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天下督師 作者:一隻虎 (已完成)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4-4-3 00:24
第九章 漢水航路(下)
       
       
    每日到了日頭西斜,船隊會找個岸邊停靠,唐瀾便拿個馬紮在江堤上坐著,唐辛帶著一幫少年們就會到江裡捕撈魚蝦,這個時候河蟹也是肥美之時。

    這些收買來的孩子們,經過十天的修養,都已經恢復了體力,男孩天性好玩,那些生長在河邊的孩子,顯示出卓越的捕魚能力,一個叫小麻袋的孩子,能用蘆葦編織魚簍,每天停船後,他就在岸邊尋找合適的地方下簍,等一個晚上,第二天一早簍裡總能逮上一兩尾鮮魚,或是幾隻河蟹。

    更多的是釣魚,小麻袋製作出釣竿,在土裡挖出蚯蚓,十幾個孩子一排在岸邊釣魚,摸蝦,小麻袋很會挑選地方,知道哪裡魚多,哪裡魚少,他指揮著孩子們這裡坐一個,那裡坐一個,不用半個時辰,每個人都能有收穫。

    有了收穫,唐瀾以現代烹飪技法提點,船上的廚子每日不是燉魚湯就是蒸河蟹炒河蝦,著實讓唐瀾吃得舒服,只感到樂不思蜀。

    唐瀾吃飽喝足了,就開始講故事,什麼天文地理,大洋南極,把這個時代很少人聽說過的知識娓娓道來。

    無論孩子們,還是幾個悍將都聽的津津有味,特別是李大,這大老粗特別喜歡聽唐瀾講課,每天晚飯後,都積極主動地給唐瀾沏茶,然後搬來馬扎等候開講。

    這些正處於長身體階段的孩子們,對天地萬物有著無窮無盡的好奇。在唐瀾鼓勵下,他們很快習慣了隨便發問,大海有多大,天的盡頭是哪裡?

    唐瀾耐心地告訴他們,大海比大明朝的疆土還要大,地球是圓的,你朝著一個方向走,轉一圈還能回到原來的地方。

    「那一圈能有多遠啊。」林延昭問道。

    唐瀾道:「有八萬里吧。」

    「八萬里!」小夥伴不禁吐出舌頭。

    李大半張著嘴,神情凝重地看著遠方,喃喃道:「八萬里,這麼遠,俺一輩子都走不回來。」

    林延昭道:「走不回來,那怎麼辦?」

    唐瀾哈哈大笑,「想要繞這個球球一圈,就得坐很大的船,至少比咱們坐的這個大上好幾倍。好了,這些以後再慢慢說吧。」

    林延昭好像來了勁頭,盯著江邊的船道:「等我大了,我就坐著船走上八萬里。」

    唐瀾有些驚訝,拍拍他的肩膀,「好樣的,好男兒志在四方,只要有志氣,有恆心,日後一定能實現你的理想。」

    林延昭朝小夥伴們眨眨眼,好不得意。每當呆在唐瀾身邊,林延昭只感到渾身使勁,被唐瀾買回來後,他一直以為要做個書僮或者小廝。但這位恩人不但沒把他們當下人看,還天天給他們講故事講道理,還說要給他們讀書識字。過去那悲慘的身世漸漸離他遠去,只覺得只要跟著舉人老爺,人生就有希望。

    此時正是秋收季節,兩岸稻子都熟了,夕陽中勞作的人們,他們收拾著工具,扛著收穫的稻穀,唱著歌兒回家,唐瀾聽不懂他們在唱什麼,但曲調婉轉起伏,甚是好聽;遠處村莊炊煙裊裊,雞犬相聞,好一幅悠閒的田園風光。

    碰巧王木就是承天府人士,承天過去叫安陸州,本是嘉靖皇帝的潛邸所在,後來他繼了帝位,便升格為與北京、南京、鳳陽相同的天字府。

    唐瀾跟王木瞭解了不少這些地方的風土人情。其實漢水從漢陽一直到承天這段下游兩岸都是大幅平原,加上水系湖泊眾多,灌溉系統完備,是湖廣糧倉之一,這兩年也沒有受到旱災困擾,民生還能維持。

    只是分封到湖北的王爺很多,荊州有遼王、承天府有郢王,襄陽有襄王,這些土地大多成了王爺們的封地,產出都成了王爺們的祿米。

    「前年朝廷加賦了,遼餉每畝多收了兩斗,家裡現在日子可難過,全靠俺在山寨裡賺點幫補。」王木說起來神色也有些黯淡。

    李柯子神情更黯淡,「你們湖廣地面的百姓好歹還有口吃的,陝地的百姓餓了六年了,要不就餓死了,沒死的便從了賊,被洪大人率兵剿滅了多少?這年頭,沒法活,左是死,右也是死。」說著話,狠狠地咬下一節草莖。

    李柯子是陝人,這從他的口音能聽出來,唐瀾一直很好奇他的出身,只是周圍的人都沒提過,看著他身上的氣質,唐瀾猜測,他八成是陝地的逃兵,只是李柯子不說,他也不好意思問。

    這年頭的屁民,生活就是這麼無奈。唐瀾也不知道該怎麼說,只有拍拍王木肩膀道:「好好幹,糧食會有的。」

    至於山寨,唐瀾只能找山寨出身的唐辛打聽,唐辛說道:「咱們寨子共有一千多戶,六千多口人,有水田三千畝,山田一萬多畝,水田兩季能打6000石稻米,4000畝山田還有2500石雜糧產出。」

    唐瀾很驚訝,唐辛對數字很敏感啊,一溜說來怎麼跟帳房先生似的如此清楚呢。唐辛吐吐舌頭,「其實這些事經常聽老爺念叨,所以就記下來了。」

    唐瀾點點頭,「以後教你識數吧。」唐辛一聽,臉上就放光了,識數在這年月可是大技能,識了數就能做帳房,一個月起碼二兩的例錢。

    唐瀾不管唐辛遐想,自己在那算賬,「平均每人才一石多的糧食,肯定不夠吃啊。」

    唐辛醒悟過來,繼續展示自己的博聞強記:「可不是,所以山寨每年還要買五千石米才夠。但咱寨子還能產茶一千五百石,每年也能賣一萬六七八千兩銀子。」

    「不過聽說,咱們山寨全是襄王的祿田,每年要繳八百多兩折色的田賦,兩千兩的茶稅,此外還要供奉一百斤上好的鄖陽道茶。」

    唐瀾心中盤算著,田賦7%,茶稅11%,看來並不算離譜。但山寨地處山區,水田少,山田多,糧食的自給自足能力的確不足,怪不得山寨需要大力經營商業。

    一路上,經過承天、宜城、襄陽、谷城等等的碼頭,唐瀾也是一路視察過去,瞭解了各地的經營情況。結合過去的記憶,唐瀾努力讓自己能夠迅速融入角色之中。

    家族的買賣外銷主要以茶葉、藥材、木材、獸皮還有部分工藝品、鐵器為主,基本都屬於土特產,沒有附加值更高的東西。而買入的卻是布料、鹽、糧食、牲口等的戰略物資,這一進一出雖然有賺頭,但很明顯可以感覺到,一旦這條航路中斷,對山寨的影響非常大。

    唐瀾一路琢磨著,亂世已經開始了,山寨的發展方向也應該有所調整了。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4-4-3 00:25
第十章 衣錦還鄉(上)
       
       
    鄖陽是到了成化年間才有的名字,過去鄖陽七縣鄖縣、上津、鄖西、竹溪、竹山、房縣、保康分屬荊州、襄陽二府,因為流民起義,朝廷以鄖縣附郭,建府,設府道撫治,給府城取名鄖陽。

    鄖陽府屬於湖廣,但撫治的管轄範圍卻非常大,還囊括了陝西的漢中、河南的南陽。歷來各省結合部都是十分難管的地方,根據管轄責任,只要賊寇去了別的省,這邊就管不了也不想管了。所以朝廷特別在這些三不管地帶設置巡撫,負責跨境的地方安全,如贛南巡撫就管轄贛南、湘南、粵北、閩西幾省交界地區,其他還有湘西的偏沅巡撫等也是如此。

