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天下督師 作者:一隻虎 (已完成)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4-4-3 10:23
第46章 辦賊方略(下)
   



    10家山寨的兵終於到齊了,手下多了910人,唐瀾連忙命令進行了一下甄別,從中挑出會騎馬的20人,另外有虎槍手300人,弓手370人,籐牌手120人,鄖西青壯100人。

    這些來自各個山寨的寨丁給人的感覺更是散漫,看上去他們的確不如金鞍寨寨軍精銳,戰力堪虞。但唐瀾信心滿滿,有人便行,咱有法寶。

    把人馬整理完畢,唐瀾便向蔣允儀請辭,將率軍進入兩水渡北岸,建立江北大營,與漢水以南的江南大營互為呼應,形成拱衛鄖陽的堅實堡壘。

    一聽唐瀾要走,蔣允儀有點急了,說好的300募兵呢?流寇已經衝入河南了,河南的加急塘報一封緊似一封,掠偃師,破澠池,中丞大人如何能讓唐瀾走了。唐瀾也不客氣,說好的游擊呢?沒有官來,如何給你募兵。

    蔣允儀只得把唐瀾請到府裡,苦口婆心,「靖方啊,兵部行文是要時間的,難道你還不信老夫嗎?」

    唐瀾趕緊拱手,「不信誰也不能不信老大人啊。」

    蔣允儀道:「那就好,既然如此就把300募兵先遣來,盛金貴已經聽參待劾了,營中兵由你整理。」

    唐瀾想想道,「好吧,既然如此,明日我便把兵招來,但說好了,有調動必須發給我,因為在沒有得到正式任命前,撫標的兵還是金鞍寨的寨丁而已。」

    蔣允儀氣得差點沒背過氣去,「好,好,聽你的,老夫就不調動,一切聽你指揮。」心裡真把這唯利是圖的貨罵個體無完膚,只是眼下火燒眉毛了,蔣允儀只能吞下這口窩囊氣,心說你給我等著。

    唐瀾看他樣子的確氣得不輕,也不好意思笑笑,「老大人別動氣,畢竟這些都是山寨的子弟兵,一切都要小心,這次來的可是十幾萬流寇。」

    蔣允儀哼了一聲,「現在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靖方你看,十一月三十失陷澠池,離著南陽只有300里路了,腳程快的三四天可到。要拿個主意,該怎麼打。」

    唐瀾看看地圖,果然離得不遠了,剛要說話,突然想起這裡好歹算蔣允儀的防區,如何戰守還是得他說了算,連忙道:「瀾一切聽老大人吩咐。」

    蔣允儀道:「好,既然如此,老夫就不客氣了,南陽是唐藩所在不容有失,老夫打算率標營移鎮於此。靖方嘛,汝守住荊子口,扼住入鄖的關口就行。賊見南陽有準備,便只能流入商南,那邊不是老夫的防區了。」

    唐瀾點點頭,還好,任務不算太重,不過是守住又一處關口罷了,但看看地圖,他只覺得蔣允儀的策略實在是很糟糕,從南陽到荊子口之間還有大片平原可以出入,萬一流寇不走南陽也不入鄖陽,而是穿過內鄉縣、淅川縣之間的山地,直撲鄧州、新野呢?他剛想提醒,但想了想,蔣允儀手裡就這點兵,能讓他怎樣?算了吧,提醒之後,萬一讓他醒悟過來,讓自己這裡分500,那裡分500怎麼辦?反正溝壑之間消息不便,自己到時候隨機而行吧。

    議定了出兵的事項,唐瀾連忙公開招募隨軍郎中。在明朝的軍隊裡,一般也有郎中,但大多是二把刀,實在沒本事或者半路出家。唐瀾這次開出的價格不菲,月薪5兩,支糧一石,隨軍出征還有安家銀、賞銀。但所謂好男不當兵,很少正經郎中來應徵,沒辦法,唐瀾最後只能讓各山寨的一起想辦法,山寨裡的,甚至有的半請半綁地拉來了20人,每個郎中一來先是5兩月薪和安家銀,有家眷的家眷領走,沒家眷的委員會寄存。

    過了一日,唐世楨、何亮工他們率領著金鞍寨的寨軍來到了鄖縣。唐瀾命何亮工率100虎槍手、100弓手、100新招的縴夫加入了撫標。剩下的900餘人與鄖陽的900團練匯合,總共有1870餘人。

    其中斥候總旗84人,都是一人雙馬的騎兵;100名穿山隊;700虎槍手;220籐牌手;100投槍手(排丁);弓手570;鄖西那100青壯主要也裝備了籐牌斬刀。

    唐瀾本來想按照戚繼光的鴛鴦陣進行編組,但鴛鴦陣是一個多兵種組合的小隊,訓練起來比較複雜,而且也缺乏合格的教官,世間已經來不及了,只能簡單地進行了一下編組,暫時以每10人1小旗,10個小旗1個總旗。總計有7個虎槍總旗,5個弓手總旗,3個籐牌總旗,1個投槍總旗(排丁)。

    唐瀾和李柯子一起直領穿山總旗(100人)、斥候總旗(84人)以及從各寨抽調出來的精銳弓手組成的總旗(70人)。

    唐瀾本來想以1比1的比例進行混編,比如金鞍寨和其他寨各50人,李柯子認為不合適,因為作為一個山寨裡出來的人大多互相認識,沾親帶故,作戰中彼此照應,粘合力強,如果把人混編在一起,一個集體中就會出現兩撥人,一旦打起來,很容易各自為戰。唐瀾想想也許他說的是對的,先這麼辦吧。

    整編完畢,唐瀾也不廢話,直接每人先發了2兩安家銀,啥動員都沒直接發銀子好使,那些外寨的丁在團練成立大會上已經領到1兩2的月餉,這會又是2兩銀子,還沒動手就3兩多銀子到手了。

    不過唐瀾宣佈所有銀子先寄存在委員會,等到戰後再一同給士兵。委員會裡每個山寨都有一個代表,共同掌管餉銀,士兵們對此也比較放心。

    賀大春不需要動員,在團練人馬整編的同時,主動湊了500軍戶到唐瀾帳下聽令。這500軍戶賀大春是仔細挑選,看上去都還是青壯,不過老賀最精銳的是30多名家丁,這次除了留幾個看家之外,全部拉了出來。唐瀾看了家丁的陣容,再度堅定了自己的看法,老賀絕對是有志中年,他的家丁盔甲兵械馬匹都堪稱精良,對於內地軍衛,這樣的家丁隊已經相當不錯了。李柯子給出了肯定的評價:還好,有殺氣。

    不僅如此,他還主動搜刮衛所武庫,箭只、火藥、甚至破爛的鳥銃都給找了十幾條,唐瀾也不拒絕,先把東西收下來,另外命他們作為代馬輸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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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謝書友們的支持,看樣子雖然衝不上推薦榜,但還是看出書友的厚愛,這周不行,就下周沖,小老虎的承諾依然有效。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4-4-3 10:25
第47章 將在外(上)
   



    按照與蔣允儀的商定,出兵時間定在十二月初四,按老皇歷說,這天宜出行、上梁。

    就在出兵前一日,唐瀾把所有將領都招到營寨裡進行軍議。商量了一下,幾個寨子及船排搜刮了300人由唐更新木十鐸率領守備鄖縣,團練大隊走陸路,預計四天能到荊子口;輜重走水路,按照唐更新的安排,從均州走丹水可以到荊子口,一般是用100料以內的小船,大約每船可以運載100石糧食。

    唐瀾琢磨了一下,讓唐更新派20艘小船到兩水渡運送1000石糧食到荊子口聽用。蔣允儀的撫標也是走水路,先到襄陽,然後再有襄陽轉往南陽,唐瀾叮囑何亮工,跟蔣允儀過去就是守備南陽,其他有可能導致危險的命令一概不理。

    第二日一早,鄖縣碼頭鼓樂升天,中丞大人率軍出征,鄖陽各級官員還有城中有頭有臉的縉紳富商都到碼頭送行,唐瀾混雜在人群中默默看著寨丁們上了金寨排的船。

    「馬到功成。」「旗開得勝。」等的恭維聲中,蔣允儀在船上對眾人拱拱手,神情肅穆,頗有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的架勢。

    送走蔣允儀,唐瀾回到演武場點起維穩團,賀大春也率領著代馬輸卒,尋著東北方的官道出發了。

    看看各路的寨丁,精氣神以及裝備都顯然不如金鞍寨的,但這些山民在走路方面倒不遑多讓,第一天就走了五十里。這天都在丘陵中走,坡度不大,還算容易。沿途遇到了幾處堡寨,但老百姓似乎沒有受到什麼影響,還來來往往,甚至能遇到農閒時入山打獵的人們。對於這些山寨,唐瀾都命支援人力,不理的,就擺300人到跟前,這些小寨明知道惹不起,於是這個湊20,那個湊30給湊了七八十人的弓手。

