰之人甚囂塵上,就不肯再灰溜溜的任人宰割了。

    顧佐昂然道:“若是朝廷出擊。應天府自當在城中招募鄉勇,協助守城。我精兵強將,則出城而擊,城中軍民,上下一心,區區賊寇,旦夕可破。”

    他話音落下,許多人為之叫好,有人搖頭晃腦道:“顧公高論,理當如此。”

    “諒山區區賊寇。便是螢火之光要與日月爭輝,朝廷兵馬是他十倍,為何怯戰!”

    “朝中出了奸臣,必是誤導了天子,亦是誤了江山社稷。”
    ……………………………………………………………………………………………………………………………………………………………………………………………………………………………………………………………………………………………………………………………………………………

    黃淮則是穩穩當當的坐在金鑾殿邊的一側,眼眸半張半合,似在打盹兒。

    不過大家卻都注意到了他,這位歷經了三朝的老臣,也算是碩果僅存。如今身居高位,尤其是隨著天子對於朝政越來越荒廢,這內閣學士的作用便越來越大了。

    其實學士和太監差不多,都是天子偷懶的工具。太祖皇帝在的時候,那位工作狂幾乎將所有的工作大包大攬,事無鉅細。即便是廢寢忘食都要過問,因而就沒有太監們什麽事。更不會有學士什麽事兒了,即便是大臣。太祖皇帝也覺得不重要,看誰不順眼,砍了就是,殺你全家,眼睛都不眨一下,之所以如此,是因為太祖皇帝根本不擔心大臣們幹不了活,幹不了,自己捋起袖子來幹就是,沒有張屠夫,難道還吃不到肉麽?

    之後到了先帝,先帝也還算勤勉,雖然不比太祖,卻總算對得起勤政二字,只是偶爾也會偷一些小懶,天子偷閑的時候,幹活的自然就成了太監和內閣學士,於是這兩類人的地位也就水漲船高了,畢竟這世上的皇帝都不是太祖那般的官員終結者。

    到了如今,天子開始還好,可是隨著戰事越來越緊張,天子關心的永遠都是軍務,其他的事,他不關心,既沒精力,也沒心情,於是,除了軍務之外,其他的事,幾乎都是黃淮大包大攬。

    此時的黃淮已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比起他的老前輩解縉,權柄更大,這位從前的小跟班,如今是舉足輕重,將其稱之為這宰輔也不為過。

    有人不禁起身,對黃淮道:“黃公意下如何?”

    黃淮身子一正,旋即打起了精神,他心知這些主戰的大臣,所代表的乃是軍心民意,這東西便是滔滔江水,可疏而絕不可堵,於是黃淮正色道:“顧公微言大義,老夫深以為然也,這諒山賊,兵行險招,可是依老夫看哪,不過是秋後的螞蚱,長不了……”

    說到這裡,眾人不禁都笑了。

    黃淮自己也莞爾一笑,喝了口茶,繼續道:“他們這是恫嚇之法,本來朝廷是一味忍讓,原以為他們能迷途知返,誰曉得他們竟是不知悔改,如今,天子聖明,萬民擁戴,放眼朝廷內外,忠臣良將,可謂不勝枚舉……”

    他說到這裡,卻是嘩啦啦的腳步自外傳來,一隊隊的禁衛湧入,將這裡圍了個水泄不通。

    大臣們頓時目瞪口呆,有人滿是茫然,有人有些失措,有人站起來,大喝道:“什麽人,好大的膽,竟敢擅闖奉天殿,爾等可有聖命?”

    黃淮的臉色也凝固住了,他收斂了笑容,突然又掛上一副慵懶。

    而這時候,徐景明走了進來。

    這位定國公晃晃悠悠,嘻嘻哈哈,掃視了這裡一眼,嘆口氣道:“諸公,諸公……實在抱歉得很,今日事出非常,本公呢,是奉命前來保護諸位,以免遭了什麽損傷。咳咳……大家都是老熟人,不必有什麽疑慮,諸公是在廷議麽?繼續,繼續好了,權且當我不在這裡。”

    有心人聽到了奉命二字,卻並非是奉旨,於是許多人臉色驟變。

    顯然,這不是天子的命令,沒有天子的命令,徐景明居然帶著禁衛闖進了這裡,這意思還不夠明顯麽?

    大臣們一直將黃淮當作主心骨,自然紛紛朝黃淮的方向看去。

    黃淮又恢復了那眼眸半張半合的樣子,滿是疲憊之色,不發一言。

    有人氣急了,這等關鍵時刻,皇公居然不據理力爭,這是何意?

    此前說話的應天府尹顧佐站出來,沒有去理徐景明,反而對黃淮質問:“黃公,難道沒有話說麽?”

