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空穿梭] 大穿越時代 作者:老老王(已完本)

 
mk2258 2014-5-21 14:46:48 發表於 科幻靈異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60 1316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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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四章、崇禎四年的二十七個瞬間(二十四)

    第二十四個瞬間:馬尼拉的國際主義戰士

    公元6-l年2月,菲律賓,馬尼拉

    對於居住在馬尼拉這座城市的人來說,一天中最可怕的時節莫過於中午。早晨,清風叩開窗扉,滲入屋內,令人神誌為之一爽。然而好景不長,晨風剛剛滌蕩人們的睡意,讓他們打起精神,灼人的熱氣就隨後從窗外襲來。即使倚窗憑海也不能遠眺,因為波濤的閃光猶如熊熊煤火,房屋牆壁放射出教人目眩的白光,而天空則好像一片火海,刺得人眼睛也睜不開。再接下來,還未到晌午,離開屋子外出已經成為好像投身於煉獄一樣的折磨,而繼續待在屋裡則同樣令人困頓不堪,難以抵禦的睡魔又重新襲來,將人逼進紗帳和枕席築成的悶熱牢籠之中——只要不下雨,接近晌午時分的天氣便會逼得人們躲回屋裡去,在紗帳裡、床鋪上消磨掉這可怕的時光。一直要到遲至黃昏,人們才能從昏睡中清醒過來,感到稍微舒暢了一點兒。

    即使遠渡重洋而來的西班牙人征服了菲律賓,但他們自己也隨後被菲律賓的天氣所征服,不得不改變生活習慣,將一天之中最重要的活動安排在黃昏或晚上。

    不過在最近幾天,即使是烈日當頭的大白天,馬尼拉的街面上也一樣熙熙攘攘、分外熱鬧。因為菲律賓的殖民地軍隊,剛剛取得了一場堪稱輝煌的勝利——他們成功地掃蕩了林加延、阿格諾河谷直到哥迪利拉山的廣袤土地,輕而易舉地清剿了成百上千的伊洛科人,把這些凶悍海盜後代們的村寨燒成了一片白地。隨後佔領了富饒的碧瑤山谷,奪取了那裡令人垂涎的金礦,而且戰鬥中的傷亡少得令人驚訝。

    當遠征軍的捷報被送回馬尼拉之後,胡安o薩拉曼卡總督在大喜之下,立刻下令舉辦遊行和各種慶祝活動——西班牙人最熱衷這些玩意,遊行、戲劇、舞會、酒宴、鬥牛、鬥雞……少說也得折騰一星期左右。

    其中,那些上等白人固然可以欣賞相對“高雅”的戲劇和鬥牛,參加各種奢侈的舞會和酒宴。而絕大部分的下等白人、華僑與土著,除了參加亂哄哄的街頭遊行之外,就只能去看看相對廉價的鬥雞了。

    帕里安區,馬尼拉城外的華人聚居地,一大片竹木草頂的低矮建築中,要數那座鬥雞場最是惹眼。在更北邊的比農多區,還有一處主要供他加祿人使用的鬥雞場,不過要比這裡的鬥雞場小得多,也簡陋得多——這也反映了雙方之間在財力或者說消費能力上的差異:從古至今,菲律賓的華人就一直比土著更富裕。

    這座很有建築特色的帕里安鬥雞場,初看上去,很像是一隻東方富貴閒人養鸚鵡用的大竹籠,四周遍布格孔,即使從外邊也大致能看見裡面的動靜。場內的四周用木板拼成三層樓座,中央是一個圓形的鬥雞擂台。圓錐形的頂棚也是用竹子編成的,為了採光和通風,上邊還開了幾個天窗。每逢熱帶暴雨突降,來不及關上天窗的時候,擂台上的鬥雞和樓座上的觀眾便一同成了落湯雞。儘管如此,每逢舉行鬥雞比賽時,這個大號鳥籠裡面依然是一座難求。每位看客都需要繳納一個銅子的入場費,整個最多能容納五百多人的鬥雞場,總是坐得滿滿登登,外邊還站滿了擠不進來的人——大群的土著、中國人、混血兒還有歐洲白人把這裡變得人聲鼎沸;再加上滿坑滿谷的公雞,喧囂的啼叫聲一直是此起彼伏,響徹場內場外。

    在這一片鬧哄哄的喧囂之中,唯獨鬥雞的擂台上全無動靜,一名身穿綢衫的中國人,也就是鬥雞比賽的裁判,在擂台那裡走來走去,收集看客們的賭注。似乎是受到氣氛的渲染,觀眾們拋出了大把的銀幣,以及整塊的中國銀錠,甚至偶爾還會有裝在小布袋裡的一袋袋砂金。裁判將這些賭註一堆堆地分放在斗雞場的砂地上,觀眾們則熱烈地討論著前一場的勝利者,為本次誰的公雞會贏而爭相下著賭咒。

    然後,終於有兩個他加祿人“雞仔”上場了。很明顯,他們都是鬥雞這一行的老手,輕輕幾下逗弄,兩隻公雞便羽毛豎直,冠子發紫,怒不可遏,大有一決生死的架勢。觀眾席上立刻喧囂一片,群情激昂。

    “……再押一百比索,押那隻黃的”一個穿著船長服裝的歐洲白人大喊著。這個聲音就像岸邊落下的一塊巨石,激起無數浪花——人們騷亂起來,你呼我應,互相伸出手或者拍著肩膀,表示要追加賭注。

    面對著一陣陣喧嘩的聲浪,早已對此視若無睹的“雞仔”們,只是淡定地從雞爪上摘下皮套,露出裝在腿脛後的鋒利刀片,看到這樣的情形,全場一下子變得鴉雀無聲。

    然後,伴隨著一聲鑼響,裁判做了個手勢,雙方“雞仔”同時放出了公雞。

    只見這兩個小小的鬥士撒開頸毛,壓低腦袋,虎視眈眈地對峙了許久,突然間一躍而起,互相飛撲過去。而那位押了重註的船長,則發出了一陣野獸嚎叫般的歡呼……片刻後,兩隻公雞迴轉身來,俯首弓身相對而立,又猛地撞在一塊兒,如此廝殺了三四個回合,一片片雞毛四處飛散。黃雞從對手的頭頂上一掠而過,用爪子狠狠抓了一下;與之對戰的白雞也不示弱,反撲過來,一腳就把對手蹬了個趔趄。

    看到自己下了注的黃雞似乎不太給力,白人船長立即開始氣急敗壞地謾罵起來,直到黃雞重新站起,以加倍地兇猛撲向敵人,船長才重新站起來,揮動胳膊大喊大叫,同他一起對黃雞下注的觀眾們也齊聲喝彩。但此時已經什麼都分辨不清了,戰鬥進入混戰階段,鬥士們咬住雞冠扭成一團,忽而這個倒下去,忽而那個又被撩翻在地,到處是沾著血蹟的雞毛,混合著一團團沙塵騰空而起。

    與此同時,在斗雞場的最高一層台階上,有一個身材削瘦的人靜靜地坐在那裡,他全身都裹在一件黑色的斗篷中,打扮得像個修士,並且不與任何人打賭,身邊站著一個肌肉發達的菲律賓僕人。總之,這個黑衣修士和他的僕人都不怎麼關注鬥雞擂台上的情形,倒似乎對那個狂熱的白人船長頗有興致。

    只見那個白人船長正把痙攣的拳頭舉過頭頂,發出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狂叫——他下了重註的黃毛鬥雞已經側身翻倒在地,雖然好不容易又掙扎著站了起來,一拐一拐地逃走,可是沒幾步又栽倒下去,只能拖著翅膀,在砂地上緩緩蠕動,在地面上留下一道長長的血跡,宛如斗敗的古羅馬角斗士一般。

    看到鬥雞擂台上勝負已分,圍觀的人群再度喧騰起來,有的笑逐顏開,有的臉色煞白,但也只能默默無言的將自己的賭注交給贏方。戰敗方的主人低著頭拾起了他的黃公雞,“……把它做成涼拌菜這混蛋坑掉了我的三百比索,”輸了三百比索的白人船長對那隻垂死的鬥雞吼叫著,狂怒地揮舞著拳頭。

    直到下一對公雞武士登場後,他的狂躁才稍見平復。而其他的觀眾們更是群情沸騰,因為新來的兩隻鬥雞較前幾對更高大健壯。當兩個他加祿人“雞仔”給鬥雞裝上刀片時,觀眾席上一片喧囂,賭棍們又紛紛掏出了賭注。“……三百比索”輸紅了眼的船長把一個口袋高高舉起,“……一次全押給紅的,它準能於死那隻灰的”觀眾們的喊聲變得更嘈雜了,很快又在擂台周圍重新壘起了一堆堆高矮不等的賭金。

    遺憾的是,這位船長再次押錯了賭注——在一番激烈的搏殺之後,銀灰雞一個飛踢把刀片深深刺入了火紅雞的心口,讓後者當即就栽倒了下去,成為一團微微蠕動的骯髒毛球,嘴裡還冒著血……

    精彩的比賽至此落幕,誰也沒注意第三層樓座上的黑衣人甚麼時候離開的。人群沉浸在一片狂熱的喧騰中,繼而還發生了一場不大不小的騷亂,那位白人船長由於激動過度,踩斷了座板,從樓座上滾了下來。他很僥倖的沒有受到身體上的損傷,卻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和那些被他壓傷的人一齊發出痛苦的呻吟。

    一個小時後,輸光了最後一個銀幣的船長,搖搖晃晃地走進巴石河碼頭區的一間酒館,掏出些銅子兒要了一大杯椰子汁釀成的土巴酒——這差不多是菲律賓最廉價的酒精飲料,然後邊喝邊咒罵著命運的無情。

    “…費爾南多船長,想不到我們這麼快就又見面了,來喝一杯好的吧”

    就在這位手氣不好的船長先生罵罵咧咧的時候,一個傭人打扮的菲律賓土著坐到了他的身旁,同時故意將自己的陶土酒杯推到費爾南多船長面前。這位費爾南多船長頓時不由得瞪直了眼睛,鼻子聳動著,貪婪地吸取這杯卡斯蒂利亞葡萄酒的香氣,同時臉色有些古怪:一個貌不驚人的菲律賓下等土著人,竟然喝得起這種跨越半個地球販運而來,在馬尼拉售價不菲的西班牙本土出產的紅酒?

    然後,他終於隱約辨認出來,這個菲律賓土著僕人,似乎是自己最近那一個雇主的親信。

    果然,正如他預料的那樣,這位出手大方的菲律賓土著僕人,又慢吞吞地繼續說了下去。

    “……船長先生,對於你上次從巴達維亞那邊帶回來的,關於那些'美洲人,和'澳洲人,的情報,我的主人表示非常滿意。所以,他又有一筆新的生意要交給你……”

    土著僕人微笑著用西班牙語說道,然後把一個金光燦燦的東西放在了桌上,壓在另一隻再普通不過的陶杯底下,“……對於一名生活在海上的冒險家來說,財富和刺激都是不可或缺的,我的朋友,特別是經過一場豪賭之後……我的主人就在隔壁的包間,請您跟我過來。”

    看著對方已經轉身站起來,似乎就要離去,費爾南多遲疑了片刻,但最后海上伸手按住了那塊金幣,將它慢慢地籠進袖子裡。“……管它呢,”船長自言自語說:“……反正已經都輸的一點不剩啦。”他丟下酒杯,抓起自己的帽子,跟著那個僕人的背影向酒館後間走去。

    ※※※※※※※※※※※※※※※※※※※※※※※

    半個小時之後,變得精神起來的費爾南多船長抓著一個鼓鼓囊囊的錢袋,走出了這家酒館——作為獲得這筆錢的代價,他必須馬上召集水手,去海南島臨高縣的“澳洲人”老巢去一趟,在做生意的同時再客串一回間諜,確認之前聚集在巴達維亞的龐大多國艦隊,是否已經轉移到了那裡,有沒有發動一場征服戰爭的跡象,最好刺探出那些美洲人是否在跟澳洲人策劃什麼陰謀……

    再過了幾分鐘,那位神秘的黑衣修士和他的菲律賓僕人,也跟著走出了酒館,朝著總督府的方向慢慢走去。此時已是馬尼拉的日落時分,太陽開始落入了逐漸從海平面上升起的雲絮裡,雲縫中透出的道道金光,映出巴石河寧靜的水面上一片絢爛的光彩。總督府附近的上流社會聚居區裡,此時已經變得異常熱鬧。準備參加晚宴的太太小姐們輕輕搖動綢扇,乘著馬車或轎子招搖過市,在服飾和珠寶上爭奇鬥艷,以各種高矮不同的髮髻來賣弄風騷;而赴宴的西班牙紳士則穿著深色的普爾波萬外套,浸透汗水的拉夫皺領緊緊地箍住脖子,彼此高談闊論,彷彿迫不及待地想要投身到某一片翻騰著音樂、美酒和宴樂的海洋之中。

    “……真的是有些太熱鬧了,你覺得呢?馬科斯?”

    看著這一派熙熙攘攘的街景,黑衣修士突然停了下來,轉身對他的菲律賓僕人說道。

    “……我覺得還好吧黑爾老爺。”

    來自二十一世紀的菲律賓人馬科斯,一邊狠狠地用棍棒趕走幾個疑似小扒手的流浪男孩,一邊嘟噥著答道,“……比起我們的那個時代,現在的馬尼拉簡直就像是最窮最無聊的鄉下地方”

    “……不,馬科斯,我說的不是這座馬尼拉城,而是這個世界…北美洲的華美共和國,南美洲的東岸共和國,海南島的所謂澳洲人,還有南方真正的澳大利亞……哦,該死的,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個現代中國人穿越時空來到了這個世界他們難道是想要征服整個地球嗎?”