    雷鋒埡是翻大青山前最後一個村子,這裡是鄖陽與南陽兩府陸路交通的要點,因此聚集了一些民戶,提供食宿等的服務,有那麼100來號人。唐瀾命人把撫治衙門的告示貼出來,告知百姓做好堅壁清野的工作,流寇又要來了。

    雷鋒埡的百姓非常生氣,才過幾天舒服日子啊,流寇又來了,「縣裡不是有唐舉人嗎,他不是小溫侯嘛,有他在便無憂了。」

    「什麼,這就是唐舉人的兵?你們這是要去哪啊。」

    「唐舉人出兵啦,唐舉人出兵啦。」

    不用一會,整個村子的人都知道了這個消息。在雷鋒埡附近有個寨子叫雷鋒寨,有四五百口,聚集了幾十個寨丁。寨主雷生土小心翼翼前來參拜,唐瀾問他:「你有沒有收到中丞大人的告示?命鄖陽各寨寨丁前往府城參加團練?」

    雷生土連忙搖著五個手指頭否認:「沒有,絕對沒有收到過。」

    唐瀾微微一笑,「我還以為雷寨主有什麼想法,不願意為鄉梓出力呢。」

    雷生土道:「絕無此事,實在是沒有接到告示啊。」

    唐瀾道:「雷寨主手下有多少人啊?」

    雷生土道:「有七,五十人,有五十人。」

    唐瀾刷地抖出兩張紙,「雷寨主看看,這是征發團練的告示,這是命我率團練前去迎戰流寇的命令。」

    雷生土裝模作樣拿過來看看,連忙道:「舉人老爺必定旗開得勝。」

    唐瀾也不廢話,「承你貴言,你派個人回山寨把50個寨丁召集過來吧。隨隊出發。」

    雷生土瞪大眼睛,哀求道:「舉人老爺啊,萬萬使不得啊,我們山寨人丁稀少,如何能經得起大戰,求舉人老爺開恩。」

    唐瀾臉色一沉,「保護桑梓人人有責,別廢話了,趕緊派人去吧。」說著李大、王木從兩邊一夾,手都扶到了刀柄上。

    第二天一早,雷鋒寨的五十名寨丁匆匆趕來,這些人都是弓手,唐瀾二話不說,發錢,每人二兩安家銀,寨丁們還傻呼呼地不知所措,唐瀾已經命親兵一人拿個錢簍子,下去每人手裡塞了銀子。寨丁們這才反應過來,個個面露喜色,唐瀾問了一聲,「跟我去打流寇,願意不願意?」

    「願意!」寨丁們齊聲應著,有錢哦,誰不願意啊。雷生土眼睛都瞪大了,這位舉人老爺真是雷霆手段啊,恩威並施。

    這天的路都在大青山裡走著,非常崎嶇難行,一會上坡,一會下山,過了一個山峰,接著又是一個山峰,抬頭望去,前面還有。這一天下來,走得相當辛苦,才走了30多里,太陽就掛在西邊山頭上了,這一站在白桑關落腳。白桑關是連接鄖陽和南陽的一處關口,處在大青山的群山之中,這裡路分兩岔,向北去荊子口,向東可去南陽府的淅川縣。白桑關原本有巡檢司,但到了崇禎年間已經撤了。

    唐瀾率軍就在白桑關原來巡檢司的營房周圍住了下來,收拾營房的士兵給唐瀾送來一樣東西,地圖。這是一份留在營房某個破櫃子裡的地圖,用羊皮畫成,上面是三省交界處的地形道路,畫的比鄖陽行都司提供給唐瀾的要細緻得多。

    唐瀾如獲至寶,他命人到村裡找來當地的里正,把地圖給他看,裡正看了後表示,這份地圖記得地方非常翔實,沒有太多誤差。

    唐瀾皺著眉頭,在燈下仔細研究了一晚,第二天一早,他召集眾人宣佈,維穩團要改變了行軍路線,大軍向東朝淅川而去。李柯子、唐世楨、木雲峰等人都十分奇怪。

    唐瀾向眾人宣佈,「我們不去荊子口。」

    「不去荊子口去哪?」唐世楨心中叫苦,這位侄子又開始異想天開了。

    唐瀾用手指著荊子口東北方一個地方,「就是這。」

    「西峽口?!」眾人一起叫起來。

    唐世楨道:「為何是這裡?」

    唐瀾點著地圖道:「你們看,西峽口才是至關重要的地方,從盧氏南下,橫亙著熊耳山,西峽口是山中必經之路,它還是東西南北幾條路的交叉路口,往西可以到陝西的商南,東南的路通內鄉、淅川。只要控住這裡,流寇便無法威脅以上幾個地方。」

    唐世楨急了:「萬萬不可,你這是違背中丞大人的命令,西峽口萬一有個閃失,咱們可是要吃官司滴。侄兒你可要三思啊。」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4-4-3 10:27
第47章 將在外(下)
   



    唐瀾胸有成竹道:「叔,我們去守荊子口沒用的,你們看流寇無論南下淅川,還是西進商南,都可以繞路進入鄖陽地面,我們都會腹背受敵。只有向前推進到西峽口才能真正扼住流寇進入鄖陽的脖子。」

    唐世楨道:「但,中丞大人沒有給你進入南陽府的命令啊。咱們是鄖陽的維穩團,進入南陽那是越界用兵,是要吃官司的。」縮在眾人之後的顧君恩搖搖頭,但也不說話。

    唐瀾把地圖收起來,「吃官司也比沒命了要強。流寇十幾萬人,我們要不是扼守著重要的地方,利用地理以少勝多,咱們這點人還不夠給流寇塞牙縫的。你們呢,怎麼說?」

    李柯子和木雲峰彼此交換個眼色,一起朝唐瀾拱手,「一切聽寨主號令。」

    唐瀾命李柯子率領斥候總旗先行出發,火速趕往丹江與淇水交匯的寺灣鎮,到達之後,立刻向四面派出斥候,偵察流寇動向,同時派人通知由水路而來的輜重,由淇水轉向西峽口。

    唐瀾又派出兩撥塘馬向南陽的蔣允儀報信,就說斥候偵察到流寇有從西峽口轉入內鄉方向的企圖,所以他率軍前出,佔領西峽口抵禦流寇。

    全體寨軍轉向東,走了兩天才穿越了大山,進入了丹江河谷。一路走來,唐瀾對大山裡的路算是有了一些瞭解,這裡的山路大多隨著山谷河谷走向,經常會因為山谷走向遇到岔路,這些地方就叫什麼口,但有的岔路走進去可能就是死路。

    提早出發的斥候也回來報告,西峽口方向暫時還沒有流寇蹤跡,但已經陸陸續續出現了由盧氏逃難過來的百姓,盧氏被流寇擊破!西峽口當地的百姓聞風也已經開始逃跑了。盧氏在豫西山中,與西峽口只隔一座熊耳山,只有200多里路程了。唐瀾命令,團練在寺彎鎮只歇了一夜,也不等唐更新的輜重船隊,只留少量後隊接應,其他人馬立刻啟程。

    看來流寇步子很快,唐瀾連忙命李柯子率領斥候總旗和穿山隊先行出發,務必在兩日內趕到,控制住關口。唐瀾不顧其他人的勸阻,堅決要跟著斥候們一同前往,他總要先把地方弄熟了。

    李柯子命斥候把備用馬給穿山隊的人騎,和唐瀾一起帶上180人先行出發。這一路也有90里,預計得兩天到達。

    一路走過去,時不時能遇到一些從盧氏過來的百姓,前面開路的斥候見人就抓,每個人都要詢問,辨別口音,只有河南口音才可走人。根據逃難的人說,盧氏縣是十二月初二被打下來的,流寇在城中**擄掠,大縱三日。至於是哪路流寇,許多人都不知道,好不容易找到一個郎中,此人告知,陷城的流寇叫「八大王」,還有叫啥滿天星、啥狼的。「就那八大王最壞,殺人不眨眼,竟然還把女人蒸了吃。」

    唐瀾看著李柯子臉色漸漸低沉,目光投射向遠方的青山。過了許久,李柯子才回過神來,對唐瀾道:「是張賊獻忠,這個老賊,當年和王賊嘉胤都是稱兄道弟的,聽這些難民形容,他可能有萬八千人。」

    在流寇之中,叫八大王的有三人,在內部以西營、南營、北營八大王區分,這個蒸人的主就是西營八大王張獻忠無疑。

    李柯子道:「滿天星有點實力,大概五六千人,那個什麼狼的,應該就是橫行狼,這屬於流寇中的二流角色,也就一兩千人馬。」說完,他一個人單獨走開了。

    「張獻忠。」唐瀾嘴裡念叨著,這個擎天巨寇,竟然有了和你交手的這天。他不禁摸了摸腰上挎著的火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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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盧氏縣衙大堂之上酒氣熏天,推杯換盞,吆五喝六,十幾條大漢喝得面紅耳熱,十幾個侍女小廝在一旁添酒上菜。今日,陝北流寇三十六家的盟主紫金梁王自用,大宴各路首領。