    鄖陽顧名思義,城池在漢水北岸。但因為竹溪、竹山、房縣、保康四縣在漢水以南,因此到了府城河段,漢水兩岸都有碼頭。唐瀾的船靠的是南岸,因為金鞍寨在這邊。

    望著鄖陽的碼頭,唐瀾嚇了一跳,碼頭上彩旗飄揚,遠遠望去,有十幾個人站在碼頭上迎接。唐瀾看看左右,納悶道:「怎麼這麼多人來迎接啊,這個多不好。」

    唐辛也搔搔腦袋,「是啊,那日少爺離家時,也不過幾個宗親兄弟還有縣學幾個同窗前來送行,這陣仗,喲,連長房的宗子大少爺都來啦。」

    隨著船逐漸接近,唐瀾漸漸看清了這些人物。前來迎接的有兩個堂兄弟,大房的宗子唐浚和三房的弟弟唐清,印象中,這個唐清是跟自己一塊讀書的,關係還不錯。

    還有金寨排的正副排頭,也就是金寨排的掌櫃,唐瀾記憶中也有他們,黑大個滿面大鬍子的名叫唐更新,黑小個名叫趙隨風。這兩人當初都跟著唐世龍在漢水上打拚,今日船排的局面,皆有二人的功勞,而且他們還領著一百武裝排丁,負責對重要船隻武裝押運。

    在他們身後還有一個人,他個子不高,但非常敦實,臉色黑黃,唇上兩撇鬍子,一雙丹鳳眼,眯縫著看過來,目光銳利。此人唐瀾也有印象,是山寨總教頭穆青,也是山寨排名第四號的人物,最重要的是,他掌握著山寨中最精銳的穿山隊。

    在喧天的鼓樂聲中,船隻靠上了碼頭,唐瀾搖搖頭,這也有點太誇張了,不就簽了一個合同嗎?當唐瀾跨上碼頭之時,唐清已經快步上前,一揖到地,抬起頭一臉興奮地道:「六哥,大喜大喜。」

    看來整合航運的消息,已經在山寨傳開了,唐瀾連忙裝出一副舉重若輕的樣子,笑著還禮,「不值一提,不值一提。八字才寫了一撇,沒必要大肆嚷嚷。」

    唐清拉著唐瀾的手道:「什麼八字沒一撇啊,五日之前,接到呂先生飛鴿報喜,哥哥高中今科湖廣鄉試三十六名亞元。哥,你中舉啦,我金鞍寨百年來第一個舉人,咱鄖陽天啟朝以來第一個舉人。這還不是天大的喜事嗎?」

    「中舉啦?」唐瀾心中微微一震,不過隨即恢復平常,不就中個舉人嗎?反正這事跟自己沒啥關係,都是宿主做下的好事,唐瀾微微一笑,「是嗎,哦,真中啦?」

    唐清看著自家哥哥不像故意裝出來的神情,頓時有種想哭的感覺,你還真不在乎啊,他幾乎用最大的聲音道:「哥,中了,真的中了,舉人,這可是舉人啊!」

    唐清的臉漲得通紅,不知道是激動還是什麼,唐瀾心道,看來真要裝裝樣子,不然別人覺得不過癮啊,只得回道:「好,真好,哈哈。」

    這沒來由的話更讓唐清莫名其妙,但轉念一想,怕是唐瀾得知這消息高興得傻了,哥哥一直不是書呆子麼?對了,肯定是高興懵了。

    正說著話,唐浚走到面前,宗子就是把持宗族祭禮的長房長子,他比唐瀾足足大二十五歲,在山寨中也算是一號人物,當然唐瀾得先給他行禮,「大哥,弟弟有禮了。」

    唐浚也是滿面笑容,「六弟免禮,大哥為六弟賀,六弟已是唐家第一位舉人公了。」

    唐瀾連忙客氣地回禮,「大哥,還沒見到貼書呢。」

    看著唐瀾的神情,唐浚心中微微一動,只是面上一點不露,「六弟真是淡定,呂先生報信豈能有錯。」

    唐瀾嘿嘿一笑:「謝大哥了。」

    接下來唐瀾又與金寨排的正副排頭見了禮,這二位排頭已經聽說三排聯號的事了,對唐瀾都是十分敬佩。

    唐更新是唐家本家,也是山寨裡的遠親,看他黑鐵塔似的身材就知道是員勇將,落腮鬍子,笑得一顫一顫的,對唐瀾是百般奉承。

    然後是穆青,只見他快步上前,拱手施禮,「穆某見過舉人老爺,為六少爺賀。」

    唐瀾也連忙給他回禮,「哪敢讓穆教頭來迎接,晚輩實不敢當。」

    穆青爽朗地笑起來,「大哥他不方便走那麼遠的路,便讓穆某前來迎接,這一路上,舉人公可不能出了差錯。」看著穆青熱情的笑容,唐瀾感到頗為親切。

    之後過來見禮的還有三個縣學的同窗,高個黑臉書生叫白賀臣字棟之,乃是金鞍寨聯盟天馬寨的寨主白步陽的二公子;兩個個頭差不多長得也差不多的小胖子,乃是鄖西縣望族秦氏的兩個孿生嫡子,大的是秦正義字伯錚,小的是秦正孝字叔廉。

    這些同學都是沒過縣裡的選拔,無法參加此次大比,平時也與唐瀾關係不錯。此番得知唐瀾中舉,也都來祝賀一番。如此大的陣仗讓他隱約感覺到,自己這次中舉在鄖陽地面大小也算個事情了。

    亂七八糟地寒暄,讓唐瀾頭都大了,一行人簇擁著他上了馬車。唐清跟六哥關係好,也生擠了上來。跟著唐瀾回山的少年,也在唐辛的率領下跟在隊伍後啟程,一行人伴隨著吵鬧的鑼鼓往金鞍寨去了。

    唐瀾撩起窗簾,馬車在山路上行走,山間樹木青翠,倒是一番好景色。放下窗簾,唐瀾靠在車廂上,用過去的記憶盤算著今日前來迎接的寥寥數人,可以說涵蓋了與金鞍寨相關的所有勢力。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4-4-3 00:25
第十章 衣錦還鄉(下)
       
       
    唐浚代表了宗族,在明代,宗族是極大的勢力,雖然唐瀾一房現在成為了寨主,但宗族對寨中決策還有一定的影響力。

    另外唐家老爹這一代四兄弟又是不同的,老大唐世恆,老二唐世偉是一個母親,而這個母親過世後,老唐寨主娶了續絃,然後生下了老三唐世龍,老四唐世楨也就是唐清他爹。老唐寨主把宗族權放到了大房,而寨主給了唐世龍。

    白賀臣代表了金鞍寨山寨聯盟,金鞍寨與天馬寨、黑林寨聯合,成為一方最強土豪。唐瀾的記憶中,天馬寨是以狩獵為主,雖然只有2000餘丁口,但他們有300名高質量的弓手。

    今日沒看到黑林寨,也就是自己舅舅木十鐸,據說舅舅和爹爹交惡兩年,很少來往。但黑林寨更有名,他們山寨也有2000餘丁口,以狩獵和採礦為生,黑林寨可以提供300名著名的毛葫蘆兵,這些寨兵都是良好的山地步兵,一天能在山林中行走上百里。

    正因為有這些幫手,金鞍寨的聯盟才能在鄖陽舉足輕重。只是眼下舅舅家態度冷淡,和老爹不打交道,如此一來山寨實力大受損失。

    金寨排是以金鞍寨為主,加上其他兩家部分股份的買賣,但水運已經成為山寨最大的進項,有著舉足輕重的作用。因而唐趙二位排頭在山寨中的地位也十分重要。

    穆青是山寨中的客卿,也代表了山寨一股外來勢力,金鞍寨之所以能發展迅速,正是因為堅持不懈地引進人才的政策。像這次排到自己身邊的四名好手,除了陳商之外,其他三人都是從外鄉吸引來的。久而久之,山寨之中便有了一股外姓勢力,而現在穆青依靠掌管穿山隊這支精銳,成為了不可忽視的力量。

