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天下督師 作者:一隻虎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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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概要】:一隻虎,起點作家。

【小說類型】:歷史 > 兩宋元明

【內容簡介】:

  重生於崇禎六年。
  別人穿越成屌絲,唐瀾穿越成土豪。
  這個土豪氣場大,官府不敢管,天差讓三分。
  這個土豪有點壞,情迷柳如是,約炮陳圓圓。
  這個土豪有擔當,辦流寇、滅建奴,大明朝不行,孤來搞定。

【其他作品】: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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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4-4-2 23:46
第一卷 關山重重 第一章 夢醒明末
       
       
    三載英倫留學,一夢兩世為人。

    當唐蘭從一場可怕的飛機失事中醒來的時候,他已經回到了明末亂世——崇禎六年。這是唐蘭剛剛從桌子上的身貼上獲得的信息,「崇禎六年,湖廣鄖陽府鄖縣稟生唐瀾。」

    唐蘭照著鏡子,這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年輕人,身高1米75左右,白白淨淨,眉清目秀,與自己前世的相貌幾無差別。

    這身子骨頗為瘦弱,也和自己前世極其相似。還有就是名字,這位記憶猶在,但被奪舍的年輕人叫唐瀾。

    前世唐蘭,今世唐瀾,同姓,名也同音,那宿主記憶裡,唐瀾還有個表字,字靖方。自己日後要以唐瀾為人了,想到這裡,他不禁自嘲地苦笑。長得相似,名字叫起來一樣,老天弄人,還很有點惡趣味。

    對於一個剛剛逃過飛機失事的現代人來說,穿越看來並非最差的結果,至少意識在延續。更何況,腦海中迴旋著宿主這世的記憶——唐瀾是個高富帥。

    高自不說,這年代超過1米7的便是高個。

    富,一個住得起這等大宅子,身著綢緞長衫的人怎能窮。更何況宿主的記憶告訴他,此人是湖廣鄖陽府鄖陽縣的稟生,也就是桌上那張類似身份證明的文書寫的一樣,一位明朝的秀才。此時此刻,唐瀾剛剛參加完湖廣鄉試,人還在省城武昌。

    更重要的是,這位唐秀才有個鼎鼎大牛的爹,父親叫唐世龍,乃湖廣鄖陽府、鄖縣、白馬山金鞍寨的寨主,轄下一鎮八里二十八個村莊,六千人口皆依附在金鞍寨羽翼之下,加上手下800寨丁,這是整個鄖陽府首屈一指的土豪。

    唐瀾根據前世的地理知識,勉強知道鄖陽便是湖北省西北方連接四川、陝西、河南三省交界的地方,今日之十堰地區。

    唐家在鄖陽曆經五代,為當地數一數二的豪強。而他是唐世龍的獨養兒子,這位寨主在40歲上誕下自己,老來得子自是稀罕得不行。記憶中這位獨霸一方的寨主對自己十分溺愛,加上唐瀾少爺讀書上進,進學成了秀才,更被老爹引以為豪。

    至於帥,就不必說了,銅鏡內的年輕人長得眉清目秀,頗有幾分儒雅之氣。可這年頭,高富帥有屁用。

    崇禎六年,離大明覆滅還有十年光陰。流寇正肆虐中原,建奴正窺伺大明江山,這是二百六十年的大明朝最黑暗的歲月。

    唐瀾回到床上仰頭便倒,飛機失事的情形還歷歷在目,彷彿就在幾分鐘前,但現在怎麼就這樣成了土豪的兒子?

    他一直呆呆地望著蚊帳,不知道過了多久,唐瀾輕嘆一口氣,也許這就是命,老天沒讓他在下墜的飛機裡喪命,卻把他安排到此時此地,老天做事,總有它的道理。

    唐瀾胡思亂想了一陣,只感到有些困頓,迷迷糊糊睡了過去。這一覺醒來,人也精神了不少,看看天色尚早,便想到外面走走,唐瀾朝外喊了一聲:「來人啊。」

    就聽門外有人答應著,一個青衣小帽的身影跳入房中,「少爺,您叫小的。」

    唐瀾知道這個年輕小孩叫唐辛,是自己的書僮,高富帥嘛,還是秀才,怎能沒書僮。唐瀾道:「呆在家悶死了,隨我出去走走。」

    唐辛嘿嘿一笑,「好嘞,卻不知道少爺要去哪,在城裡還是出城?」

    唐瀾想想道:「江夏不是有黃鶴樓嗎,去那轉轉吧,來江夏兩次還沒好好轉悠過呢。」

    武昌府為湖廣佈政使司所在地,而江夏則為府城附郭縣,所以當時的人說起來大多以江夏相稱。

    唐辛叫聲好,進來伺候少爺更衣,唐辛不過十五歲的樣子,唇紅齒白,頗為俊俏。唐瀾知道明代到了中晚期,龍陽之癖盛行,這個……連忙道:「好了,此間不用你服侍,出去準備一下。」

    唐辛有些詫異,唐瀾揮揮手,「還不快去。」

    有宿主的記憶所提示,唐瀾換了一身行頭,一身湖藍色絲綢棉袍,一雙千層底布鞋,腰上繫著錢袋,玉珮,果然是一副好皮囊。桌上還有一把扇子,這是儒生雅士必備之物,只是眼下天氣冷了,唐瀾猶豫一下,還是沒納。

    等唐瀾走出門,只見唐辛身邊站著一名漢子,此人叫胡一刀,不知跟金大俠筆下的老胡有什麼關係。總之就是家中的一位保鏢,只見他一身短打勁裝,身材不高不壯,但刀削般的臉上一條兩寸長的刀疤。

    記憶中此人是老爹親衛,此次跟隨唐瀾來省城大比,一路隨從扈衛,他平時話不多,但對唐瀾貼身保護,十分忠心。

    唐瀾對胡一刀笑笑:「有勞大叔。」胡一刀一張面癱臉,看不出任何喜怒,只是沉默地拱拱手。

    唐瀾所住之處,乃金鞍寨在武昌的商號——金成號,這裡前店後宅。唐瀾不想打擾其他人,一行三人從後門出去。

    明末的武昌府也就是江夏縣,早有九省通衢的形勢,東西長江,北有漢水,南有洞庭,街面上十分熱鬧。

    唐瀾的感覺就如進了一處影城一般,街上各種各樣古色古香的商舖一間接一間,目不暇接。有茶樓茶坊,門上掛著水簾子,五內支起爐子,以茶招攬四方客人,專售梅湯、和合湯胡桃松子泡茶,幾乎每一間都有說書先生在裡面開講,此時下午,也招來許多客人圍成一團。今天講的卻是岳家將,岳飛打女真人,正合今時今日大明的局勢,看來YY文學到哪都有市場。

    走兩步又有酒館、酒店,掛著大大的「酒」旗,二樓臨街欄杆上坐著幾個公子哥,攀欄四顧,說是喝酒,實在看人,街上紅裙當櫨,模樣嬌,體態盈,果然引來無數狂蜂浪蝶。至於酒中有沒有攙水,則顧不得許多。

    有席店,門臉掛著幾卷草蓆,一個老人正跟客人討價還價,這老漢滿嘴自誇自家老實,可一轉眼,趁著客人回身掏錢的時候,偷摸著將剛才客人挑好的蓆子換了下來,邊捲著掉包貨還邊跟客人說:「添些,再添些。」真是豈有此理。

    正走著,唐辛抬手指著旁邊一家店舖,嘿嘿一笑:「少爺,你還記得這家徐記清客店麼,剛到那天,少爺還曾流連其間,後來我跟號裡夥計打聽。他們告訴小的,這店最是騙人,內臉巴掌大的房間,分作兩截。屋內掛著條幅,號稱董其昌所書,聽說還是假冒的。清客候人閒坐,兜攬的不是生意而是嫖賭。

    前些日子,一位被騙的客官還受老徐的氣,給小店湊了首詩,外邊開店內開房,茶具花盆小榻床。香盒爐瓶排竹幾,單條半假董其昌。您瞧,這不有人找上門來了。」聽著這首打油詩,看著門前找麻煩的客官,唐瀾不禁宛爾。

    對於這個時代的一切,唐瀾都感到新奇,他本是考古系畢業,又在英國留學三年,這大明的風情自然最對口味。只覺得,許多場景都與文人筆記所載似曾相識,但畢竟自己親身投入到這之中,感覺自然別有一番風味。

    唐瀾東瞅瞅西看看,估摸著當時的物價,一匹上好的松江布要五錢銀子,一件精美的景德鎮青花花瓶不過一百個銅板。除了一些傳統的貨品,唐瀾最關心的就是當時的糧食價格。經過一家糧店,他駐足看著木牌上的糧價,一斗洞庭糙米要銀一錢六分,旁邊還寫著正德、嘉靖通寶要100文,隆萬兩朝通寶要95文。

    這糧價滲透了兩個信息,隆慶、萬曆兩朝的通寶成色要好於正德嘉靖,兩者間大約有5%的差價。這個恐怕要歸功於太監們在銀礦銅礦的積極工作,為朝廷挖來的貴金屬。

    至於唐瀾最關心的糧價,一石米一兩六錢,這真不是一個便宜的價格,相比萬曆年一石米六七錢銀子,糧價漲得有些離譜。

    不過唐瀾知道這種暴漲是三方面原因造成的,一個是隆慶開海,海貿帶來銀子大量湧入,通貨膨脹;另一個就是北方天災,多少造成了糧價上漲;還有現在不過八月中秋剛過沒幾天,鄉下的糧食還沒收上來。等到秋後,糧價應該可以回落到一兩出頭。

    至於鹽價,唐瀾就覺得有些過分了,只見木牌上寫著「淮鹽一斤紋銀三錢五分」,「川鹽一斤紋銀三錢八分」。那一石鹽零售價豈不是要40多兩?