    同樣來自二十一世紀的黑衣修士嘆息著搖了搖頭,掀開自己的兜帽,露出一張東方人的面孔,“……就連眼下的日本,也已經不是我記憶裡的那個日本了……可惡,這種感覺真是令人崩潰”

    ——這位打扮成修道士的黑爾老爺,或者說保羅修士在穿越時空之前,原本是一位名叫埃瓦里斯托。羅薩。岡本的日裔巴西留學生,一個被列在通緝名單上的恐怖分子——儘管岡本和他有日本赤軍成員嫌疑的父親,通常都自稱是“國際主義革命者”,並且被不少合作者看成是“自帶於糧的反美鬥士”。

    1974年,三十歲的岡本敬二帶著妻兒離開故鄉,漂洋過海,最後在聖保羅郊外的村莊安頓下來。儘管在七十年代的時候,戰後日本的移民**已經過去,不過在擁有數百萬日裔和日僑的巴西,沒有任何人會對一個新日本移民的到來多加留意。只是隨著時間的推移,當地的日僑社團漸漸發現岡本敬二是個很難接近的人,尤其不喜歡和本國移民打交道。他們不知道這名自稱來自熊本的農夫,與一年前因掃射特拉維夫國際機場而名聲大噪的岡本公三是遠親,為了避開警方追緝才移民巴西。這一點一直被敬二小心翼翼地隱瞞了下來。他的兒子的葡萄牙語名字是後母起的——定居巴西的第三年,岡本敬二的日本妻子患病去世,在過了幾年鰥居生活後,他娶了一名信仰天主教的巴西混血女子,把對方的姓氏也加在了兒子的姓名中。

    小岡本在這個近乎與世隔絕的巴西農場裡成長起來,和他父親一樣生性沉默。除了於農活,他無師自通地專長於修理汽車以及各種農機設備,這讓他在周邊村莊的日僑中贏得了不少讚譽。而當埃瓦里斯托考入佛羅里達理工學院,前往美國留學時,在當地世代務農的日裔居民中甚至引起了不小的震動。

    攻讀學位期間的小岡本,總的來說沒有表現出任何引人矚目的特異之處。所以,當他的大學教授和同學們面對聯邦特工詢問時,多半也只回憶得起一個中等身材,溫和而寡言的日裔學生——學習勤奮、成績優良,除了所學的機械工程和化學工程專業,還對東方歷史頗感興趣,在日語外又自學了阿拉伯語。為了籌集去亞洲旅遊的費用,他曾利用假期為聯合太平洋公司工作,負責整修、維護堪稱古董的蒸汽機車,小岡本對那些老舊機械所傾注的熱情,令鐵路公司的工程師們都為之折服。

    如果不是因為一次偶然的緝毒行動,導致警方從他的公寓裡搜出了遙控爆炸裝置的詳細圖紙和一部分已製成的零件,小岡本或許還將把人畜無害的乖學生角色一直扮演下去。

    美國警方和情報部門在其後發現的一些線索,逐漸把某些驚悚的事實勾勒得越來越清楚——這個看似溫和良善的日裔巴西留學生,居然同“基地”的外圍組織有著密切合作,擔任他們的軍事工程師。這些炸彈原本將被偷運入日本後重新組裝,用於襲擊美國大使館與美軍基地

    儘管身份敗露,但自視為“國際主義革命者”的小岡本並沒有落網,也未如警方所預想的逃回巴西。一年半後,情報部門發現他置身於黎巴嫩南部的一個訓練營,此後數年間又多次短暫地出現在巴勒斯坦和敘利亞。小岡本的行踪最後一次為美國人所知,是在戰火紛飛的伊拉克——當時,他正從美軍對恐怖組織地下武器工廠的一次突襲中僥倖逃脫,此後便從那個世界上徹底銷聲匿跡了。

    ——聯邦調查局和中央情報局都不知道的是,小岡本在倉皇逃出伊拉克之後,慌不擇路地登上了一艘走私船,化名為黑爾,開始參加軍火走私買賣,順便也沒忘了自製軍火的老本行。但他還沒有來得及在軍火貿易界闖出什麼名聲,一場如同傳說中費城實驗般的時空穿越之旅,就猝不及防降臨到了他的頭上——當奄奄一息的岡本被海浪沖上珊瑚礁的灘頭後,他竟然奇蹟般的活了下來,靠喝雨水、吃貝類和生魚捱過了兩個多月。隨後,或許是上帝回應了他在絕望中的祈禱,一艘前往馬六甲的葡萄牙商船搭救了他。

    於是,恐怖分子埃瓦里斯托。岡本,繼變身為軍火商保羅。黑爾之後再度搖身一變,成了因為信教而受迫害,被迫流亡的日本切支丹保羅。高山——繼母自幼向他灌輸的種種繁瑣的宗教禮儀,對當下偽裝成狂信徒的身份十分有利,甚至童年時代殘留下來的些許信仰痕跡,也以一種扭曲的形態逐漸佔據他的頭腦。

    也許在那之後上帝突然大發慈悲,眷顧起這名冒牌的信徒來。在抵達馬六甲之後沒過多久,保羅。高山就因為製造火箭大敗再度圍攻馬六甲的亞齊蘇丹**隊而名聲鵲起。當一些耶穌會士出於嫉妒而公開質疑他的身世時,他便如自己聲稱的那樣,追隨著偉大的族親高山重友(日本天主教大名,因為信教而被德川家康下令驅逐出日本, 615年病逝於馬尼拉)的足跡來到馬尼拉。時的葡萄牙和西班牙正處於統一時期,被西班牙吞併成了一個國家,但絕大多數葡萄牙人對此十分抵觸,不肯承認自己是西班牙人。)

    在菲律賓,他通過幫助總督製造新銳軍械、興建火藥工廠,以及親自參與對異教徒土著的征討,在博取西班牙殖民政府與教會的信任方面,總算是獲得了初步的成功。尤其是前不久那場胜利的遠征,更是使得保羅。高山的聲望躍上了一個新的台階——他竭盡智慧發明的新式大砲和火箭,在這場戰爭之中當居首功,雖然他必然會以為人稱道的謙遜來面對讚揚的聲浪。但他的功績和名字一定會被總督呈報給西班牙印地院,甚至會被上奏到腓力四世國王面前,有人說他甚至可能會因此被冊封為貴族。一位貴族私生女出身的新娘已經在等待著他迎娶——雖然只是個不名譽的私生女,但對他這個異族來說也已是難得的殊榮。

    然而,志向高遠的黑爾對這些都不感興趣--比起人類的解放者這個頭銜,這些又算得了什麼?要不是這樁婚姻能有效的鞏固他在馬尼拉的地位,讓他獲得足夠的馬尼拉官方的支持,他才懶得理會。

    他竭力博取菲律賓總督的信任,恰恰是為了讓西班牙人支持他的事業。按照歷史上的記錄,要不了幾年,在日本將爆發一場聲勢浩大的基督徒革命(天草之亂)。只要菲律賓總督同意派出一支遠征船隊,不出半年,他就能在日本武裝出一支使用新式火器的軍隊,徹底粉碎幕府的武士軍團,把日本從愚昧野蠻的德川幕府統治下解放出來。一如穿越前的埃瓦里斯托。岡本和他的父親,始終致力於從美帝國主義的壓迫下解放日本一樣……按照他的想法,這個時空的日本人民,不論是否是基督徒,都會感激他所帶來的福音。而等到他已經徹底掌握一個國家的時候,到那時西班牙人就對他鞭長莫及了——當年的他只能期望為自己的理想而獻身;而身處在這個時空,他卻似乎已經看到日本解放者的桂冠與統治者的寶座正在向自己招手。

    遺憾的是,殘酷的現實很快就狠狠打了他一個耳光——在今年春天,通過一批輾轉來到馬尼拉,準備去羅馬朝聖的日本基督徒之口,埃瓦里斯托。岡本驚訝地得知,從至少五年前開始,日本國內的局勢就已經跟他所知道的歷史截然不同:在62年就爆發了的徵長戰爭,提前二百多年陷入風雨飄搖的德川幕府,集體皈依天主教挑起倒幕旗幟的長州藩毛利家……讓他的頭腦中一時間充滿了時空錯亂的荒謬感,幾乎弄不清自己是來到了十七世紀的大航海時代,還是置身於十九世紀活躍著新選組和天誅人斬的幕末風雲……

    總之,按照現在收集到的情報來看,解放日本民族、迎接新時代到來的偉業,似乎已經不必麻煩岡本先生來領頭了。而在日本傳播“主的福音”,也早已有了更成功的推動者——長州藩的皈依,使得日本至少五分之一的版圖對基督教敞開了大門,至於天草、島原一帶的潛在基督徒起義者,也早已唯長州藩的馬首是瞻,甚至連耶穌會本身,都對長州藩這個“基督教諸侯”極為推崇和支持,整天盼望著毛利家的“東方十字軍”橫掃日本列島,讓這片“日出之地”沐浴主的榮光……看上去似乎已經沒有了後來者插足的餘地。

    而更讓他驚心的是,各個現代中國穿越者的勢力,似乎已經遍布在地球的各個角落:從北美到南美,從南非到澳洲,還有距離馬尼拉很近的現代中國版圖最南端——海南島……這些中國穿越者的各種活動,正在漸漸讓整個世界的歷史都脫離了原本的軌道,就連如今變得陌生的日本時局,也跟他們不無關係。

    比如說,那個在原本的歷史上默默無聞,在這個時空卻名震日本的“長州宿老”守隨信吉,就似乎跟海南島那幫現代中國人有著很多勾搭。但埃瓦里斯托。岡本依舊無法確認這個傢伙的身份:究竟是同樣來自未來的日本穿越者?未來中國人樹立起來充當傀儡,用於統治日本的土著代理人?又或者於脆是一個學溜了日語偽裝成日本人的未來中國人?沒辦法,中國人和日本人的體型和麵貌,實在是差異不大。

    面對著如此錯綜複雜、宛如霧裡看花的混亂局勢,讓恐怖分子黑爾一時間心亂如麻,但偏偏又決定不下來,究竟是在馬尼拉火速組織一支十字軍,參與日本列島一觸即發的倒幕內戰,還是繼續潛藏身份、積蓄實力,等待不知是否會有的所謂天時……最後只能一邊設法探聽情報,一邊慢慢盤算下一步的計劃。

    ——他不知道的是,也正是因為有這麼多穿越者的存在,已經極大地於擾了原本的歷史進程,將很多歷史事件都變得面目全非,所以他在馬六甲和菲律賓的一系列行動,才根本沒有引起任何穿越者的注意……

    而在另一邊,跟著他乘坐同一條倒霉的走私船一起穿越到這個時空的菲律賓水手馬科斯,倒是沒有那麼多改變世界、拯救國家的心思——這傢伙差不多只是想著如何讓自己過得舒服一點兒,就已經到頭了。

    在另一個時空裡,馬科斯自從輟學之後,在各種從事非法營生的船隻上的水手生涯足足持續了2多年,他一度認為自己是個天生的幸運兒。不論是所駕駛的偷渡船被韓國海警扣押拘留,自己進了牢房被牢頭反复爆菊花;還是所在的走私船遇上俄羅斯邊防軍的武裝巡邏艦,被機關炮打得冒火噴煙險些去見了海龍王,至少到最後自己都保住了性命。可是馬科斯做夢也無法想到,命運居然以如此別開生面的方式開了個大玩笑,把他連同鯖魚號走私船上的所有人,都拋到了這麼個他至今也還沒徹底搞明白的奇怪世界。記得在那個噩夢般的日子,當他們乘坐的救生艇被風浪掀翻而落海時,馬科斯幾乎以為自己要沒命了。

    幸好,當他泡了大半天的海水澡,快要跟其他人一樣喪失知覺沉入海底的時候,終於被一條開往菲律賓的西班牙商船給搭救了起來。可惜,倒霉的馬科斯隨即就因為他身上的奇裝異服和詭異的說辭,而引起了西班牙船長的敵意,認為這個連自己的來歷都說不清的菲律賓土著,很可能是荷蘭人或者中國海盜的間諜,結果在商船抵達馬尼拉之後,馬科斯就被丟進了黑牢,各種酷刑輪著上過一遍後,西班牙人才確信這不過是一個胡話連篇的半瘋子,既不會構成危害,也沒什麼用處,於是就把他隨意地丟到奴隸市場上賣掉。

    ——如果馬科斯聽說過什麼叫做“屠龍之技”,他便會感同身受地理解這個漢語典故絕對是自己當時處境的生動寫照。這年頭既沒有gPB或衛星導航台供他使用,也沒有柴油機或其他動力設備需要他的照料和維修,他們對十七世紀那些木頭帆船上的活計又一竅不通,連作為水手都不合格。馬科斯這個對西班牙主人而言幾乎毫無利用價值的倒霉蛋,最終被迫淪為最低賤最卑微的奴工,在監工的鞭子下於著苦力的雜活。經年累月地承受著各種折磨,很快就日漸衰弱。如果不是因為偶然被黑爾發現並贖了回去,馬科斯必然在不長的時間裡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氣絕倒斃,遺體綁上一塊石頭扔進海裡,讓魚蝦慢慢地啃成白骨。

    到了埃瓦里斯托。岡本這個老相識的手底下,馬科斯的日子頓時好過了許多:雖然作為一個上了國際通緝令的恐怖分子,黑爾,或者說埃瓦里斯托。岡本從來都不是什麼善良仁慈的人,但馬科斯這個好不容易找到的二十一世紀“同類”,對他來說實在是非常有用——雖然這個菲律賓水手中學都沒畢業,但至少他是二十一世紀的人,在過去所受的教育就足以傲視西班牙當今最淵博的學者了。不管怎麼樣,馬科斯好歹會讀會寫能算,懂得成本與效率的原理,知道統計數據,看得懂岡本寫給他的公式和工藝流程圖。

    在這種情況下,幾乎要被這片文化荒漠逼瘋的黑爾,剛一找到馬科斯,就忙不迭地把他引為左臂右膀,待遇什麼的絕對慷慨,因為除此之外他簡直不知道還能找誰幫忙——17世紀的菲律賓土著,基本都還在被宗教迷信蒙蔽著頭腦,看到機器就當成惡魔,只會跪在地上祈禱自己不被吃掉。至於馬尼拉的西班牙人,則不是只會念《聖經》領聖餐整天大叫大嚷處決異端的狂信徒,就是只對撈錢和製造混血私生子感興趣的懶鬼與蠢貨。就連黑爾在這個時空收的幾個徒弟,雖然看著似乎很乖巧也很伶俐,學習得也很刻苦,無奈底子太差——他們雖然識字,卻幾乎沒有一丁點兒的數學基礎和物理常識可憐的岡本先生不得不客串小學教師,從小數點和槓桿原理開始一點點教他們,讓他感覺這比建成羅馬還難

    另一方面,原本已經被苦役給折磨得半死不活的馬科斯,自然也對將自己拯救出苦海的黑爾或者說岡本先生感恩涕零,辦事相當賣力。可對於岡本企圖“重寫歷史,做出一番偉大事業”的壯志,卻多半有些不以為然,甚至是提心吊膽——光是海南島那邊的中國穿越者集團,其實力就足以⊥他們這兩位“個體戶”感到絕望了,更別提在遙遠的北美和南美,還有現代中國穿越者建立的更強大的國度存在……

    然而,正如岡本先生說的那樣,有些事情不是你想當縮頭鴕鳥就能躲過去的——當得知世界各地的中國穿越者勢力,帶著足足三百艘武裝船隻匯集於巴達維亞的時候,馬科斯也不禁十分擔憂:

    “……這麼多來自未來的中國人,確實是讓這個世界變得太熱鬧了一些。更要命的是,現在他們從地球的各個角落匯集到東亞來了,下一步肯定是企圖統治他們的祖國吧不知道他們能不能成功?”