    下首一個瘦漢對正中首席拱拱手,然後對過一名高瘦大鬍子橫橫地喊道,「二哥,你得評評理。」這一聲如同炸雷在大堂中響起,眾人不由得停了停,都看向這邊。

    那瘦漢大聲道:「他黃虎腳程快,先來兩日,城中四鄉能吃、能花、能克滴,都給他弄去了,額聽說了,黃虎在盧氏光銀子就刮了10萬兩。額們斷後的兄弟來了,湯都沒有,都吃了西北風。老回哥是不是?」

    在他身邊兩條大漢,其中一人年紀四十多歲,面孔煞白,看上去甚是陰沉。只見他喝口酒,應了聲,「是了。」

    對過一個身材高高瘦瘦的大鬍子,滿面麻子,劍眉倒豎。正咧開血盆大嘴認真地啃著一根骨頭,一口酒一口肉,眼皮都沒抬一下,旁邊一穿著長袍三角眼的白臉漢用胳膊肘搡搡他,「亂世王說你呢,10萬兩,老張你可吃肉了。」

    張獻忠的麻子臉隨著咀嚼微微顫動,彷彿啥都沒聽見,動也不動,只是埋頭啃著骨頭。

    亂世王見他不理,目露凶光,恨恨道:「三哥,昨日額管個賊求子借糧,他理都不理,你評評理,兄弟可是為大伙斷後的,跟左良玉個賊娘求的干了兩天,死傷幾百兄弟。如果都這樣,日後誰還願斷後。」

    八大王張獻忠一揮手,一根骨頭砸過去,「驢求子,你罵誰?」

    骨頭正中瘦漢頭上,那瘦漢霍地起身,一腳踹了面前的案子,「賊娘求,老子罵的就是你。」手已經扶在刀柄之上。

    「啪!」一個酒碗砸在大廳正中落地開花。正中一位身材魁梧的大漢,頭猛地一抬,眼中寒光閃動,瞟向正要幹架的兩人,聲音沙啞而低沉:「住嘴,誰要再咧咧,老子一刀給劈了。」

    亂世王哼了一聲,一屁股坐下,後面的小廝連忙上來收拾,亂世王還滿心不忿,一腳將一名小廝踹倒在地。眾人見紫金梁發怒,也都不再說話了。

    亂世王旁邊的老回回抿了口酒,緩緩說道:「扯架有求用,老三,你劃個道道,額們滴糧草咋辦?過河前說得好好滴,額、亂世王、張妙手給大伙斷後,到時候搶來的東西平分。現在別說銀子、婆姨,連口嚼裹都沒有,那日後誰還肯斷後?」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4-4-3 11:38
第48章 大王
   



    在流寇之中,老回回資格老,是和王嘉胤一起拜過把子的人,張獻忠當年不過是自己手下一名小兵,號黃虎。後來張獻忠偷了老回回盔甲馬匹拉了幾百人自立一營,從此兩人算是結下了樑子。在三十六營中還有革裡眼賀一龍、左金王賀錦、改世王劉希堯、亂世王藺養成和老回回交好,也只有他還敢在紫金梁面前大大咧咧說話。

    紫金梁也不說話,只是喝著悶酒。紫金梁左手第二個是個氈帽藍衣漢子,面色紅潤,只見他站起來朝紫金梁拱拱手,又對老回回拱拱手,「守應老哥,你們為大伙斷後,無論如何不能餓了肚子,一會額給拿上500石,先頂頂再說。」說完坐了下來,紫金梁眼光閃爍瞧瞧他,沒有開口。

    老回回、亂世王他們連忙起身朝紅臉漢子拱手,老回回道:「還是闖將仗義,額這裡謝過了,只是額們三營加起來兩萬人,500石就吃兩日,這也不是辦法。」目光再度瞥向啃骨頭的張獻忠。

    說著話,周邊賀一龍、賀錦等紛紛開口,這個支應100石,那個支應50石,總共也湊了1000石。老回回這才哼了一聲,不再說話。

    氈帽藍衣的漢子便是闖將李自成,只見他朝幾個人還了禮又道:「盧氏周邊就這麼大,民不過十萬,能搶的都搶了,下面該怎麼辦,三哥的確要拿個主意了。」

    紫金梁對張獻忠身邊那人說道:「曹操,這裡就你最有主意,你說呢?」

    張獻忠身邊是個看上去斯斯文文的白臉漢子,微微沉吟一下,只見人們都盯著他看,這才緩緩道:「今日頭上接到各路的消息,左良玉、湯九州兩個賊求子已經追到了永寧,陳永福、陳治邦的豫兵逼近嵩縣,鄧祀的川兵到了汝州,形勢已經很明顯了,狗朝廷是怕額們往東去。」

    亂世王最著急,喊道:「曹操,這些額們都知道,該怎麼辦,你倒是說啊。」

    曹操羅汝才微微一笑,「咱們現在有三條路走,一條是走洛水河谷回陝地,但大伙也知道陝南商州、洛南都是小縣,又整日價給大梁王搶,能有多少油水?第二條是往東去,趁著豫兵沒來,先從欒川、伏牛山北面進入汝州,只要到了汝州便是一馬平川,咱們馬隊的優勢就能展現,那邊的州縣有糧有錢,只是狗朝廷就是防著咱們流入中原,走汝州至少要跟兩到三股官軍糾纏;最後一條路就是南下走朱陽鎮西峽口入南陽,只要過了西峽口就是淅川、內鄉、南陽,這一路有熊耳山擋著,但一旦到了南陽也是一馬平川,而且湖廣富庶天下皆知,進了湖廣,吃香喝辣的隨便額們。」

    曹操這麼一忽悠,下面的人頓時對湖廣產生了極大的憧憬,人們議論紛紛,都動了心思。

    這時坐在紫金梁左手第一位同樣戴著氈帽的粗豪大漢道:「過了淅川就是鄖陽吧。」

    曹操回道:「是,就是鄖陽,這裡四省交界,南可入楚,西可入陝南蜀地,此地山高林密,如果官軍逼得緊了,大可周旋。闖王,你的兄弟大梁王就在這一帶,咱們可以先派人聯繫,讓他接應咱們。」

    只見闖王高迎祥臉色微微黯淡,「見不著他了,四哥他,他給狗官軍擒下了。前日抓著一個官府的塘馬,搜到了塘報,上月四哥他栽在鄖陽了。」

    此言一出,眾人像炸了鍋一般,「啥?大梁王栽了。」

    「大梁王可是縱橫陝南四年的大當家啊,當年額還是老大王二手下馬伕時,各位大哥在白水聚義,老大王排老大、王左掛二哥,紫金梁三哥,大梁王排行第四,神一魁是五哥,你想啊,神大當家都只能派大梁王下面,那可是響噹噹的一條漢子啊。怎麼就栽了。」

    「六哥,怎麼栽的?」

    闖王高迎祥排的是老六,他歎了口氣道,「四哥從漢中入鄖陽,破了兩縣,誰知道被一個叫什麼唐瀾的舉人帶著500寨丁摸了城。四哥沒防備,就被抓著了。」

    高迎祥的話一出,眾人更是炸開了鍋,「娘求的,500?六哥沒看錯吧!」

    「什麼大風大浪沒經過,怎麼就栽在這條小河溝了。」

    「唐瀾?哪裡來的驢求子,沒聽過啊。」

    張獻忠哼了一聲,把手裡的骨頭一扔,「六哥,啥別說了,咱們就往鄖陽去,砍了唐瀾個龜孫。」

    「吵吵啥,老四折了,都把你們給嚇尿了?」那沙啞低沉的話語響起來,亂糟糟的場面漸漸平復下去。紫金梁知道他們的心理,當初白水聚義的兄弟,老大王嘉胤、王左掛、神一元、神一魁都掛了,白玉柱降了朝廷。當初那十三家,派前頭的基本死光了。對於剛剛逃出生天的群豪來說,大梁王這樣威震陝南的大當家失手,是對士氣極大的打擊。

    李自成道:「兄弟們不是嚇尿了,是想給大梁王報仇而已。」說著話,舉起杯抿了一口,皺著眉頭。

    高迎祥道:「那還有啥好說的,殺到鄖陽抓住姓唐的,給大梁王報仇便是。」下面立刻有好幾個人應和。

    曹操不說話,和李自成對望一眼,嘴上只是冷笑,張獻忠看他這樣子,捅了他一下,「你個賊求,憋著什麼主意,快說!」

    曹操努努嘴,「額說啥,讓闖將說。」

    紫金梁王自用對李自成道:「闖將,看你的樣子可是有話說。」

    李自成道:「額在想,鄖陽、漢中不是不去得,但那裡養活得了額們這些人麼?」眾人一聽他說話,頓時安靜下來。

    李自成繼續道:「額們這幾十家好歹有十幾萬人啊,一日就是一千多石糧草。鄖陽漢中都是山溝溝,窮啊,搶也搶不出個花來。」

    高迎祥道:「你是說,還是要去南陽?」

    李自成點點頭,「對,就是要去南陽。南陽襄陽富得流油,只有在那裡周旋,才能填飽肚子。」他這麼一說眾人眼睛都亮了。

    曹操繼續道:「這兩日,好些礦徒來投咱們,額找他們把地利打聽清楚了。額們可以打著給大梁王報仇的幌子,大張旗鼓往鄖陽去,然後主力悄悄走欒川,伏牛山、熊耳山交界處,延郁水河谷穿出來,這一路山高林密,官軍很難發現,到時候一出山就是南陽府。」眾人聽了他的計策,不僅頻頻點頭。