    「這麼貴?」唐瀾不禁自言自語了一聲。

    唐辛聽了嘿嘿一笑:「少爺,這是官鹽的價,誰會去買,你看。」說著走上前將木牌翻過來,只見上面寫著:「蜀中青鹽一斤銀二錢六分。」

    唐瀾頓時恍然,這就是私鹽,但他更驚訝的是,私鹽竟然只虛掩一下,卻擺明了賣。看著唐瀾的神色,唐辛哼了一聲,「不是那該死的王大梁,恐怕武昌府的青鹽也有咱家一份。」

    唐瀾的記憶中略有所知,唐家在兩年前斷了川鹽的買賣,但具體情況卻不得而知,唐瀾問道:「哦,此事又作何計較?」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4-4-2 23:49
第二章 能救幾人
       
       
    鹽業在明朝一直是政府專賣的的行業,唐家如何在此插了一腿,唐瀾倒是很有興趣知道。

    唐辛道:「少爺一心只讀書,自然不知道這些,過去咱家把持著鄖陽和豫西一府十一縣的川鹽買賣。誰知道兩年前陝南盜起,王大梁竄入山中斷了鹽路,老爺派人跟他談,誰知他張嘴就是加五成的價,老爺自然不干。只是那王大梁人馬眾多,接連搶了咱家八個鹽隊,傷亡了不少弟兄。人家是流寇,不好剿滅,咱家實在耗不起,因而斷了達州的鹽路。記得那年老爺氣得很,聽說還病了一場。」

    唐瀾默默地點點頭,原來自家山寨是除了造反之外什麼買賣都干,由這木牌上的價格,足見鹽業之利,只是山寨斷了一大筆鹽路,怪不得老爹氣得吐血。

    正說著,前面傳來陣陣鞭炮聲,街上閒逛之人被那吸引,紛紛湊上前去,唐瀾三人也隨著人流走到近前。只見這裡開的是一家南北雜貨舖,東家在掛鞭的鳴響中將一串招牌掛在門外,上面五個金字招牌書著「孫春陽南貨」。

    三人隨著人流湊過去,只聽路上有人說:「這是蘇州的名號,貨品種類繁多,價格實惠。日後,咱武昌府也能買到上好的江南貨品了。」

    只見不少商人街坊手拿果核堆盤,上門祝賀。矮胖的東主滿臉肥肉擠得眼睛只剩一條縫隙,招呼著客人進去吃酒。旁邊兩個夥計手裡拿著托盤,將上面不知道是糖果還是什麼東西撒向四周,滿街的人們哄然亂搶,場面熱鬧紛亂。

    這邊兩名穿著皂色衣服,頭戴衙帽的人,手裡轉悠著根棍子,腰裡掖著單刀,呵斥著周圍亂竄在地上揀著糖果的人,邊朝店舖踱去。掌櫃的見到兩個公人,趕緊上前一臉陪笑打著招呼,右手往袖子裡一摸就是兩封紅包塞到公人手裡,招呼著兩人進去。兩個公人手裡掂量一下,覺得份量不錯,臉上才露了笑容,跟著掌櫃的邁步進店。

    唐瀾在門口張望一下,只覺事事有趣,但掌櫃不認識他,也不請進去搓一頓,唐瀾無奈只得隨著人群往北面去了。

    遠處一座小山,山上一座高樓顯得格外醒目。唐瀾知道這便是聞名遐邇的黃鶴樓,對於這座曾經有無數名人題墨的名樓,唐瀾當年曾經上去過,但那已經是新中國建國後重建的。此番能見到古代實物,唐瀾更是躍躍欲試,可否看到崔顥、李白的墨跡?

    一路走一路看,不時買個果兒啃上兩口,感受著六百年的歷史,自打穿越後,唐瀾孤獨無助的心情漸漸開朗了不少。至少,他強迫自己融入這個時代,既來之則安之吧。

    轉過一處大街,面前寬闊起來,前面便是蛇山。眼前一片小廣場,猶如一片集市,蔬果生菜,四鄉風物擺在路旁叫賣,其間還有茶寮、算卦,好生熱鬧。但最吸引唐瀾目光的是道邊時不時出現的乞丐。

    看到唐瀾一行衣著光鮮,不知道從哪裡就奔出一夥小童,這些衣衫襤褸,面黃肌瘦的乞童有十幾人,在他們身旁身後跟著,口中唸唸叨叨,無非就是祝相公高中,公侯萬代之類的吉利話。唐瀾不禁莞爾,自己這秀才身份他們是怎麼看出來的。

    唐瀾心情不錯,吩咐道:「唐辛,拿一把銅錢散了吧。」

    唐辛連忙擺手搖頭:「我的大善人,千萬別,這一把撒出去,恐怕得引出上百人。」就在唐瀾錯愕間,胡一刀舉起手中單刀的刀鞘低吼一聲:「都滾去。」乞童們見這人兇殘,連忙散去,還有兩個跑遠了數丈,卻停下來,朝他們遞來惡毒的詛咒。

    走在唐瀾前面有兩個人,聽到罵聲,也駐足回頭,為首一個灰布長袍帶個文士帽子的中年人,四十多歲,長得黑黑壯壯,回頭看了唐瀾一眼,在他身邊也有一個青衣小廝。

    唐瀾倒不留意,問唐辛道:「聽他們口音彷彿是河南人?」唐辛道:「是了,這些都是今年從河南逃流寇過來的,呼呼啦啦好多人呢,幸得知府大人下令不許載他們過江,不然這裡的人還要多。」

    正說著,幾人走過一個算命攤子,唐瀾的目光被一根草標吸引了,地上萎著一個瘦弱的身影,只見他蓬頭垢面,衣衫不整,頭上插著一根草。面前一張紙片寫著幾個歪歪斜斜的字,「賣身救母」。

    走前兩步,唐瀾看見這孩子身上的衣服早已不成樣子,被他緊緊拉在身上。只見孩子骨瘦如柴,皮膚緊緊貼著顴骨,臉上的灰塵泥土遮蓋已看不出原來面容,只在一片灰色中露出一雙白瞳,那目光呆滯死寂,望著路中,久久不動。

    在他身後鋪著一張破席,躺著一個女人,如果不是紙上所寫,根本認不出是個女人,只見那人仰躺著,一雙如枯骨般的手搭在身上,無力地垂著。那位娘親的臉就如骷髏一般,不見一絲皮肉,雙目緊閉,不見一點生氣。骯髒雜亂的頭髮枕著一卷破被子,被子旁是一隻崩了口的破碗。

    那孩子似乎感覺到唐瀾的目光,眼珠轉了一下,唐瀾這才確定他不是死人。孩子的目光看了看唐瀾,兩人目光對視了一眼。這孩子見唐瀾盯著他看,彷彿感到一絲希望,連忙努力撐著身子,讓自己顯得有力氣一些;他又用手緩慢地在臉上,頭髮上抹著,似乎是想讓自己沒那麼骯髒。

    孩子使勁咧開乾涸的嘴唇,第一下失敗了,第二下才張開嘴,嘴裡蠕蠕地發出細微的聲音,「大爺,買下奴吧,奴能幹活……」這聲音猶如空靈中傳來的一絲幽魂,它彷彿耗盡了她渾身的力氣,下面的聲音幾不可聞。她不再說話,只是努力地將雙手舉起,還沒過頭,便似沒有力氣一般撲到在地,對著唐瀾磕了個頭。

    奴?還是個女孩。這時已有幾名好事之徒駐足觀看,包括剛才回頭的一老一少兩人。這時,一輛馬車也悄然來到他們身後停下。

    旁邊那算命先生對唐瀾道:「這位相公,她娘已死了,她也快餓死了,買不得。」

    那女孩,身子一震,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力氣,支起身子,不知又從哪裡生出力氣道:「我娘她只是病了,還沒死,奴也不會死,能幹活,好多活。老爺買了奴吧,只要二兩,不,一兩銀子。」

    女孩努力地咧開嘴,露出一口白牙,她是努力地朝著唐瀾微笑,她用最後一點力氣討好著這位老爺。

    上輩子唐瀾就是個孤兒,父親七歲時不知所蹤,母親在十歲上得病死了,她無錢醫治,政府也無人問津,唐瀾就看著她瘦弱的身子,躺在木板床上一點一點地嚥氣。此情此景,似曾相識,唐瀾只覺胸中如堵,對著唐辛道:「唐辛,銀子。」

    那唐辛嘆了口氣,「爺,您抬頭看看,這一路多少人在賣身,你能救下每個人嗎?」

    唐瀾下意識地抬頭,一眼望去,前方集市的一角,坐著一群群的飢民,那些草標起起伏伏,足有幾十個同樣的飢民在插標賣身,那邊恍若一個人口集市。

    唐瀾怔住了,剛才一路而來的興致早已云消霧散,這才是真實的大明,千千萬萬的父母和他們的孩子處在餓死的邊緣,他們或者在家中坐以待斃,或者四處流浪,有的加入流寇,被官軍趕來殺去。再往北,東虜破口以來,多少如眼前這樣的孩子死在刀下。唐瀾救得了眼前,救得了所有人嗎?

    身邊聚集的人多了起來,突然一個冰冷清脆的女音從身後的馬車裡傳來:「要買就買,不買就走,這點小事能讓唐家大少爺如此犯難。」

    這句話如一盆冷水,唐瀾驚醒過來,他回頭看了看身後,只見這輛馬車裝潢精美,拉車的是一匹身材高大的黃驃馬,馬車四周站著四名勁裝漢子,手裡均是一把帶鞘單刀。但車廂窗戶垂著一方青色帳幔,看不到裡面是什麼。

    唐瀾拱拱手,「這位小姐,可是與在下說話。」

    車廂內傳來一句話,「果然是個書呆子。」話猶未了,馬車重新啟動,空氣中只留下一陣幽香。

    唐瀾莫名其妙地目送馬車向前,胡一刀皺著眉頭道,「少爺,這似是蔣家排大小姐。那車旁的護院,小的認得。」

    漢水蔣家排?唐瀾記憶中泛起一個名字,只是除此以外,記憶中搜尋不到太多信息。

    望著遠去的馬車,唐瀾緩緩地,一字一句地說道:「唐辛,掏錢買下這裡所有十歲以上,十五歲以下的賣身男女。」

    唐辛瞪大眼睛,錯愕道:「少爺,您要買全部?您救不了他們,城外,江對面的漢口鎮,這樣的孩子成千上萬,您能活得了幾口?」

    「能活一口是一口。」唐瀾語氣不容置疑,唐辛瞠目結舌,看著少爺不知該說什麼;胡一刀眼皮翻起,盯著少爺,異樣的目光一閃而過。

    不知道哪個看熱鬧的哼了一聲,「大善人哦,能活一口是一口,真當自己是佛祖啊。」

    旁邊的不願意了,「你就會說個怪話,善人總比惡人強,我看這位公子慈眉善目,必有好報。」

    站在一邊的中年文士,看了唐瀾一眼,又看看周圍的一片流民,眉頭不僅擰成一股。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4-4-3 00:05
第三章 談判壓陣
       
       
    唐瀾不理周圍的閒言碎語,回過頭,輕輕蹲下,迎著那女孩期盼的目光,小聲說道:「你娘死了,拿了銀子幫你娘買副棺材,好生掩埋了吧。」

    女孩目光慌張,看看唐瀾,回身爬到母親身邊,用手輕輕搭在母親鼻孔前。片刻,女孩緩緩回身,已是淚流滿面,那泉湧的淚水沖開面上黑泥,露出慘白的幾道淚痕。她咬著嘴唇,嘗試不讓自己哭出聲來,再次撲倒在地給唐瀾磕頭,「謝大老爺葬母之恩。」說完,女孩再也忍不住了,失聲痛哭。

    周圍看熱鬧的人也懂了惻隱之心,搖搖頭,嘆著氣,悄悄議論著這位買人的少爺。一個乞兒跑到前面,招呼著流民:「有位大老爺說了,要買人啦。」

    ……

    唐瀾登上了黃鶴樓,他沒有看到崔顥、李白的題詩,樓下一塊石碑刻下此樓乃隆慶年間重建,不會有前人的墨寶。此時此刻,唐辛在處理買人的事,只有胡一刀一人陪伴著他。

    唐瀾的心裡就如擱著一塊大石頭,堵得他無法呼吸。剛才市場內,人如菜賣的一幕讓他久久不能平靜。雖然過去曾在電影電視裡看過這種情形,但真的親眼所見,感覺完全不同。那小女孩死寂的目光,裡面流露出對人生的絕望與末日情緒,他將終身難忘。

    唐瀾倚在欄杆上,腦海裡一團亂麻。這才是真正的明朝,這個國再過十年就要亡了,流寇、東虜南來北往,無數百姓人頭滾滾,多少家庭妻離子散,華夏民族滅頂之災近在眼前。

    老天把我送到大難之中,它這麼做總有道理。

    唐瀾極目遠眺,一條大江在面前橫貫而過,煙波江上白帆點點,龜山岩頭芳草萋萋,崔顥的名句縈繞在唐瀾腦海中,詩中景色躍然眼前,卻更添幾分真實生動。

    近處一道城牆依長江而建,江邊碼頭人來人往,熙熙攘攘,無論商人、小販、挑夫、兵丁還是普通小民,或是匆匆而過,或是漫步緩行,或是高談闊論,或是爭吵怒罵;人們臉上或喜或悲,充滿著生活的喜怒哀樂。

    唐瀾獨自看著眼前的一切,心中思緒萬千,突然一隻鷺鳥從眼前飛過,唐瀾的目光被它吸引著漸飛漸高,遼闊江天,碧空如洗。那振翅的白鷺,生活原來如此生機勃勃。

    唐瀾腦中靈光一閃,莫非道理就在眼前?老天把他送來大明亂世,就為了這如畫江山?