    而秦氏兄弟則代表了鄖陽地面各個山頭望族,鄖陽號稱三百漢川一百寨,雖然金鞍寨勢力隨著水上生意越做越大,但這些望族各有神通,同樣能在地方呼風喚雨。

    唐清叫道:「六哥,你想什麼呢?」

    唐瀾這才從沉思中醒來,「我在想,日後金鞍寨何去何從。」

    唐清怔了一下,才道:「六哥,你怎麼會想這個,難不成中了舉就該想大事了?」

    唐瀾搖搖頭:「你覺得自從山寨斷了鹽路之後,和以前還一樣嗎?」

    唐清迷茫地看著唐瀾,「六哥,你想的好遠。不過我聽爹說了,穆青和田承對於削減寨丁的月錢很是不滿,爹說,沒了鹽貨的收入,也沒辦法。」

    唐瀾點點頭,「為何爹爹不打通鹽路呢?」

    唐清搖搖頭,「這我就不知道了,大人的事,我也很少聽說。」

    唐瀾道:「那你現在一天到晚幹什麼?」

    唐清嘿嘿一笑,「我現在每天都跟著汪旗他們去打獵啊,我現在的箭法可准了,他們都說我可以和陳商較量較量。」

    唐瀾點點頭,「你武藝這麼好,不如進穿山隊吧。」

    唐清眼睛一下子就亮了,「真的,我也想啊,只是爹爹他不讓,又說我武藝還不夠高強。」

    唐瀾道:「你這麼光練不戰,永遠也高強不了,如果你真想進,我就去給你說項。」

    唐清拉著唐瀾的手,「舉人老爺,您的話我爹肯定聽,拜託了六哥。」

    …………

    白馬山在鄖縣城南二十里,一路入山等經過了一處大埡口,前面頓時豁然開朗。一條小河圍繞著一座山峰環繞而過,小河兩岸是一片平坦谷地,一條大路隨著小河在山間蜿蜒。山中谷地已經被開墾出大片田地,星星點點的村落在小河兩岸點綴著。

    從這邊半山上望去,在河流迴繞的地方還有一座市鎮,這便是黃龍鎮。黃龍鎮背後的小河上挎著一座橋樑,路在山間蜿蜒,隱隱約約,唐瀾可以看到山上有旗幟招展,那便是金鞍寨了。

    唐瀾第一次親眼看到金鞍寨的形勝,果然是一塊風水寶地,這裡谷地平坦,為山寨提供了幾千畝水田,有河流可以灌溉,保證了產出。

    河流圍繞的山峰便是白馬山主峰,它山勢險峻,只有一條路可以出入,山頂之上竟然還有一塊平地,這塊平地足有一百畝見方,足以容納萬人,唐家就根據這山勢在平地四周配合懸崖峭壁建起了寨牆,一旦有盜寇襲來,小股出寨兵拒之,大股就敲起鑼把四鄉民眾召喚到山寨之中,再把唯一一條山路幾個重要關口一把,任是千軍萬馬也上不來。這金鞍寨得天獨厚的地勢,一百年來庇佑著周圍村民不受盜寇的襲擾。

    離著鎮子老遠就聽到鼓樂喧天,竟然還點了一掛炮仗。唐瀾忽然覺得自己的爹爹有些小題大作了,沒有正式喜帖的情況下,如此大張旗鼓,看來這個老爹這麼做是有特殊的目的,或許是想做給什麼人看吧。不過唐瀾知道自己也沒有選擇,作為自己老爹,他只能配合,這是他安身立命之所。

    這次出來迎接的人又多了兩位,一個是唐清的爹,四叔唐世楨和前寨統領田承。唐清一下車就跑過去,叫著爹。這位四叔年輕時是浪蕩子,因為和三哥,也就是唐瀾的爹唐世龍為一母所生,所以現在是後寨的統領,也是十分重要的角色。只見他國字口臉,三縷長鬚,雖然已經四十多歲,但面上看不出皺紋,倒是一位高富帥的中年大叔。

    田承只有三十歲的樣子,個子高大壯實,面容極其醜陋,但正是這醜陋的面容讓人感到殺氣撲面而來。

    唐瀾明顯感到了一正一反兩種態度,唐世楨對自家親侄子十分熱情,而田承表面禮數不差,但明顯感覺到一陣不善。

    唐世龍顯然要將兒子的到來當成大喜來辦,在鎮子穀場中已經擺下二十桌宴席,全鎮上下幾百百號人,吃一回流水席。

    而之前一直養病的寨主唐世龍,罕見地出現在了大庭廣眾之中,只見他精神奕奕,絲毫看不出曾經數次病倒的跡象。那如山一般的身材矗立在穀場之外,臉上溝壑縱橫的唐世龍,一雙虎眼之中仍然閃爍著令人畏懼的光芒。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4-4-3 00:49
第十一章 秉燭夜談(上)
       
       
    唐瀾走到穀場之外,已經看到了自己爹爹,連忙做出一副興奮模樣,快步走到跟前,雙膝跪倒:「爹爹,瀾兒回來了。」這年頭,即使是有功名的舉人,見了父母皇帝都是要跪的,唐瀾只得入鄉隨俗。

    唐世龍哈哈大笑,一把將唐瀾托起,「起來起來,今日爹爹給你設宴賀喜。」

    唐瀾只覺一股大力將他舉起,此時老爹近在咫尺,那張方方正正的臉龐,神采飛揚,兩鬢的斑白,更顯威嚴,想不到山中一土寨寨主也有幾分豪傑氣概。

    唐世龍一手拍在唐瀾的肩膀上,「走,隨爹進去。」

    唐瀾快步跟在後面嘟囔著,「爹,不用這麼大排場吧。」

    唐世龍嘿嘿一笑,「這算什麼大排場,等謝師宴那天,要到城裡擺一百桌。」唐瀾心中暗忖,真是土豪。

    這一場流水席,一直從午後吃到華燈初上,各路頭目紛紛上前敬酒,左寨的何亮工、右寨的李艮,加上之前見過的穆青、田承、自己叔叔唐世楨等等,唐瀾已經忘記喝了多少酒,但沒想到這宿主的身體還真能喝,加上酒的度數不高,一直到酒席終場的時候,也就是有些微醺而已。

    從武昌一路跟回來的孩子們雖然沒有機會上席,但每人都分了一大盆飯菜,他們坐在穀場旁的石凳上,幸福地吃著從沒見過那麼多的肉食,還有管夠的米飯,彷彿著就是幸福的人生。眼前人影綽綽,歡歌笑語,吃完飯,他們坐在一邊瞪大眼睛看著眼前的一切,恍如隔世。看看天色不早,宴席臨近結束,唐瀾吩咐唐辛把孩子們安頓在山寨之上,好生照看。

    唐世龍這一晚來者不拒,也已喝得酩酊大醉,他特地讓唐瀾扶著自己回了鎮裡的府邸。唐瀾扶著老爹回到房前,醉醺醺的唐世龍揮揮手讓其他人都散去,只剩下唐瀾將他攙扶進了睡房之中。唐瀾把老爹拽到床上,這身強壯的身軀,真不容易。唐瀾看老爹躺下,說了聲:「爹,你先歇息,兒子出去了。」

    誰知道唐世龍一把抓住了他,「陪爹說會話吧?」

    唐瀾驚訝地看著在床上撐起身子的唐世龍,竟然跟沒事人一樣。唐世龍用枕頭墊著半坐在床上,搖搖頭,「五十八了,爹真是老了,過去這點酒,爹這腿都不帶打晃。」今日唐世龍來者不拒,喝了不下三十碗,雖然都是小碗,但也有了不少的量。

    唐瀾給老爹倒上一杯熱茶,又端過一張凳子坐下,「什麼話非要現在說,爹爹不如早休息吧,明日咱爺倆再敘。」

    唐世龍嘿嘿一笑,「爹是高興啊。我兒現在是舉人老爺了,有大出息啊。」

    唐瀾微微一笑:「爹爹這樣高調,恐怕不止是高興吧。」

    唐世龍笑容一收,目光柔和地看著唐瀾,「哦,你倒是說說為何。」

    唐瀾道:「過去兒子只知道讀書,不懂山寨裡的事,爹就別考我了。」其實這些天以來,他對自己山寨的情況已經摸得個七七八八,這就是一個合法的落草為寇的黑社會團夥。不過山寨幾代上出了能人,懂得做買賣,才打下這片基業。但他拿不準在唐世龍面前到底該怎麼說。

    唐世龍微笑著說道:「你就別謙虛了,能想出三號聯盟的辦法,又豈能不懂?隨便說,沒關係。」

    看著唐世龍和藹的樣子,唐瀾終於意識到和他是父子關係了,這才嘆了口氣道:「爹,兒子想知道斷了鹽貨的買賣,咱家一年損失多少銀子。」

    唐世龍沒想到兒子第一句話竟然問的這個,他臉色陰晴閃爍,隔了一會才說道:「瀾兒果然沒讓為父失望,你這是問到點子上了,這一項,山寨每年損失超過五萬兩銀子。」

    唐瀾道:「我聽說自從斷了鹽路,山寨不太好過,所以天馬寨、黑林寨,甚至山寨內部都不太穩固。」

    唐世龍微微點頭,「我兒所言不假,天馬寨老白和我是過命的弟兄,這兩年顯然有些冷落。而你舅舅……不去說他了。咱們寨中穆教頭和田承他們攛掇在一起,總是和為父對著干。」

    唐瀾道:「是了,爹爹今日如此大張旗鼓,就是做給這些人看的。當然除了他們還有鄖陽地面其他山寨吧。」

    唐世龍這才勉強笑笑,「不瞞你,我知道竹山、上津有幾個寨子和流寇眉來眼去,跟他們做鹽貨買賣,我也讓他們自己掂量掂量,如今山寨後繼有人,吃進去多少都要吐出來。」

    唐瀾心中暗忖,這個老爹啊,倒是有些外強中乾了,「嘿嘿,爹爹放心,兒子定然盡心幫著山寨重振聲威。」

    聽到這話,唐世龍眉頭一皺問道:「爹爹想問你,中舉之後,我兒有何打算。明年春闈是否進京趕考?」

    反過來唐世龍也問到點子上了,通常一位舉人趁著中舉的銳氣接著參加會試,科報連捷的可能性更大。唐世龍這樣問是很正常的,如果兒子想考進士,他不但沒理由阻攔,還會全力支持,揮灑多少銀兩也在所不惜。