    紫金梁點點頭,「曹操這條計策好,不如就這麼定了,這次讓老回回打先鋒吧,不能每次都吃虧,這次誰殿後?」問題又回到點子上了,後面左良玉離著只有不到200里了,肯定要有人殿後,只見他的目光瞥向了張獻忠。

    這時就聽張獻忠一摔酒杯,「剛才一個個嚷嚷著給大梁王報仇,現在一個個又只想去吃干的。行啊,這骨頭額來啃。三哥,額去攻鄖陽,給你們打掩護。」說著一踹面前的案子,站起身來就往門口走去,走了兩步,張獻忠轉臉朝下首的幾個人道,「你們幾個怎麼說,要跟著大伙去吃肉,還是跟額去給大梁王報仇?」

    這幾個是滿天星、橫行狼、一斗谷、掃地王,都是跟張獻忠關係較好,然後這次又是和張獻忠打先鋒一路搶來的主。橫行狼道:「額去,諸位當家的,總要有人啃骨頭。」說著也站起來,一斗谷、掃地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看看座上紫金梁那黑沉沉的臉,不敢說話了。滿天星張大受則喝著酒不作聲。

    「孬貨,啐。」張獻忠往地上吐了口唾沫,昂頭大步走出縣衙,橫行狼趕緊跟上。

    曹操嘿嘿冷笑,彷彿自言自語道:「是啊,給大梁王報仇,八大王便不用給大伙斷後了。」

    這時只見李自成站起來道:「總要有人殿後,這次就額留下來吧。」

    滿天星也懶懶地抬起頭,「闖將忠義,額老張給你搭個伴。」

    高迎祥眉頭一皺,看著李自成剛要說話,就聽紫金梁道:「還是闖將、滿天星是好漢,額看一斗谷、掃地王,這次你們也留下,幫著一起與左良玉周旋吧。額看,實在不行,你們就留點財,給那驢求子點買路錢,他不會不懂事滴。」

    策略定下來了,高迎祥也不好說啥,只得道:「諸位兄弟啊,這次辛苦你們了,多加小心。」

    李自成笑笑道:「大伙聽額一言,南陽是四戰之地,但只要佔了南陽,便滿盤皆活,東出汝寧,南下鄖襄皆由額們。但狗朝廷肯定能看到這一點,必然督促官軍來援,額估摸著最多只有半個月,官軍便會大至,三哥行動迅速,不可戀戰。」

    張獻忠走出縣衙,只見兩個十幾歲長得英氣勃勃的少年迎了上來,年紀大一點的道:「大大,都散了?」

    張獻忠兀自罵罵咧咧,「老回回個驢求子,老子饒不了你。」

    橫行狼屁顛屁顛跟上來,「八大王,這是咋說滴,額們不去南陽啦?」

    張獻忠哼了一聲,「你缺心眼啊,沒看到剛才三哥盯著額們呢,如果不是額叫你出來,這會肯定要斷後了。就知道搶,搶,後面追著那麼多官兵,你連命都不要了?老三,老四,趕緊備馬。」兩個少年連忙走到院中,牽馬去了。

    張獻忠也跟著往外走,橫行狼嘟囔著,「走西峽口那是往商南去啊。」

    張獻忠停下腳步,轉頭盯著橫行狼,嘴邊微微冷笑,「你個驢求子,啥都不懂,南陽是大府,哪裡是那麼容易打得開滴,北面還壓著幾萬官軍,去打南陽,指不定給官軍追上呢。從西峽口下去就是淅川,搶了淅川再去鄧州、新野。北面自有他們在南陽遮風擋雨。再說如果官軍追得急了,咱們從西峽口往西一鑽山就進陝南了。懂嗎?」

    橫行狼這才恍然大悟,「八大王,你真行。」

    這時兩個少年已經牽著馬候在一旁,張獻忠飛身上馬,對橫行狼道:「趕緊收拾一下,明早五更天額就出發,你不來額不管你。」說著一夾馬肚子,揚長而去。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4-4-3 13:35
第49章 西峽口(上)
   



    十二月初九,唐瀾終於在群山中看到了西峽口,一條河水蜿蜒而過,幾座大山之間的山谷在此地匯合,形成一塊小小的平地,西峽口是個小小的寨子,正好坐落在從北而來山路的出口。

    最先一撥斥候,早已等候多時了,他們在此地偵察了一天,除了偶爾從北面過來的難民,其他人大都跑了。

    唐瀾率領人馬下了山,西峽口寨出現在他的面前,此處本是一處巡檢司所在,不過是方圓十幾丈的小寨子,那寨牆只有一丈高,比鄖西的城牆還矮。唐瀾眉頭緊鎖,在夕陽中進了寨門。

    據斥候報告,寨中原來住著百十戶人家,耕種著淇水沿岸的土地。斥候只找到了幾十個老弱病殘,沒來得及跑走的人口,其中有一位當地的巡檢,唐瀾把裡正來,那人看上去頭髮鬍子全白了,見到唐瀾立刻下跪磕頭,「老漢給大將軍請安。」

    唐瀾把他扶起來,「老人家無須大禮。請問老人家如何稱呼,怎麼寨子裡的人都沒了?」

    裡正道:「老漢叫孫養正,五日前北面來了大批的難民,都說盧氏給賊寇佔了,村裡的人慌了神,便收拾東西隨著一起跑了,有的去了淅川有的去了內鄉。俺們幾把老骨頭實在跑不動了,就留了下來。」

    唐瀾道:「老人家,此處不是巡檢司嗎?那些兵呢?」

    孫養正歎了口氣道:「盧氏給流寇佔了,內鄉縣尊大人得消息後,就來把汪巡檢手下的兵都調回縣裡去了,他們昨日走的。」

    唐瀾點點頭道:「這些天跑來的人還多嗎?」

    裡正道:「頭兩日每日都有幾百號,這兩日便少了,每日只有幾十號而已。」

    唐瀾點點頭,「這些人中有沒有陝地口音的?」

    裡正想了想道:「有倒是有那麼幾個,不過俺們這裡就靠著陝地,南來北往的客商經常有陝人。」

    唐瀾道:「那些陝地口音的帶家眷嗎?」

    裡正又想了想,緩緩搖頭,「好像都沒有。」

    唐瀾道:「你們肯定說過話吧,不然也不會聽出他們的口音,都說啥了?」

    裡正道:「聊過那麼兩次,有個人好像是販竹器的客商,問俺這裡的路都去哪裡,還問有沒有官兵來。」

    唐瀾點點頭,「今日呢,還有這樣的人來過嗎?」

    裡正搖搖頭:「今日就沒有了,那都是昨日之前的事了。」

    「那他往哪邊去了?」

    裡正還是搖搖頭,「沒留意啊。」

    唐瀾隨後又和他聊起了週遭的地形,他拿出地圖,讓老漢根據地圖給他講解,大致瞭解了一下。完事唐瀾摸出一兩碎銀給了里正,「你給我找兩個熟悉周圍道路地形的人給我做嚮導。」

    那裡正連忙點頭哈腰,「俺就能做嚮導啊。」

    唐瀾笑道:「老人家一把年紀了,還跑得動嗎?」

    裡正笑笑道:「別看俺滿頭白髮,其實五十還不到,腿腳硬朗著呢。」

    唐瀾道:「那就勞煩老人家啦。」

    裡正最後問了一句,「不知將軍從哪來的。」

    唐瀾眨眨眼睛道:「我乃陝鎮的官軍,奉朝廷命令,往南陽剿寇,路過此處,明日就走。」

    等裡正走了,唐瀾和李柯子交換一下眼色,「看來流寇的細作已經在這一代活動了,咱們有必要在附近清剿一番,最好能抓住兩個細作探聽清楚情況。柯子,在此地作戰,你怎麼看?」

    李柯子搖搖頭,「這個破寨子,放兩百人就填滿了,而且寨牆低矮,根本無法固守。」

    唐瀾點點頭,「是極,守在此處就是個死,必須得想想辦法,現在最主要就是打聽清楚流寇動向。這兩日得抓緊,另外明日隨我在周圍轉轉,咱們一起想想辦法。」當晚,斥候和穿山隊就在寨子裡住下,李柯子派出了兩隊伏路軍向北向東前出兩里埋伏。