    唐瀾買了二十個流民孩子的消息,沒多久已經在城中傳開,在這九省通衢裡,唐大善人已經迅速成了飯後談資。當唐瀾回到金成號時,掌櫃呂公良早已等候多時。

    唐瀾打量著這位替金鞍寨打理著全部生意的中年人,黑黑瘦瘦,落腮鬍子,這副造型,很難讓人和奸商劃上等號。但此人正是自己父親的親信,在武昌掌管著山寨的生意,是山寨極為重要的人物。

    兩人寒暄幾句,分別坐下,呂公良立刻進入正題,「少爺,剛才唐辛到櫃上要了五十兩銀子。聽說是要買一些乞丐?」

    唐瀾道:「不是乞丐,是流民。有什麼問題嗎?」

    呂公良毫不猶豫道:「沒問題,老爺吩咐過,少爺可以在櫃上,隨便支用一百兩以內的銀兩。只是……」

    唐瀾嘿嘿一笑:「沒什麼原因,聖人言人皆有惻隱之心,就是看他們可憐,能活一口是一口。」

    都搬出聖人了,呂公良很知趣地不再追問,「老夫已經吩咐下去,收拾兩間下房讓他們住下。」

    唐瀾道:「謝呂掌櫃了,這幾天先給他們吃點清淡的,到時候跟我一起回山寨就行。」

    呂公良點點頭答應下來,又道:「提起山寨,這裡有個事,是寨主剛剛吩咐下來的。由襄陽徐家排做中人,咱家要與漢水蔣家排談判。」

    蔣家排?唐瀾立刻想起了之前在街上看到的馬車,還有那清脆婉轉的聲音。唐瀾道:「此事由呂掌櫃主持就行了,爹爹吩咐過,我不得干涉生意上的事。」

    呂公良道:「是,本來是由在下出面,但寨主吩咐了,少爺須去壓陣。因而老夫才來跟少爺商量。」

    「壓陣?」唐瀾有些納悶地問道,「如何個壓陣法?」

    「少爺可知道咱家與蔣家排的恩怨?」呂公良問道。

    唐瀾想了想,在記憶中關於此事的信息不多,只知道兩家不對付,一直在爭奪漢水上的航運生意。他搖搖頭,「此事不太清楚,還請呂先生指點。」

    呂公良道:「是的,老爺也吩咐要將此事與少爺分說清楚。事情是這樣的……」

    聽了一會,唐瀾終於搞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漢水自古以來都是連接長江水系與川北、陝南、豫西的重要水道,小型船隻甚至可以上溯到漢中。但因為地勢原因,上溯的船隻必須用縴夫,因而就產生了以縴夫為核心的航運組織。這些航運買賣過去大多由放排的山民發展而來,因此又稱作排頭。

    經過幾百年發展,這些排頭多有當地豪族把持,比如唐家在三十年前通過吞併鄖陽附近幾個排頭組成的「金寨排」。這三十年發展下來,唐家已經將鄖陽府所有排頭全部吞併,有船近200,縴夫3000。

    蔣家排本來是漢水第一把交椅,也擁有大小200多艘船,4000名縴夫。五年前,金鞍寨試圖將勢力延伸至襄陽下游,於是兩家便發生了矛盾。

    別看蔣家樹大根深,但金鞍寨不是猛龍不過江,以寨中武力為基礎派人扮成水寇劫掠蔣家的船貨,搞得蔣家十分被動。現在金寨排已經把買賣做到了鐘祥,也就是嘉靖皇帝的潛邸承天府,氣勢咄咄逼人。

    唐瀾插話道:「這樣兩家爭奪,還鬧出人命,官府不管嗎?」

    呂公良微微一笑:「少爺有所不知,排頭之間的爭鬥歷來比的就是胳膊粗,幾百年來的老規矩,只要不動官府的糧草人員,官府一般不管。而且咱們動手前一般都會瞭解船貨的背景,如果碰上有深厚背景的人貨,便放過去。官府對此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就如後世的黑社會,只要大面上過得去,朝廷也不會管這些江湖的小風波,唐瀾點點頭,「既然我家佔了上風,那就一直打下去,直到把航路打通為止,何必跟他談?」

    呂公良正喝水,聽唐瀾這麼說,心中一驚,手中刮茶葉的杯蓋微微停頓,這個只知道讀書的少爺,殺氣怎麼如此之重?

    但他不動聲色,隨即放下茶杯道:「過去咱家不怕跟他們斗,自家客人有損失出錢賠償,手下有傷亡出錢養著。但三年前流寇作亂,川鹽的買賣斷了,失去一大進項,再跟蔣家這麼耗下去,最終也是兩敗俱傷。」

    唐瀾點點頭,看來自己那個老爹頗有點梟雄的味道,過去竟然以強大的經濟為後盾生搶水上的生意。鹽、航運構成了一套盈利結構,看來失去鹽業的支撐,也會影響到航運的攻略。

    唐瀾繼續說道:「那徐家排又是怎麼回事?」

    呂公良道:「徐家排本來是襄陽一個小船排,只有50來艘船,縴夫不過千,唐蔣兩家打架,自然會殃及池魚,這條水路上許多小排頭受不起損失,逐漸投靠了我們和蔣家。但總有幾家本身有點實力,還在支撐。這個徐家三年前出了個舉人,一下子漲了行市,咱家和蔣家都給舉人公一個面子,不去碰他家的買賣。因而借助舉人的面子,徐家便出來做和事佬。」

    唐瀾點點頭道:「既然爹爹定了盤子,那就談吧。咱家的底線是什麼?」

    呂公良眉毛一揚,但神色一閃而過,道:「寨主吩咐了,我們的底線是襄陽以上全由本號獨佔,咱們不過襄陽半步。」

    唐瀾皺皺眉頭,「那開價呢?」

    呂公良道:「開價是襄陽以上由我家獨佔,到承天府為止三家平分。本號船隻不過承天府半步。」

    唐瀾沉吟片刻,又道:「那為何要我出面?」

    呂公良道:「三家約好在江夏談判,各家家主不可能親臨,但為表信義,均由至親中出一人為信,也就是最終簽訂協議時出面。」

    唐瀾道,「咱家好虧,這裡是蔣家地盤。」

    呂公良以為少爺擔心自己安全,連忙道:「安全由徐家提供保障,唐蔣兩家最多只能帶四個保鏢進入會場。」

    「焉知徐蔣二家有沒有勾結?」唐瀾道。

    呂公良點點頭,「寨主也想到這一層,因而特地派了穿山隊裡四位硬手,給少爺做保鏢。不過這只是面上的。還有裡子,少爺也是考了大比的人,中不中舉還不一定,此事就算他們兩家勾結,也不敢對少爺下手。」

    穿山隊,唐瀾記起來了,這是老爹手下最強的一支人馬,大約一百人,類似武將的家丁。唐瀾微微一笑,自己老爹好算計,只是他還真不擔心自己安危,在省城裡,光天化日之下,對方敢把他如何?至於蔣家的人,難道就是那位躲在車裡的小姐?

    唐瀾胡思亂想了一陣,思緒回到正事上來,問道:「漢水航運買賣的利潤有多大,呂先生可以說說嗎?」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4-4-3 00:06
第四章 山寨悍將
       
       
    這位少寨主平時從來不關心這些,現在怎麼突然對此產生了興趣?但呂公良只能一五一十給他講解:「咱們一艘一百料的船,跑個單程從襄陽到漢中,二十兩銀子。」

    唐瀾道:「這麼貴!」

    呂公良道:「這一路水賊,盜寇有多少,這裡面還算有保貨的錢,真不多,而且一路溯江而上,縴夫們耗費很大力氣。刨去費用,一船下來能掙十六兩。一船一年跑三十餘趟的樣子,全算上,大概能有六萬兩的利潤。」

    唐瀾點點頭,「如果把生意做到鐘祥,恐怕起碼能多兩萬兩。」

    呂公良道:「不止,下游生意更多,起碼能漲五成生意。」

    唐瀾道:「你說是獨佔還是分潤。」

    呂公良道:「就是目前分潤的。當然如果獨佔了上游的生意,也能多出這個數。」

    唐瀾心說著真是一盤大生意,對於幾千人的山寨,已是最重要的買賣了,於是點點頭,「哪日談?」

    呂公良道:「後日午時。」

    唐瀾道:「好。」說著將手中茶碗放下,意思是差不多結束了。

    誰知道呂公良又道:「寨主派過來的人已經到了,少爺要不要看看。」

    唐瀾點點頭,「讓他們來吧。」

    呂公良走到門口,對著前進拍拍手,「去把他們叫來。」

    在等候的功夫,唐瀾又又問了問金成號的買賣,呂公良給講了一下,家裡除了地裡產出,還有販賣茶葉,鐵器,漆器,竹器,木材等等,一年能有五萬兩的買賣。

    唐瀾默默算了一下,這些東西利潤都不高,能有兩萬兩的純利就不錯了,看來失去了鹽利之後,水上生意對金鞍寨越來越重要了。

    正說了幾句,就聽外面隱隱約約傳來一句,「等恁久?還去漢陽耍哩。」

    「李大,咋說話哩,住嘴。」

    唐瀾眼尾餘光瞥了一下呂公良,只見他面色絲毫不改。外面就聽胡一刀稟報,呂公良招呼一聲,胡一刀便帶著幾個人進了屋。

    胡一刀和四個人一溜排開,同時跪倒:「屬下參見少爺,呂掌櫃。」

    唐瀾一眼而過,胡一刀身旁一個,不到三十,身材高挑,壯實,一雙眼睛彷彿睜不開似的。胡一刀介紹道:「這位是李柯子,穿山隊第一總旗。」唐瀾看看這兩人,發現他與胡一刀有某種相似的氣質,殺氣,那種能隨時致人死命的殺氣。

    在李柯子身邊那位,三十多歲,身材矮壯,臉上帶著一絲笑容,露出的正中門牙缺失兩顆,那笑容看了讓人如何也不舒服。「這是王木,第一總旗第三小旗旗目。」

    再下一個,身高馬大,三十歲上下,渾身橫肉,唇上一撮濃密的鬍鬚,圓目闊鼻大嘴,凶神惡煞。「這是李大,第一總旗第二小旗旗目。」那大個子咧嘴一笑,拱手作揖,「某見過少寨主。」這一聲參見卻如晴空霹靂,恨不得房梁的灰塵都簌簌震落。

    第四個也是中等身材,二十來歲,皮膚白淨,面無表情,眉目倒有幾分俊朗。「這是陳商,第二總旗第一小旗旗目。」唐瀾注意到他左手大拇指上戴著一個扳指,右手不時握著扳指摩挲摩挲。

    這四個人隨隨便便在那一站,唐瀾只感到空氣中微微一滯,渾身感到不舒服,他心中微微一沉,莫非這就是殺氣?