    只是唐瀾聽出了爹爹的意思,老爺子對此事很猶豫。但唐瀾毫不猶豫,搖搖頭,「不去,考上了又如何。天下大亂,一個進士頂什麼用?」

    唐世龍有些詫異地看著他,剛才他的確有些後繼有人的想法,但一想到兒子可能去參加會試便停了下來,畢竟考中進士是這個時代所有讀書人的終極理想。現在唐瀾竟然一口拒絕考試,這讓唐世龍既高興又略略有點失望。

    唐世龍試探道:「不考進士?豈不是委屈了你?而且進士功名,在鄖陽百年來也不過幾人而已,你要是考上,可是大大光宗耀祖啊。」

    唐瀾搖搖頭,「委屈什麼,如今亂世來臨,流寇逼到家門口了,難道一個進士出身可以抵擋如狼似虎的流寇不成?兒子想好了,進士是不會考的,我要全力輔佐爹爹中興山寨。」

    唐世龍目光閃爍,眼中閃過許久沒有的清澈。但一閃而過,他望著搖曳的燈火,喃喃自語:「亂世,我兒真以為是亂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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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秉燭夜談(下)
       
       
    唐瀾堅定地點點頭,「是,東虜在北,流寇在中,安奢在南,大明已經處於亂世。」

    唐世龍沉吟著,這些事情他何嘗不知道,只是卻從來沒仔細想過,半晌他才長嘆一聲道:「那我兒有何打算?」

    唐瀾遲疑一下道:「我沒什麼打算。」說著看看便宜老爹,兩人目光對視了一下,唐世龍微微笑了起來。

    唐世龍突然換了個話題,「你是如何想起來三號聯盟的主意?」

    唐瀾笑笑道:「這有什麼了,歷來鹽鐵都由國家專賣,價格都有朝廷定,說多少是多少,這不就等於朝廷霸市買賣嗎?那麼現在我們三家聯合起來就可以將航運霸市,為什麼不這樣幹呢?就算有什麼恩怨,在利潤面前也不重要了。」

    唐世龍哈哈大笑,「過去你優柔寡斷,如今竟然可以當機立斷推翻為父的決策。我看你剛才毫不猶豫拒絕科舉,我便知道你心中肯定已有主意。在為父面前,難道你還要掖著藏著嗎?爹爹這幾十年**支撐這份家業,的確有些累了,如今看你突然長大了,心中更是欣喜。來,跟爹說說你的想法。」

    見老爹再度追問,唐瀾也不好藏私,便將一路上琢磨的事說了出來:「先把鹽路打通。」

    唐世龍點點頭,「只是其他家都不太熱心,穆青和田承更是屢次拒絕。」

    唐瀾道:「拒絕?有意思啊,咱們山寨的進項都有每個頭領一份吧,竟然有人拒絕拿銀子?」

    唐世龍看著兒子欲言又止的樣子,微微一笑:「瀾兒想說什麼?」

    唐瀾道:「這幾個宵小所圖非小啊,還要覬覦爹爹這寨主位置。」

    唐世龍點頭道:「連你都看出來了,何況別人。只是,你爹我還活著,宵小一時半會還跳不出來。嗯,你接著說。」

    既然話說開了,唐瀾就把一路在船上琢磨的事情講了出來,「兒子一路在想,到底是什麼讓別人讓著咱金鞍寨?不就是咱們拳頭大嗎?」說著揮了揮拳頭。

    唐世龍眯著眼微微點頭,唐瀾繼續道:「這鐵拳,就是生意,正因為咱們拳頭大,蔣家排要找咱們講和;也因為拳頭沒王大梁大,才丟失了鹽路。如今在鄖陽,乃至這陝、蜀、豫、鄂四省,拳頭就是飯碗,就是安身立命的傢伙。且不說亂世不亂世,即使為了眼前,咱家也要有一雙鐵拳,方能護住生意,乃至把生意做大。」

    唐世龍邊聽,邊點頭,過去他對拳頭與生意之間的關係也是懂的,只是從來沒想過這麼深,他示意唐瀾繼續說。

    「所以,現在山寨首要任務就是抓武力,咱們目前可以動員的武力共有多少?爹爹能否說說。」雖然唐瀾過去的記憶有印象,但具體的也不清楚。

    唐世龍道:「中寨150虎槍手,前寨100弓手,後寨80弓手、50虎槍手,左寨100藤牌手,右寨100虎槍手、50弓手,另外還有100穿山隊,排頭上有護排的100排丁。總共830。另外天馬寨有200弓手、100虎槍手,黑林寨你舅那也有300毛兵,只是你舅他……唉,不說這個。」

    唐瀾計算了一下,山寨幾乎到4丁出1的程度,但因為山寨主要以商業為主,勉強還行,他點點頭道:「從現在開始,要把寨丁集中起來,按軍旅編制進行全脫產訓練,還要買馬,打造盔甲,每人還要發餉。」

    唐世龍心中一驚,兒子這要幹什麼?過去的慣例寨丁一年也有三次集中操練,每次10日,分別是秋收後,播種前和仲夏。這已經是整個鄖陽地面最多的了,就這樣金鞍寨的人馬也號稱鄖陽最強。兒子要將人馬全部召集起來,而且不事生產,這可不是小事。

    唐世龍道:「我兒,仿軍制操練,有三難,一恐朝廷怪罪,二各寨也不能同意,三這可是要耗很大一筆糧餉。現在只有穿山隊是全職操練,每月餉銀一兩,另有五斗糙米。」這穿山隊倒是朝廷募兵的規矩。

    唐瀾笑笑說:「朝廷已明詔天下,各處地方士紳結寨堵寇,這是我在武昌時看到的。如今兒子已為舉人,結寨起團正是順應朝廷旨意,何罪之有?

    就是這個糧餉,倒是會耗費很多,兒子算過了,700餘寨丁,就按朝廷募兵的規矩,每人每月餉銀一兩,五斗糙米,再加上每日吃食,不過1500兩銀子,一年不過一萬八千兩,即使打造一些盔甲買些馬匹,一年有個兩三萬兩也足夠了。」

    唐世龍微微點頭,兩三萬兩以山寨積蓄還是能出得起,「錢倒還出得起,只是養這些兵,我兒總不只是為了防備流寇吧。」

    唐瀾笑笑道:「這麼說吧,我盤算過了,咱們的生意以航運為紐帶,集合鹽鐵,都是大利,誰不眼紅。咱們必須保證有足夠的兵力保護咱們的買賣。

    如今航運分利比過去多了十二萬兩,加上如果把鹽路打通,那五萬兩還能回來了,這才是山寨興旺的根本。有了強兵,就能保障生意的安全,還能搶佔更多的生意。

    這次我從武昌帶回來兩家手藝人,一個是打鐵的,一個是做火藥的。兒子想讓他們在山寨設立場子,打造火銃。」

    「火銃?」唐世龍露出驚訝的神情,「這可是朝廷官軍才用的大殺器啊。」

    唐瀾道:「是嗎,這也無妨,到時候可以找朝廷要個封賞,變成官軍就是了。」

    唐世龍凝視著兒子,他萬萬想不到唐瀾竟然有如此大的想法,「難道我兒以一舉人之身,卻要做領兵的丘八?我的想法至少給你謀個南陽,或川北一縣的主簿位子。」

    唐瀾微笑著搖頭,「當個主簿有啥意思,天天跟那些官員迎來送往,吃吃喝喝,我可沒當官的能耐。爹爹還是省點銀子給自家兒郎發餉吧。」

    唐世龍嘿嘿一笑,「你這脾氣倒是蠻像我的,都不願跟官府交道。不過日後我的位子讓給你了,這方面的事務就少不了。」

    唐瀾道:「這些事說來話長,日後慢慢合計,兒今日也講多了。」

    唐世龍消化著兒子的想法,半天才說道:「現在有一急事,需要立刻拿個主意。」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4-4-3 00:51
第十二章舌戰土豪(上)
       