    黃淮這才睜開眼來,一副茫然的樣子,仿佛是自己老糊塗了,竟是不知發生了什麽事,他噢了一句,這才道:“是了,老夫說到了哪裡?對了,說到了諒山賊不堪一擊,只是眼下啊,陛下身子不適,只怕難以主持軍政,眼下這個局面,非要有人出來收拾局面不可,幸賴聖母徐太后在朝,徐太后聖明哪,有她主持宮中局面,料來破賊有望,諸公……”

    黃淮絮絮叨叨,一副昏聵的樣子,正說著有勁,那顧佐卻是勃然大怒。

    這意思,已是再明顯不過了,顧佐幾乎是衝上前去,直接一口吐沫,噴在黃淮的臉上,顧佐大罵:“本以為爾是柱國,孰料不過是個老匹夫而已。”

    這百官頓時愕然,有的是為黃淮,也有人是驚詫於顧佐的膽大。

    這一口吐沫,就這麽吐在了黃淮的老臉上,甚至直接濺在了黃淮的眼睛裡,黃淮沒有生氣,也沒有用袖子去擦拭,臉上卻依舊掛著謙和的笑容,一如常態,他繼續道:“諸公,我看哪,理應恭請聖母徐太后,主持參贊軍政為好,諸公說說看……”

    那徐景明看顧佐向黃淮發難,非但沒有阻止,反而在旁偷笑。

    只是這顧佐卻更加怒火三丈,他厲聲打斷黃淮的話:“國有長君,何須太后主政,陛下龍體康健,我等食君之祿忠君之事,理當輔佐大業……”

    而這時候,徐景明怒了,他皺起了眉。

    黃淮仍是老神在在的樣子,臉上的吐沫還在,晶瑩剔透,卻是帶著微笑的看著顧佐。

    “難道,這是有人要謀反麽?顧某不才,蒙起於阡陌,蒙受聖恩……”

    啪……

    這時候火銃聲響了。

    開火銃的是徐景明,他的臉上帶著幾分獰笑。

    顧佐的面門處中彈,頓時血冒如注,他依舊睜大著被血染紅的眼睛,發出大笑:“跳樑小丑、鬼魅魍魎,哈哈……也敢矯懿詔作亂,遲早,死無葬身之地!”

    旋即,他倒了下去。

    徐景明的臉色鐵青,而奉天殿中已經開始混亂。

    而這時候,一個聲音卻又讓所有人鎮定下來。

    黃淮那機械的聲音繼續響起:“諸公說說看,是不是這個道理……我們呢,是臣子,為臣者,就要知曉大義,何謂大義呢,大義便是孝嘛,聖母徐太后,乃是天子生母……”

    幾個校尉已將顧佐的屍首拖了下去,只是血腥依舊彌漫。

    黃淮絮絮叨叨,宛若老學究,向年輕人敘說自己的人生經驗。這而百官們,此時鴉雀無聲。

    顧佐之後,再無顧佐。

    有的只是黃淮!
shalu77 發表於 2015-5-2 03:12
第八百六十六章:殺

“陛下……陛下……”

暖閣外頭傳來細碎的腳步聲,而朱高燧一身孝衣,盤腿端坐。

他的眼眸沒有抬起,卻見一個太監匆匆進來,道:“陛下……徐景明帶兵入宮……”

咯噔一下。

朱高燧的目光掠過一絲冷冽。

他不由笑了。

“今日……是什麼日子?是先帝的祭日,哎……這個時候,他們竟也敢滋生事端,這個徐景明一向糊裡糊塗,原來一切都只是裝傻充愣而已。”

朱高燧陰惻惻的笑得更冷,他長身而起,走到了榻前,慢悠悠的道:“徐景明……是徐景明……假若如此,那可就有些意思了,原來……竟是朕的母后……”

朱高燧站了起來,背著手,一字一句的道:“傳旨御馬監,圍萬壽宮!”

“遵旨!”

御馬監乃是二十四衙門之一,他們的職責,從一開始是掌御廄馬匹,無非就是管理宮中馬匹罷了,若是如此( 來看,這和弼馬溫並沒有什麼分別,只是到了洪武年間,又擴充為“掌御馬及諸進貢並典牧所關收馬騾之事”,並進而衍生為軍事和財政兩大職能。