    胡一刀道:「老爺派他們四人過來保護,有我們五人在,少爺可保高枕無憂。」

    唐瀾哈哈大笑:「諸位英雄風采,果然不愧是我金鞍寨五虎將,唐辛,速去櫃上取五十兩銀子來。」說著走上前去,熱切地拍拍李柯子的手臂,「早聽說李總旗威名,今日一見真讓人敬仰啊。」

    那李柯子那銳利的目光還是死死盯著地上,面上並無任何神色,拱手作揖,算是回敬。接著是王木,「老王,爹爹向我提起過你,說你手上功夫很是了得。」那王木的笑容更燦爛,連忙拱手作揖。

    對著李大,唐瀾特地說道:「李大哥,你這神力我敬仰已久,啥時候給我露一手。」

    李大那凶神惡煞的樣子頓時變得有些不好意思,「少爺,這個,太抬舉灑家了,如何敢稱大哥。不敢不敢。」

    最後是陳商,「你的神箭也在山寨裡拔一份的,有機會一定要教我兩招。」那陳商神情微變,連忙躬身作揖。

    這時唐辛已經回來了,手裡包袱中是五錠十兩紋銀,唐辛又一錠一錠放到五個人手中,然後一拱手:「今晚找條船,送諸位去漢陽耍耍。」

    親自給每人說話,又是十兩銀子打賞,五人身上的殺氣頓時弱了許多,再度齊齊拜倒,不管真情假意,都是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

    身後的呂公良臉色陰晴不定,對少爺這一手,頗有些意外,而且他竟然能一一說出每人的特徵,按理說,一直在讀書的少爺,不可能那麼清楚這些人啊。

    送走呂公良,吃過晚飯,唐辛帶著唐瀾來到了後院的兩間下房,這裡住著剛剛買回來的人。唐辛介紹著:「少爺,按照您的吩咐,總共買來十三男七女,共花銀子四十四兩。每個人都做了契,明日找個中人就完事了。他們身子都很弱,按照少爺吩咐給他們吃了粥。」唐瀾點點頭,這書僮辦事還很細緻。

    說著話,唐瀾已經走入其中一個房間,只見這一間住著七個女童,看到唐瀾進來,這些女童紛紛跪倒,向唐瀾叩頭,「謝大恩人。」這些女孩還沒清洗,全都一副菜色神情。

    唐瀾叫他們都別起來,又注意到有一個躺在床上,唐瀾走過去,唐辛連忙跟上,「少爺,這便是賣身救母那個,只知道姓蔡,沒有名字,契上寫的是蔡氏。」

    唐瀾走到她跟前,那女孩還是蓬頭垢面,看到唐瀾來了,嘴裡喚著:「恩人……老爺。」一邊掙紮著想起來。

    唐瀾輕輕按在她那柔弱的肩膀上,「躺下別動,好好休息。」女孩含著淚水看著唐瀾,充滿了感激。

    唐瀾對唐辛道:「一會叫個丫鬟拿來熱水給他們洗一下,再拿些新衣服,舊的那些都燒了。」

    說著話走出屋子,轉向隔壁,身後一陣感恩戴德。男孩屋裡人多一些,他們在地上排上了舖位,見唐瀾進來,男孩們齊齊跪下,給唐瀾磕頭,唐辛介紹著:「這裡十三個人,最小的十一歲,最大的十五歲。」

    唐瀾點點頭:「都起來吧,既然來我這裡,就安心在這安家,我會給你們飽暖,會教你們識字。」

    一個眼角長了一顆痣的孩子又磕了三個頭,「大官人,您就是小的再生父母。」在他帶領下,其他孩子們也紛紛磕頭,嘴裡喊著爹啊,娘的。

    唐瀾有些意外地看著這個孩子,竟然能說出再生父母四個字,他對孩子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那孩子道:「小的林延昭,延續的延,昭昭日月的昭。」

    唐瀾道:「你會認字?」

    林延昭道:「是,小的八歲起上私塾,讀了四年書。」

    唐瀾道:「那怎麼會到了這裡?」能讀得起書的,家中必不會窮。看來是家裡遭了流寇。

    林延昭道:「小的是河南鞏縣人,去年我爹吃了官司,家中房地都被縣太爺霸佔了,我娘沒辦法帶著我和兩個哥哥逃難,後來又遇了賊,所有財物都丟光了,大哥還給擄了去。娘就帶著我們一路逃來了江夏。」

    看來他家原本也算殷實,只是在這個亂世,沒人能夠倖免。唐瀾點點頭,「延昭,你好好歇下。你們都是,去歇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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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一刀的佈置讓唐瀾很滿意,神箭手陳商被安排到了街道對面一座客棧裡,他包的房間可以完全看見談判地點的酒樓。一旦有事,陳商不但可以提供弓箭支援,還能發出信號召喚大街裡埋伏的人手;在大街的茶樓、書場裡,胡一刀安排了二十多人,一得到信號,便衝入酒樓,掩護撤退。不僅如此,在客棧的後院還拴了兩匹馬。

    唐瀾知道這些都是殺人的行家,他自己根本不用擔心。到了將近午時,胡一刀、李柯子、王木、李大四人護送唐瀾和呂公良來到了鳳盈樓。徐家排二當家徐明華早已在門口等候,呂公良上前與徐明華見過禮,又介紹道:「這位便是少寨主。」

    徐明華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身材有些發福,看到唐瀾,連忙拱手施禮:「早聽說少寨主才高八斗,學富五車。今科大比定能高中。」

    唐瀾樂呵呵地回禮:「徐掌櫃,久仰久仰。」

    雙方也不寒暄,一路上了二樓,到了樓上唐瀾一眼望去,整個樓層已經被包了下來。屋裡分成三張桌子,在窗戶旁的角落裡,隔著一重竹簾,在竹簾兩邊各有兩名勁裝漢子。不用猜,那邊就是蔣家的人,只是為何要放一重竹簾?

    徐明華連忙道:「這次蔣家由大小姐親臨,只是男女有別,所以小姐在竹簾之後。少寨主莫怪。」

    唐瀾樂呵呵地朝著竹簾拱拱手,「蔣家小姐,在下這廂有禮了。」

    透過縫隙,唐瀾看到竹簾裡一個身影站起來彷彿是回了一禮,「公子,久違了。」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4-4-3 00:07
第五章 唇槍舌戰
       
       
    果然是她,前日在黃鶴樓下那馬車上傳來的聲音,便是蔣家大小姐。唐瀾微微一笑,在徐明華延請下在自己一方桌子落座。

    為了以示沒有陰謀詭計,二樓的窗戶全部明暢暢地打開,唐瀾溜了對面一眼,只見路對面客棧一扇窗戶掩蓋了大半,留了一個小縫,唐瀾知道,陳商就藏在那扇窗戶之後。

    賓主坐落,先上酒菜,徐明華親自給唐瀾倒酒,又給自己倒了酒:「此番感謝二位給我徐家一分薄面,坐下來談。老徐給二位少年才俊敬酒。先飲為敬。」

    唐瀾舉舉杯,算是回禮,也是一飲而盡。只聽簾中傳來那婉轉的聲音:「公子倒是磊落,也不怕這酒裡有毒。」

    聽這話,徐明華頓時露出尷尬的顏色,呂公良的臉色一轉,也是很不自然。唐瀾臉色變都沒變,放下杯子,自顧自又滿上一杯:「有好酒,有美人,焉有不喝之理。」說著舉杯對竹簾敬了一下。

    這話說的,把蔣小姐比作陪酒的歌女了。徐明華心裡咯噔一下,這唐家少爺好一張利嘴。但怕蔣小姐發怒,連忙道:「同飲,同飲。」

    簾後那婉轉的聲音並無生氣,又道:「奴家給公子道歉了,聽說那日因為奴家一句話,公子便買了二十個乞丐。讓公子破費,實在不好意思。」

    話中依然帶著骨頭,唐瀾再度滿上,舉杯微微一笑:「何來破費,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所願也。說起來還要感謝小姐。」又是不軟不硬地頂回去。

    「只是救了20人,卻不知道天下成千上萬的乞丐,以唐家的財力能不能都買了回來?」蔣小姐沒打算放過他,依然奚落著。

    唐瀾不徐不急道:「財力有窮盡之時,然救人之心無窮盡,而且我能救一人是一人,總比袖手旁觀,說風涼話的要強。蔣家小姐?您說呢?」

    蔣小姐哼了一聲,「早聽說唐家少爺是個書呆子,怎麼現在看來卻是個油嘴子,所有本事不過是伶牙俐齒罷了。」

    徐明華連忙出來圓場:「二位都是善人,老徐給二位陪酒。」唐瀾也不管她,和徐明華舉舉杯,一飲而盡。

    唇槍舌劍,酒過三巡,便要進入正題了。

    徐明華道:「今日請來兩家,主要是為了談談漢水中的排頭生意。這幾年二位的買賣都做得很大,也給我徐家面子,讓我家能分一杯羹。只是二位也知道,這江上越來越不太平,生意難做啊。」說著用眼尾餘光看了看呂公良。

    到了戲肉,唐瀾知道沒自己啥事了,不管那麼多自顧自吃了起來,這一桌的菜雖然沒有後世做的精緻,但武昌的魚,洪湖的藕,洞庭的河蝦,各種無污染純天然的食材,也是香味撲鼻。唐瀾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口酒一注菜吃得正歡。