       
    見唐世龍有要事相商,唐瀾連忙道:「爹爹請說。」

    唐世龍道:「就在今日,撫治蔣大人送來鈞令,言陝南大賊王大梁率眾兩萬突然出動,已經破了紫陽,不日將進犯鄖陽,大人命山寨出寨兵500協守,限10月初三到達白土關。」

    唐瀾想想道:「這沒啥好說的,可是撫治大人的命令啊。」

    唐世龍道:「這個也是可以商量的。」

    「啥?這還能商量?」唐瀾奇道。

    第二天在金鞍寨的中堂,包括天馬寨白步陽在內各路首領都被招來,唐世龍將鄖陽撫治蔣允儀的命令拿了出來。唐世龍宣讀完命令道:「撫治大人徵召,不出兵是不行了。大夥都議議吧。」

    唐世龍話剛說完,山寨眾首領頓時哄作一團。唐世龍也不說話,等著他們在吵,很明顯寨中分成兩派,反對支持各半,天馬寨寨主白步陽沒有說話。

    真能商量啊,唐瀾這才知道,對於鄖陽府最大的官員,正四品的鄖陽撫治的命令,竟然也是可以商量的。

    等下面吵了一會,唐世龍才擺擺手,「都靜靜吧,有話慢慢說。何裡正,你怎麼看?」

    何亮工是左寨的統領,也是一里的裡正,他說道:「撫治大人徵召,山寨是無法違抗的,必須要派人去,不然上面怪罪下來,吃罪不起。」

    田承一臉橫肉,哼哼了一聲道:「王大梁那是兩萬人,咱們幾百號人如何抵擋。」

    四叔唐世楨嘿嘿一笑,「人說田大刀是勇將,沒想到現在也慫了。」

    田承一拍椅子,「唐老四,你罵誰呢!我這是為山寨著想,這分明是蔣大人拿我們去送死的仗,誰愛去誰去,俺們前寨人少,死不起。」

    唐瀾望著田承也是微微冷笑,偷眼看了看老爹,他的臉色也黑沉著。場面上暫時平靜下來,白步陽也不說話。

    這時右寨統領李艮說話了,「賊寇勢大,出兵咱們山寨損失不起,不出兵,大人那裡交代不過去。如何是好?」唐瀾聽出他的語氣,也是傾向不出兵的。

    穆青開口了:「山寨的糧食雖然都下來了,但正在曬穀,這些日子,人人都忙著,恐怕分不出人手去。我看不如從水排那邊招募兩三百縴夫湊湊數,給大人一個面子也就行了。」

    穆青這話說的很有藝術,把曬糧放在第一位,畢竟各寨人手都在曬糧也是實情,又提出了解決方案,看來過往山寨也曾用這個辦法糊弄過官府。頓時田承、李艮等人紛紛點頭,田承扯著嗓子道:「老穆說得在理,糊弄一下就過去了。」

    此話一出,唐世龍的臉色黑得跟鍋底一般。唐瀾看看父親,微微一笑,突然開口問道,「穆教頭,那些水排上的夥計敢上陣嗎?」他一臉實在樣子,彷彿真心在討教。

    穆青道:「賢侄有所不知,有時候剿匪剿寇不想出寨丁,山寨也是有招募縴夫他們去的。一般這樣的事情,每人給個五分銀子便可。」

    唐瀾恍然大悟的樣子,然後說道:「恐怕這樣一來,我金鞍寨就要大禍臨頭了。」

    唐瀾彷彿自言自語的話讓堂上眾人一下子安靜了,穆青眉頭一皺,臉色微寒,所有人目光紛紛投向他,田承第一個問道:「怎麼就大禍臨頭了,少寨主莫要嚇唬某。」穆青默不作聲只是緊緊盯著唐瀾。

    唐世龍一拍扶手:「山寨議事,哪有你一個小孩子說話的地方,出去出去。」

    唐世楨趕緊道:「三哥稍安毋躁,如今侄兒已是舉人了,怎麼就沒有說話的地方?人家學問大,不如聽聽他怎麼說啊。」唐世龍哼了一聲,不再說話。

    該做的戲演完了,唐瀾站起來對諸位拱拱手,「侄兒在武昌時候聽同窗們說,朝廷邸報裡通報了陝西賊入中原的消息,是因去年陝西旱災再度襲來,赤地千里,就撫賊人紛紛起事。如今中原處處烽火,豫北數縣已被塗炭。」

    「少寨主莫要扯遠了,豫北的事跟我們有何關係?」田承很不客氣地回敬。

    唐瀾道:「怎麼會沒關係呢?諸位想想,陝南賊為何要寇鄖陽?如果把中原的情形與此聯繫起來,就會知道,陝西大旱,加上官兵加緊圍剿,陝西已經呆不下去了,他們只能外逃,因此王大梁此番前來可不是搶一把就跑那麼簡單,恐怕是想進入湖廣就食。」

    幾個主戰派此時頻頻點頭,唐世楨道:「人說秀才不出門,可知天下事,果不其然。」說著白了田承一眼。

    唐瀾繼續道:「這還不算,如果賊寇進了湖廣,朝廷調兵來剿,這些兵諸位也清楚,他們一來,便如蝗蟲過境,不比賊寇好多少。賊寇來了我們還能抵禦,官兵來了,我們能跟他們打嗎,先不說打不打得過,打起來就是叛逆之罪啊。兩害取其輕,那不如打流寇划算啊。」

    這番話自然又引來了眾人紛紛點頭,這回田承已經說不出什麼了。唐瀾看反對派紛紛住嘴,又扔出另一番理論:「侄兒想問問各位叔伯,咱們山寨以什麼為生呢?」

    眾人又是面面相覷,摸不準這位舉人公要說什麼,看兒子鎮住了場面,唐世龍臉色漸漸平和了許多,唐瀾道:「咱們山寨人多地少,土裡刨食怕是養不活這些丁口。」

    田承翻翻三角眼,哼了一聲,「少寨主說的是人都知道,有什麼話還請直說。」

    唐瀾對諸位拱拱手,「金鞍寨靠著一個黃龍鎮,靠著漢水的航道,做買賣掙錢,這是眾所周知的事。一年下來每位叔伯拿到的分潤,山寨裡的鄉親們也只能靠在鎮裡或者生意上做工掙來的糧食過活。

    如果王大梁進了鄖陽,人可以往山寨裡一縮,命倒可保住。但黃龍鎮的大片產業呢,鄖陽那邊的碼頭呢,恐怕都要被一把火燒個乾淨。」

    田承又是一聲重重的鼻音,「哼,少寨主,這是危言聳聽吧,憑什麼說王大梁一定能進得了鄖陽?」

    唐瀾暗忖,真是豬頭,雖然不知道王大梁有多少人馬,但明末鄖陽屢遭流寇侵擾,還幻想什麼不會進鄖陽。

    他沒有回答這個問題,繼續說道:「咱們為什麼組織寨丁?他們給山寨帶來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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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4-4-3 00:51
第十二章舌戰土豪(下)
       
       
    唐瀾的話一出,便用眼光往所有人面上掃了一遍,何亮工咬咬牙道:「寨丁就是保護山寨的!」

    唐瀾點點頭:「何寨主所言不差,但小侄以為,寨丁還有更大的作用,這次與蔣家的談判,如果沒有山寨的武力做後盾,蔣家不會輕易低頭。也就是說,我們的寨丁是為生意存在的。」

    「眼看流寇要來毀了咱們的生意,斷了咱們的活路,金鞍寨的老少爺們必須出戰,這不是為了寨主,不是為了諸位叔伯,是為了他們每個人的飯碗,就算損失大些,也在所不惜。」

    唐瀾這麼一說,主戰派頓時覺得腰桿硬了許多,原來擔心損失,擔心做官府的炮灰,現在一下子變成了生死存亡的大事。

    田承還在嘟噥:「人死光了,生意還是沒保住呢?」

    唐瀾依然不理他,又說道:「再者,撫治大人下的命令,山寨如果陽奉陰違,一旦遭了寇,恐怕撫治大人第一個就拿咱們開刀,所謂破家的縣令,滅門的府尹,他如果扣咱們一個通匪的帽子,請問咱們能說得清嗎?