    馬科斯有些拘謹地說道,“……更讓我感到擔憂的是,除了佔領中國之外,他們還會不會入侵其它國家,比如說菲律賓呢?雖 現在的菲律賓也被西班牙人佔領著,但我感覺那些人比西班牙人更可怕……”

    黑爾大笑起來:“……哈哈哈,這是個有趣的問題,馬科斯,不錯,你擔憂的事情確實有很大的可能將會發生,一旦他們成功地征服了東亞,菲律賓人民將會過得比在西班牙治下更加悲慘。無論是這些未來中國人建立的哪一個勢力,都將殘酷的奴隸製作為一種國家製度來推行,在最糟糕的情況下,你的同伴將被毫不憐惜地被戴上鐐銬,押去填礦井,為華人騰出生存空間

    菲律賓走私船水手似乎被嚇住了:“……哦——這,這真是太可怕了……”他磕磕巴巴地說。

    “……但你也不要絕望,馬科斯。我們的未來並不是一片黑暗。”黑爾抬起頭望著穿過樹蔭射來的斑駁暮光,雙眼之中滿是炯炯有神的信念之光,“…你不熟悉東亞的歷史。中國自古以來就在統一與分裂之間的循環之中掙扎。而中國人則天生就帶有分裂和內鬥的基因。當他們處於絕境的時候,或許有可能團結得令人驚訝——當然,也僅僅是有可能而已。而當他們處於順境的時候,則幾乎注定會陷入內部的傾軋和爭鬥之中。從古到今都很少有例外,也就是所謂的'只可共患難,不可共富貴,吧

    確實,這些後世中國人的力量遠比我們強大,已經在北美和南美建立國度的那兩幫人暫且不論——聽說南美的中國人曾經兩次在戰爭中打敗了西班牙王國。就連距離我們最近的海南島上那些所謂'澳洲人,,也帶著塞滿整整一艘大型貨輪的工業設備來到這個世界,而我帶來的只有一個腦袋和一雙手。

    但是,美洲的那兩個勢力距離東亞太遠了,沒有人能夠跨越半個地球發動一場長期的侵略戰爭。即使是二十世紀的美國,也在於涉越南的戰爭之中折戟沉沙,更不要說這些穿越時空、勢單力薄的中國人了。

    至於海南島上的澳洲人……呵呵,如果澳洲人把他們所有的設備都開動起來製造大砲和軍艦的話,菲律賓早就屬於他們了。可是幾年過去了,澳洲人一直龜縮那個小島上忙著製造梳妝鏡、搪瓷浴缸和抽水馬桶。他們被享樂主義和市場至上的資本主義原則毒害得太深,只會與目標背道而馳——在這個混亂顛倒的時代,只有掌握武力才可能重整乾坤,大砲就是黃油,軍隊就是一切而他們恰恰忘了這一點

    更重要的是,這些不同的中國人集團之間,注定難以團結協作起來,各個集團彼此之間的勾心鬥角,甚至武力衝突,勢必會消耗掉他們很多的精力——正因為他們有著傲視這個時空的先進技術和政治理念,所以才難以保持彼此之間的團結和睦,很可能會為了分出一個高下而大打出手。

    而且,即使他們的內鬥沒有預想中那樣激烈,我們來到的這個時代,中國大陸正面臨著兩個王朝的更迭,即將捲入一場持續半個多世紀,波及數億人的巨大動亂。來自未來的中國人將會遇到足夠多的對手,不得不把他們的全部力量投放進這個漩渦。這就給了我們足夠的時間和機會去解放那些亞洲大陸的偏遠角落,比如說我的祖國日本,還有你的祖國菲律賓,然後以此為籌碼,跟他們進行周旋……”

    說到這裡,黑爾忍不住嘆了一口氣,“……當然,第一步需要解放的目標還是日本,我們只有在日本才能建立真正屬於自己的革命基地目前,長州藩的天主教軍隊已經聯合澳洲人,征服了薩摩的島津家,初步完成了對幕府展開決戰的佈局,決定日本命運的倒幕戰爭已經進入了倒計時

    如果我們想要趁亂取利的話,最合適的機會也只有現在了馬科斯,我已經決定了,在確認那些從美洲而來的中國人遠征艦隊,暫時沒有入侵菲律賓和日本的企圖之後,我就組織馬尼拉的日本僑民和基督徒志願者,對日本發動一場十字軍遠征加入到這場戰爭中去你願意跟我一起去日本拼搏嗎?”

    馬科斯立刻毫不猶豫地低下了頭,“……我的命是屬於您的,閣下我願意在世界的任何角落為您戰鬥”

    “……很好馬科斯你會成為菲律賓民族歷史上最偉大的人”黑爾讚賞地拍了拍菲律賓走私船水手的肩膀,“……只要我們能夠一直堅持不懈地把革命進行到底最後的勝利終將是屬於我們的”
mk2258 發表於 2018-6-11 21:33
   第十八章、崇禎四年的二十七個瞬間(十八)

    第十八個瞬間:沒想到與不科學

    63年2月7日,澳大利亞西北海岸

    一艘來自南美洲新興勢力“東岸共和國”的探險船“斬波號”,正在洋流和蒸汽機的推動下,沿著澳大利亞西部海岸線緩緩北上。由於風向不順的緣故,“破浪號”桅杆上的風帆都落了下來,只有船舷兩側巨大的明輪還在不斷旋轉,給順著洋流漂泊的探險船提供加速動力。

    李毅上尉站在探險船的艉樓上,漫不經心地用望遠鏡打量著東邊滿目荒涼的海岸線。

    確實,在這片荒涼的土地上,埋著無數很容易開采的優質礦藏,但對於人少國小的東岸共和國來說,卻並沒有什麼意義。而李毅上尉此次遠航的主要目標,也並非是為東岸國奪取一塊澳洲殖民地。

    ——他此次出海探險的最重要目的,是設法繞開歐洲列強的封鎖,打通一條前往大明帝國的航線,以便於為坐落在後世南美烏拉圭地區的東岸共和國,蒐集到更多數量的中國移民。

    自從五百多名來自二十一世紀的中國穿越者,在拉普拉特河東岸的後世南美烏拉圭地區奠基立國之後,從遙遠的大明輸入同文同種的人口,以保證主體民族數量,維持國家穩定,就成為了東岸的一項國策。

    然而,位於南美洲的中南部,毗鄰大西洋的烏拉圭,距離中原故土實在是太遙遠了。東岸國如果想要獲得大批的明朝移民,唯一的辦法就是通過葡萄牙人的渠道,委託他們到中國去招募流民——在這年頭,他們是唯一在中國有據點和門路的西方人,西班牙人與荷蘭人都還沒打開跟明朝直接交流的路子。

    很顯然,任何壟斷的生意都會導致暴利。更要命的是,在九千公里之外的北美洲原時空紐約地區,還有另一個華人穿越者集團“華美國”,同樣有著從東方輸入華人移民的迫切需要。在兩個買主的競拍搶購之下,唯一的“供貨商”葡萄人趁機坐地起價,讓南北美洲的兩個華人穿越者集團都叫苦不迭——這項人口生意搞到最後,從明朝運輸一個移民到美洲的價格,居然被葡萄牙人炒到了足足四百兩銀子這還是最起碼的底價如果運來的是個瘦弱小姑娘的話,這麼多身價銀子恐怕都已經跟她的體重差不多了

    而在同一時代的明朝,買一個小姑娘的身價最多不過四兩銀子,便宜的往往只要一兩到二兩……

    於是,華美國和東岸國這些年來建設紡織、冶金、製藥、曬鹽等諸多“先進”產業,利用技術優勢提前進行工業革命所取得的相當一部分發展紅利,就這樣被壟斷著流通渠道的葡萄牙人給一口吞了個於淨。而通過人口貿易從美洲兩個穿越者集團身上刮到的油水,則達到了葡萄牙王國每年財政歲入的五分之一

    如此代價昂貴的大宗開銷,華美國和東岸國在咬著牙堅持了幾年之後,終於無法忍受下去,相繼開始了對東方航路的獨自探索,可惜事情從一開始就不順——為了獲得通往東方世界的中繼站,華美國和東岸國幾乎同時在南非建立了殖民據點,然後因為一山不能容二虎的關係,很快就爆發了嚴重的武力衝突……從公元62年開始,雙方的土著附庸軍在南非展開了武裝對峙和小規模交火,掛著藍白五星旗(華美國)和紅底雙劍蒼鷹旗(東岸國)的戰艦彼此打開了炮門,互相劍拔弩張,一場南非戰爭彷彿一觸即發。

    最終,鑑於北美的華美國已經擁有蒸汽裝甲戰艦,在南非戰場上的火力和兵力都處於優勢,南美的東岸國被迫妥協退讓,以和談收場——華美國得到了南非的地盤,但出於同胞之誼,港口也必須對東岸國開放,殖民地政府裡也插了東岸國方面的人,有點兒類似於民國上海的公共租界。然後,灰溜溜撤出南非的東岸國殖民者,轉而搬家去了馬達加斯加島,在這裡建立了一個港口“塔城”,作為前往東方的挺進基地。

    再接下來,東岸國在62年派出兩艘戰艦嘗試了一次對東方的遠航,結果在馬六甲海峽被荷蘭艦隊揍得屁滾尿流、落荒而逃——這個時代的英國海上強權還沒發展起來,荷蘭才是威震全球的海洋霸主,在全世界擁有至少六千條戰艦和武裝商船,海上馬車夫的名號可真的不是白叫的

    而作為控製香料貿易的要害,巴達維亞的荷蘭艦隊實力也是相當強大,僅次於荷蘭本土而已。憑藉著如此強大的艦隊,荷蘭人在這個世紀幾乎壟斷了東方航線,尤其是至關重要的馬六甲海峽,更是被荷蘭人視為禁臠。除了少數與他們做過利益交換的英國、法國或丹麥船隻,在和平時期或許能通過外,其它勢力只要一出現在孟加拉灣和馬六甲海峽附近,就會遭到荷蘭艦隊的襲擊。

    即使是更早來到東方的葡萄牙人和西班牙人,這個世紀裡也被荷蘭艦隊封鎖得夠嗆,本土與遠東殖民地的聯繫在總是時斷時續,經常是連續很多年都沒有一艘葡萄牙船隻能夠抵達澳門……幸好,在63年前後,葡萄牙人跟荷蘭人的關係還算可以,所以才能跟美洲兩個穿越者集團做販運明朝人口的生意。

    ※※※※※※※※※※※※※※※※※※※※※※※

    想要突破荷蘭人的封鎖,只有兩個辦法,一是集結一支規模空前的大艦隊前往遠東,震懾得荷蘭遠東艦隊不敢亂說亂動;二是進行碰運氣的偷渡,如果船速夠快的話,或許能突破荷蘭人在馬六甲海峽的封鎖線……但前者的代價太恐怖,後者又太不靠譜,所以東岸國選擇了第三個辦法:不走馬六甲海峽,繞路

    — —具體來說,就是以南半球海洋的西風漂流帶為天然動力源,從烏拉圭揚帆行駛到南非或馬達加斯加島,再從非洲南端繼續憑藉洋流越過印度洋,直抵澳大利亞西海岸的珀斯——這一片海域遠離陸地,荒涼空曠,基本不會有遭遇海盜和敵國海軍的危險。然後從這裡轉舵北上,沿著西澳大利亞寒流一路向北進入東南亞地區——這一帶有著成千上萬的島嶼星羅棋布,荷蘭人的勢力再強也頂多只能控制住巴達維亞和馬六甲等幾個關鍵點,沒辦法監視每一條航路,偷渡者可以從容跨越這片海域,直抵北方的日本、台灣、朝鮮乃至於中國大陸。等到了回程的時候,則可以沿著澳大利亞東海岸的東澳大利亞暖流南下,再次進入南半球西風帶,隨後乘著風兒橫跨太平洋,穿過麥哲倫海峽或德雷克海峽,最終回到東岸共和國。

    當然,這條環繞地球的移民輸送路線,只是幾個海軍官員從海圖上畫出來的,在理論上貌似能夠行得通而已,至於在實踐之中會遭遇哪些麻煩,則根本無人知曉… …為此,就有了李毅上尉的這次遠航。

    一個多月之前,李毅上尉奉命指揮東岸國內最新研發成功的兩艘蒸汽明輪-風帆混合動力探險船——排水量七百三十多噸的“破浪”號和“斬波”號,從馬達加斯加島的塔城據點起錨出航,用大約半個月的時間成功橫跨印度洋,抵達了荒涼於燥的澳洲西海岸。在登陸勘察過地貌,埋下一塊主權石碑,又把水艙裡那些充滿了可疑綠色懸濁物的臭水換成新鮮淡水之後,李毅留下“破浪”號在原時空的珀斯地區修建殖民據點,自己乘坐補充了新鮮淡水的“斬波”號繼續北上,勘測澳大利亞西部的航路情況。

    從“斬波”號上向岸上望去,入眼就是一片荒涼的漫漫黃沙,缺少植物、沒有河流,貧瘠、於旱是這裡的主色調。不過在遠處那片隆起的山脈腳下,倒是有一些綠色的點綴,也許也只有山間才能有那麼幾條小溪能夠給這片乾旱的土地提供生命的源泉。隨著探險船的緩緩移動,岸上的沙漠風景逐漸變成了一片平坦的大草原,但依然相當的於旱,連樹木都很少見到——由於受到西澳大利亞寒流的影響,澳洲西部就是這樣一片熱帶草原和熱帶沙漠交錯的荒蕪景象,論生存環境,大概也就跟中國的西域差不多,而且更加孤獨和寂寞,沒有什麼人類文明留下的遺跡,連動物都比歐亞大陸落後了足足一個紀元……

    正當剛用過早飯的李毅上尉無聊地一邊捧著茶杯,一邊胡思亂想之際,桅杆頂端的瞭望員卻突然“滴滴”地吹響了銅哨……預示著某件之前從未想到的事情,已經悄然發生……

    然後,他們就難以置信地通過各自的望遠鏡,看到了散佈在海岸邊的人工建築廢墟,遊蕩在海邊的小船和木筏,還有一座位於山崖上的烽火台,正在冒出沖天的滾滾濃煙,之前似乎隱約還聽見了槍聲……

    一時之間,李毅上尉和他身邊的幾個穿越者軍官全都 看得傻了眼:

    喂喂,按照歷史的記錄,英國人應該要到一百五十年後才會開始殖民澳大利亞吧而岸上的這些建築房屋,怎麼看都不是澳洲大陸那些石器時代土著人能夠弄出來的……這不科學

    再接下來,又一件更不科學的事情,也跟著發生了:

    他們發現了一個會飛的人

    面對出現在空中的這個“飛人”,很多水手都被嚇得跪倒下來,匍匐在甲板上,用最謙卑的姿態表達自己的敬畏和恐懼。即使是以李毅上尉為首的東岸國穿越者,也是一個個腿腳發軟、思維凌亂。

    而這個“飛人”還在“斬波”號的上空慢悠悠地盤旋了一圈,並且用英語、法語、意大利語和漢語普通話向他們如此喊道,“……你們已經進入本市的轄區,請表明你們的身份,先生們還有,歡迎來到澳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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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半個月之後,這一年在公曆上的最後一天,6-l年2月-l日

    李毅上尉站在剛剛開始重建、一片塵土飛揚的中南市街道上,看著鏟車、叉車、手推車在沙土路上來來往往,波蘭大鼻子、非洲黑叔叔和印第安壯漢(東岸國探險隊成員)喊著號子架設柱子和木樑,然後伴隨著一陣轟鳴聲由遠及近,一輛好似小山一般的鋼鐵怪獸嗷嗷叫著從路上開了過來。好吧,對於這個時代的人們來說,將近四百年後中國陝西出產的重型卡車,絕對能夠稱得上是鋼鐵怪獸。

    ——在彼此接觸了這麼些時日之後,來自南美洲東岸國的穿越者們,已經對這些突然冒出來的“穿越版澳洲人”基本恢復了淡定。畢竟,類似這樣的驚駭和震撼,在幾年前得知北美洲另一個穿越者集團存在的時候,他就經歷過一次了——既然北美的紐約曼哈頓能冒出個牛皮哄哄的“華美國”,那麼在澳洲西北的德比港,又為什麼不能出現一群來自二十一世紀的“摩登澳洲人”呢?