    第二日一早,唐瀾和李柯子帶著30個穿山隊往山裡去了,山路盤旋,信馬由韁。在前方一里的地方還有10騎開路。唐瀾看著這山,這水,縱然山青水秀,仍然沒有心情欣賞。前面佈置的伏路軍也起來了,跟著唐瀾一起向前搜索。

    孫裡正騎著馬跟在一旁,做著導遊。這裡是窯溝、這裡是半架山、這裡是小塘崖、這裡是小截半。

    「等會,這裡叫啥?」唐瀾問道。

    「小截半。」孫裡正答道。

    唐瀾問道:「這裡為啥叫小截半?」

    孫裡正一說這個,立馬來了精神道:「將軍有所不知,此處有典故啊,當年唐朝汾陽王郭子儀得了皇帝之命,帥十萬大軍前往捉拿逆賊安祿山,正經過此處,話說郭子儀來到此處,遇到大山擋路,郭子儀拔出皇帝賜下的尚方寶劍,一劍劈下,山崩地裂。亂來擋路的大山是一條蛇精所變,郭子儀這一劍正好砍下蛇精小截半尾巴。從此這裡就叫了這個名。將軍請看,那山上溪水一直流下來,傳說就是尚方寶劍砍出的溝溝。」

    唐瀾點點頭,四處看著,這裡的確山勢險峻,兩邊是高坡,中間就一條只供兩三人行走的山路。唐瀾看看李柯子:「在這裡打個伏擊可行嗎?」

    李柯子搖搖頭,「除非遇到不諳軍旅的,像八大王那樣的老東西,很難奏效。」話一出口,李柯子就知道自己說錯了,唐瀾也不在意,人家說得沒錯,自己就是軍旅初哥。

    唐瀾問道:「那是為何呢?」

    一提起張獻忠,李柯子的臉色又變了,咬著牙道:「這裡山勢險峻,老賊一般都會派架樑馬在兩邊山脊上佈置搜索,很難藏得住。要對付這老賊,必須想個周全的辦法。」

    唐瀾沒有留意,只是緩緩點頭,「日後你要給寨軍的軍官們好好上課。」

    就這麼一路走過去,到了中午,離開西峽口已經有30里了。終於走出了崎嶇的山路,落到河谷之中,孫裡正說這裡是淇水的上游,看河面不算寬,大約20米的樣子,從水線看這裡到了夏天水勢還不小。 本帖最後由 忘情痞子 於 2014-4-3 13:40 編輯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4-4-3 13:41
第49章 西峽口(下)
   



    中午,一行人在碾子灣吃飯,這是一處較為平坦的河谷,路這邊是緩慢的山坡,對岸緩坡上有一片田野,這裡兩岸總有上百畝的田地,甚至還有一些是水田。村莊裡的人已經全跑光了,只剩下幾個老人在看家。唐瀾照樣詢問了一下對方細作和探馬的情況。得到的信息和之前的差不多。

    他們一起把孫裡正叫來,問他是否去過盧氏,孫裡正搖搖頭,他往北最遠去過龍泉鎮。就是山路再往前走15里的地方,有個比較大的河谷,那裡一般是南來北往客商打腳的所在。

    孫裡正說:「一般客商從龍泉鎮出發,走一天正好能到西峽口。」

    吃過飯,隊伍繼續前行,走了半個時辰,就來到了龍泉鎮,這裡說是鎮子實在有點過分了,充其量也就是一個村莊,總共四五十戶人家,但因為是落腳處,還有兩家客棧。但同樣人都跑光了。

    龍泉鎮地勢開闊,淇水到此處打了一個大彎,這個大彎帶來一片不小的田地,總有幾百畝的樣子,另外河岸兩邊朝南北延伸也有不少河灘地,兩邊山上有緩坡的地方也有茶田。河水蜿蜒朝北去了,一直通往盧氏縣。

    唐瀾和李柯子以此為基地,對周圍進行勘察,他們花了一下午的時間把周圍方圓十里之內的山地、道路情況摸了個遍。站在龍泉鎮北面的西山上,一個方略漸漸在唐瀾心中形成。

    晚上兩人在鎮子裡住下,唐瀾道:「柯子,我看這裡行,裡正說的一般客商會在此處歇腳,然後走一天可以到西峽口的話,張賊在此處歇腳的可能性很大。我有個想法,與其半道而擊,不如就把兵埋伏在這裡。等張賊剛到未到的時候,咱們突然殺出來。人走了一天,來到宿營地時最為人困馬乏,而且精神一下子會鬆下來。」

    這個套路是模仿白土關之戰,不過唐瀾覺得既然可以設定戰場,寨軍就沒必要走夜路,以逸待勞就行了。

    李柯子眼睛一亮,連忙點頭道:「是了,額也覺得可以,具體該怎麼打?」

    唐瀾笑道:「這就是你的事了,我看你也胸有成竹了吧。」

    李柯子也不賣關子,道:「額們一部分在南面的兩家山,一部分在北面的西山埋伏,流賊的架樑馬不會這麼深入,最多在龍泉灣兩邊的山地搜索一下也就罷了。等他們開始紮營了,咱們就一起殺出去。」

    唐瀾看他對張獻忠行兵打仗的招數似乎很熟似的,就問道:「你那麼有把握?」

    李柯子眼中寒光閃露,重重地點點頭,「必是如此,張賊已經算流賊中會用兵的了,但他們終歸不是正規官軍,額對他的習慣很熟悉。」語氣斬釘截鐵。

    第二天一早,唐瀾被手下叫醒,他們在山裡抓到一個細作,唐瀾立刻提審了這名細作,沒經過多少波折,此人就招了,他是八大王派出來探路的,任務是經過經過西峽口後,轉入商南探查情況。此人昨晚來到龍泉鎮已經是晚上,竟然發現鎮裡有兵馬駐紮,他連忙躲到山上湊合一宿,一早悄悄溜下山往回跑想去報信,誰知道被伏路軍候著了。

    細作招供,八大王總共大約有一萬人,其中馬隊也就是八大王最精銳的核心力量有1000人,每人雙馬,分別由兩個義子孫可望、艾奇能統帥。另有步軍4000,所謂步軍就是拿起武器的流民青壯罷了。其他都為老弱家眷,八大王還在盧氏劫掠了大批錢糧。

    得到這些信息後,唐瀾留下李柯子,率領20人繼續在此地探查地形,他則率領其他人趕回了西峽口。等傍晚時分回到西峽口,後面的寨軍也已到達。寨軍的行軍能力,再次得到了充分的展現,300里大多是山路,將近2000人的寨軍只用了7天走完,唐瀾非常滿意。

    唐瀾立刻把唐世楨和木雲峰叫來,把伏擊的計劃跟他們說了,唐世楨此時已不會倚老賣老了,一切都只聽唐瀾定奪。現在軍中隨身所帶糧食還夠用五日,騾馬馱運後續的糧草,由賀大春統領的衛軍與縴夫混合輜重隊運送。根據埋伏計劃,傳令賀大春後續糧草暫時不前進,在寺灣與西峽口之間的兩簧口停留。

    這日傍晚,唐瀾率領寨軍離開西峽口,當著寨中老弱的面,打起往商南去了的旗號,走了二里等天黑了下來,又轉向北,朝龍泉鎮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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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獻忠騎著馬緩緩地走在山中,瞇著眼彷彿在馬上睡著了。身邊跟著四名英武少年,為首一人道:「大大,怎麼讓橫行狼先行半日啊,他要是先破了淅川,肯定渣子都不會給咱們留的。」

    另一人也道:「是啊是啊,額們進盧氏也就快了半日,後來的就只撈了點湯水。」

    張獻忠眼睛突然睜開,盯著身邊兩個說話的少年,一絲寒光從眼中閃過,那兩個少年被他盯得發毛,低下頭不敢作聲。

    「老二,老四,你們也是這樣想的?」張獻忠終於轉過了頭,重新瞇縫上眼睛。

    排第二的少年低下頭不作聲,默認了張獻忠的問話,剩下的就是最後一個,長得最英俊的少年,只見他微微一笑,說道:「大大這麼做自然是有道理的。」

    張獻忠哼了一聲,「定國,你說說有什麼道理?」

    這最後的少年便是張獻忠義子中行四的李定國,只聽他說道:「大大是擔心這200里山路不安全?」

    「可望,你說呢?」張獻忠問道。

    為首那個便是老大孫可望,只見他的三角眼一轉道:「大大神機妙算,先讓橫行狼這貪嘴的去探探路。」

    張獻忠又哼了一聲,「你個驢求子嘴裡這麼說,心裡肯定不是這麼想的。」

    孫可望不好意思笑笑,「嗯,額肚子裡有啥貨大大最清楚。」

    張獻忠道:「老二、老三,你們也是這麼想的吧。」行二的艾奇能、行三的劉文秀也都不好意思地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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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4-4-3 13:47
第50章 三桌客人(上)
   