    所以此戰我寨不但要打,還要派出最精銳的力量,協助官府抵禦王大梁入寇。此乃生死存亡之道。」說著又朝眾人拱手施禮。

    這番話扔下來,連穆青也說不出什麼。眼下唇亡齒寒的道理已經很明顯了,只是他們不過因為私心而已。

    此時唯有田承犟著脖子死頂:「蔣允儀的命令怎麼啦,鄖陽地面不聽他命令的山寨多了。也沒見他敢怎麼著啊?在這個地界,從來都是官讓著咱,真把咱逼反了,他也得掉腦袋。」

    唐瀾冷笑一聲,「田寨主,你是打算拉著我這個舉人一起造反嗎?」

    此話不軟不硬讓田承張口結舌,「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我……」又說不出什麼只得一個勁朝穆青使眼色,而穆教頭彷彿啥都沒看到,把頭扭到一邊。

    唐瀾看看那些反對意見已經不再作聲,繼續道:「既然能夠拿出銀兩招募縴夫,為何不把這些銀兩給寨丁呢,過去寨丁出陣都是義務,並無糧餉,但你給個一兩銀子讓他們僱人替自家曬糧,豈不是免除了他們後顧之憂嗎?而且不過500兩銀子,恐怕咱們山寨還負得起吧。」

    田承冷笑一聲:「銀子誰出?」

    這時,突然一句話從正中的交椅上傳出來,「山寨中每年都有幾千兩銀子應急,此時不急,何時為急?」一直坐著不說話的唐世龍臉皮輕輕抽搐,看著那些不是一條心的頭領們,心中也惱了起來。現在他發話,等於表明了作為寨主的態度。

    田承還想說什麼,但唐世龍虎目圓睜,他喉結滾動了一下,那話還是被吞到了肚子裡。於情於理於銀子,都說得過去,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無一言反對。

    唐世龍看眾人不再說話,便道:「好,既然諸位都沒有意見,出兵之事就這麼定了。我中寨出100虎槍手。」

    唐世楨接上:「我後寨出80弓手。」

    何亮工緊接道:「我右寨出100虎槍手。」他顯然是唐世龍的親信。

    騎牆派的李艮想了想道:「那我們出50藤牌手。」已經湊了330,剩下的就是兩個頑固反對派。唐世龍的目光緩緩移到穆田兩人身上。

    田承低頭憋著氣就是不作聲,唐世龍不去管他,問穆青道:「穿山隊如何?」

    作為寨中惟一職業兵,穿山隊是戰力最強的,穆青沉吟一下道:「穿山隊上月去處理江上的業務,十分疲憊,無法派出。」

    唐世龍眼中寒光閃動,他哼了一聲:「穿山隊是山寨中惟一吃餉的,你一兵一卒都不派,怕其他寨子不服吧。再說這月只是杜安的總旗出動了,李柯子那旗一直呆著呢。」

    穆青咬咬牙道:「既然如此就派李柯子那旗,出50人吧。」唐瀾在一旁觀察,穆青、田承幾乎是明著對抗唐世龍了,山寨裡的形勢已經十分凶險。他心裡盤算著山寨的兵力,現在山寨裡只留下150個唐世龍那邊的寨丁,會不會有問題?

    唐世龍點點頭,目光又轉移到白步陽身上,白步陽這個老滑頭見事已至此,連忙答應下來,「山寨有事,我天馬寨總不能置身世外,此番我出120弓手。湊個整吧。」

    唐世龍微笑著點頭,他猛然站起來,「好久沒動了,此番我親自出山。」

    唐世楨連忙道:「三哥,不可,您的身體。」

    何亮工、李艮、白步陽等也連忙勸道,「寨主不可輕出。」

    唐世龍剛要說話,唐瀾拱手道:「爹爹身子骨剛好,不宜出山。就由兒子代爹爹走一趟吧。」

    田承一臉輕蔑的樣子,嘟噥著,「就你這黃毛小兒……」卻被穆青用眼光打斷。

    唐世龍搖搖頭,「田寨主說得對,你太小了,從沒帶兵上陣。」寨主的話沒有明確拒絕,眾人已經聽出了他的意思。寨主竟然有意讓兒子涉險?穆青、田承快速交換著目光,其他人也是有些不明所以。

    唐世楨連忙道:「三哥,侄子雖然年幼,沒經驗,但誰也不是天生來就懂的。不如這樣,就讓弟弟也走一趟,定能維護侄子周全。」

    何亮工也跟著道:「是了,少寨主足智多謀,他率領寨丁定不會錯。老何我也請出山,輔助少寨主。」

    唐世龍這才裝模作樣地說:「既然這樣,那還是由四弟拿總,老何為副,瀾兒,你跟著叔叔們一起去學習一下吧。」

    唐瀾跟兩人一同領命,唐世龍又道:「此番出兵,正如瀾兒所說,賊寇來了,咱們山寨,買賣都完了,此間輕重大夥都會掂量。另外命排頭上征發500人作為輔兵,從水路轉運糧草。我看給大家兩天準備時間,後日所有兵員務必在黃龍鎮集合,準備出征。」

    定下策略,唐世龍立刻修書一封,派人送給鄖陽撫治蔣允儀處,說明寨兵三日內可準備停當,聽候差遣,唐世龍在紙上用了巡檢的印信。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4-4-3 00:52
第十三章殺奔白土關(上)
       
       
    唐瀾死活不願做滑竿,而是騎上了山寨裡為數不多的一匹劣馬。前世唐瀾曾在川西旅遊,倒是有過幾次騎馬的經歷,特別是四姑娘山去海子溝那一路,來回八個小時全坐在滇馬上,屁股都給磨破了。現在湖北的山路比那好走多了,又有馬弁牽馬,唐瀾倒不覺得有什麼困難。

    只是坐在馬上,剛剛燃燒起的那點大將感覺,已經迅速被一隊隊出征的寨丁澆得冰涼。這都是怎樣一夥烏合之眾?幾乎所有人都是破衣爛衫,有的腰上圍個獸皮,有的頭上扎個頭巾,還有的乾脆打赤腳,幾百號人更是看不到一星半點盔甲。

    那聽起來頗為唬人的虎槍兵,手裡拿的所謂虎槍,是一種以硬木製成,槍桿長約一丈,槍頭長七寸的紅纓槍,不過是槍刺之下多了兩個向外突出的倒鉤,鉤尖鋒利。但這只是其中一部分形制相同的虎槍,還有許多的傢伙形制還不同,有的沒有倒鉤,有的倒鉤只有一頭,有的沒有紅纓,有的甚至槍頭鏽蝕,已然沒有一點鋒利的光芒。有的虎槍手甚至連紅纓槍都沒有,腰上塞把腰刀,或者手裡拎條水火棍。

    虎槍,顧名思義,是山民們在山裡對付老虎用的傢伙,通常一隊三四個人一起進山打獵,一旦遇到老虎得協同作戰,因而山裡獵戶都能運用純熟。只是看到他們參差不齊的兵器,唐瀾估計,戰鬥力好不到哪去。

    還有弓手,他們手中弓箭更是千奇百怪,有角弓、稍弓,有普通訓木而成的木弓,甚至還有竹弓,還有的扛著竹竿弩。至於箭更是五花八門,有的腰帶上塞幾隻削尖了頭的木桿,竹竿,有的總算掛個箭壺,但裡面卻只有兩三支禿了毛的箭只。

    這些寨丁們既不成行也不成列,在山路上三三兩兩地走著,他們大聲說話,大口吐痰,有的探討誰家的小媳婦漂亮,有的介紹在縣城裡那個粉頭更帶勁,有的商量著那一兩餉銀該怎麼花。

    這是軍隊嗎?唐瀾在馬上有些恍惚,這就是從武昌到山寨,被各路人等吹得天花亂墜的金鞍寨寨丁嗎?這就是號稱鄖陽第一豪強手下的精銳部曲嗎?之前所有叱咤風雲,斬將奪旗的幻想頓時摔碎了一地。

    唐瀾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腰上挎著的火銃,這才是他最後的依靠了。但回過頭想想,也就釋然了,對於一支地方堡寨的寨丁,不就應該這樣嗎?如果他們跟邊兵一樣精銳,那官府裡的老爺們還能睡得著嗎?