    當然,淡定歸淡定,但該興奮的還是要興奮的——雖然預定中前往中國招募流民的旅途,估計是要半途而廢了,但他們此次在澳洲的發現,卻足以彌補任何損失:且不說若是能夠把那艘滿載排水量高達一萬多噸的現代大帆船給拐來的話,就會讓海軍的頭頭腦腦們為之瘋狂。光是這一百四十多個穿越者同胞,如果能夠把他們忽悠回東岸共和國的話,就絕對能為國家建設作出遠遠超過一千個明朝移民的貢獻。

    事實上,即使只是這個被“穿越版澳洲人”視為苦地方的中南市(後世的德比港),在東岸共和國海軍的眼中,也是一塊很不錯的航海中繼站、加煤站和前進基地:有可以提供木材的樹林,有可以牧馬放羊的草原,有可供耕種的谷地和溪流——雖然水資源估計最多只能維持數万人的生產和生活,但對於這個地廣人稀的時代來說已經夠用了,更重要的是還有已經被開發出來的煤礦、銅礦、銀礦、鐵礦……目前先後抵達金灣的“破浪”號和“斬波”號上,就裝滿了“澳洲人”之前開采的優質煤炭。

    按照此次東方探險隊長李毅上尉最完美的設想,最好能把這一百四十多個“現代同胞”統統忽悠回東岸,同時當然也要把滿載排水量l106噸的現代五桅智能控帆大帆船“中遠星”號給弄回去——如今這會兒的世界上,“中遠星”號的噸位恐怕能稱得上世界第一把它掛上紅底雙劍蒼鷹旗改成海軍旗艦的話,絕對氣派得不像話此外,這艘船上載著的數千噸各類現代金屬製品,也是東岸國上下都相當垂涎的玩意兒——很多合金在如今的這個世界上,哪怕有再多的錢都沒處買啊

    至於這座中南市,則由他從馬達加斯加帶來的那些黑人民兵和歐洲移民接手管理。“澳洲人”捕獲的土著奴隸當然是繼續在這裡勞作到死。而那些跟“澳洲人”呈現平等關係的波蘭大鼻子,則可以⊥他們自由選擇:想去東岸的就去東岸,想待在這裡的就待下來……反正東岸那邊一向都缺少勞動力。

    可惜上述拉人入夥的忽悠計劃暫時還無法實施,因為“中遠星”號被雨季的洪水給衝進了潟湖裡,除非挖掘一條通往外海的運河,否則就得等到下一個雨季水位上漲之後才有可能出航——按照雙方穿越者計算出來的工程量,想要在濕軟泥濘的灘塗上挖出一條這樣的運河,對於他們而言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任務。

    所以,不管對這艘滿載排水量l10uu噸的“中遠星”號有多麼眼饞,李毅上尉都只能暫且稍安勿躁,先跟船上的一百四十多號“澳洲人”達成合作協議,利用探險隊攜帶的穀種和菜種,讓中南市的田野得以播種上土豆、番薯、小麥、水稻、葫蘆、番茄、辣椒、黃瓜、捲心菜、空心菜等等作物。此外,探險隊還很大方地直接撥給了“澳洲人”們足足二十多噸麵粉,讓這些早已吃膩了袋鼠肉的可憐人喜笑顏開。

    但儘管如此,關於收編澳洲穿越者加入東岸國的事情,暫時還是沒有進一步的進展。最關鍵的問題就在於李毅上尉的級別實在不夠,沒法對澳洲穿越者的收編後待遇問題作出什麼可靠的保證——雙方都是奸詐的現代人,都知道底下小鬼的隨口忽悠,上邊的大佬未必會認……所以光靠李毅上尉是談不出什麼來的。

    ——那些“澳洲人”對於東岸國收編之事的態度就是:可以考慮,但請換一個說話管用的人來談

    這個答复讓探險隊長李毅上尉感到十分沮喪,但又無可奈何:如果讓國內換人來談判,自己的功勞就會大大縮水——如果沒有被直接漂沒掉的話……可若是直接用強的話,那後果就更是不堪設想。

    ——對於在這個陌生世界裡抱團求存的現代中國穿越者們來說,穿越者之間的廝殺是非常忌諱的事情。不到萬不得已,沒有人願意開這個先例。即使是在東岸國和華美國那場爭奪南非殖民地的軍事衝突之中,也只是死了極少數幾位歐裔和印第安裔的軍官和一小批黑人士兵,雙方的戰艦始終沒有爆發任何一場砲戰,而雙方的穿越者也沒有任何一位死在對方的槍砲刀劍之下……李毅上尉可不希望自己在這方面首開先例

    正當李毅如此胡思亂想的時候,作為“澳洲人”首領之一的李維匆匆走了過來,向他打了個招呼。

    在李毅上尉的眼中,如果說在此次探險之中發現“中遠星”號和澳洲穿越者,乃是一個奇蹟的話。那麼遇上李維這位曾經被“主神”拉進無限空間,在中世紀歐洲生活了好幾年的資深穿越者,則更是奇蹟中的奇蹟——無限空間、主神光球、輪迴者、英法百年戰爭、黑死病……還有哆啦a夢?這不科學

    事實上,如果不是親眼看到了李維手上的神奇道具竹蜻蜓和縮小燈,李毅上尉說什麼也不會相信這個黃毛中俄混血兒曾經有過這樣匪夷所思的經歷,更不敢相信他曾經是輪迴於無限空間之中的超級戰士——但遺憾的是,在親手試用過這兩樣明顯超越了二十一世紀科技水平的東西之後,東岸國的諸位穿越者也不得不相信,李維所說的那些離譜故事,很有可能就是事實。

    而更可惜的是,李維這位奇人手中的縮小燈,乃是手指頭大小的迷你版產品,用來對付坦克、恐龍和鯨魚這等體積的對手,大概都不成問題,但對於“中遠星號”萬噸現代帆船這麼龐大的人造物,就有些力不從心了——否則他早就把“中遠星號”縮小成迷你航模再撿起來,然後把它拿到外海去“放生”了。

    不過,李維這次過來,可不是向他炫耀什麼神奇道具,也不是討論如何把“中遠星號”萬噸現代帆船弄出淺灘的問題,“……李毅上尉,安德魯男爵的葬禮馬上就要開始了,你難道不去參加嗎?”

    安德魯男爵?李毅上尉眨了眨眼睛,在思索了幾秒鐘之後,才想起這是那位波蘭小貴族的名字。

    “……呃,就是昨天那個自己找死的波蘭人啊?現在就已經要下葬了?那我也去看一下吧”

    李毅上尉一邊隨口答道,一邊彎腰從路邊的草叢中隨手摘了朵白花,插到了自己的胸口上,“……不過……呵呵,這傢伙居然死得跟富蘭克林似的……應該說他果然不愧是自帶作死天賦的波蘭人嗎?”
mk2258 發表於 2018-6-11 21:33




    第二十六章、崇禎四年的二十七個瞬間(二十六)

    第二十六個瞬間:北上的孤艦

    崇禎四年十二月末,清晨,東海北部,長江口附近海域

    雖然今天已是鄰近年關,海面上又是風高浪急,但被苛捐雜稅和糧價暴漲壓得喘不過氣來的貧窮漁夫,為生計所迫,還是只能一大早就冒險駕船出海,如今正在費力的往小船上拉著所獲無幾的漁網,那瘦弱的身材似乎根本經不住一陣海風,卻愣是彷彿狂風中的雜草,在波濤間掙扎求存。

    某艘漁船上,一個約摸五六歲的孩童,穿著一件破舊的褂子,正赤著腳坐在船頭,手裡拿著一個紙糊的風車,腰間還繫著一條長長的布帶,另一頭緊緊的纏繞在船頭支柱上。也不知是為什麼,這個頑皮的孩童總是時不時地向遠方張望著——在那霧氣瀰漫的海平面盡頭,似乎有一些模糊的影像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然後,一片高聳入雲的白帆慢慢地出現在海面上……那掩藏在霧後的巨大船體,是孤陋寡聞的漁夫這一輩子未曾見到過的,而船上架著的烏油油的大砲更是讓人不寒而栗。眼前的船隻雖然離得還是很遠,可那無與倫比的船體,已經讓一輩子漂泊在海上的漁民目瞪口呆了,在這個世界上,竟然有這麼大的船啊

    ——雖然在閩粵沿海,這樣噸位的西式大帆船並不罕見,幾百噸的福船更是屢見不鮮,但在長江口以北的中國大陸海岸線上,自從鄭和年間的寶船消失之後,就再也沒有出現過如此規模的“巨艦”了。

    與此同時,這艘乘風破浪的千噸級西式大帆船——甲板上還豎起了煙囪的蒸汽-風帆混合動力戰艦“海天號”,卻完全沒在意那幾條小漁船上的驚詫眼神,只是徑自繼續沿著中國大陸的海岸線向北行駛。帆船的甲板上,幾名身穿藍色立領軍裝的軍官,腰間掛著的細長佩劍,各個手持單筒望遠鏡,正在聊著什麼。

    而在他們的前方,一名身穿明光鎧甲、肩披猩紅大氅的明朝將官,正拄著寶劍巍然屹立,穩穩地站在微微起伏的甲板上,迎著呼嘯的冬日寒風,瞇起眼睛,若有所思地打量著前方的迷霧之海。

    他就是大明的福建總兵,“髡賊”的陸軍總司令,昔日打遍遼東無敵手的傳奇名將:黃石,黃大帥

    崇禎四年歲末的東海之上,依然霧靄瀰漫,先是呈現出仙境般地粉紅色,然後漸漸變為白色。太陽就被裹在這一片晨霧之中,漸漸地升起來,散發著微弱無力的光芒。濃厚的霧氣像牆一樣堵在水手們面前,被船頭切開,又在船尾合攏。而站在甲板上的軍官們,也覺得這空氣中幾乎都要滴出水來。

    隨著太陽的升高,海面的霧靄逐漸變得稀薄,西邊的海岸線從霧氣裡清晰地顯現出來。桅杆上的瞭望員用傳聲管向下面一通叫喊,幾個海軍尉官又跑到海圖室內一通計算,最後才由親衛隊長楊致遠出面,向甲板上仗劍沉思的黃石進言,“禀告大帥本艦已經過了嵊泗列島了是直接北上遼東嗎?”

    “……不,按照原計劃,先去朝鮮的濟州島轉一轉,勘察一下這個預定中轉站的情況再說”

    黃石沉吟片刻,才扭頭吩咐說,“……還有,把我的軍旗升起來吧現在不用再遮遮掩掩的了”

    ※※※※※※※※※※※※※※※※※※※※※※※

    伴隨著黃石黃大帥的一聲令下,海天號的甲板上頓時忙碌起來,到處都是嘟嘟的汽笛聲和叮噹叮噹的銅鈴聲。水手們奔來跑去地忙著升帆、收帆,調整纜繩。煙囪裡噴出的黑煙也愈發濃密,顯然是司爐工正在拼命燒著鍋爐,預備轉向和加速。一面寫著“大明福建總兵黃”字樣的將旗,一面黃大帥嫡係部隊救火營的青蛇軍旗和臨高元老院的藍白啟明十字星旗同時在桅杆上升起,迎著獵獵海風招展開來。

    而與此同時,已經吹了好一會兒海風的黃大帥,則慢慢地踱回了他在船尾甲板下的艙室,稍事休息。

    ——在臨高穿越者元老院海軍的編制內,“海天號”這個名字最早屬於一艘百噸級的廣船,曾經在“髡賊”的珠江口掃蕩作戰之中擔任過運輸任務。接下來,隨著老舊廣船的陸續退役,“海天號”的名號被移植到了一艘一百七十噸的歐洲式雙桅縱帆船上,在台灣和日本的作戰之中,執行過一系列偵查測繪任務。然而,在今年的遠征薩摩藩之戰當中,這艘“海天號”又不幸觸礁擱淺,一時難以修復,於是元老院索性就把它送給了長州藩盟友,然後把“海天號”的名字再次轉移到了一艘新下水的蒸汽-風帆混合動力戰艦上。

    黃石如今乘坐的這艘“海天號”三世,滿載排水量106噸,動力為兩台約30匹馬力的蒸汽機,使用螺旋槳驅動,在順風狀態下最快可以達到十八節的時速。作為一艘軍艦,“海天號”的船體外殼包裹了銅皮,船上裝備有三門旋轉式線膛砲,十六門滑膛砲和若於“打字機”轉膛槍勺前身,或者說小口徑的加特林炮),在這個時代的東北亞海面上,按道理幾乎可以說是一艘橫行無敵的龐然大物。

    但黃石對這艘孤零零的戰艦並不滿意——他原本應該帶著一支包括運輸船、醫療船、戰艦和陸戰隊的龐大艦隊,到遼東去接回那些受苦受難、飢寒交迫的東江軍舊識,順便給韃子一個教訓丨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在年關的時候只帶了一條船揚帆北上,充其量只能給寥寥幾十號難民帶來生路,純屬聊勝於無而已。

    在黃石的竭力爭取之下,元老院原本已經對此次“遼東大撤退”做出了完善的方案,計劃先佔據朝鮮的濟州島作為中轉站,從日本進口和囤積難民所需口糧,然後在遼東、濟州、台灣、福建、海南島之間反復轉運,爭取一次性從遼東救回至少十萬人口,讓己方的國力再度爆炸式增長一個台階。

    但隨著東岸國、華美國的遠征艦隊,分別從南北美洲萬里迢迢地趕到東亞,還有“真”澳洲人的萬噸級現代帆船來到巴達維亞港,整個臨高穿越者集團頓時如臨大敵,再也無心關注遼東之事。這一規模宏大的救援與移民行動,就被無限期擱置了——元老院轄下絕大部分的艦隊和兵力都要收縮到臨高,既是為了以防萬一,也是為了耀武揚威,向其它大陸的中國穿越者展示實力:任何外交都需要以武力為後盾

    所以,至少在這一場空前的“全球穿越者峰會”順利結束之前,臨高方面是沒法搞什麼大行動了。

    可是,如今正陷於大饑荒之中的東江軍民,卻未必還能熬過這個冬天

    黃石對此心急如焚,但卻無法說服那些元老們,最後元老院僅僅是看在他的面子上,派遣了一艘“海天號”戰艦執行北上偵察任務,為日後可能重新展開的“遼東大撤退”行動蒐集情報,如果條件允許的話,也可以帶一小批難民回來……於是,沮喪的黃石就抱著“能救一個老朋友是一個”的想法,推掉了臨高的大會席位,連過年都不在家過了,親自率領一支精銳衛隊,乘坐海天號北上,準備去遼東救援老朋友。——無論最終能救回幾個人,至少他必須盡到全力,否則黃石簡直不知道該怎麼跟他身邊的遼東舊部交代。

    事實上,在黃石看來,臨高的元老院這般緊張過甚,其實簡直是自己嚇自己。即使臨高方面疏於戒備,按照常理來說,美洲和澳大利亞的穿越者“同胞們”,應該也不會對臨高方面有什麼惡意……

    ——從地圖上看,以北美紐約為首府的“華美國“、以南美烏拉圭為核心的”東岸國“,還有他們在非洲南部的殖民地,以及佔了後世德比港的澳洲穿越眾,宛如一團又一團的星星之火,照亮了文明世界邊緣的各個蠻荒角落。但是,之所以稱其為星星之火,就是因為他們的根基並不牢固,隨時都有熄滅的危險:這三個“遠方穿越勢力”的人口全部加起來,恐怕連一百萬都未必會有

    澳洲的那伙人處境最為惡劣,他們雖然有一艘傲視東亞的現代大帆船,但除此之外幾乎一無所有:沒有人口、沒有市場、沒有軍隊,甚至連適合造船的木材和維持生命的食品都很匱乏。如果運氣不好的話,只要一場天災甚至一夥海盜,就能將他們建立的小小殖民城邦扼殺在襁褓之中。

    美洲的兩伙人已經降臨到這個世界十年之久,一路磕磕碰碰,眼下總算是站穩了腳跟。但東岸共和國位於葡萄牙和西班牙殖民地的包夾之中,為了發展和擴張,想不和西班牙打都不可能,根本沒法子抽出太多精力去於預世界的其它角落,哪怕搞環球航線也是為了在南美洲和西班牙死磕而服務。

    北方的華美共和國占了後世美國的基本盤,背後有廣大而富饒的北美洲可以開發,發展空間和環境較為理想,對其它海外領土的興趣不大。但在一個非常要命的問題上,卻跟東岸共和國一樣窘迫。

    ——在蠻荒中沉睡的美洲和澳洲,對於穿越者而言不僅意味著巨大的財富,也意味著危機和包袱無論他們之中那一撥人建國的地點,都是整個文明世界的邊陲角落,遠離當時世界的主要財富和文化中心。除了大自然幾乎一無所有,只能靠他們白手起家,一點點披荊斬棘、篳路藍縷。但這就需要不斷有文明世界的移民來加入,才能為開發工作籌集到最基本的勞動力。

    然而,美洲隔著大西洋與歐洲和非洲相望,能夠比較容易引入的移民,自然也只有歐洲人和非洲人——大多數情況下當然是歐洲人居多。偏偏這兩個穿越集團的統治者是後世中國人,官方語言只能是漢語,主流文化也必須是華夏文化。而這年頭的歐洲還沒有“多元文化”的說法,只有“上帝統治一切”的堅定信仰和“燒死異教徒”的光榮使命——如此一來,所謂的文明衝突勢不可免,整個統治階層彷彿坐在火山口上,土著居民的反抗和歐洲移民的騷動,再加上敵國勢力的推波助瀾,隨時都可能將他們的國家掀翻

    如此以來,除非穿越者願意改說英語或西班牙語,並且集體皈依基督教,否則哪怕僅僅是為了維繫國家的生存,也必須從明國大批引進移民,平衡國內局勢。即使為此耗盡國庫也在所不惜

    哪怕不考慮同為穿越者的情誼,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們又怎麼敢得罪卡住了移民渠道的臨高穿越眾呢?