    呂公良道:「是啊,生意的確難做,現在北面鬧流寇,連水上也經常有水寇。」

    簾子後的聲音哼了一聲,「水寇?唐家好意思說水寇,誰不知道這水寇十有**是唐家的人馬?」

    呂公良倒不急,回道:「蔣小姐可別這麼說,豈不是把一頂賊帽子扣到我家頭上,老夫擔待不起。」

    看著兩人又開始掐上,徐明華乾笑兩聲,又敬了一杯酒道:「老徐明人不說暗話,這幾年江上不太平,三家都有船貨損失,這樣下去,恐怕大家都沒得做了。我看今日不如都把恩怨放放,一起議一個和氣生財的盤子出來。兩家意下如何?」

    呂公良見好就收舉杯道:「此番前來,寨主是很有誠意的,很想聽聽二位的意思。」那簾中聲音響起,「好,既然呂掌櫃這麼說,奴家也不繞圈子。過去三年唐家劫掠的財貨,可以不去計較。日後蔣家希望繼續過去的規矩。」徐明華笑笑沒說話,看來他和蔣家早已達成了共識。

    雖然知道這不過是漫天開價,但這價錢也有些離譜。呂公良看了一眼悶頭吃菜的唐瀾,清清嗓子開口道:「過去的規矩,襄陽以下我們去不得,上游卻由得貴號出入。一切都不變的話,那請問我們為何要坐下談呢?這樣談恐怕不合適吧。」

    徐明華道:「漢水航運有幾百年了,多少也要講個規矩。卻不知道唐家如何打算。」

    呂公良樂呵呵地說道:「如果規矩就管用,那中原怎麼給流寇鬧得一團糟呢?我金寨排的船隻進入下游已經三年了,已經是既定事實,想讓我們退出,這規矩怕是不對。」

    徐明華久經江湖,知道這是呂公良虛張聲勢,先拿話來壓人,為談判搶得先機,他笑笑道:「呂掌櫃,這談生意,自然是漫天開價,坐地還錢,是不是該把唐家盤子透一透?」

    呂公良點點頭道:「我家寨主的確給定了個盤子,襄陽以上由我家獨佔,到承天府為止三家平分。本號船隻不過承天府半步。」

    徐掌櫃的臉色微微一變,這條件實在有點高,但他作為中間人也不好說什麼,轉眼看著竹簾。

    「哼」竹簾內傳來重重的鼻音,蔣小姐道:「果然是鄖陽一霸,如此條件怕是沒有一點誠意了。」

    呂公良擺了擺手:「蔣小姐,何謂沒有誠意?我家買賣已經做到承天府是人盡皆知的事,總不能讓我們退出來吧。」

    蔣小姐針鋒相對,「唐家的船到承天不假,但每年只有十數艘的生意,你們卻要在上百船貨中吃三成,這是哪門子道理……」由是兩方你一言我一語地爭論開來。

    唐瀾悶頭吃著菜,偶爾抬頭看看吵得不可開交的兩方,那徐明華時不時出言讓雙方克制一下。但呂公良顯然佔著心理優勢,雙方條件一時沒有接近,基本就是卡在襄陽到承天河段。唐瀾心中暗笑,這雙方都是生意場上的老人了,誰都像鬥氣一般,根本不願拿出一點讓步。

    唐瀾也理解,在明面上唐家佔優,顯然退一步不能由自家先走。只是蔣小姐到底有些年輕氣盛,卻也不肯走那第一步。

    談著談著,場面就冷了下來,呂公良黑著臉喝酒,簾內佳人默默吃菜,徐明華十分無奈地偶爾舉舉杯。

    此時,唐瀾已經酒足飯飽,他擦擦嘴巴,不小心打了個長長的飽嗝,場中數人不約而同往他看來。

    唐瀾哈哈一笑,擺擺手道:「不好意思,看各位談得起勁,我便趁機飽餐一頓,這菜果真不錯啊,謝徐老闆安排。」

    這一打岔,場中氣氛便緩和起來,徐明華連忙道:「是啊,今日如果談不攏,明日可以繼續談嘛,老呂,來來來,吃菜吃菜。」

    唐瀾擺擺手,「別介,今日就把事定下來了,這沒完沒了的,誰受得了,明日晚輩還要赴個文會,可沒工夫在此磨洋工。」

    眾人沒想到他會這麼說,臉上都露出異樣神色,徐老闆心中輕蔑,果然是仗著家裡勢力的浪蕩公子,心裡想著,目光瞥了瞥呂公良。此時金成號的掌櫃臉色更不好看,自家少爺怎麼如此孟浪。

    簾中人哼了一聲,「你唐家非要端著個架子,怕是談不下去了。」說著話,簾中人霍地站了起來。

    唐瀾聳了聳肩,攤開雙手:「蔣小姐要不這樣,我們各自回家,拉上人馬到漢水上打一架,誰贏了就依誰的條件如何?」

    徐明華眉頭一皺,只覺得眼前這位秀才少寨主,有些過分囂張。縱然唐家武力強,敢到中下游挑釁,敢生搶他們的買賣。但不代表著真沒王法了,江湖上誰不得給他們徐家幾分薄面;更別提蔣家也是有幾千人的漢水第一大排頭,真要干仗,還不知道鹿死誰手。

    徐明華仔細打量著唐瀾,只見他一件湖藍色綢緞長衫,相貌俊朗,皮膚白淨,雙手修長,怎麼看都是一位浪蕩公子的模樣,再加上他嘴裡吐出那些貌似兇狠,卻空洞囂張的話,一個紈褲子弟形象,便呼之慾出了。

    徐明華先是一笑,面上笑容隨即一收:「老徐痴長幾歲,也和唐寨主有過幾面交情,我也腆著臉當回長輩。世侄這樣的態度,怕是嚇唬不了誰。我家老五秋後將任南陽府經歷,不知道唐家在河南的買賣還做不做了?」這老商人臉色一黑,一張重之又重的牌,當頭砸了下來,南陽府緊挨著鄖陽府,唐家在那邊肯定有不少生意。

    蔣小姐那婉轉的聲音顯得有些不屑:「徐叔,不用做和事佬了,既然公子這麼說,回去磨刀便了?」

    呂公良一臉驚訝,少寨主為何如此孟浪,縱然談判有可能要用到恐嚇等的招數,但也不能如此**裸地叫陣,這不是擺明不想談嗎?現在他頗有點埋怨老寨主,為何把這麼個不懂事的兒子派來。

    呂公良剛要說話,唐瀾對他做個手勢,話頭已把他攔住,「二位何必著急,一句玩笑話而已,只是好好的一盤大生意,怎麼就被諸位做成這樣?」

    徐明華哼了一聲:「公子原來還是做買賣的高手,老夫倒想聽聽公子有何高見?」

    呂公良有些著急了,說好的由他主談,唐瀾摻和什麼?正要出言阻止。

    就聽唐瀾自顧自道,「三家一起佔據著漢水九成買賣,聽說過壟斷就是利潤嗎?」

    「壟斷?」這詞語誰都沒聽過,包括呂公良在內,眾人頓時無法作聲。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4-4-3 00:09
第六章 航運托拉斯
       
       
    唐瀾目光環顧四周,輕輕一笑說道:「壟斷是泰西的詞,蔣小姐,泰西知道嗎?就是隆慶開海之後的紅毛商人。哦,是了,你沒做過海貿,自是不知。」

    他不等眾人說話,繼續一字一句地說道,「壟斷就是,今日為何只有咱們三家,有資格坐在這裡。」

    這話一出,這些生意場上的老油條立刻明白了。徐明華道:「公子說的就是霸市嘛。」

    唐瀾仍是那副輕蔑的笑容,「霸市,好霸道的詞,真不如壟斷來的雅正。你們把一水霸市的買賣只做成十幾萬兩,真是笑話。」

    此話一出,房中空氣頓時一滯,所有人都把目光緊盯著唐家少爺。

    呂公良何等聰明,已經聽出唐瀾話中一點意思,只是他不知如何處置,是否該阻止少爺繼續說話。

    徐明華知道唐瀾必有後話,已經不計較他語氣中的不敬,和簾中人一起等著唐瀾說下去。

    見眾人盯著他不放,唐瀾故意賣了一下關子,輕輕抿了口酒,才緩緩說道:「既然是壟斷,就聯手把盤子做大。從今往後,漢水全面放開,我們三家組成聯盟,水上每一條航船的價格由三家統一定。

    現在從漢陽到襄陽,以大船算是十五兩銀子,從襄陽到漢中是二十兩。我算過了,一艘百料船貨少說有五百兩的利,那就讓商家再讓二十五兩出來,整段航程加到六十兩船錢。

    每年漢水上行船不下萬艘,這裡就是至少六十萬兩的買賣,扣了本錢,起碼是四十萬兩以上的利,然後唐家拿五成,蔣家拿四成,徐家拿半成,另外半成用作為其他船排入股,諸位以為如何?」

    什麼?徐明華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公子能再說一遍嗎?」

    唐瀾只能放慢語速,再一字一句地把剛才的話重複一遍。這番話猶如一個炸雷扔在酒樓之上,在場所有人,做夢都想不到唐瀾會變出這樣一張大餅。場面霎時間變得寂靜無聲,落針可聞。

    呂公良呆呆地看著唐瀾,他竟然沒有跟自己商量過,直接推翻寨主的定策。這位少寨主,平時看上去只知道讀書,貌似柔弱,但在這種時候,是誰給他這樣的膽子,擅自作出這樣的決策?而且這主意還把沒有參與的其他船排都算計進來,大有一口將漢水航運全部吞下的氣魄。

    徐明華手裡拿著酒杯神情一直僵住,那竹簾背後的人看不出神情,但筷子放在桌上的聲音清晰可聞。

    只是,只是這個盤子卻是明明白白的大利。呂公良知道,多少年來,漢水之上一年的船利都是十六萬,最多隨著某些年份自然災害來回浮動而已。目前唐家佔六萬兩,蔣家佔八萬兩,徐家也就一萬兩的樣子,其他則是剩餘三家分潤一萬兩。

    現在唐瀾這種提議,等於是要將那三家趕出局,所有生意由他們三家霸市,在霸市的基礎上提高一倍價格。雖然漲了一倍船價,但那些商家別無選擇,而且不過讓出不到一成的利潤,他們還是會硬著頭皮答應下來。

    而利潤方面,唐家如果佔五成那便是二十萬兩,比現在六萬兩,翻了近兩番。當然蔣家也能拿到十六萬,徐家拿兩萬,都比現在翻一番。

    這對於任何一家幾乎都是不可拒絕的誘惑,聯起手來利潤翻番,總比現在互相拆台,喊打喊殺要好啊。只是這麼一個急轉彎,讓人如何能承受?