    這時四叔唐世楨打馬過來,看到唐瀾臉色不太好,連忙問道:「小六,你這臉色怎麼如此難看?是不是騎不慣劣馬?我老早說讓你坐滑竿,你還偏要逞強。」

    唐瀾連忙搖頭,「不是不是,這馬挺好的,走的可穩,四叔,我真的沒事。」

    唐世楨把馬和他並在一起,關心地問道:「那你臉色怎麼這麼差,要不還是換條滑竿吧。」

    唐瀾有些百無聊賴地說道:「四叔,咱家的寨丁真是鄖陽地界頭號強兵嗎?」

    唐世楨臉色頓時添了幾分光彩,自豪地說:「那是,鄖陽號稱一百零八寨,實際上能出丁百人以上的,也就三十來個寨子,就數咱們金鞍寨的寨丁最善戰。想當年,鄖陽鬧教匪,爹爹,就是你爺爺帶著三百寨丁大破五千匪眾,那真是威震漢水啊。」

    唐瀾的信心繼續滑落,又試探地問道:「那咱家寨丁比不上撫治大人的撫標兵吧?」

    唐世楨鼻子噴了口氣,一臉不屑,「撫標那也叫兵?平日裡欺負欺負百姓,偷偷人家閨女還行,哪裡上得了檯面。你也不想如果撫標能打,還用我們寨丁幹嘛。」

    唐瀾眼前一黑,差點從馬上掉下來,右手緊抓著韁繩,雙腿夾緊了,好容易才定住身子。四叔連忙伸手扶著唐瀾,「小六,把住了,你這是怎麼了,要不要坐滑竿。」

    唐瀾連忙擺手,「不打緊,侄兒想事呢。」好吧,他終於承認,一路以來對於精銳的幻想完全破滅了。不用實踐,眼下這伙金鞍寨的「精銳」要是遇上關外的八旗,不,哪用八旗,即使遇到李自成、張獻忠的老營怕是也是一哄而散的命。

    唐瀾望著遠遠的青山,心中黯淡無比。沒關係,沒關係,唐瀾告誡自己要蛋定,不是還有隊列訓練,站軍姿,十公里全副武裝越野跑,政委制度嗎?這些大殺器還沒使呢,到時候等有時間練兵的話,哼哼,你們都給我等著。

    從金鞍寨到白土關有水旱兩條路,水路是有漢水的支流堵河溯水而上,經由竹山縣轉竹溪河入竹溪縣。但堵河水淺,只有春夏季豐水季才能走百料小船。現在已是深秋,無法轉運人口,只能走些小船,轉運糧草物資。寨丁大隊只能走陸路,經吉陽關入竹溪。

    這一天金鞍寨的人馬都在鄖縣往吉陽關的山路中穿行,路在山間環繞,一會上山,一會下谷,唐瀾雖然乘馬,但一路下來仍疲憊非常。

    但他卻發現了一件有意思的事,那些吊兒郎當的寨丁們絲毫沒有疲憊之感。他們一早出發,路上只休息了三次,中午連飯都沒吃,就這麼一路扯淡而來。那些山野村夫的嘴裡有著無窮無盡的八卦,但正是這些閒話之中,一日間,從辰時到庚時,大概九個小時,竟然走了四十里山路。

    當唐瀾顫顫巍巍從馬上下來,兩股之間已是火辣辣的,皮肯定是磨破了,當他蹣跚地走入河谷營地時。那些看不出疲倦的山民們仍然談性正濃,他們一邊卸下身上的武器,一邊拿起行囊,所謂行囊就是一卷獸皮,一般的是羊皮,好點的還有狼皮甚至豹皮,他們找個乾爽平整的地方席地一鋪,便是他們的營地。十個八個人升起一堆篝火,拿出罈罈罐罐燒水,每人都嚼著頭天發下的餅子,臉上露出幸福的笑容。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4-4-3 00:53
第十三章殺奔白土關(下)
       
       
    在炊煙裊裊中,唐瀾和四叔住進一座窩棚,就是臨時用木頭在河邊搭起來的窩棚,兩邊蓋上山中的茅草,便是一處住所。唐瀾只能感到滿意,因為大多數寨丁不過捲著動物皮毛在樹下湊合著。

    唐辛給少爺端來了熱騰騰的肉湯,這不可能是什麼鮮肉,而是經煙熏過的燻肉。肉湯裡夾雜著一些野菜,撒點鹽,味道說不出的古怪,再加上兩張餅子,這便是晚餐。

    唐瀾道:「八弟怎樣了?」

    唐世楨哼了一聲,「死纏爛打唄,非要來,恨不得把他鎖上。」

    唐瀾微微一笑,「八弟武藝不錯,過了這次,讓他去穿山隊裡鍛鍊鍛鍊。」

    唐世楨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他看著唐瀾艱難地將那份口糧吞進肚子裡,裂開嘴笑了,「小六,誰讓你搶著來的,這一天下來,走累了吧,飯還吃得慣?」

    唐瀾喝下最後一口熱湯,擦擦嘴,哈哈笑道:「不瞞四叔,當真是累煞我也。想不到這一路如此熬人。」

    唐世楨笑道:「那就早點歇息,明日坐滑竿吧。」

    唐瀾搖搖頭,「還是同甘共苦吧,你看,他們走了一天都不累呢。」

    唐世楨道:「莫要跟這些野漢比,他們打小就進山打獵,從小就走山路,早就習慣了,一日走四五十里稀鬆平常,走快點七八十里也非難事。」

    唐瀾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這些吊兒郎當,只知道悶屁扯淡的寨丁們本事著實不小,一日最多能跑七八十里山路,若非親眼所見,唐瀾真不會相信,要知道現代日行百里便是優秀的輕步兵。而寨丁走的是更難行的山路。摔碎的信心,終於粘合了一點,至少還有一點可取之處。對了,不是還有隊列訓練,站軍姿,十公里全副武裝越野跑,政委制度嘛。

    吃過飯,唐瀾拿著唐辛送上的茶水,躺在簡單搭成的床上與四叔聊著天,外面天已經全黑了,只有星星點點的篝火在河邊山間閃爍著,偶爾傳來幾聲放肆的笑聲,伴隨著山民粗獷的歌喉,唐瀾竟然感到一陣舒適。

    「四叔,給侄兒講講咱們鄖陽與陝西的道路關隘吧,為何要來守著白土關?」唐瀾問道。

    唐世楨道:「陝南與鄖陽交通主要是五條路,第一條從山陽縣走商洛山接天柱山,沿甲河河谷經渡口上津入鄖;第二條從商南縣而下經竹林關入鄖西;第三條是從西安府鎮安縣經乾佑河與旬水匯合處三岔,在此東轉,經水銀山至閭關;第四條乃夾在山谷中的漢水水道,經白河鎮入隕;最後就是由漢中府興安所,經由平利女媧山的白土關入竹溪。」說起道路,對於時常走買賣的唐世楨來說,如數家珍。

    唐瀾道:「想不到還有如此多的道路,怎麼彷彿四通八達似的。」

    唐世楨道:「是啊,雖然漢南鄖陽交界處山嶽縱橫,地勢崎嶇,但仍然有四五條道路可走,可謂四通八達,過往豫、陝、蜀各省賊寇一遇剿殺便往鄖陽地界鑽,因此朝廷專門設立鄖陽撫治,統領五府,在各關卡上設有巡檢,在閭關甚至還有一個把總守備。」

    唐瀾靜靜地聽著,不時點點頭,「這次王大梁會從何方而來呢?可以肯定趕上咱們這一路嗎?」

    唐世楨想了想道:「至於能否碰到真不好說,不過前幾日,一些販竹的商人到了鎮裡說,上月王大梁由西安府竄入漢中,圍了鎮安,不克後,又往漢陰去了。假如要來鄖陽,白土關和閭關都有可能。」

    唐瀾道:「漢中府不是也屬於撫治管轄嗎?為何不過去?」

    唐世楨道:「撫治大人哪來的兵,就500人,他總要先把自己老窩守住。」

    唐瀾聽了四叔介紹,對這次軍事行動心中有數了,鄖陽為了防範來自漢中府的賊寇,兵分兩處,撫治蔣允儀以撫標與鄖西縣幾處堡寨寨丁守閭關;以金鞍寨寨丁守白土關。

    唐瀾問道:「不知軍中可以地圖?」

    唐世楨笑道:「地圖?何曾有過這物件?咱鄖陽五百里山山水水都在這裡呢。」說著指指自己心臟。

    唐瀾道:「想不到四叔還是活地圖啊,那不如把它畫下來,讓更多的人知道地利,比如侄兒這種對鄖陽兩眼摸黑的人。」

    第二天唐瀾乘在馬上仍是受罪,雖然特地在鞍上鋪了兩層羊皮,但破了皮的大腿肉仍然隱隱作痛。唐瀾幾度想放棄乘馬,爬到滑竿之上。但他還是咬牙堅持了下來,雖然他明白自己對戰爭不甚了了,但有一點非常明確,同甘共苦是軍隊中寶貴的品質,這是許多穿越小說傳授的真理。晚上唐辛拿來草藥要給少爺敷上,唐瀾趕緊制止了,這種事還是自己來的好。