    與之相比,盤踞在中國南大門之內的臨高穿越眾,處境就顯得舒服多了——既能有效利用大明的市場,又能比較容易地於涉明朝局勢,而不需要像美洲那兩家勢力一樣,得要萬里迢迢地跨過半個地球。即使招徠移民也容易得多——臨高畢竟還在大明的傳統疆域之內,而美洲卻是已經超出了明朝人想像力的地方。

    總之,目前的情況是美洲和澳洲的穿越者勢力有求於臨高穿越眾,而不是反過來。遠在美洲的華美國和東岸國影響不了明朝的局勢發展,更沒有力量把戰火播灑到臨高元老院的家門口……

    上述這些道理,黃石在臨高的全體大會上都提起過,也得到了很多人的認同。但問題是,儘管明知道美洲和澳洲來人基本上不可能帶著惡意,但本著“不怕一萬,就怕萬一”的想法,絕大部分元老依然堅持要將麾下的軍事力量盡可能集到在臨高,好歹能多一些安全感——所以,遼東營救行動最後還是宣告擱淺。

    而黃石也只好帶著一肚子的鬱悶離開了臨高,獨自乘坐“海天號”揚帆北上而去。

    ※※※※※※※※※※※※※※※※※※※※※※※

    由於航路不熟、風向不順的緣故,直到崇禎四年的除夕日,“海天號”才抵達了濟州島附近海域。

    此時的船上已是滿滿的“年味兒”——即使在過年時不得不漂泊在外,中國人也要盡量湊一頓像樣的年夜飯出來:餃子是來不及做了,但廚師還是把船上的鹹肉和蘿蔔洋蔥之類耐儲存的蔬菜煮了一大鍋,再加上正宗龍口粉絲,撒點兒香料,燉得香氣撲鼻。士兵們也從司務長處領到了一份特別配給:二兩朗姆酒、兩根捲菸、一份糕點和幾塊水果糖。艙門上貼了對聯,食堂裡掛了燈籠,到處都是一片喜氣洋洋。

    然而,就在船上眾人時不時找機會湊到廚房門口聞香味,心裡跟貓抓似的等著開飯之時,瞭望崗上卻傳來了一陣陣驚慌失措的尖叫,引得眾人紛紛湊過去觀望… …又過了片刻,然後,就像桅杆上那位瞭望員一樣,船上的其他人也一樣陷入了風中凌亂的狀態,一個個嘴角抽搐的好似發羊角癲,再也說不出話來了。

    就連素來號稱“泰山崩於頂而面不改色”的黃石大帥,同樣也是看得思維崩壞、目瞪口呆。

    ——在他們的視野前方,是大海,島嶼,還有船。

    但問題在於,出現在海天號的前方,朝鮮王國濟州島海域的,並不是一路上常見的那種簡陋的商船或漁船,也不是朝鮮水師的板屋船和龜船,而是一艘大得出奇,大得恐怖的鋼鐵巨船

    他們腳下的海天號與之相比,簡直就猶如玩具一般

    一時之間,那種俯瞰眾生的壓迫感,深深地滲進了每個人的毛孔中——殊不知對面那艘大鐵船上的人,在看到十七世紀的東亞海面上出現了一艘理應存在於十九世紀的蒸汽船之後,也是一個個驚詫莫名。

    然後,黃石黃大帥望著對面那艘現代登陸艦桅杆頂上的五星紅旗,頓時忍不住熱淚盈眶,“……那是……新中國的五星紅旗?但這怎麼可能?難不成這艘船又穿越回了現代?我也可以去看看爸媽了?”

    ——遺憾的是,事實並不如黃石大帥想像的那麼美好。

    在跟對面那艘登陸艦取得了聯繫,初步搞清楚對方的來歷,確認自己並沒有回到現代之後,黃石的心情就低落了下去。等到他的海天號被遠東公司的兩艘鐵殼武裝漁船“護送”著駛入濟州島的港口,並且在這裡發現許多穿著俄羅斯軍裝的東江軍熟人之後,黃石的心情就更加固固有神了。

    而與此同時,由於海天號上沒裝無線電的緣故,對此一無所知的臨高穿越者元老院上下人等,還在緊鑼密鼓地籌辦著全球穿越者峰會——來自遙遠美洲和澳洲的“訪問艦隊”,此時已經從巴達維亞起航了……
mk2258 發表於 2018-6-11 21:34
    第二十二章、崇禎四年的二十七個瞬間(二十二)

    第二十二個瞬間:誰是真正的七海霸主?

    印度半島南部,葡萄牙殖民地,果阿港,華美共和國“憲法號”巡洋艦

    一場以這個時代的標準堪稱奢華的露天酒宴,正在華美共和國遠征艦隊的旗艦甲板上舉行。

    然而,某位身穿大禮服、掛著金肩章的將軍,卻在客人面前露出了一副極度失禮的表情。

    “……噗——”

    大約6毫升最好的法國波爾多葡萄酒之中的3%,劃著一道美麗的弧線同地面上豪華的手工波斯地毯同歸於盡,另外10%則進入了華美共和國遠東特遣艦隊司令官孫陽少將的呼吸道。

    ——這是孫陽少將在得知對面那位英姿颯爽的女船長的姓名之後6秒鐘內發生的事情。

    “……咳咳咳咳李,華,梅?這位小姐,請問您的名字確實是叫李華梅嗎?”

    孫陽少將一邊把水晶玻璃酒杯,一邊手忙腳亂地掏出手帕抹著嘴,同時忍著咳嗽,勉強追問道。而站在他旁邊的幾個華美共和國海軍將校,也都是一個個目瞪口呆,不可置信的模樣。

    “……是啊,鄙姓李,木子李,跟貴國國號一樣的'華,字,梅花的梅……正是杭州號的船長……”

    對面那位穿著黑色過膝短裙和寬鬆的西班牙式襯衫,留著齊耳短髮,相當符合現代審美眼光的年輕女子,貌似有些好奇地眨了眨眼睛,同時舉起手裡的那杯杜松子酒示意了一下,“……有什麼問題嗎?”

    有什麼問題?分明是問題大了好不好?難道我們不是穿越了時空,而是穿越到某個電子遊戲裡來了?

    孫陽少將暗自翻了個白眼,一邊隨口敷衍著,一邊回頭看看幾個沒出息的部下,發現他們已經都是一副見了鬼的表情,又是伸手擰自己,又是瞪著對方看來看去的,甚至還竊竊私語起來:“……杭州號……李華梅……跟《大航海時代》全都對得上……不知道有沒有七海霸主之證……”

    正當孫陽少將一臉尷尬和惱火的時候,卻不料耳尖的李華梅船長已經聽到了諸位穿越者的私語,“……七海霸主之證?”她微笑著問道,“……那是什麼有意思的玩意兒嗎?不知可否讓我見識一番?”

    可憐的孫陽少將一時間冷汗、大汗、瀑布汗——喂喂,且不說小姐你是否當真就是《大航海時代》裡面的那個李華梅,就算這個時空真的是《大航海時代》的現實版,你又讓我到哪裡去給你找狩獵神烏爾的弓箭、波斯王岡比西斯的冠冕、秦始皇陵的長信宮燈,還有阿茲特克帝國的水晶骷髏頭呢 ?嗯,記得在藍寶石號的艦長室裡,好像擺了個拳頭大小的現代水晶玻璃骷髏頭工藝品,不知道能不能湊合一下……

    總之,帶著上述亂七八糟的思緒,孫陽少將好不容易才把饒有興味的李華梅船長給敷衍了過去,回頭立即安排人手打探這位神秘的女船長李華梅的來歷,很快就收集到了一堆關於她情報:

    按照果阿港葡萄牙商人的說法,李華梅從五六年之前開始,就在“澳門——果阿”的航線上跑生意,把中國的各種特產商品販運到印度。最初運來的是絲綢、瓷器、茶葉之類的中國傳統特產,近兩年又多了一些所謂的“澳洲貨”——鋼針、白糖、玻璃鏡、鹽汽水和中成藥等等,在果阿的市場上很受歡迎。

    “……根據幾位幫助我們從中國販運移民的葡萄牙商人的說法,這個李華梅跟盤踞在海南島的那個穿越者勢力關係匪淺,三年來一直獨占著海南島那些自稱澳洲人的穿越者,跟果阿的葡萄牙商會之間的貿易專利,為他們搜購各種印度和歐洲商品,甚至也幫我們轉運過幾次中國移民……”

    趁著宴會節目的間隙,幾位華美共和國遠征艦隊的高級官員悄悄聚集在了艦長室,避開甲板上那些果阿港的達官貴婦和頭面人物,開起了一個私下里的短暫會議, “……她的那艘州號,,我剛才也乘坐小艇過去看了看,就停在距離我們不到五百米的地方,是一條一百五十噸左右的小型雙桅縱帆船。它的船頭有一根彷彿劍魚一般的牙檣,可以使它掛起一長列的船帆,行駛起來比一般的帆船要更敏捷。在順風的時候航速可達到ll節。是一種非常好用的走私和海盜用船。根據港務部門提供的信息,州號,從葡萄牙人那裡進的貨除了印度的香料和棉花之外,還有十幾名從巴士拉奴隸市場輾轉買來的白人女奴……”

    政府外交特使嚴曉松敲了敲桌子,如此通報說,“……現在大家議一議,對這事有什麼看法?”

    “……怎麼說呢?我覺得我們應該沒有穿越到《大航海時代》的遊戲裡,至 那個遊戲裡的很多重要元素和劇情角色,我們在這些年裡都根本沒有聽說過——除了眼前的這個李華梅女船長之外就連這個李華梅,給人的感覺也很奇怪,至少游戲裡那個品性高潔的李華梅,是絕對不會沾手奴隸貿易的。”

    雞血石號輕巡洋艦的艦長李帆少校,一位穿越之前的《大航海時代》遊戲愛好者沉吟著說道,“……而且年代也不對——《大航海時代》遊戲裡面設定的那個李華梅角色,可是上一個世紀的人物。以古人的平均壽命而言,到了公元16-l年的這會兒,那個李華梅早就應該已經入土了……所以我懷疑這個女船長應該是海南島那幫穿越者僱傭的間諜或線人,甚至有可能她本身就是一個偽裝得比較好的穿越者”

    “……間諜?呵呵”有人對此嗤之以鼻,“……如果她真是一個合格的間諜,就不該用這個名字”

    “……或許她沒想到要面對我們,只是負責對果阿 歐洲人和印度人收集情報。”另一個人反駁說。

    “……說不定只是一個巧合?但是……李華梅加上杭州號?這個巧合也太巧了吧”

    看著一群部下七嘴八舌地討論著“自己是不是穿越進了《大航海時代》遊戲”這麼荒謬的話題,孫陽少將不由得深感頭疼……但反過來說,自從“大災難”以來,他們這些穿越者在北美髮生的各種故事,乃至於“華美共和國”的誕生與建立,在後世之人的眼裡,又何嘗不是一樁荒謬的事情呢?

    ——大災難,這是華美共和國的全體穿越者,對那場把他們刮到十七世紀北美大陸的神秘風暴的稱呼。

    這場大災難讓他們離開了熟悉的家園,來到了公元62年依舊一片荒涼的美國紐約曼哈頓島,但也給他們送去了數量多達幾百個集裝箱的現代工業品,以及各式各樣的工業機械、港口機械和車輛,甚至還有五艘大型貨輪——雖然這些可憐的船全都戳在了陸地上,幾乎只能當成廢鐵來回收……

    接下來,他們首先與紐約當地的印第安原住民,德拉瓦部落締結了盟約,正式在這片土地上建立起“華美共和國”。在後世的曼哈頓島上修築“曼城”作為國都。之後的十一年裡,利用二十一世紀工業社會的無數遺產,還有北美大陸的豐富資源,這個新生的國家很快就蓬勃地發展興旺了起來。

    ——雖然幾乎同時降臨到美洲大陸,同樣採用了共和國的體制,同樣有著超越時代的技術與思想,但由於地緣戰略環境的巨大差異,東岸國和華美國很快就走上了截然不同的發展道路:

    盤踞在後世南美洲烏拉圭地區的東岸共和國,因為國土被葡萄牙和西班牙殖民地包圍,又受到法國、荷蘭等國的海上騷擾,故而不得不極端崇尚武力,一次又一次地賭上國運,憑著極為可憐的人口規模,與龐大的西班牙帝國展開血戰,從美洲的西班牙殖民地奪取領土和資源,宛如十七世紀的日本軍國主義。

    而地處於後世的紐約州,背靠著廣袤的北美大陸,周邊沒有強大敵對勢力的華美共和國,卻可以一邊有選擇地吸納歐洲和亞洲移民,一邊從容地征服與融合印第安土著,以較為輕鬆的節奏和步調,建立起屬於自己的國度,其組織結構和社會形態,更加類似於十九世紀的美利堅合眾國——雖然華美國的軍人地位同樣崇高,但那種“一切為了戰爭”的軍國主義氛圍和好戰擴張思想,卻遠沒有南美的東岸國那麼濃厚。