    張獻忠哈哈大笑,「算你們老實,定國,你是怎麼想的,說說。」

    李定國道:「這一去200里才能到西峽口,一路大多是崎嶇山路,假如有一支官軍在此地埋伏,很容易吃大虧。大大讓橫行狼在前開路,一旦遭遇埋伏,額們進可攻退可守。」

    張獻忠道:「是了,還是定國心細。」

    孫可望瞪了李定國一眼,心中還有點不服氣,「那從澠池到盧氏呢,爹爹可是連探馬都沒派,就憑我們撒開蹄子跑。」

    張獻忠道:「個驢求子,腦袋跟裝了屎一般,盧氏那邊山勢低矮,道路開闊,而且狗官軍早被甩在身後。所謂兵貴神速就是這個道理。你看看前面連片的青山,那便是熊耳山,額們最大的優勢是啥,是馬軍,那山勢裡,額滴馬跑不開啊。地勢不同,用兵方略能一樣嗎?」

    孫可望連忙拱手,「大大教訓得是,可望明白了。」

    張獻忠晃晃手中馬鞭道:「永遠不能輕敵,大梁王多厲害的人物,能在陝南縱橫4年,一直不倒,這回就在一個小縣裡陰溝翻船。傳令下去,讓孩兒們走得慢點。」張獻忠望著連綿的青山重新瞇縫上眼睛。

    走在前面半日路程的橫行狼已經進山了,他只有兩千來人,核心的馬隊不過200人,還不全是一人雙馬。這次他很慶幸,一大早上他不敢耽誤分毫時間,點齊兵馬去找張獻忠,得到的卻是八大王喝醉了酒的消息,讓他們先走。

    橫行狼心中偷著樂,這次在盧氏,他晚了半天,城裡幾乎給八大王搶光了,幸虧他在四鄉還搜羅了1000多石糧食,自己人少總算也夠了。這次去淅川,八大王竟然喝醉了起不來,正好自己捷足先登了。聽說南陽的縣比豫北的富,看來自己這次要發財了。他把一個礦徒嚮導叫到身邊,「從這裡到淅川要多遠?」

    那礦徒道:「回大王,走200里山路可以穿過熊耳山,到淇水谷地,離淅川還有150里。」

    橫行狼琢磨了一下,350里,如果自己老弱病殘全算上那得走10天。不行,兵貴神速,得快點。他命令馬隊和500步卒脫離大隊加速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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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團練到了清泉鎮已經兩天了,按照唐瀾的命令,每日晚間,團丁們便按照計劃演練。兵馬分成兩路一路在北面西山埋伏,第二路在兩家山,如何趁夜進入出發位置,如何協同各部的行動,如何攻入鎮子,奪取橋樑。

    每天晚上,團丁們便亂糟糟演練,每次總有人走丟,有人迷路。當然在短時間內想讓這些團丁變成精銳是不可能的。唐瀾只是想讓他們熟悉一下即將到來的行動罷了。

    另外,他還對郎中進行了緊急的培訓,出發時特地買了二十匹白布,全部撕成條,都用開水煮了。吩咐每個郎中清理傷口,包紮傷口必須用這些消毒過的布。而來時,按照郎中的意見,準備了一些大薊草、馬蘭頭、仙鶴草、三七,板藍根、馬齒莧、穿心蓮之類的藥品。這兩天也按照唐瀾吩咐根據外敷內服的需要,製成藥泥,熬成藥湯,用盆盆罐罐儲存好,以備戰時之用。

    對於戰時救護的原則,唐瀾盡量給他們講了消毒和乾淨的概念,至於如何實施,只能邊做邊總結了,但無論如何必須要做,在唐瀾看來軍中的救護是保證戰鬥力的大事。

    正當團練密鑼緊鼓備戰,前面斥候送來的消息卻讓唐瀾和他的將官們十分頭疼,從盧氏出來的流寇已經分成了三股,第一股約有800,打著橫行狼的旗號,為馬步混合部隊,已經到了土地嶺,離埋伏圈還有40里,正好一日路程;第二部分熙熙攘攘彷彿老弱病殘都有,剛到了五里川,落後前面15里,約半天時間;再往後30里,還有一部流寇,這股人馬較多,打著八大王的旗號,現在剛到茅坪寨。

    準備了一桌飯,卻來了三桌客人。

    看著地圖,形勢一目瞭然,李柯子冷笑兩聲,恨恨道:「八大王這老賊真狡猾,竟然讓橫行狼打頭陣。」

    唐瀾發現每次說道八大王,李柯子便咬牙切齒,他故作輕鬆道:「既然擺上來三桌菜,咱們一口一口吃就是了。」

    木雲峰道:「問題就在於張賊獻忠落後橫行狼一日半路程,按照行程,張賊到此地時間應該是上午或中午,和咱們設計的不合拍。」

    唐瀾微微點頭,人算不如天算,就算你算計得再好,敵情仍然是變化的。

    唐世楨托著下巴想想道:「侄兒,賊寇前部只有800人,咱們兵力比他多,打這伙十拿九穩。」

    唐瀾看著地圖沉思不動,半晌才對木雲峰道:「表兄,你以為呢?」

    木雲峰臉色黝黑,一雙大眼睛盯著地圖看了半天,才道:「我也贊同打橫行狼,團練新成,總應該找弱一點的對手磨練。」

    李柯子低著頭不說話,唐瀾捅捅他:「柯子,你說呢?」

    李柯子彷彿大夢初醒道:「寨主請看,按照路程,橫行狼進入伏擊圈的時間要比八大王本部快一天半,如果我們動手,萬一不能收拾乾淨,八大王將在左近獲得消息。這時他可以折返盧氏,也可以經朱陽關走另一條路前往淅川。」

    唐瀾接道:「他們折返盧氏倒還罷了,一旦轉往淅川,咱們該如何行動?守不守西峽口?還是也轉往淅川?」

    木雲峰道:「是了,如果轉往淅川,那流寇還有後隊從這條路上繼續過來怎麼辦?這樣一來,咱們就腹背受敵了。」

    李柯子一抬頭,咬咬牙道「寨主,把橫行狼放過去,只等張賊來。」這也正是唐瀾所想的,只是,這種行動太複雜了。

    唐世楨搖搖頭道:「那萬一橫行狼不去淅川,而是繼續南下去鄖縣呢,咱們在兩簧口可有上千石糧草啊。」

    而且放過橫行狼,萬一橫行狼在西峽口發現了寨軍的蛛絲馬跡,反身前來接應八大王呢?寨軍在山中同樣腹背受敵。

    木雲峰道:「寨主,情況變了,咱不能硬來,打八大王變數太大。」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4-4-3 13:48
第50章 三桌客人(下)
   



    看來大多數人對於目前複雜的局面都有些擔心,唐瀾卻不這麼看,解決問題要抓住主要矛盾,那麼現在什麼是主要矛盾。他點點茅坪寨道:「從戰術上,打八大王是困難的,但從保衛鄖陽的戰略上,必須打他。

    諸位想想,流賊十幾萬,真要全殺往鄖陽,咱們只有龜縮在城中死守的能力,地方肯定是要糜爛了。所以咱們必須找一路強大的賊渠打,打疼他,打怕他,只有這樣才能震懾流賊,讓他們不敢捋鄖陽維穩團的虎鬚。」唐瀾把話說得非常明白了,要打就找最強的打,要打就得打得轟轟烈烈。不然眼下數十股流寇不靠震懾,真的很難堵住他們不進鄖陽。

    木雲峰一點就醒了,點點頭,「寨主說的是,現在咱們有心算無心,總是主動的,如果現在不打,怕是日後想打都打不成。」

    李柯子看唐瀾決定了,緊繃的神情終於鬆了下來,「有橫行狼在前,八大王在後必然不會太警惕,對咱們還是有利。」

    唐世楨歎了口氣,「好吧,你們幾個小的都決定了,我這老傢伙還能說什麼?」

    唐瀾見老頑固都同意了,臉上露出笑容道:「既然四叔都同意了,下面就商量一下具體戰法。」

    李柯子道:「張賊行軍,會先派孫可望,就是他最大的義子,率領一兩百騎兵和主力步卒走在前面,和大隊拉出一兩里路;中軍的次序是這樣,先是糧草銀子,他親率馬隊主力緊跟其後;最後是一些步卒和家眷老營。紮營的時候也是如此,前隊離著有一里的地方紮營。」

    唐瀾看著李柯子,驚訝道:「瞭如指掌?」

    木雲峰嘿嘿一笑,「一字長蛇陣,擊頭則尾應之,擊中則頭應之。是這樣嗎?」

    李柯子神情依舊那麼專注,「不僅僅是這樣,前部是隨時可以不要的棄子,如果行軍過程中遭遇伏擊,官軍勢弱,則率主力救援,如若勢大,就把前隊棄掉。糧草放在身邊,如果官軍追得急了,就把糧草金銀棄了,以阻官軍。當然還有家眷,那是隨時可以棄的。」