    唐瀾樂呵呵的笑容依然掛在嘴邊,這些東西絕非異想天開。昨天晚上,他拿著金寨排的賬本仔細研究過,而且他看過黃仁宇的書,知道這年頭商稅近乎為零,商人們的成本就是運輸費用,及一些常規的經營成本和風險,利潤極大。

    唐蔣兩家長期以來陷入了老大老二的惡性競爭中,目前的狀況和第一次世界大戰前的英德競爭一樣,英國採取和老三法國聯盟的策略,遏制崛起的老二德國;現在蔣家也聯合徐家遏制金寨排,於是才有了這場談判。在他們三家看來都想在維持現在的利益基礎上,避免戰爭。但他們因為競爭和互不信任都只盯著眼前的利益。

    在唐瀾看來,唐蔣兩家不是英德那樣的關係,不過是一盤生意而已,換個角度便是海闊天空。唐瀾的角度便是壟斷,組建航運托拉斯,把一水霸市的買賣徹底做大。眼下就看這些明代商場精英怎麼決斷了。

    唐瀾拿起筷子夾起一塊武昌魚肉,放到嘴裡嘗著,涼了。

    良久,徐明華才把酒杯放下,他也是生意場上百煉成精的人物,其中關竅已經迅猛地想通了。這麼大的利潤在面前,縱然老奸巨猾的徐明華也不禁開口:「那小船排不願意入股怎麼辦?」話剛出口,立刻就知道自己說錯了,這不是明擺著心動了,之後還談什麼?

    唐瀾哈哈一笑:「此次大比,在下很有把握,必然高中,加上你家一位舉人公,還有我們三家在漢水上的實力。我說的就是這個,誰的拳頭大,就說了算。」說著又是一拳砸在桌上,中不中舉天知道,但剛才徐明華拉他家舉人來嚇唬人,唐瀾實在氣不過,這裡一定要找回場子。

    徐明華面上肌肉抽動,只是如此大的買賣,被唐家吃了大頭,他看著竹簾之後,咬咬牙道:「蔣家以為如何?如此大的盤子,恐怕不是一時半會可以定的,不如……」他想的是如此天翻地覆的變化,蔣家也沒那麼快能消化,不如就此結束,下來兩家商量一下再做打算。

    「不如就這麼定了。」簾子背後那婉轉的聲音,語氣平淡地說道。這話同樣讓徐明華震驚不已,剛才那個跟唐瀾還勢成水火的蔣大小姐,怎麼突然就變了?他看著竹簾,張張嘴不知道說什麼。

    唐瀾舉杯朝簾子唱個諾,「小姐果然是女漢子,可以當機立斷,小生敬小姐一杯。」

    蔣小姐也不去追究啥是女漢子,淡淡道:「先不忙喝酒,奴家只想知道,公子所言能否代表唐家?」這話同樣是徐明華所想,他便看向了呂公良。

    饒是老江湖,呂公良此時也是進退兩難,但對生意多年的敏銳感覺告訴他,唐瀾的提議絕對是好主意。眼下已經不容他細想,呂公良咬咬牙決定賭一把:「毫無疑問,公子的話就是唐家的話。」

    蔣小姐似乎很滿意,那笑容透過竹簾也能感受得到,「既然如此,奴家便放心了,只是,分成方面,蔣家以為不妥。在漢水之上,我蔣家從來是第一號的排頭,如果分得少於唐家,讓我日後如何在漢水上立足?我家佔五成,唐家四成。不過還有一事,官府裡歷來的打點,也有一兩萬兩。」

    唐瀾微微一笑,「此事好辦,我便做主,鑑於到時候可能會兼併部分船排,那麼我家再讓半成與蔣家,我們兩家各佔四成半,徐家半成,其他船排半成,另外唐蔣兩家大度點,每年再各自拿出5000兩打點衙門。各位覺得如何?。」

    唐瀾幾乎不假思索就讓出兩萬五千兩的淨利潤,也照顧了蔣家的面子,如此手段度量再度讓呂公良瞠目結舌。

    竹簾之後的蔣小姐沉吟一下,唐瀾自斟自飲,如果她堅持,今天就談到這,一方面是大利潤,一方面是唐家的壓力,不容蔣家不就範。

    誰知道,杯中酒還沒喝完,蔣小姐就做出了決定:「好,就這麼定了。」

    這回輪到唐瀾微微吃驚,這麼大的事情,這位蔣小姐竟然如此快速做出決策,這四成五背後的忍讓,可是意味著過去名義上仍是蔣家為大的局面成為歷史,從此以後漢水航運業唐蔣兩家平起平坐,這口氣爭了多少年,不是誰都能輕易能吞下的。

    唐瀾對這個蔣小姐不禁有點刮目相看,真心女漢子啊。他不容其他人細想,隨即道:「爽快,蔣小姐果然是女中豪傑,徐掌櫃以為如何?」說著對竹簾舉舉杯子,以示敬意。

    兩人一唱一和,早已把徐家晾在一邊。只是徐明華也清楚,在兩家大鱷面前,他家能保持利潤翻番已經不錯了。再說二人如此快速定下協議,他這小股東難道還要惺惺作態不成?只見徐明華拿起酒杯,「長江後浪推前浪,老徐佩服,就這麼定了。」

    一場原本預計至少要談三五天的生意,竟然三下五除二就達成了協議。呂公良還有些不適應,如此大的變化,老寨主能同意嗎?

    但轉念一想,老寨主有什麼理由不同意呢?雖然這兩年來,自家排頭已經可與蔣家一爭長短,但畢竟在江湖上還是認蔣家這個老大。現在只要一簽協議,日後漢水之上,金寨排的地位立刻從事實上與蔣家排並駕齊驅。

    呂公良眼睛眯成一線,盯著眼前的少爺不放,他幾句話,就讓唐家擁有漢水第一大排的地位,更重要的是讓利潤大幅增長。那吊兒郎當,嘴角帶笑的少爺怎麼突然變得如此陌生。

    剩下的具體安排,就由呂公良去吵吧,唐瀾拱手告辭,樂呵呵地走下酒樓,四個保鏢緊隨其後。竹簾之後的人兒從窗戶往外望去,唐瀾在大街上一會看看這個攤子,一會問問那個鋪子,還是那副浪蕩樣子。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4-4-3 00:11
第七章 一門手藝
       
       
    這樣重要的決策,無論如何都得報給山寨知道,同樣蔣家那邊也是如此。具體的合作細節,三家商定四日之後再談。呂公良匆匆寫了兩封短信,內容一樣,把談判結果大致說清楚,抓了兩隻信鴿放了出去。

    接下來這兩天,鋪子裡所有的帳房先生集中到一起,開始計算聯號所需各種賬目,雖然大方向定了,但具體如何運籌船隻,如何設立碼頭,進出貨的章程,雜七雜八還有大把東西要談,呂公良必須掌握一手數據,不然在談判中總會吃虧。

    正當呂公良忙得七竅生煙之時,卻聽說少爺天天鑽起了鐵鋪,聽唐辛念叨,少爺每日吃過早飯就去石鐵王家,這是江夏最好的鐵匠鋪。少爺指指點點,讓王石頭打製一件東西。少爺還不時親自下去甩兩錘子,不知道要打造什麼。

    呂公良很奇怪,少爺怎麼對鐵匠活產生了興趣,印象中他可從來沒有接觸過這活計啊。只是生意上的事和這點小事比起來,呂公良根本顧不上了,反正唐瀾天天有胡一刀幾個跟著,由他去吧。

    等到第三天,山寨的鴿子已經歸了籠,老寨主的回覆很簡單:「盡由少主決斷」。老寨主粗鄙少文,但這幾個字已經說的明明白白,唐瀾的奇思妙想老寨主認可了,並且給予了全部授權。呂公良已經預料到這樣的結果,便放心做了起來。

    緊接著,新的談判開始了,蔣家對大方向也已經同意,雙方進入了實質性談判。呂公良一早上去唐瀾那裡請談判方略,卻見少爺拿著一組鐵質的機關在來回搬弄,嘴裡唸唸有詞,「還是合金硬度不過關啊。」

    對於呂公良的詢問,唐瀾基本沒時間搭理,頭也不抬說了句:「盡由呂掌櫃決斷。」

    呂公良心裡暗忖,即使偶然露出點鋒芒,但這位大少爺還是少年心性。不過生意上的事他也不在意少爺是不是關注。反正有老寨主的認可便是定心丸,也就去了。倒是出門時聽到「啪」一聲,唐瀾興奮地叫道:「成了。」

    這一談又是兩天過去了,呂公良天天泡在酒樓裡,跟蔣家與徐家的人磨嘴皮,好不容易把合股各項細節談妥。按照商定好的程序,先由唐瀾、蔣小姐以及徐明華簽字,然後再拿著各自的副本回山寨請真正的老大用個人的印章,漢水之上史無前例的聯號協議便正式生效了。

    呂公良拿著合股的文書去找少寨主,請他過目,並且簽字,只是他剛走入唐瀾的房間,就被八仙桌上一件物什吸引住了。只見那黝黑的鐵玩意有一尺長,末端有彎曲,上面還裝著那日看到少寨主手上擺弄的機關。

    唐瀾樂呵呵地請呂公良坐下,「這幾日,辛苦呂先生了,可是有結果了?」

    呂公良道:「是有結果了,這便是三方談妥的聯號文書,請少寨主過目。」文書遞過去之後,呂公良的眼睛立刻轉移到桌上的物件之上。

    唐瀾拿來翻了一下,豎排的文書,一列列地,看的人頭暈腦脹。唐瀾不準備仔細看完,呂公良這幾日的工作他心中有數,也知道這位掌櫃的,是一等一的精明人,所以並不擔心其中出什麼差錯。

    唐瀾把文書扔到桌上,「你辦事,我放心,沒啥要看的,下面我該簽字麼?」

    呂公良道:「謝少寨主信任,只是此文書茲事體大,還請您仔細過目。」

    唐瀾擺擺手,「當真不必了,對生意我不如你懂行,既然爹爹都信任你,我憑什麼信不過。所以這東西我這就簽字。」說著招呼唐辛過來研墨。

    呂公良貌似有點感動,連忙拱手行禮,「少寨主言重了,但規矩終歸是規矩,文書就放這裡,少寨主還是看看吧。」

    唐瀾無奈道:「要不勞駕呂先生給我讀讀。」

    呂公良無奈,只好拿起文書讀了起來,唐瀾壓根就沒聽進去,等呂公良讀完這份事關漢水之上上萬人生計,百萬兩貨物運輸的合同,唐瀾直接把四份文件攤開,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等唐瀾簽完,呂公良嘆了口氣,「少寨主,您這不合規矩的。」

    唐瀾拿起文書,看看呂掌櫃又放下,笑道:「那呂先生明日過來取,便合規矩了。」呂公良有些哭笑不得,就要起身告辭。

    唐瀾突然攔住了他,「呂先生可知道這是什麼?」他指指桌上的物什。

    呂公良拿起來,仔細端詳了一下,搖搖頭,「不知道,這物件真精巧,在下從未見過。」唐瀾觀察了一下他拿著它的姿勢,看來的確是從沒見過。

    唐瀾點點頭,「呂先生有什麼問題就問吧。」

    呂掌櫃道:「這物件在下從來沒有見過,卻不知道是什麼?」

    唐瀾道:「這物件叫火銃,有長有短,長的能有半丈長短,這是短的,也叫短銃。這玩意跟巡撫標營裡的鳥槍相似,是件武器。」他並沒有打算隱瞞。

    呂公良立刻恍然大悟:「少爺這麼一說,在下想起來了,當年給巡撫標營送糧食時彷彿見過,的確有鳥槍,哦他們好像喚作鳥銃。」

    唐瀾嘿嘿一笑,「看來呂先生對它還很熟悉嘛,怪不得爹爹放心將生意交給您打理,果然見多識廣。」

    呂掌櫃有些尷尬地笑笑放下手銃,岔開話題道:「在下從來只聽說少爺是山寨多年難得一見的才子,寫的一手好文章。卻不知道少爺還能做這麼精細的活計。」

    唐瀾知道這樣的問題日後還會遇到好多遍,只是微微一笑,「上次來漢口,得了一本紅毛鬼仔的書,紅毛知道嗎?嗯,書裡講了這種物件,我按書裡講的照著做,沒想到真做成了,這叫火銃。」