由於御馬監職掌御馬,自然有養馬、馴馬人員。由此產生了一支由御馬監統領的禁兵……騰驤四衛和勇士營。

其中這禁衛之中,又以勇士營最為精銳。

此時御馬監提督太監鄧榮。已是帶著千余勇士營官兵出現在了後庭。

原本這個時候,勇士營的官兵應當是在紫金山操練。只是誰也不曾想到,他們竟然出現在了宮中。

這就意味著,其實從一開始,朱高燧就早有準備,這一支精銳人馬,嘩啦啦的出現在了萬壽宮,將萬壽宮圍了個裡三層外三層。

至於帶兵的提督太監鄧榮,本就是從前趙王府的人,乃是朱高燧親信中的親信。此時他披著一件猩紅的袍子,頭戴三梁冠,雖是閹人,卻也是虎虎生風,身後的勇士營官兵雖沒有火器,卻一個個盡顯彪悍。

他們的出現讓萬壽宮頓時亂作了一團。有宮娥踉蹌進入寢殿,拜倒在徐太后腳下,道:“娘娘,有人帶兵闖宮。”

徐太后卻是鎮定自若。嘴角只是淡淡地泛出笑意,道:“是麼?噢,看來事情沒這麼輕易啊,來。隨哀家去見見吧。”

徐太后長身而起,這輩子,她什麼大風大浪沒有見過。雖是婦人,卻絕非平常。

此時。她的臉色冷漠,帶著戰戰兢兢的太監宮娥人等出了寢殿。

這外頭卻已是人頭攢動。刀槍如林!

徐太后站在玉階之上,四顧一眼,旋即浮出一絲冷笑,最後她的目光落在了御馬監提督太監鄧榮的身上。

鄧榮被徐太后目光一掃,有些猶豫。

徐太后帶著淡笑道:“是什麼風把咱們鄧提督吹了來,鄧榮,你好大的官威。”

鄧榮猶豫片刻,上前一步,拜倒在地,道:“奴婢鄧榮,見過聖母皇太后。”

他雖是屈膝,可是身後的將士卻都屹然不動,個個殺氣騰騰。

徐太后抿嘴而笑,幽幽歎口氣,道:“這做主人的越發不像主人,做奴婢的又何嘗像奴婢,孔聖人常的禮崩樂壞,大抵就是如此吧。鄧提督帶著這麼些許人,巴巴的趕來,卻是不知有什麼見教麼?”

鄧榮不敢起身,直跪著地兒,道:“奴婢奉旨,特來護駕。”

“奉旨?護駕?奉誰的旨,護誰的駕?”

“奉陛下的旨意,保護聖母太后娘娘。”

“那麼哀家若是讓你立即撤下,你肯麼?”

“職責所在,奴婢不敢。”

“鄧榮,你可知道你在做什麼?哀家讓你速速退下。”徐太后笑吟吟的看著鄧榮,臉色更冷。

鄧榮淡淡道:“奴婢不敢奉詔!”

徐太后歎口氣,道:“看來,你是鐵了心要為難哀家了。”

鄧榮站了起來,同樣冷冷看著徐太后,道:“奴婢不過是個奴才,豈敢為難太后娘娘,只是……從現在開始,這萬壽宮,一隻蒼蠅也別想放出,太后娘娘,今時不同往日了,如今東窗事發,何必如此呢?”

徐太后淡淡道:“是麼?若是哀家一定要這些人退下呢。”

“斷無可能!”鄧榮倒是硬氣,沒有絲毫的轉圜餘地。

徐太后卻是笑了,她沒有做聲,已是轉過身去,留下一個背影,朝寢殿走去。

這時,從人群中突然走出一個人來,此人臉上帶著笑容,肥碩的身子,顯得有些滑稽可笑,這個人乃是高進。

卻聽高進道:“太后娘娘懿旨,勇士營上下,所有官兵,統統退步,于萬壽宮外護駕。”

鄧榮看到了高進,又聽他傳達太后娘娘的懿旨,本覺得可笑,便是連太后,都使喚不動自己這些人,這個高進憑什麼?

他正待反唇相譏,只是這時候,不可思議的事發生了。

嘩啦啦,數百上前的勇士營官兵居然開始後撤,片刻功夫就沒有了人影。

鄧榮目瞪口呆,一瞬間,他竟成了光杆司令,孤零零的站在這萬壽宮的庭院處。

高進卻是笑嘻嘻的道:“鄧提督,想必此時,心裡一直在想,怎麼著,這御馬監提督的話突然沒了用處,是麼?哎……鄧提督似乎忘了一件事,咱家呢不才,乃是銀作局掌印,手裡哪,既無兵,又沒什麼聲望,可是唯獨有一樣東西卻是多得很,那便是銀子,偏生丘八們又最是愛錢,平時他們吃喝嫖賭,沒少讓咱家給他們擦屁股,而如今呢,總該是他們還帳的時候了。”

鄧榮臉色鐵青,而此時,幾乎一腳就要踏入寢殿的徐太后低聲朝左右的宮娥吩咐一句:“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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