    在這兩個相距九千公里的穿越者政權,終於互相發現彼此的時候,確實是有過那麼一段時間“他鄉遇故知”的感動,以及“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的激情與欣喜。但接下來,為了爭奪歐洲的市場與資源,在冷酷的利益爭奪之下,東岸國和華美國很快就撕下了那層溫情脈脈的面紗——商業競爭、價格戰、外交爭奪、代理人戰爭……除了正式兵戎相見之外,雙方幾乎使出了一切手段:華美國生產的近代化軍火,被西班牙人用在圍剿東岸國的第二次拉普拉塔戰爭之中;東岸國武裝和僱傭的海盜艦隊,在加勒比海大肆劫掠華美國的商船。尤其是在南非殖民地,雙方的殖民地黑人軍隊直接大打出手,差一點挑起全面戰爭……

    經過一系列的文攻武鬥之後,東岸國雖然在對付西班牙人的戰爭之中屢屢得勝,攫取了大片南美洲的富饒土地,但由於陸地戰爭消耗了太多的資源,在海上始終無法對華美國艦隊取得優勢。幸好,華美共和國也沒有幫助西班牙人消滅這個“同胞之國”的打算,最終雙方在磕磕碰碰之中達成了“合作開發,共享新世界”的大概意向,以及互相交流的信息共享制度,但彼此之間的競爭意識,卻從來沒有被徹底消弭過。

    華美共和國海軍艦隊的這一次東方遠征,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是競爭意識的產物——自從東岸國的環球遠航探險隊在今年初春回到烏拉圭本土,帶來了“意外發現澳洲穿越者集團,並且跟明朝本土穿越者集團建立無線電聯繫”的爆炸性新聞之後,不僅在東岸國本土引發了巨大的轟動,也在傳到華美共和國之後掀起了一陣狂瀾……於是,當東岸共和國的第二次環球遠航艦隊,從他們的首都“東方港”起錨出征的同時,華美共和國也不甘示弱地組織了龐大的艦隊,萬里迢迢地趕赴東方亞洲的祖宗之地。

    由於出發得太過於倉促,這支東方遠征艦隊甚至一直到出航的時候,還沒有完全決定好到了遠東之後要做什麼——沿途做生意和招募明國移民,當然是不容更改的既定事項,但其它的事情和具體如何處理跟大明帝國和其它各個穿越者勢力的關係,就只能一切都取決於東方遠征艦隊諸位軍政官員的自行判斷了。

    然後,這支東方遠征艦隊才剛到印度西海岸的果阿,就在設宴款待葡萄牙殖民當局官員和富商的時候,出乎意料地發現天上掉下來一個“李華梅”……這個發現讓嚴曉松特使、孫陽少將等人全都感到十分困惑。

    當然,困惑歸困惑,說穿了這終究不過是一個有趣的小發現,所以孫陽少將很快就拍板作出了決策:“……對這位女船長加強監視,同時繼續蒐集情報。她不是專門跑從澳門到果阿的航線嗎?對這個時代的南中國海應該很熟悉吧找個人去試著問她一下,是否願意給我們帶隊領航?僱傭價格從優既然是可疑的不穩定因素,索性就放在眼皮底下好了反正以她區區一艘百來噸的小船,也翻不出什麼大浪來……”

    ——對於風帆時代的航海家來說,氣象、水文、洋流、風向、天文等知識缺一不可,否則就會陷入極大的麻煩之中。當年麥哲倫那伙人連張海圖都沒有,就駕著一百多噸的小船做環球航行,全靠誤打誤撞來開船,如此亂搞居然還沒船毀人亡,簡直就是運氣逆天。雖然華美共和國的裝備要比麥哲倫先進很多,知識儲備也更足,但也不能在地圖上丈量兩個港口之間的距離,然後畫直線航行——這種舉動是非常可笑的。兩個港口間的航線選擇是一件非常嚴肅的事情,需要考慮季節、天氣、風向、洋流,不同的季節可能航線就完全不一樣,有時候也許風向水流都適合,但海況惡劣,那也不能輕易出航……總之,風帆時代的航海是一件極為複雜的系統工程,沒有先進的技術、豐富的知識和一定的運氣,就不可能獲得成功。

    對於初次駕臨東亞的華美共和國艦隊來說,即使有著後世的精確地圖,他們現在探索的依然是一條陌生的航線,雖然有先進的工具(六分儀、機械表)、生存能力極強的船隻以及經驗豐富的水手,但說到底這還是一件在賭運氣的事情,很可能一場風暴或者一片暗礁就能讓龐大的艦隊灰飛煙滅——在這種情況下,能夠用少許代價僱傭一個每年都在這條航線上來回跑好幾趟的老手幫忙領路,顯然一樁非常划算的事情。

    與此同時,那位神秘的李華梅船長,同樣也在仔細觀察著這支掛著藍白五星旗的龐大艦隊。

    ※※※※※※※※※※※※※※※※※※※※※※※

    李華梅,原名李醇,正如華美共和國遠征艦隊某位軍官的推測一樣,乃是一名女間諜——不過,她並非是為海南島臨高縣的那些“偽澳洲人”服務,而是敵對勢力打入“澳洲人”內部的一位密探。

    ——李華梅的上司,是一位在澳門頗有影響力的中葡混血兒女海盜頭子李絲雅,以狠手辣而著稱。早在“澳洲人”登陸臨高之前,李絲雅就在廣州對穿越者有著不良企圖,先是策劃過綁架文德嗣主席,失敗後又聯合劉香和西班牙人共同進攻博鋪港,但結果依然是大敗虧輸……幸好損失的都不是她的嫡系。

    於是,痛定思痛的李絲雅,決定派遣得力人手,潛入海南島臨高縣的這幫“澳洲人”之中打探情報——在綁架文德嗣主席的時候,雖然最終讓肉票走脫,但李絲雅還是獲得了一些來自現代世界的小玩意兒,其中就有一張《大航海時代》盜版遊戲光盤的封面紙片,上面正是英姿颯爽的李華梅卡通圖像。

    這張紙片上的內容,引起了李絲雅的極大興趣:大海、三桅大海船、美麗的女海盜,還有莫明其妙的解說文字。其中“大航海時代”這個詞她還是能理解的,可七海霸者之證又是什麼意思?還有李華梅又是誰?但不管怎麼樣,李華梅在澳洲人那里肯定是赫赫有名的--這從畫上的說明文字就可以看得出來。

    總之,在看了這張紙片之後,李絲雅熱衷於尋求刺激的人生里又有了全新的目標--取得霸者之證

    但這霸主之證究竟是什麼,顯然只有從那些澳洲人嘴裡才能打探出來。原本喜愛冒險的李絲雅打算自己去擔任這個打入敵陣的角色,但她已經在文德嗣面前露過臉,而且在本地的名聲太大,最後只好決定由乳妹李醇去——李醇是她乳母的女兒,純中國血統,自小在她家中長大,和她一樣深受中國和葡萄牙兩種文化的浸染,即是她的副手又是姐妹,一起在海上冒險多年,非常適合扮演女海商的角色。

    最後,為了讓澳洲人更容易接納她,李絲雅給李醇取了“李華梅”的名字--李絲雅本能地預感到:澳洲人會因為對這個名字的錯覺,而對她的間諜產生好感。

    於是,這位新鮮出爐的李華梅船長,就這樣開始了跟“澳洲人”的接觸,可惜不太成功,雖然跟一些“澳洲人”混得挺熟,但卻沒能打探出什麼關鍵性情報— —主要還是知識積累上的差異,即使把蒸汽機擺在她面前,李華梅也不知道該如何仿造。但即便如此,那艘巍峨如山的鐵船,那些威力驚人的巨砲,還有冒著黑煙無需風帆也能行駛的戰艦,以及各種新奇但卻極為實用的航海工具,還是給李華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甚至認為只要假以時日的話,憑著他們的種種秘技,這些澳洲人必然會成為真正的七海霸主。

    但是,在這一次例行的果阿港遠航之中,因為一次偶然的招待宴會,李華梅卻又有了新的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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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憲法號”巡洋艦的甲板上,被彩旗、樹葉和鮮花裝飾得煥然一新。一張張排列得整然有序的長桌上,擺滿了色彩繽紛的風味佳餚。尤其令人條訝的是,在甲板一隅還臨時架設了一個小舞台,一支迷你的管樂團正在演奏著歡快的樂曲,長笛、單簧管、小號、圓號、伸縮號、打擊樂器一應俱全。

    果阿港的葡萄牙殖民當局官員、各國商船船長和本地的印度富豪鄉紳,都應邀赴宴,將甲板擠得人滿為患。印度貴族與歐洲人們一個個端著高腳杯,神態有些好奇地四處轉悠,或者三五成群地聚集一起聊天。有人慢慢地品著酒,有人端著餐盤一通猛吃,許多一身藍白條紋制服的水兵端著盛滿美酒的托盤,如同蝴蝶一般在人群中穿梭。還有戴著白色高帽的廚師在烤架前炫耀技藝,將香腸、雞肉和羊肉烤得滋滋流油。

    李華梅船長同樣端著一杯杜松子酒,靠在船舷的欄杆上,卻沒怎麼關注長桌上的美食和舞台上的演奏,而是聚精會神地打量著這支飄揚著藍白色五星旗、據說來自世界另一端的“美洲人”艦隊。

    ——五艘一千五百噸級的“巡洋艦”,五艘九百噸級的“護衛艦”,十二艘三千噸級的蒸汽-風帆混合動力裝商船,無論哪一艘船放在大明沿海,都是讓人咋舌的超級巨艦。至於體型較小的三桅船、雙桅船、單桅快艇,更是多得數不過來,按照李華梅的目測,總數起碼在一百艘以上,而即使是其中最小的船隻,似乎也跟自己的“杭州號”差不多大了——否則根本不可能跨過萬里迢迢的浩瀚海洋。

    在東亞的海面上,即使西班牙人、英國人、葡萄牙人和荷蘭人聯合起來,也沒辦法擊敗這樣一支實力空前強大的艦隊——作為一名久經沙場的海盜首領,李華梅很快就作出瞭如上推算。

    此外,她還十分敏銳地察覺到,這些初次見面的“華美人”,跟臨高那地方的“澳洲人”之間,明顯有著太多的相似之處——同樣的短髮,同樣的北方口音“官話”(普通話),同樣自稱是漂散海外的大宋後裔,同樣在船上裝了冒黑煙的機器,可以不依靠風力就推動船隻前進……此外,在聽到自己的新名字“李華梅”之後,這些“華美人”同樣做出了十分失態的反應,就跟自己第一次出現在那些澳洲人面前的時候一樣……

    上述這些奇妙的發現,讓李華梅不由得對這些“華美人”的興趣大增。所以,當對方試探著想要她同行和指點航路的時候,李華梅很爽快地答應了下來——如此正好可以更多地近距離觀察這支神奇的艦隊。

    “……看上去,就連澳洲人的水師,似乎也不是他們的對手——澳洲人有的獨門絕技,這些華美人也一樣都有。當這支飄著藍白色五星旗的艦隊出現在閩粵沿海的時候,恐怕就會成為真正的七海霸主了吧”

    李華梅一邊臉色嫣紅地啜飲著杯中的杜松子酒,一邊略帶醉意地如此想道。

    然而,在某塊袋鼠出沒的南方大陸,卻有另一支飄揚著紅底雙劍蒼鷹旗的艦隊,對此表示異議……

    ※※※※※※※※※※※※※※※※ ※※※※※※※

    澳大利亞西北海岸,中南市(德比港)

    雨後初晴的陽光,刺透徐徐消散的雲層,照射在碧波蕩漾的海面上。一艘艘大小不等的木質帆船,在風平浪靜的港灣內微微搖晃。一艘萬噸級的巍峨巨艦被拱衛在中央,猶如帶著一群小雞的老母雞一般。

    又經過大半年的建設之後,如今的中南市已經初具一番模樣了。雖然人口依然稀少,但砲台、棧橋、修船廠、燈塔、碼頭貨棧以及一種使用“蒸汽動力”的吊桿,都在海岸邊相繼出現。而在俯瞰碼頭的一塊高地上,市區的房屋也建設得有模有樣——只可惜能夠入住的市民太少,暫時還處於十室九空的狀態。

    而再接下來,當這支飄揚著紅底雙劍蒼鷹旗的東岸共和國環球遠航艦隊和終於趁著潮水脫困的“中遠星號”現代全金屬帆船,按照預訂計劃盡數起錨北上,前去“出訪”巴達維亞的荷蘭人之時,中南市的總人口更是預計會劇減到五百人以下……由於環球航行的漫長旅程,東岸共和國此次並沒能帶來多少移民。

    無論如何,為了在這次東方之行當中能夠耀武揚威,在東亞各勢力面前顯擺一番聲勢,東岸共和國也確實是下足了血本,把僅有的兩艘雙軸雙槳新型蒸汽船和兩艘舊式明輪蒸汽船都派了出來,此外還有數十艘各種型號的帆船——雖然就總噸位而言,依然比華美國的東方遠征艦隊稍遜一籌,但在加上了滿載排水量一萬一千噸的“中遠星號”之後,想必就足以將那些“中了自由主義毒素”的“美分”們壓過一頭了

    此時此刻,李維正端著餐盤,站在“中遠星號”的甲板上,就著東岸國送來的紅酒,大快朵頤著一份難得的豐盛美餐:油燜春筍罐頭、咖哩牛肉罐頭和鳳尾魚罐頭——在穿越到這個時空接近兩年之後,“中遠星號”上儲存的作為救命糧的最後一批罐頭食品也即將過期,索性就全部拿出來給大家加餐了。

    這頓大餐對於所有的澳洲穿越者來說,都是很奢侈的享受——雖然去年在這裡開墾的荒田已經有了第一批收穫,但由於土地貧瘠的緣故,主要種的都是一些玉米、土豆、紅薯之類的粗糧,就連蔬菜的產量都不高。至於調味品更是無從蒐集,大家平常都只能吃些鹹魚來下飯,主食是粗陋的紅薯粥或玉米粥。即使在東岸共和國艦隊抵達之後,也沒能勻出多少好吃的東西來給澳洲眾打牙祭,不過是能多吃些麵食,嚐到了幾個口味不怎麼樣的鯨肉罐頭而已:由於路程遙遠,很多東岸水兵的口糧還指望著澳洲方面來提供呢

    與此同時,伴隨著一聲聲清脆的汽笛,岸上許多戴著鐐銬的澳洲土著奴工,正在蒸汽吊桿的幫助下,將一包包貨物裝運上船。其中有些是本地開采出來的燃煤,而有些則是交易貨物——大部分是澳洲冶煉出來的生鐵和其它金屬錠,還有當初從現代世界帶來的鋼鐵製品,預備運到巴達維亞向荷蘭人出售。

    ——作為後世大名鼎鼎的“礦車上的國家”,澳洲大陸的礦產確實是豐富得令人咋舌。

    “……李維老弟,我們那邊已經準備得差不多了。你們這邊怎麼樣?啥時候能出航?”