    呂掌櫃心中一驚,紅毛鬼子?他偶爾曾經聽過江南來的行商提過,但也不知道是何方神聖。但就算有這樣的書,可少爺怎麼會的鐵匠木匠手藝哪裡來的?不過大明朝出了個木匠天子的野聞早已街知巷聞,既然連天啟皇帝都能做木工,少爺會這點手藝也不足為奇了。既然少爺不說他也知道沒必要再問下去了。

    唐瀾突然道:「呂掌櫃手裡還有多少銀子?」

    呂公良很驚訝少爺為何突然發問,他來到自己這裡這麼久了,除了談判的事情,從來沒過問生意的事,他正琢磨如何回答。

    唐瀾呵呵一笑,「恐怕爹沒吩咐過呂掌櫃在生意上聽我的吧,好吧我也不勉強你。但有一件事,掌櫃的必須幫我辦到。石鐵鋪和劉天炮兩家,連人帶買賣都買下來吧,直接遷到山寨中。」

    呂公良如何也想不到少爺提出的是這樣的要求,但他知道劉天炮是江夏一家專門做煙花炮竹的店,他道:「這兩家買賣都不小啊,而且人家也未必肯賣了買賣。」

    唐瀾樂呵呵的臉微微一沉:「呂先生,這不是你情我願的買賣,是必須。我不管你買也好,綁也罷,總之,他們兩家必須全部遷往山寨裡。」說著拍拍桌上的物件。

    呂公良頓時明白了,少爺的手藝或者說秘密,就在這兩家買賣裡。看來少爺是在石鐵匠的幫助下打造了這指火銃,而劉天炮估計是給他配置了火藥。

    呂公良不是沒有見識的人,在這個時代,手藝之密幾乎是手藝人的頭等大事。少爺肯定是不想這門手藝外傳了出去,只是如何做這兩單買賣,倒是讓他有些頭疼。

    唐瀾看他面色有些為難,道:「呂先生是聰明人,國之大事,在戎在祀。火銃製作工藝還有**,他們兩家都掌握了,如果傳出去了,事關重大。所以無論如何都要把它們兩家買下來,如果他們不賣。就找老胡把他們綁了送到寨子裡,如果人手不夠就寫信調人。總之五日之內,此事必須辦妥。」最後一句話說得斬釘截鐵。

    呂公良只覺得眼前的少寨主彷彿變了另一個人,這種感覺就和那日在酒樓談判時一樣,不容拒絕,他咬咬牙對唐瀾拱拱手,「一切聽從少寨主吩咐。」

    唐瀾目光一鬆,滿意地點點頭,「只要把它們移到寨子,便是大功一件,到時候我會向爹爹說項,呂先生不必擔心。」

    送走呂公良,唐瀾躺在搖椅上擺弄著手裡兩支短銃,舉起來比劃一下,又放下一支,拿起另一支用獸皮摩挲著。手裡的傢伙,讓他多少有了點安全感。對於任何一個莫名其妙被老天扔到大明崇禎六年的現代人來說,手裡的傢伙就是安身立命的基礎。

    現在短銃在手,只等到明天外出試槍,看看手裡的傢伙性能如何。

    第二天經過城南白鷺塘的幾名瓷器商人倒霉了,當商隊經過一片林子時,一聲巨響驚了託運瓷器的牲口,牲口飛奔了一段,兩筐瓷器稀里嘩啦地碎了一半。

    幾人好不容易追回了牲口,看看天空,明明晴空萬里,怎麼會無緣無故打雷呢?正納悶間,樹林方向又傳來了一聲巨響,幾個商人大眼瞪小眼,不敢再停留趕緊往城門奔去。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4-4-3 00:23
第八章 軍國重器
       
       
    試槍完滿成功,火銃在20步以內有殺傷力,但準頭實在沒法說。即使如此唐瀾也非常滿意了,畢竟短銃只是最後的防線。

    前世作為考古系的研究生,唐瀾在英國留學三年,研究古代兵器,長劍,長矛,長弓,英國人的玩意什麼都是長的,甚至還有盔甲。

    最重要的是燧發槍。在英國,燧發槍已經演變成工藝品,許多愛槍族喜歡買一支擺弄,收藏。這是一個小眾需求的大市場,一桿精心打造,刻了花紋的仿古燧發槍能賣到上千英鎊。唐瀾在一位制槍名師JAMES的手工作坊裡,跟師傅學了足足兩年的燧發槍製作手藝,期間協助JAMES完成了8支燧發槍製造,自己也**完成了6支,師傅的手藝自問已經精通了。而且唐瀾還由此迷上了燧發槍時代的戰爭,對這方面的書籍也沒少涉獵。

    唐瀾覺得,這簡直是上天給他開的金手指,面對明末亂世的壓力,他必須把這門手藝撿起來。

    唐瀾做的銃,擊發裝置利用的是大明的火鐮,經過一番改造也算能用。除了最初的時候,手上的功夫稍微有些生疏,但還是非常快速地進入了角色。

    過去在專業作坊,工具齊全,這樣一支短銃只需要一週時間,但大明朝許多工具程序只能因陋就簡,所以比過去多了兩天。雖然手裡的傢伙沒有師傅詹姆斯做得精緻,雖然彈簧因為工具問題還有些粗糙,但到底還是做出來了,手藝至少沒因為穿越而遺忘。

    ×××××××××××××××××××××××

    夜深了,金城號的帳房裡傳來一陣噼裡啪啦的算盤聲。兩個人影隨著燈火映在窗紙之上。

    呂公良在帳房正中的太師椅上作者,桌上點著兩盞油燈,一個年輕人正在燈下算帳,過了一會年輕人抬頭道:「爹,加上岳陽那筆貨款,咱們櫃上能動用的銀兩隻有九百二十兩。」

    呂公良搖搖頭,「這點錢,怎夠盤下兩處買賣?」

    年輕人道:「爹,還有兩筆鹽貨的款子要支付,這九百餘兩銀子還不能全動。少爺怎麼想一出是一出,咱們是不是報告一下山寨?」

    呂公良沉吟一下搖搖頭,「老寨主的手令還在,就不必稟報了,少寨主的事一定要辦,明日一早你就隨我去找劉天炮,我上回聽說他有一批貨落了水全泡湯了,買賣周轉不開了,他那裡的事還好辦。只是這石鐵鋪恐怕沒有大價錢是談不下來的。」

    年輕人搖搖頭道:「爹,櫃上這兩個月銀子不順暢,上個月一批運回鄖陽的貨又被搶了一部分。如果再出錢買鋪,那恐怕銀子會周轉不了。到時候寨主他……」

    呂公良微微一笑:「三兒啊,你來金成號多久了。」

    年輕人道:「來了五年了。」

    呂公良道:「嗯,你覺得金鞍寨未來會怎樣?」

    年輕人愣了一下,呂公良道:「寨主下個月過六十大壽,聽說他今年已經暈倒過兩次,最近這次,直到少寨主大比之時才能起身。」

    年輕人立刻明白過來,他臉色微微變了一下,迅速起身,走到帳房門口,打開門縫小心地看了一下,關上門道:「爹的意思是,未來不用多久山寨將由少爺接掌?」

    呂公良道:「多久我說不上來,但是未來的山寨必然由少寨主掌管,白馬山金鞍寨6000多人丁,加上黑林寨、天馬寨兩個聯盟,總共千餘寨丁,散佈在湖廣境內四處金成號、排頭,上上下下四千號夥計縴夫,一百多艘大船。這些都會歸於少寨主。」

    年輕人點點頭:「是,這些我們都知道。爹的意思是不能得罪少爺,要完成少爺交代的買賣。」

    呂公良不置可否又道:「你覺得少寨主這性子,能鎮得住寨中那幫驕兵悍將嗎?」

    年輕人道:「爹是說穆青、田承他們?」

    呂公良點點頭,「寨主他老人家子嗣極少,除了大小姐,直到40歲上才得了這麼個獨苗。少爺一直是個性子柔弱的人,我聽說過一個小故事。少爺生下來時候雙手便無掌紋,這在當時是頂奇怪的事。後來一個老道說,手無掌紋,性子柔弱,需要在蒙童時殺隻雞以強其本性。在少爺六歲生日時,寨主曾經拿了隻雞讓少爺捏死,誰知道少爺還沒動手就嚇得昏了過去。」

    年輕人道:「原來還有這樣的故事,怪不得月前少爺剛來的時候,見到園中落花,一個人對著落花發了好半天的呆。」

    呂公良點點頭,「是,老爺給他取了個小名溫侯,就是想借呂布呂鳳先的威名給他壯膽提氣。但少爺從小不敢見血,連螞蟻都不肯踩死一隻。人們都叫他菩薩心腸恭維著,老爺表面樂呵呵的,但內心裡卻十分著急。」

    年輕人道:「爹,寨主不是很高興嗎,還說唐家三代出這一個秀才,而且眼看就要中舉了。」

    呂公良搖搖頭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咱們鄖陽你也知道,自古是鄂、川、陝、豫四省賊寇流竄之地,賊來兵去,生活艱險。所以咱們白馬山的山民,才齊聚在金鞍寨名下,求寨主他老人家庇護,金鞍寨經過唐家三代經營,也成了鄖陽是鼎鼎大名頭號的堡寨。」

    呂公良喝口水,繼續說道:「寨主他老人家對少爺那柔弱性子著急得很,但實在是沒有辦法,少爺他不習武,只修文,寨主只得遍請名師教導少爺,希望少爺能一朝中個功名,且能靠功名保全一下。」

    年輕人道:「是啊,舉人老爺多厲害啊,那四鄉八里,甚至縣上,府上都是有頭有面的人物啊。」

    呂公良搖搖頭,「你也老大不小了,其中道理怎麼還是不懂?去年寨主來漢口時,寨主酒喝多了,跟我說了一夜的話,他老人家著急啊。如果寨主有兩三個子嗣,那完全可以讓少爺循科舉之路,一路高昇,光耀門楣,且成為山寨在官府中的奧援。只是,老爺就這麼一根獨苗啊,是出去做官,還是守著山寨?」