    到了第三天,唐瀾乾脆下馬走路,走起來雖然累點,但至少沒那麼疼,上午他還能跟上隊伍,而且唐瀾的身體力行已經得到了部下的認可,穿山隊的士卒們作為護衛跟在他身邊,通過這兩天的行軍已經混得爛熟,寨丁們看到舉人老爺竟然跟他們一同行軍,人人都恨不得多看唐瀾兩眼。

    可不,這輩子都沒見過舉人公,這對於山野村夫來說就是人生盛事,更何況舉人老爺就在身邊。後面的人遠遠看見,紛紛催促前面的人,讓他們走快點,好讓後面輪到近距離與舉人老爺一同行軍的機會。於是整個隊伍腳步更加輕快,這便害苦了舉人老爺。

    到了下午,這些越來越起勁的山地步兵,讓唐瀾著實感受了一把什麼叫穿山隊,他的雙腿怎麼都跟不上山民的節奏,從中軍拉到了後隊,從武昌便開始跟他的保鏢,胡一刀、李柯子、王木幾人也只能跟著越走越慢。但後隊的寨丁看到舉人老爺來到他們中間,人人喜氣洋洋,士氣頓時高漲,腳步愈加輕快。

    唐瀾無奈之下只能又騎上了馬,兩股剛剛癒合的傷口又迸裂了。這一晚,唐瀾再度鬱悶地敷著草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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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4-4-3 00:54
第十四章白土關前(上)
       
       
    到了第四天,隊伍經過竹溪縣,何亮工奉命入城知會,並以撫治大人命令,請竹溪接應糧草。但大隊人馬並不做停留,直接繞過城池,繼續前進。竹溪的城牆實在是寒酸,總共一丈高矮,都是用山裡石頭砌成,哪裡有什麼防禦力。唐瀾望而興嘆,這種縣城怕是扛不住一次衝鋒。

    不過,既然見到竹溪,唐瀾的痛苦也快熬到頭了,當隊伍剛走了半天,前軍就傳來消息,已經快到白土關了。一聲牛角傳來,士兵隨地休息,唐瀾兩股顫顫地坐了下來,旁邊一個不知名的寨丁把掏出一桿旱煙,打火石準備點火。

    唐瀾詫異地看著這熟悉又陌生的旱煙桿,「這個是旱煙?」

    那寨丁驚訝地看著舉人老爺,「是,是旱煙,老爺認得這物件?」

    唐瀾當然認得,他的記憶結構裡,煙草是萬曆年間傳入中國的,只是一開始多在沿海地區種植,倒是有些意想不到竟然在內地發現了這玩意,他笑著說:「沒想到真有這玩意。」

    那寨丁頓時滿臉得意,「可不有嗎,這是我哥從武昌帶來的,整個山寨就我這一桿。老爺要來兩口嗎?」說著將煙桿遞了上來。

    旁邊一個寨丁有點羨慕又有點不屑嘟囔著:「舉人老爺,小茄子就愛吹牛,我那碼頭上的三叔就吸這個。」

    樣貌粗曠的小茄子顯然對旁邊這個打斷他與舉人公套交情的十分不滿,「王大棒,你三叔抽的是我這南陽金絲嗎?對了你欠我那五十個大錢啥時候還啊。」

    瘦瘦小小的王大棒,一聽要還錢,臉立刻變得通紅,嘴裡蠕蠕著:「還,秋後就還,你還沒完哩。」邊說邊扭過頭。

    小茄子打跑了亂局的,立馬換回一張笑臉,把煙袋遞了過來,「舉人公,嘗嘗。」

    唐瀾猶豫了一下,前世他可是煙民,雖然兩世為人,但因為身體不同,沒了尼古丁依賴,煙癮戒掉了。不過眼前遞來的煙桿,又勾得他想嘗試一下。

    只是舉人老爺遲疑了一下,小茄子以為老爺怕髒,連忙把煙嘴在油膩膩的衣服上擦了擦,又遞了上來。

    唐瀾看著寨丁熱情的動作,那種嘗試的**頓時消失無蹤。只是人家那麼熱情,他只能把煙桿接過來。看了看煙嘴,唐瀾乾笑一聲,硬著頭皮微微吸了一口,沒想到煙還真沖,嗆得他連咳了兩聲。

    舉人老爺的表現讓小茄子心滿意足,他臉上洋溢著得意的笑容,咧著黃黑的牙齒對著周圍的兄弟們環視一圈,彷彿在宣告舉人老爺也抽了我的煙的榮耀。他接過遞迴來的煙槍道:「舉人老爺,抽得慣啊,要不讓我哥給您也來一桿,這玩意解乏。」

    唐瀾微笑道:「謝謝好意,我看就不必了,你大號叫什麼?」這旱煙的味道實在不怎麼樣。

    小茄子臉上的笑容更幸福了,吞了口唾沫回道:「老爺,小的姓何,喚作山蒙。」

    唐瀾點點頭,心中琢磨著,煙草在現代可是賺大錢的買賣,如今連這麼偏僻的山溝溝裡都有人在抽,可想而知,這玩意已經有了一定的市場。山裡的旱地正好適合種植煙草,在沒有罌粟的時候,這玩意可是利潤最高的農作物了。看來有必要給山寨引進引進種植。

    正發著呆,前面傳來消息,已經和關上的何巡檢聯繫上了,上面給金鞍寨的人馬劃定了一個營地,人馬再度起來,往營地所在山谷而去。

    大部隊留下來山谷裡搭建營地,唐世楨帶著唐瀾還有十幾個護衛上了白土關。紮營的山谷離關上距離不遠,只要從山道轉過兩個彎就到了。這裡地處湖北與陝西交界的地方,又在山上,四周人煙稀少,樹木參天。白土關就是坐落在山坳之中的一座關城,它位於兩山之間,關城大約二十米長,兩丈高,另外還向兩邊山上延伸出去一段城牆。

    唐瀾抬眼一看,關上一面紅旗有氣無力地耷拉著,當兩人走近關城時,看到城門竟然沒有關閉,幾名拿著紅纓槍,就是鄖陽地區特有的虎槍的士卒懶洋洋地坐在門邊曬太陽。唐瀾真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撫治火急火燎地把他們調來,而白土關卻是這樣一種風平浪靜。就算沒有流寇襲來,是不是也該關上城門,防止細作侵入呢?

    下面士卒很快通報下來,白土關的巡檢何麻秀快步走下來,邊走還邊拱手施禮:「唐四爺,你來的好快啊。」

    這位身材不高,面黃肌瘦的人,便是此處的守將。唐世楨也拱手行禮,「何麻子,咱們哥倆也有時日沒見了。」

    何麻秀的目光停留在唐瀾身上,唐瀾大大方方拱手施禮,「巡檢大人,在下唐瀾有禮。」

    唐世楨介紹道:「這位是我三哥的公子唐瀾,剛剛中了本科舉人。一起過來守衛鄉梓,何麻子,你是歡迎不歡迎啊。」話語中把舉人二字說得特別重。

    何麻秀眼睛一亮,連忙道:「原來是唐三爺的公子,久仰久仰,記得公子百歲時還去喝過酒,沒想到多年不見,已經成了舉人老爺,著實可喜可賀。請受何麻子一禮。」說著拱手作了個大揖,舉人老爺在鄖陽當真是稀罕玩意,除了撫治,知縣,舉人便是舉足輕重的人物,也由不得何麻秀不行大禮。

    唐瀾趕忙還了一禮,「何大人多禮了,實在不敢當。」

    何麻秀小眼睛一轉,笑道:「既然有舉人老爺前來主持大局,那白土關就安全了。」

    唐瀾道:「豈敢主持大局,只是爹爹身體剛好,不便出山,特命在下前來效力而已。」

    唐世楨也謙虛道:「是啊,我們來都是給何麻子你打下手的,豈敢喧賓奪主。」話雖這麼說,但唐家官職本來就是巡檢,再加上有五百寨丁的硬實力,顯然是要在白土關唱主角的了。更何況來了個舉人老爺,即使沒授官,在窮鄉僻壤之內也是天大的功名。

    何麻秀連忙正色,「四爺這是說笑了,我這裡就五十個弓手,一切皆聽金鞍寨的調遣。」

    唐世楨見客氣過了,也不再扯虛的,道:「哈哈,有金鞍寨的人馬在,必不叫白土關有失。」

    何麻秀嘿嘿一笑,「哎呀,光顧著說話了,二位快請上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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