    身穿制服、挎著腰刀的東岸共和國遠征軍司令官莫茗,一邊攀著繩網從棧橋登上甲板,一邊打招呼說,“……眼下還是澳洲的雨季,如今難得有幾天好天氣,若是不抓緊的話,淋著大雨出海的滋味可不好受啊”

    “……剛剛清理完船底附著物,大家都累得夠嗆,船長讓咱們再休息一天,等到裝好了給養,應該就能出發去巴達維亞了。”李維一邊把最後一塊有點兒變味的油燜春筍塞進嘴裡,一邊說道,“……呵呵,那麼大的一支船隊,再加上這艘史上空前的萬噸巨艦聯袂造訪,想必那邊的荷蘭人見了一定會很驚喜吧”

    然而,巴達維亞那一票荷蘭人,在接下來即將承受的“驚喜”,比李維預想的還要誇張得多。

    ——公元6-l年10月的某一天,來自海南島臨高縣的“偽-澳洲人”艦隊、來自北美的華美共和國東方遠征艦隊,來自南美的東岸共和國環球遠航艦隊,還有唯一一艘來自澳洲的“真-澳洲人”全金屬萬噸現代帆船,外加跟風前來的若於西班牙、丹麥、英國、法國、葡萄牙、日本商船,合計約三百艘船的超級大船團,幾乎同時抵達荷蘭東印度公司總部巴達維亞,讓這裡的荷蘭人、華僑和土著一起炸開了鍋……
mk2258 發表於 2018-6-11 21:34
  第二十三章、崇禎四年的二十七個瞬間(二十三)

    第二十三個瞬間:巴達維亞的眾生相

    公元6-l年10月,爪哇島西部,巴達維亞(雅加達),荷蘭東印度公司總部

    被熱帶陽光照耀得分外明亮的辦公室內,巴達維亞殖民地的最高統治者,最近思維狀態一直處於崩潰邊緣的德。卡蓬蒂爾先生,有些恍恍惚惚地拆開一封被海水浸泡過的信箋,然後打著哈欠閱讀起來。

    ——這是一份被公司派往海南島臨高縣“澳洲人”老巢的商務員,最新寄回巴達維亞總部的例行報告。

    尊敬的總督大人:

    我在澳洲人佔據的臨高港已經待了有些時日,打探到了許多東西,包括澳洲人的政體、文化和日常生活習俗等等。但非常遺憾的是,我很難獲取澳洲人的技術,他們對此管得太嚴了,所有在臨高的國營工廠工作的人,在出入廠門的時候都會被搜身,而且那些最重要的工廠,甚至還是封閉式管理的。

    關於澳洲人的巨大鐵船、使用巫術驅動的鋼鐵車輛、還有射程驚人的巨型要塞炮,在之前的報告中已經都進行了描寫,此處便不再复述。現在我想要著重向您介紹一下,我了解到的澳洲人政治體制。

    澳洲人的政治體制跟我們聯省共和國差不多,但這些異教徒使用的文字卻把荷蘭省和尼德蘭聯省共和國混為一談,這讓我十分惱火。他們也有議會,按照他們的說法就是“元老院”,議員的人數大概在五百人左右,但是他們的議員卻不是通過選舉投票競選出來的,倒是跟東印度公司的董事會有點像。

    雖然他們的議會據說在大事上的效率非常高,但就我了解的情況,澳洲人的議員們在會場上非常缺乏紳士風度,經常充斥著各種最低賤的污言穢語,甚至不惜大打出手。在臨高的某家小酒館裡,我曾經有幸聽到一位在議會裡執勤的士兵描述了某次會場群毆的場面:為了軍費的分配問題,澳洲人海軍和陸軍的代表發生了激烈的爭吵。當他們的議長企圖安撫的時候,於脆直接被一隻飛來的鞋子給打翻了。然後,海軍和陸軍的支持者立即展開了搏鬥,那些海陸軍官大多數都是受過炮火訓練的,在場所有可以扔的東西都被拿來當砲彈,最後甚至還進入肉搏,陸軍那幫人甚至排出了一個小方陣,而海軍那邊的人就用桌子壘砌成工事來圍堵……沒辦法,即使看上去比許多基督徒還要像個紳士,但畢竟他們還是一群信奉異教的野蠻人。

    回到正題,這個政權的最上層圈子,是由九名執行委員會委員組成,他們分管這個政府的各個部門,由執委會主席進行協調,他們的報紙吹鼓這是一種偉大的製度,但自從聽說了那次議會打架事件以後,我對這種制度的優越性非常懷疑。根據澳洲人的說法,他們的祖先是在與蒙古人戰鬥失敗後逃離了中國,現在出於某種原因,他們又不遠萬里從澳洲返回故國,來到了明國的瓊州府。他們使用的文字確實和中國人使用的非常像,聽一位從明國移民過來的學者說,澳洲人的文字確實就是他們使用的那種,但是那些字都少了很多筆劃。他們的發音是明國遼東地區的口音(在中國你幾乎可以聽他們的發音辨別出他們的家鄉)。

    其實,從這個政權的名稱中,我們就可以看出澳洲人與中國的關係:“大宋澳洲行在”——“宋”就是四百年前曾經統治中國的家族王朝名稱,就如同英格蘭人的約克王朝和蘭開斯特王朝一樣。

    在澳洲人之中,似乎也有所謂的“貴族”,但他們平時的打扮同樣十分簡樸,在人群中你絕對無法一眼認出來,不過,只要耐心地靠近和觀察他們,你會就從他們身上發現一些與其他人與眾不同的氣質——尤其是那種近乎於絕對的自信,還有一切盡在掌握的神態。他們的知識非常豐富,就算是舊大陸最博學的學者也比不上。我有幸和一位“貴族”交談過,他從歐洲最近的那場戰爭講到君士坦丁堡的陷落,從洋流和季風講到星辰的方位,從刀劍的鍛造講到英格蘭人的內戰,許多東西都是我這個歐洲人都聞所未聞的。

    最近臨高這裡流行一本叫《魯濱遜漂流記》的書,書裡講述一名叫魯濱遜的水手,在隨三寶太監鄭和下西洋時遭遇風暴落水,被吹到荒島獨自求生二十七年的故事。裡面提到用煙草治療瘧疾的方法,也許可以試一試,記得在巴達維亞天天有人死於瘧疾。而澳洲人出售的特效藥又實在太貴了,並且經常斷貨。

    對於這個神秘政權的各方面訊息,我暫時就蒐集到了這些,但願能對您有所裨益

    我們的主人的忠僕

    閣下最恭順的僕人

    初級商務員範。德蘭特隆

    6-l年B月18日寫於公司駐臨高商館

    ※※※※※※※※※※※※※※※※※※※※※※※

    如果是在一個月之前,素來對“澳洲人”這個突然冒出的神秘新勢力,以及如今公司在東亞地區頭號大客戶相當感興趣的卡蓬蒂爾總督閣下,一定會將這份報告反复研讀,仔細推敲。

    但在此刻,他臉上的表情卻是如此的漫不經心,或者說意興闌珊。

    因為,那些“澳洲人”已經率領著龐大的艦隊,敲響了公司的大門,此時就停泊在巴達維亞的城外。

    更要命的是,這一回來到巴達維亞做客的,還不止是“澳洲人”而已——另外兩幫實力更加龐大,來意也更加居心叵測的不速之客,同樣越過了半個地球的浩瀚海洋,從遙遠的美洲來到了此地。

    而最最要命的是,憑著荷蘭東印度公司在巴達維亞的武裝力量,無論是對上它們之中的任何一家,都絕對是打不過的——這真是一個讓卡蓬蒂爾總督閣下忍不住想要流淚的悲催事實。

    在這個月之前,卡蓬蒂爾總督原本還是對自己手下的武裝力量頗為自傲的——自從6年正式成立以來,荷蘭東印度公司已經誕生了將近三十年。在這段史詩般的冒險歲月之中,公司從一開始總共僅有六艘船的可憐窘境,一步步發展到瞭如今幾乎壟斷了東亞的香料生意,每年都有二十艘船隻往返於荷蘭本土與巴達維亞之間的龐大規模。光是在巴達維亞的總部,荷蘭東印度公司就常年駐泊有二十多艘歐洲式大船,還有數量更為龐大的中國戎克船,跟草創之初的艱難困苦相比,簡直不可同日而語。在東亞的海面上,無論是先來一步的葡萄牙人、西班牙人,還是同期抵達的法國人、英國人和丹麥人,都不是荷蘭人的對手。

    通過一系列的征服戰爭和外交斡旋,荷蘭東印度公司名下的領地在這四十年間也擴展了很多倍,從巴達維亞到日本長崎,從錫蘭到馬拉巴爾海岸,從勃固到福爾摩沙(台灣),從阿巴斯港到穆哈,從圖萊爾到開普敦,公司已經建立起了遍布三大洲的數十個商站,跟許多國家都建立起了深厚的人脈關係。

    經過這幾十年的發展,荷蘭東印度公司已經逐漸走上了正軌,並擺脫了成立最初二十年內一直都揮之不去的財政夢魘。在那個草創的年代,初來乍到的荷蘭人不得不一邊做生意,一邊打擊葡萄牙人在遠東的據點和船隻,另外還要在各個出產香料的島嶼上修建商站、安排士兵駐守,並且頻繁與當地土著展開戰鬥。為此,每年花費的金錢是一筆天文數字,以至於承諾給股東們的分紅遲遲無法兌現。

    為此,荷蘭本土那些向東印度公司投入了巨款的出資人,紛紛感到相當的不滿,尤其是那些澤蘭、代爾夫特、鹿特丹地區的股東們,普遍認為東印度公司之所以一直沒有分紅,肯定是掌握公司實際經營權的阿姆斯特丹商人們,私下里貪污挪用了本該兌現給大家的巨額利潤,肆意侵害小股東的利益。不過,那些能量頗大的阿姆斯特丹商人們,最終還是壓下了這一波氣勢洶洶的質疑,並且還取得了荷蘭官方的財政援助,然後又連續發行了多年的巨額公司債券,傾盡全力地支持東印度公司在遠東的戰略佈局。

    接下來,公司在619年打敗了爪哇土著,佔據重要良港巴達維亞,作為公司在東方的統治核心。隨即又在62年打垮了英國東印度公司,獨霸了東亞的絕大部分香料貿易。從此,荷蘭東印度公司上下的艱苦犧牲和巨大付出,終於得到了豐厚的回報——公司的利潤總額節節攀升,每年也開始慷慨地給股東們予以大量分紅,而荷蘭國內對東印度公司各種鋪天蓋地的指責,也隨之在一夜間消失得無影無踪。

    當卡蓬蒂爾從荷蘭東印度公司的傳奇創始人,簡o皮特斯佐恩o庫恩閣下的手中(就是《大航海時代》裡面那個庫恩商會的歷史原型),接過這個組織的大權之時,一切都已經走上了朝氣蓬勃的發展正軌。

    而在卡蓬蒂爾執掌公司的這幾年裡,尤其是通過“澳洲人”的關係,獲得了大量的中國特產商品之後,公司的貿易利潤又有了進一步的增長,作為總部的巴達維亞港,也被建設和發展得愈發繁榮,常住歐洲人及其家屬數量超過了五千人,如果算上歐印混血及其後裔的話,恐怕得有一兩萬,附近的昂特拉斯島上還有西方殖民者在亞洲最大的船塢——如此興旺而又強盛的殖民地,一向是讓卡蓬蒂爾總督頗為自傲的功業。

    然後,在這個月紛至沓來的一批批不速之客,卻將卡蓬蒂爾總督的驕傲心態給砸了個粉碎……

    想到這裡,總督閣下忍不住苦笑著抬頭望向窗外,爪哇島茂盛的椰子林在微風下輕輕搖曳,而天氣也是跟往常一樣濕悶而炎熱,即使是熱帶的陽光,也無法曬去雨季空氣中的水分。但那片常年寬闊而空曠的巴達維亞灣里,此時竟然滿是密密麻麻如森林般矗立的桅杆——分別掛著藍白十字啟明星旗、藍白五星旗、紅色雙劍蒼鷹旗的龐大艦隊,還有尾隨它們而來的各國商船,相繼從世界各地匯聚到了巴達維亞,形成了一個多達三百艘船以上的巨型集團,幾乎將這個港口城市能夠蒐集到得所有補給物資統統收購一空:

    隨著這麼一大幫超過全城總人口的消費者湧入巴達維亞,在最近的幾天裡,巴達維亞的市面變得空前繁榮,水果、蔬菜和稻米的價格一口氣暴漲了三倍,妓女的身價則漲到了五倍,還依然供不應求。整個城市的牲口和雞鴨都被兜售一空,酒館裡更是只剩下椰子水可以出售——連最粗劣的當地土酒都被賣完了。

    與此同時,這些來自全世界各個角落的船隊,也把來自歐洲、非洲、美洲和中國的無數新奇商品,一齊運到了巴達維亞,不僅引來了成群結隊的東南亞土著商販,不同的船隊彼此之間也在頻繁地進行貿易,從而形成了一個空前龐大的臨時集市。雖然還比不上荷蘭本土阿姆斯特丹港口千帆雲集、證交易所人頭攢動的盛況,但對於身處在文明世界邊緣的巴達維亞市民來講,這也已經是前所未有的奇景了。

    但這種繁榮興旺的景象和隨著而來的滾滾財富,並沒有讓卡蓬蒂爾總督感到絲毫的欣喜,因為這些給巴達維亞帶來海量財富的遠方來客,同樣也能輕而易舉地將他的巴達維亞港在頃刻間就奪走或毀滅

    對於一位權力欲很強的上位者來說,這種對局面完全失去掌控、只能聽天由命的感覺,真是糟透了

    當然,在進入巴達維亞港之前,無論是掛著藍白十字啟明星旗、藍白五星旗,還是紅色雙劍蒼鷹旗,又或者其它什麼旗幟的艦隊,都向此地目前的主人— —荷蘭東印度公司彬彬有禮地表達了善意,甚至贈送了禮物。但經驗豐富的卡蓬蒂爾總督對此並不怎麼放心:在大航海時代,唯有砲彈才是真正的公理。

    在過去的殖民歲月裡,荷蘭人就曾經無數次向土著酋長們表達了善意,饋贈了禮物,隨即在打探清楚對方的底細之後突然翻臉,用鉛彈和馬刀熱情招待前一刻的“好朋友” ……即使是歐洲各國的“文明人”殖民者之間,這種說翻臉就翻臉的事情,也從來沒少發生過,如果有誰吃了虧,多半也只能自認倒霉。

    然而,在絕對的武力優勢面前,一切狐疑和提防都是毫無意義的——由於巴達維亞根本不可能承受三百多艘武裝船隻、上萬門火砲的憤怒,所以不管卡蓬蒂爾總督心中再怎麼七上八下,也只能一邊祈禱上帝保佑對方真的沒有惡意,一邊陪著笑臉大排宴席,以最殷勤的方式歡迎諸位遠方客人的“大駕光臨”……

    ——如果在實力對比如此懸殊的情況下,還敢把對方拒之門外的話,那可就真是不折不扣的作死了。

    “……東岸共和國、華美共和國,還有澳洲人……這些位於世界不同角落的傢伙,怎麼突然就湊到了一塊兒?並且還偏偏選擇了巴達維亞作為他們的聚會場所”卡蓬蒂爾總督滿腹糾結地嘟噥著。

    雖然僻處於世界另一端的東南亞,但卡蓬蒂爾總督並不是孤陋寡聞、對新大陸一無所知的人,事實上,一直以來他都很注意蒐集有可能威脅到荷蘭東印度公司的國家或勢力的情報。而新大陸的東岸共和國和華美共和國,這兩個曾經與荷蘭人多次進行周旋和較量的國家,他自然也花了不少心思去蒐集相關的情報。

    只可惜美洲畢竟距離巴達維亞太過於遙遠,而且有關這兩個彗星般閃耀崛起的異教徒國家的一切傳聞,都顯得太過神秘,外界隻流傳著一些經不起仔細推敲的只言片語,很多消息甚至是自相矛盾的,讓一貫嚴謹的卡蓬蒂爾總督無所適從。他只是隱約知道,這兩個突然出現在美洲的新興國家,都自稱是東方中國人的後裔,都掌握著很多令歐洲人垂涎的奇妙技術……就像三年多之前突然出現在海南島的“澳洲人”一樣。