    唐瀾道:「那什麼是不可棄的。」

    「他的500馬隊。」李柯子道,「張賊起家的人馬,他的馬隊人數時多時少,但核心的就是隨他從老回回營中出來那幾百人,在營中有個名號,叫一片雲。他無論到哪都會帶著他們。無論是人或錢財,丟了就丟了,只要有這支一片雲,人馬隨時可以滾起來。」

    唐瀾道:「你的意思是,要打垮張獻忠,必須打掉一片雲?」

    李柯子點點頭,「對,正是如此,打掉他的馬隊。額們不能在行軍的時候打,險峻的地形,他會很小心;安全的地形,他們又很容易就跑掉,所以必須是紮營的時候。」

    唐瀾道:「所以必須讓張獻忠在我們設定的地點紮營。」

    李柯子道:「是。」

    木雲峰道:「現在的問題是他們從時間上落後一天半,到達此地的時間是上午或中午。」

    李柯子沉吟不語,所有人的目光都盯著他看。唐瀾有些期待地試探道:「柯子,你是有辦法讓他聽我們指揮,準時來此地紮營嗎?」

    半晌,李柯子道:「張賊有個弱點,就是多疑,我們可以在某些關鍵的地點放置疑兵,他便會上當。你們看……」聽李柯子講完,唐世楨長大嘴巴半天不能合攏,「這可能嗎?」

    李柯子鄭重地點點頭,「可能的,他就愛反其道而行,你這麼幹,他便要逆著行。」

    唐瀾展顏一笑道:「打仗就是這樣,不是你讓敵人不舒服,就是敵人讓你不舒服。我們還是不變應萬變,不管八大王怎麼來,咱們就在這裡候著他,龍泉鎮就是他的葬身之地。」唐瀾手指重重點著地圖。

    定下策略,眾人將信將疑,但有時候戰場就是賭博,這一點對於唐瀾而言就是如此,他倒是相信李柯子的判斷,因為他感覺李柯子對張獻忠極其熟悉。

    唐瀾把李柯子留住,決定要搞清楚心中的疑惑,「柯子,你的身世我一直沒問過。但發現只要一提到八大王,你便分外來勁。這是為何呢?」

    李柯子看看唐瀾,神情微變,只見他眼神驟然收斂,把咬在嘴裡的草根狠狠一扯,「寨主對額的恩德,柯子沒齒難忘。這事遲早要跟寨主說的,額大號叫李成棟,本是陝鎮王總戎手下一個總旗,崇禎三年勤王京師,後來在昌平鬧餉,一哄而散,額逃回陝地,無處容身,便帶著家眷投了寇。」

    唐瀾看李柯子終於提起他的身世,便神情專注地傾聽起來。李柯子接著道:「一開始額便在張賊手下,張賊看上了額滴婆姨,想方設法要得手,額不願,他也不好公開搶奪,就派額去截軍糧,暗中派人報告官軍,額和十幾個兄弟中了埋伏,只能孤身殺了出來。」

    李柯子的神情逐漸專注,語速漸漸放緩,彷彿回到了那個讓他不堪回首的年月,「額不知道被這賊陷害了,還匹馬趕回老營,幸虧遇到一個小老鄉,他告知了額內情。張賊那禽獸不如的東西,在額一走就逼迫額婆姨從他。額婆姨貞烈,她寧死不從,那賊竟然、竟然把額婆姨、額兒子蒸了吃。」說到後面李柯子聲音顫抖,眼睛通紅。

    唐瀾內心也是撲通撲通地跳,那張獻忠果然有吃人的愛好。李柯子最後道:「額本想跟他拚個你死我活,無奈他手下人多,額沒有辦法只得跑了出來。額後來又跟了幾個當家的,他們死的死逃的逃,額覺著做賊沒啥前途,就逃離了陝地,跑到了鄖陽跟了老寨主。」

    唐瀾聽完這些似曾相識的遭遇,拍了拍李柯子的肩膀,「想不到你和他……」

    李柯子眼睛盯著遠方,渾身殺氣騰騰,一手扯斷咬在嘴裡的草根,一字一句道:「額和他的仇不共戴天。」

    唐瀾點點頭,「柯子,你的仇就快報了。」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4-4-3 22:23
第51章 疑心重(上)
       
       
    橫行狼軍中的探馬每日每兩個時辰匯報一次,張獻忠一直很小心,不小心的話他不可能活到今天。這買賣幹了四年了,多少英雄豪傑死了,王二、大哥王嘉胤、王左掛、苗美、王子順、神一元、神一魁,哪個不是跺跺腳三陝大地就地震的人物。可現在他們都成了黃土,因為他們都犯了錯誤。

    王二不該去投王嘉胤,這個瓜娃,總是擺出自己是起事老大的作派,結果被王嘉胤賣給了官軍。

    王嘉胤,這位曾經叱詫風雲,各路英雄的大哥,文韜武略,無所不能,就憑他毫不猶豫把最能威脅他位置的王二賣了,張獻忠曾經最相信他能成事。但最後他栽在自己小舅子手裡。

    王左掛,很能打,但沒腦子,連苗美都能看出來洪承疇言而無信,可他卻相信狗朝廷。所以活該引頸就戮。

    苗美是個好兄弟,聰明,看得清時勢,是第一個殺過山西的好漢。只是他太自負了,不聽忠言,非要回陝北,洪承疇早就張網以待。

    王子順,苗美怎麼就跟了這麼個色鬼,如果不是王子順非要去安塞接那個婊子,官軍怎麼能捉住他,如果苗美不是非要去救這個不成器的大哥,怎麼會死在一塊?

    神一元是條漢子,非要打保安,吸引官軍,給王嘉胤減輕壓力,結果捅了馬蜂窩。神一元死就死在義氣上,這是他的長處,也是最大的弱點。

    神一魁不值一提,他全靠哥哥的威名,以及幾個忠心能幹的手下,可他卻以為殺人放火受招安,把部下都賣了,受了朝廷招安。賣就賣了吧,但他還不老實,撫而再叛,這樣兩面三刀的貨誰還會信他,結果最後被部下砍了腦袋賣給了朝廷。

    還有王大梁,陝撫說狡如狐的人,竟然大意到讓一個小小的地主土豪摸了城池。是了,王大梁已經不是當年那個狡如狐的王大梁,他老了膽子小了,不敢在陝南呆了,以為跑到鄖陽可以隨便欺負那些承平日久的內地兵馬。他膽子小了,還輕敵了,那死也活該。

    但他張獻忠不會,他永遠保持著清醒的頭腦,不過分貪心,不過分仗義,不過分勇敢,不過分相信任何人。

    馬行走在崎嶇的山路上,這些是他從沒見到過的地形,這裡的山更高,樹也很多。今日總算走出了大山,來到了一處河谷,據嚮導說,這裡是老灌河的河谷,順著河谷一直往東南則可到內鄉淅川,此處便是五里川。

    張獻忠帶著幾個義子走上村子旁一座山丘,極目望去,山間蜿蜒的兩條路,一條往南轉入山中,橫行狼就在此處往南去了;一條往東,那條路一直過去就是朱陽關,可到內鄉淅川?