    年輕人想想道:「做官當然是好的,只是……」

    「只是少爺出去做官了,家裡這一大副家業誰來擔當?」呂公良繼續說道。「大小姐嫁到了南陽,所謂嫁出去的女,潑出去的水,肯定是指望不上的。那麼少爺如果在寨子裡當家,他那連殺雞都看不得的性子,如何能接得了寨主的班,如何能在鄖陽這塊險惡之地立足?如何能保住金鞍寨三代經營的家業?」

    年輕人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如此,兒子明白了。」

    呂公良瞥了兒子一眼,嘆了口氣道:「咱們呂家幫唐家照顧著這麼大的買賣,但你想過這樣的少寨主能靠得住嗎?」

    年輕人皺著眉頭道:「姓穆的和姓田的,都不是好相與的,寨主在時一切皆休,只是有個萬一,他們會不會跳出來奪山寨之權呢?爹爹所說少爺這脾性,顯然不像手段強硬之人啊。」

    看呂公良不說話,年輕人又道:「爹,穆青他不也拉攏您嗎?」

    呂公良看看兒子微微點頭,「是啊,按著少寨主一向的柔弱性子,我也不得不留個後手。只是,只是這次少寨主來了之後,一切都彷彿變了。」

    年輕人不解道:「還請爹爹明言。」

    呂公良道:「我給你透個底,這次三號聯盟的主意是少寨主在談判那天突然提出來的,之前一點也沒和我商量。與寨主給我的授意完全不同。你說這是為何?」

    年輕人道:「會不會是少爺另外得了山寨的密信。」

    呂公良道:「這種可能也是有的。」

    年輕人也皺著眉頭,「如果是這樣,豈不是寨主猜忌爹爹了?」

    呂公良搖搖頭,「這個爹也想過了,但道理說不通,寨主給我的指示是由李柯子帶來的,這麼短的時間,寨主何必多此一舉?所以唯一的可能是,這都是少寨主自己的主意,臨時提出的。」

    年輕人考慮了一下道:「說來這真是一個妙法,聯合三家,等於把持了漢水的買賣;而且消解了與蔣家的紛爭;最重要的是咱家與蔣家在漢水上從此平起平坐。」

    「我兒說的對,所謂一箭三雕。」呂公良滿意兒子的判斷,看著兒子的眼光柔和了一些,「而且這樣的主意非大氣魄不能為也。從過往看,少寨主又怎是如此大氣魄的人物?。」

    年輕人喃喃道:「少爺是讀書人,可能從書上看到的。」

    呂公良嘆了口氣道:「不知道為什麼,自打鄉試之後,少寨主彷彿變了個人,不再是過去那個柔弱,猶豫,連雞都不敢殺的少寨主了。哦對了,你知道少寨主這兩天鼓搗什麼呢嗎?」

    年輕人道:「聽說少爺老往鐵匠鋪跑。」

    呂公良道:「少寨主做出了兩支火銃。那樣式雖然沒見過,但我過去見過營裡的鳥銃,我看的出來,少寨主說是小號的鳥銃。」

    年輕人有些吃驚:「少爺不是從來只知道讀聖人的書嗎?從來沒聽說過他會做鐵匠活啊。」

    呂公良輕哼一聲,「這是一般的鐵匠活嗎?這是火銃啊,國之大事,在祀在戎,少爺能做出紅毛鬼子的火銃,可不是一般的本事,這是大本事。」

    「你看如今西北賊寇,越鬧越大,聽說他們已經越過太行入了河南,朝廷發剿官兵越來越多,加派的軍餉也越來越多。誰知道什麼時候會鬧到湖廣地面上?少寨主有這手絕活,便是在亂世裡活命的大本錢。」

    年輕人只得點點頭,「那是不是,咱們得堅定地站在少爺這邊?」

    呂公良嘆了口氣,閉上眼睛,靠在椅子上嘴裡彷彿自言自語:「一言而決唐蔣兩家爭鬥三年,死傷過百的生意紛爭;八天做出紅毛鬼子的火銃;再等他高中舉人。你說咱們還有其他選擇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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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4-4-3 00:23
第九章 漢水航路(上)
       
       
    唐瀾要回山寨了,因為聯盟文書要迅速送到山寨,只有他這個經手人是最好的信使,而且唐瀾也有心快點回到山寨。

    少寨主回山,武昌這邊動用了一大兩小三條船,唐瀾和一批鹽貨坐大船,買來的二十個少年坐一艘小船,另一艘小船是劉天炮一家和幾個重要夥計,劉天炮的買賣終於在加到1200兩價格時成交了,呂公良先付給他500兩定金,餘款得回到山寨才能拿到。

    石鐵鋪也以1800兩成交,只是鐵鋪內收拾的傢伙更多,所以得了唐瀾同意,遲緩個十日再啟程,但鐵鋪已經被金成號派出的保鏢看住,所有夥計不得私自離開。

    據呂公良說,王鐵匠對金成號的收購極度抗拒,本來這樣的鐵匠鋪子不會超過1500兩銀子,最後呂公良乾脆帶著保鏢上門,軟硬兼施再加價到1800兩,才最終達成了目的。不過王鐵匠也是沒辦法,在這個時代,他畢竟悄悄跟著學了唐瀾的手藝,雖然心有不甘,但人家好歹還掏錢了。

    臨走時,唐瀾又給呂公良提了一個建議,趁著秋糧下來,趕緊大力屯糧,眼看天又要旱了,呂公良對此十分迷惑,但唐瀾的話非常肯定:「呂先生,你相信我,櫃上一有餘錢就屯,另外我回到山寨再向爹爹要筆錢,今年要屯五萬石。」

    呂公良將信將疑地問道:「金成號從沒涉及過糧食買賣,而且今年聽說湖南大豐,糧食要落價。」

    唐瀾道:「我看,咱們金成號不妨把糧食的買賣也做起來,既然湖南的糧食要落價,不妨多收點。我去說服爹爹,至於倉庫還請呂先生及早準備。」

    少寨主的話到底該不該聽,呂公良還是有些拿不準,但從寨主心中的態度看,他對兒子十分信任。唐瀾的船冉冉遠去,呂公良望著船帆怔怔發呆。

    ××××××××××××××××××××××××××××××××

    九月初的漢水,波瀾不興,唐瀾的船平穩地行駛在水面上,岸上幾十名縴夫拉著船緩緩前行。就要回家了,這是一個全新的陌生的家,還有不知道什麼事情等待著唐瀾的到來。

    在明朝內河行船,基本上是帆槳纖並用,像唐瀾的大船,為三層平底船,重心高,吃水深,每側船舷有十名槳手,水深划槳,水淺走桿,加上岸上的縴夫,即使無風,每日也能走個百八十里。如果碰到有風的時候,槳手和縴夫也可以歇息。

    聽船老大說,船隊每天能走八十里,一路到鄖陽要走十六天。在襄陽下游河段,大多是平原,算是比較好走的,一旦進入山區,沒有風的時候,行船會十分吃力,槳手和縴夫累死一天也走不了二十里,當然這是逆水行船,如果是順流而下,一般九天左右就能從鄖陽到漢陽。

    一路向北,唐瀾另一個感覺就是大明商業昌盛,這個從物流事業的發達可略見一斑。某日唐瀾在江上數數,總共數了16艘由上游而來的船隻,除了三四艘私人船隻外,這些船絕大多數掛著蔣家的號旗,雙方船錯身而過,水手們彼此大眼瞪小眼,過去那種劍拔弩張的氣氛並沒有因為達成協議而消除。

    當然,協議內容還沒最後簽訂,聯號還沒建立,也是客觀原因。在唐瀾眼裡,可想而知雙方過去有多少恩怨。

    連續幾日,唐瀾都對江面上的船隻進行記數,蔣家排每日北上南下的船隻平均有20艘,按照漢陽到襄陽大約10天的航程,那麼蔣家的船隻至少在200艘以上。每艘船大約需要20個縴夫水手,這些數字和談判時並無出入,而且蔣家的船以大船為多,自家190艘船裡,大船隻有80多艘,看來實力的確不如對方雄厚。

    唐瀾在船上反正很無聊,終於將協議看完了。可以看出,雙方基本秉著在商言商的態度談判,成果還是很明顯的。

    根據協議,雙方的船隊仍然保持現在的範圍,金寨排還將派出50艘400石的船到漢陽,擴大漢陽與襄陽之間的貨運量,而金寨排則將漢水支流,流入河南的白河,泌水,均水,丹水等的水運利潤一同貢獻出來,徐家小船將加入這些流域的運輸。

    根據雙方的船隻數量,分配了雙方的出船額度,每月唐蔣兩家都要保持200艘,徐家排至少要有30艘。唐家承諾,在未來兩年內建造至少10艘大船,達到蔣家的船運能力,否則唐家要再讓半成利潤給蔣家。

    在對方勢力範圍,則在碼頭、帳房派出監督人員。其實現在合作雙方利潤差不多,因此也不怕誰瞞著藏著,畢竟每日航行於水上的船隻一眼可見,沒什麼隱瞞的。

    而到了春夏兩季的官府運糧時期,因為下游數量很大,因此唐家還要派出固定數量的船隻幫助運輸。

    在唐瀾看來,基本上雙方都秉著在商言商的態度友好地商定的條款,縱然頭兩年蔣家因為大船數量多,看似虧了點,但實際上並非如此。

    襄陽下游的物流,縱然蔣家的實力也無法一口吞下,在貨運高峰期,比如進入夏季到秋季這半年時間,如果不增加船隻,在漢陽與襄陽的貨物會產生積壓,並不能迅速起運;又如夏秋兩季的官糧運輸,將佔用一半的船,同樣會造成普通貨物的積壓。現在唐家將50艘大船撥到下游,將很大程度上解決這些問題,另外兩家的小船進入上游,也是物盡其用。

    貨運速度加快了,客商的周轉期也縮短了,價格上升也更容易消化。整合資源,將蛋糕做大,這是現代商業一條法則,自己略為借用一下,就能創造更大的商業價值。

    跟著他回山的保鏢們都知道聯號合約的事了,對於不用再和蔣家打仗似乎都鬆了口氣。李大時常講講他們這些年和蔣家爭鬥的事,穿山隊經常裝扮成水寇劫殺蔣家的船。不過蔣家的護排丁也不是吃素的,雙方你來我往,死傷是常有的事。只是李大覺得裝扮成水寇劫船總不是什麼光明正大的事。

    唐瀾可以感到在這場戰爭中,雙方都討不了什麼好,而且對於唐家的寨丁來說,這種買賣並不能帶來更多的士氣。就如李大所說的:「真要堂堂正正跟蔣家干幾架,死也值了,你要我背個水寇的名去死,那多划不來。前半年陳三金劫船的時候死了,屍體沒搶回來,被梟首示眾,咱還屁都不能放一個,死的不值,真不值。」

    所以這幾個悍將對唐瀾一手解決與蔣家的爭鬥,都非常佩服,至少日後他們不用再做這種見不得人的買賣。悍將們看唐瀾的目光也變了,不像最初那種僅僅是下屬不得不表現出來的服從。

    自己來到這個世界上,還能給它帶來多少改變呢?唐瀾看著過往船隻,又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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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情痞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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