    張獻忠看著兩條路,捋了一把大鬍子,突然下令:「停下來,紮營。」

    劉文秀道:「大大,這連中天都沒過,就紮營?」

    張獻忠眼珠一瞪,「叫紮營就紮營,你個驢求子,那麼多話幹嘛。趕緊去叫住你大哥。」

    劉文秀連忙下去傳令,人馬立刻停頓下來,張獻忠剛下了山,就聽前面來了塘馬,是橫行狼派來報信的。張獻忠連忙叫他過來。

    那塘馬來到面前,滾鞍下馬磕頭:「報大王,橫大王他們已經出了山,昨晚在西峽口下營了。」

    張獻忠問道:「那你怎麼這就趕到了?」

    那塘馬道:「大王不是命小的一到西峽口就回報嗎?小的不敢怠慢,昨晚連夜出發,趕了一夜的路。」

    張獻忠嗯了一聲,又道:「這一路好走嗎?沿途有幾個村子?」

    塘馬道:「路不算好走。村子不過三個,人都跑光了。」

    張獻忠點點頭道:「沿途你家大王都派了架樑馬搜索附近山樑了嗎?可有官軍蹤跡?」

    塘馬想想道:「大王很少派人出去,沿途沒有官軍蹤跡啊?」

    張獻忠道:「說說西峽口情形。」

    塘馬道:「西峽口是個小寨子,總共有三四十戶人家,也已跑光了,剩下幾個老幼,都問過了,說五日前由商南來了一隊官軍。」

    一說到這,張獻忠瞳孔一緊,「官軍?什麼將領?有多少人?」

    塘馬道:「那些老幼說不清楚什麼將領,說是有好幾百人。官軍在那住了一天,然後順著淇河河谷的官道往淅川去了。」

    張獻忠眉頭一皺,「商南的官軍?秦軍來了?這麼快?還有什麼?」

    塘馬道:「橫行狼讓小的問大王,淅川來了官軍,接下來該如何行動。」

    張獻忠點點頭道:「你辛苦了,去歇息吧。賞。」李定國摸出一塊碎銀扔了過去,那塘馬接過,叩了個頭,歡天喜地下去了。

    張獻忠凝神想著,信馬由韁走下了村子,這時中軍馬隊正佔領五里川中十幾間房子。張獻忠突然問身邊兩人,「老二、老四,你們說說看,咱們該怎麼辦?」

    艾奇能道:「商南的官軍調入了河南,不如咱們去打商南?」

    李定國想了想道:「狗朝廷如何能不要秦地,卻來守南陽的郡縣?」

    艾奇能白了他一眼,「狗朝廷無兵可調了唄。」

    張獻忠搖搖頭,「商南窮得叮噹響,不到萬不得已,不能去。」

    李定國道:「大大,不如直下鄖陽,大大說過要擒下唐舉人給大梁王報仇,既然淅川也有了官軍,那鄖陽必然虛弱,正好趁虛而入。到時候,東可進襄陽,西可入漢中。」

    張獻忠不置可否,仍然是一副思索的樣子,過了一會才道:「速派兩名塘馬去給橫行狼帶信,讓他朝鄖陽淅川商南三個方向都派出探馬,查探清楚情況後等額們兩日。」李定國連忙下去傳令。

    張獻忠回到房中,擦洗一番,下面的人已經開始生火做飯了。他坐在房中,招來嚮導,給他講解地圖。

    過了半個時辰,前隊又有人來報,「大王,南面山口發現官軍探馬。」

    張獻忠騰地站起來,「啥,說清楚了。」

    那小嘍囉道:「紮營之後,大官派了探馬往南面入山探路,接過走了一里就遭遇了官軍的探馬,兩面打了一下,咱們折損了幾個人,官軍探馬就退回去了。」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4-4-4 09:43
第51章 疑心重(下)
       
       
    張獻忠道:「看清楚是官軍探馬了?」

    小嘍囉道:「是官軍,都穿著皮甲。」

    張獻忠眉頭緊鎖,「快,把剛才傳令的驢求子叫來。」

    那塘馬又跑了回來,剛跪下就給張獻忠一腳踹倒,「來人,給他綁了。」

    那塘馬莫名其妙,「大王饒命啊,這是為何?」

    張獻忠目露寒光,牙縫裡蹦出話,「你個驢求子奸細,是不是給官軍帶話把額引進甕裡?」

    那塘馬道:「大王,小的跟您兩年了,哪裡敢做這天殺的事,冤枉啊。」

    張獻忠喝道:「拖出去砍了。」兩邊親兵如狼似虎上去拖人。那塘馬嚇得魂飛天外,聲嘶力竭地喊著,「大王饒命,額不是奸細,冤枉啊。」

    這時艾奇能道:「大大息怒,把話問完了,再砍不遲。」擺擺手讓親兵停手。那塘馬跪下連連磕頭。

    張獻忠道:「你詳細說說來著一路的情形。」

    那塘馬就把昨夜連夜趕路然後早上吃了個餅子繼續趕路說了一遍。

    張獻忠道:「你一路上來,沒有碰到官軍?」

    塘馬道:「沒有,一路都沒有。大王,小的句句是實,大王饒命啊。」

    艾奇能看著他一臉憔悴的樣子,的確是趕了很遠的路,就勸道:「大大,且押著他,搞清楚了再砍不遲。」

    張獻忠哼了一聲,艾奇能揮揮手讓親兵把他帶下去。這時劉文秀和李定國也從外面回來。

    張獻忠想了片刻道:「你們怎麼看?」

    艾奇能、劉文秀都沒有話說,李定國道:「大大,昨日晚間還接到過塘馬回報,說橫行狼在甘泉鎮紮營,離西峽口只有四十里,且一路上都沒有遇到過官軍。這伙官軍總不能是從天上飛下來的吧。」

    張獻忠眼中寒光一閃逼視著他,「你是說,南路沒有官軍?那些探馬是怎麼回事?」李定國一時語塞,不敢再說話。

    張獻忠道:「老二,你去一趟前隊,讓老大把馬隊都派出去,深入二十里仔細探查。」艾奇能拱手領命。

    又對劉文秀道,「你帶100人往朱陽關探路。」劉文秀也領命而出。

    這時,房內只剩李定國一人,張獻忠道:「老四,你跟額多久了?」

    李定國連忙跪倒在地:「大大,兒子跟了你四年了。」

    張獻忠點點頭,若有所思地念叨著:「是,你跟額四年了……」李定國已經滿頭是汗,跪在那不敢說話。

    張獻忠道:「除了那次你把話透給了李柯子,讓他跑了,平日還算老實。」

    李定國咚咚地磕頭,「大大,兒子對你一向忠心耿耿。」

    張獻忠看他額頭上磕出了血跡,哼了一聲,「去,將那塘馬親手砍了,要仔細看他的神情。」

    李定國連忙起身領命去了。過了一會,李定國提著一顆人頭進來,正是剛才那名奔波一晝夜回來報信的塘馬,這顆人頭還瞪著眼睛,不相信自己怎麼就遭遇了這樣的命運。

    過了一個時辰,從東南兩路的消息漸漸彙集而來,南路的探馬在進山兩里處又與官軍探馬接觸,官軍探馬一觸即潰,轉而往東面山谷中退去。探馬緊追不捨,官軍們一直進山,往東面大山中去了。

    而東路朱陽關方向傳來了更令人驚訝的消息,在朱陽關南面山麓中發現了官軍的旗幟,看上去有幾百官軍駐紮。而官軍的探馬更多,雙方交戰一場,各有折損,劉文秀已經沒法進一步探查。

    這兩頭傳來的信息讓張獻忠聞到了危險的味道,他帶著艾奇能、李定國率領親兵奔馳入前隊營中,張獻忠一屁股坐下,就問道:「你們都說說,眼前到底是什麼情況?」

    孫可望小眼睛眨了眨,看看艾奇能,又看看額頭上還有血跡的李定國,硬著頭皮說道:「大大,兒子,兒子沒有什麼主意。」

    張獻忠白了他一眼,「驢求子沒用的貨。老二,你說。」

    艾奇能想想道:「莫非官軍在東南兩路都伏了人馬?」

    張獻忠哼了一聲,「廢物,這麼多年,白跟額了。」艾奇能頓時一張大紅臉。

    張獻忠看向李定國的眼神已變得溫柔,「定國,你說呢?」剛才李定國的話似乎給那塘馬解釋,不能不令張獻忠生疑,但現在朱陽關方向也出現軍情,張獻忠的懷疑也打消了。

    李定國一直低著頭,這會聽到叫他的名字,連忙道:「大大,兒子愚鈍,還請大大教導?」

    張獻忠哼了一聲,似乎對李定國有些失望,起身在帳中來回走著,三個兒子在一旁大氣不出,突然張獻忠停下道:「老大,立刻命前隊啟程,今夜務必趕到土地嶺紮營。」

    孫可望看看地圖,眉頭緊皺,「大大……是。」本來有點遲疑,還是把話吞到肚子裡,出去佈置。

    張獻忠看看另外兩個人道:「你們肯定很奇怪,為何突然要前隊加快行軍。」

    兩人對視一眼,分別點點頭,張獻忠此時換了一副和藹的表情,「剛才前面傳來的消息都說,所遇官軍說陝南話,額斷定這批就是五日前經過西峽口的官軍。他們肯定是接了命令,讓守著五里川,不讓咱們去打淅川。

    那狗將官看咱們人多,肯定是想在朱陽關打咱一個埋伏。沒想到橫行狼沒走大路,而是從小路去了西峽口。那廝便在小路上故作疑兵,讓咱們轉走大路去朱陽關,然後半道伏擊咱們。你們看,南路上的探馬都往東入了山,便是去和朱陽關的大隊匯合的。定國,你說是不是這樣。」

    李定國連忙起身拱手作揖,「大大英明。」

    艾奇能也道:「大大,你說的太對了,那伙官軍想故作疑兵,阻額們走南路和橫行狼匯合。」

    張獻忠胸有成竹哈哈大笑,「這伙狗官軍,一開始以為額們會走大路直下內鄉、淅川。現在發現額們走了小路,還想用幾個探馬算計額,真是哈慫。老二,去命令一片云護送糧餉火速啟程,今夜務必趕到土地嶺。」

    艾奇能領命出去,張獻忠眼珠一轉,「老四,你去後隊,命令他們轉往朱陽關,到回車鎮與額們匯合。」

    李定國臉色煞白,「是,大大,那額也跟著去嗎?」

    張獻忠眼睛瞥瞥他,那額頭上的紅色,語氣一軟,「去啥去,傳令之後就回來,跟上大隊。」李定國鬆了口氣,這才拱手領命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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