    事實上,當“華美人”、“東岸人”和“澳洲人”同時出現在巴達維亞,站在荷蘭殖民者的面前之時,不僅僅是經驗老道的卡蓬蒂爾總督,只要是稍有思維聯想能力的東印度公司僱員,都注意到了這三群人之間十分微妙的相似之處:他們都穿著與明國式樣截然不同、也與當前歐洲風格迥異的簡潔服飾;都留著與明國人、日本人和東南亞土著差異很大的短髮;都說著幾乎同樣口音的中國話(普通話);都擁有一種冒著黑煙、無風自動的神秘船隻……由此可見,他們很可能來自同一個地方,或者曾經屬於同一個國家

    而這個發現頓時讓卡蓬蒂爾總督更加擔憂了——以荷蘭東印度公司目前部署在巴達維亞的武裝力量和防禦工事,哪怕是抵擋這三支艦隊之中的任何一方來犯,看上去都很有難度。如果他們聯起手來圖謀這座港口的話,那麼卡蓬蒂爾總督似乎現在就應該開始草擬在投降儀式上的發言稿了……真是不幸啊

    正當卡蓬蒂爾總督一臉憂鬱地望著港灣內的異國艦隊之時,穿著禮服的安東尼o範o迪門海軍上將走進了他的辦公室——這位曾經在歐洲本土混得很慘的荷蘭商人,自從本世紀二十年代以來就成了巴達維亞城舉足輕重的大人物,目前更是巴達維亞所有荷蘭軍隊的最高指揮者,一個十足的強硬派和擴張主義者。在原來的歷史上,他還會在五年之後繼承卡蓬蒂爾總督的位子,成為巴達維亞殖民地的下一任荷蘭總督。

    “……哦,看看現在都已經是幾點鐘了記得在今天早晨太陽剛剛升起的時候,我就已經派人叫你盡快過來商量些事情,而現在卻已經是午後了親愛的上將先生”

    看著姍姍來遲的海軍上將,卡蓬蒂爾總督有些不悅地說道,“……我之前要求全體駐軍加強戒備的命令,是否得到了執行?還有,今天上午你究竟跑到哪裡去了?我派去的兩個聽差不管在哪兒都找不到你”

    “……加強戒備的命令當然已經收到了,但我並不認為這有什麼意義。閣下。”

    安東尼o範o迪門上將不以為然地說道,“……總督閣下,您的心裡應該比我更清楚,面對三百艘武裝船隻,其中還有至少五十艘專業戰艦,巴達維亞的這點兒守衛力量根本堅持不了多久。與其蜷縮在不堪一擊的堡壘里瑟瑟發抖,還不如主動去打探他們的意圖,也好做出相應的對策——這就是我正在忙著辦的事”

    “……好吧,我承認武力 抗確實不是什麼明智的舉動。打探出什麼消息了嗎?”總督揉著額頭問道。

    “……暫時還只蒐集到一些零星的情報,不知道有沒有用。不過有一條消息似乎很值得關注——他們之中那條最大的船,就是跟東岸共和國艦隊一起抵達的那艘巨艦,據說來自於'澳洲人,的本土。”

    安東尼o範o迪門上將伸手推開窗戶,指著港灣內猶如鶴立雞群一般的萬噸級全金屬現代帆船“中遠星號”,對卡蓬蒂爾總督繼續說道,“……看著這艘船,就知道澳洲人為什麼能夠在中國取得那樣的成功了。”

    “……是的。它大得好像一座山。即使把公司在巴達維亞的全部戰艦加在一起,恐怕也無法與它相提並論。”卡蓬蒂爾總督閣下嘆了口氣,神情十分複雜地說道——在這個千噸級帆船就能號稱“戰列艦”的時代,一艘史上未有的萬噸級巨艦,給諸位西方殖民者們帶來的巨大震撼力,實在是難以言喻。

    “……然後,根據我派遣的幾個中國僕人的打探,華美人、東岸人和盤踞在臨高的澳洲人之間,確實在語言、文化、信仰等方面有著十分密切的聯繫。按照他們的形容和我的個人理解,似乎類似於神聖羅馬帝國下面的各個邦國,或者北意大利的各個城邦,除了政治上的獨立之外,其它各方面都很相似……”

    海軍上將又如是說了下去,“…至於這艘巨艦的擁有者,則相當於皇帝或教會的直屬封臣……”

    “……大致上明白了,和我之前預想的差不多。”卡蓬蒂爾總督點頭說道,“……還有呢?”

    “……根據從華美國艦隊一個德意志移民軍官嘴裡打探到的消息,對於這次在巴達維亞的多方聚頭,他們其實也很意外,事先根本沒有任何準備。所以最近的這幾天裡,這幾支遠征艦隊的高層首領一直在本地華商的宅邸裡召開秘密會議,直到今天也沒有散會的意思。”

    海軍上將如此答 ,“至於更詳細的會議內容……很遺憾,我確實成功地收買了那座宅邸裡的幾個僕人,然而這些從福建和廣東過來的華人移民們,雖然也說一樣的中國話,但口音差距得實在太多,很難聽得懂他們的交談,只看到他們的會議桌上堆滿了文件和地圖,還有人在地圖上不斷地寫寫畫畫……”

    “……哦,這可真是一個令人心驚肉跳的消息。”卡蓬蒂爾總督嘆息著在胸前劃了個十字,“……但願這些異教徒不是在討論如何劃分香料群島和南中國海的地盤——如果他們的艦隊能夠聯合起來的話,那麼從馬六甲到日本,沒有任何一個國家或勢力能夠阻止他們稱霸東方的大海”

    “……如果他們當真對公司的香料群島抱有企圖,我們該怎麼辦?總督大人? ”海軍上將試探著問道。

    “……那麼就只有祈禱了”沉默了半響之後,卡蓬蒂爾總督如此回答說。

    “……祈禱?”安東尼o範o迪門上將詫異地眨了眨眼。

    “……是啊,虔誠地向上帝祈禱,祈求萬能的上帝庇護我們,讓這些來到巴達維亞的異教徒不要心生惡念,把炮火傾瀉到我們的頭上……要不然還能怎麼樣?”卡蓬蒂爾總督意氣消沉地揮了揮手,然後舉起了桌上的十字架,疲憊地閉上了眼睛,“……現在,我們唯有把一切交給上帝了……”

    ——事實上,如果荷蘭人派遣的華僑探子能夠更加盡職一點的話,他們或許就不必這樣自己嚇自己,弄得自己幾乎精神崩潰了——眼下偶然聚集在巴達維亞的各路中國穿越者,暫時並沒有像卡蓬蒂爾總督擔憂的那樣,聚在一起拿著地球儀按照經緯度來瓜分世界,而是在爭論某些更加固固有神的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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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巴達維亞城南,瓊州臨高“澳洲人”常駐商館

    自從離開臨高,來到巴達維亞擔任貿易代表,已經有好幾個月了,但薛若望“元老”一直都 有找到什麼建功立業的機會——他剛到巴達維亞一下船,就趕上了雨季的到來,而熱帶海島的雨季氣候實在不是人待的。在令人發霉的漫長雨季裡,交通幾乎中斷,各種貿易和考察都無法展開。

    而巴達維亞城本身也是個無聊的小地方,需要打探的要塞位置和防禦工事,只要幾天功夫就查清楚了。市區還處於草創階段,沒有什麼娛樂消遣可言,雖然當地居民無論是華人還是歐洲人,能夠獲得的報酬水平都不錯,但是這些貴金屬貨幣在當地很難找到消費的地方,連酒精飲料的供應都很困難,需要從外地甚至歐洲輸入,經常是拿著金幣買不到東西。而在巴達維亞的周邊郊野,除了茂密的雨林和沼澤,還有無數千奇百怪的猛獸毒蟲出沒,沒什麼安全的地方。在這個年頭隨意離開城市遊覽熱帶風光,簡直就是在玩命。

    於是,除了吃飯睡覺和跟自己的女僕滾床單之外,薛若望幾乎整天都在思考自己孤身來巴達維亞是否值得。然後,在濕熱難耐的雨季氣候之下,他很快就連滾床單都提不起精神了。

    好不容易等到雨季結束,薛若望卻又發現自己的工作量突然暴增,一下子連跟女僕滾床單都沒有時間了——因為一群“真正”的澳洲人,還有兩伙來自大洋彼岸的“美洲人”,突然一窩蜂地降臨到了巴達維亞,而臨高的元老院也派遣了一支船隊南下,一時間群帆雲集,把草創未久的巴達維亞給擠得滿滿噹噹。

    為了協調各方之間的關係,給船隊籌集淡水和新鮮蔬果,劃出地皮設置臨時交易集市,以及安排患病水手上岸療養等等,薛若望頓時忙得腳不沾地,更別提他還得跟荷蘭總督府的一幫老狐狸大狐狸小狐狸打機鋒猜啞謎,既不能無故示弱以損“國格”,也不能讓對方誤會從而導致武力衝突,造成不必要的損失——三百艘武裝船隻和上萬門火砲的威懾力,對於巴達維亞這樣的小城市來說,可是已經足夠把人給嚇瘋了。

    幸好,這樣成天煎熬、提心吊膽的日子,很快就要結束了……看著剛剛收到的緊急密函,薛若望嘆息著脫下寬鬆透氣的亞麻布袍子,換上一身厚重憋悶的禮服,又套上本地產的一種紙漿拖鞋——此鞋是用紙漿層層糊制,在南洋濕熱氣候下透氣舒適,但是凡遇雨天泥濘或走到沼澤湖泊就很容易壞,所以只有在天晴的時候,才有人敢穿這樣的鞋子到處走——然後一切準備停當,吩咐僕人預備出門。

    此時的天色已經不早,午後的高溫逐漸散去,氣溫已經變得不算太離譜,至少還在正常活動的可忍受範圍。兩個華人僕役抬著一頂竹製滑竿,載著薛若望老爺招搖過市。在滑竿的兩邊,盡是中國傳統風格的建築街景——在這個年代,華人移民乃是巴達維亞當地最大的建築承包商,連荷蘭人在巴達維亞的要塞等軍事設施,也全是華人經手修築的,直到16du年第一座尼德蘭式的建築在巴達維亞完工前,整個巴達維亞城的建築房屋都還是中國南方式樣的,哪怕是荷蘭人的商館和宅邸也都是中式房屋。

    總之,除了拱衛港口的棱堡之外,整個巴達維亞城若是粗看上去,幾乎跟一座大明南方的小縣城毫無差別——至少在薛若望的眼中,這座城市確實看著很像是臨高縣的舊城,而市民也有一大半是華僑。

    同樣由此可知,荷蘭殖民者和華人的關係,暫時還算融洽,至少目前的巴達維亞殖民當局是非常倚重華人的——相比於當地的爪哇人和其他土人,華人既是能工巧匠又不帶有攻擊性,是建設巴達維亞最合適的人選。為此,前任巴達維亞總督在離任前還特別叮囑他的繼任者,無論如何都要多多地從中國沿海找來更多的華人到巴達維亞進行建設,無論用什麼方法。而不管是招募還是掠奪來巴達維亞的華工,荷蘭人給予的待遇還是相當不錯的,此外,荷蘭人還在抓來的土著奴隸之中,挑出不少性情溫順的女子,許配給單身華人男子,作為一種籠絡人心的福利……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巴達維亞當地的華人和荷蘭人至少在目前來看,還是一種鬆散的政治聯盟關係:如果把此時的巴達維亞比作殖民地時代的南方,荷蘭東印度公司比作英國殖民者,華人比作南非白人,爪哇土著比作南非黑人,那麼想必大家就可以理解這其中的奧妙了。

    薛若望這會乘坐滑竿前去的地方,乃是本地華僑首領蘇鳴崗老爺的宅邸——這位蘇鳴崗老爺是福建人,老家在同安,離廈門島不遠,二十多歲就隨家人下南洋討生活,十多年前應荷蘭人的招募,帶領同鄉遷居巴達維亞城,由於其在當地華人中德高望重,儼然乃是巴城華僑的利益代言人,同時又通馬來語、葡萄牙語,能與殖民者溝通,故而深得巴達維亞城統荷蘭人治者的器重,被封為甲必丹(ataIu的音譯)之職,目前是東印度公司正式任命的巴達維亞城華人執行官,全權負責巴達維亞城華人的各種事務安排。

    薛若望初到巴達維亞城時,便拜訪和結識了這位威望卓著的蘇老爺。而蘇鳴崗也很重視跟澳洲人的交情——雖然中國人在傳統意義上愛好和平,不與外人爭鬥,但是骨子里拉幫結派的傳統還是很濃厚的,對於南洋華僑來說,相比起歐洲殖民者,長著同樣面孔的“澳洲人”顯然更有著天然的親近感。此外又聽說這澳洲人是流落海外的大宋後裔,同為流落海外的華夏后裔的當地華人,自然便有了同病相憐的感覺。

    這一年來,隨著“澳洲人”的神秘感慢慢被揭下,雙方也因為一些事件而彼此變得更加信任起來,尤其是今年開春後,蘇鳴崗的一個兒子因為幫荷蘭人到深山去採伐柚木,不慎染上了瘧疾,差點活不成,還是薛若望拿出了他帶來的奎寧,這才妙手回春——為此,蘇鳴崗非常感激老薛,對他奉若上賓。

    此次華美、東岸、澳洲艦隊聯袂浮海來訪,望著遮天蔽日的帆影和成千上萬的精兵,巴達維亞城的華人在深感震撼之餘,也不由得頗為自傲、與有榮哉——看到本族同胞居然擁有如此強橫的武力,是個人都會感到高興。故而本地華僑紛紛簞食壺漿、喜迎王師不說,作為華僑首領的蘇鳴崗,更是讓出了自己在巴達維亞城的宅邸,供諸位遠方貴客下榻和聚會之用,自己全家則搬到郊外的莊子裡去居住。

    然後,巴達維亞城的蘇家大宅,就被插上了藍白十字啟明星旗、藍白五星旗、紅色雙劍蒼鷹旗,還有一種沒人知道代表著什麼的五星紅旗,各方來訪艦隊的文武官吏在這裡成日開會爭論、通宵達旦。同時宅邸本身也變得戒備森嚴,差不多是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到處站滿了荷槍實彈的大兵。連舊主人蘇家老小也不准隨意出入,不過蘇鳴崗倒是覺得對此很正常:既然是在商談軍國大事麼,肯定是要嚴格保密的。

    但如果蘇鳴崗當真知道了這些異鄉同胞究竟在談論什麼的話,估計當場就要翻著白眼絕倒了吧……

    ※※※※※※※※※※※※※※※※※※※※※※※

    雕樑畫棟、白牆青瓦的寬敞大堂內,各種捲菸、煙斗、濃茶、黑咖啡和食物的氣息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在後世網吧裡常能聞到的怪味兒。各式各樣的手稿、地圖、書籍和手工塗鴉被丟得到處都是,諸位蓬頭垢面的穿越者有的蜷縮在牆角打瞌睡,有的睜著滿是血絲的眼睛彼此爭論,還有人在翻查書籍,或者在地圖上塗塗畫畫……乍一眼看去,簡直就像是一處架空玄幻小說或遊戲的創作工作室。

    而事實上,這些在各自國度普遍已經位高權重的穿越者們,確實也在做著跟寫小說差不多的工作——各方群策群力、協調統一,設法編制一段關於各地穿越者身份來歷的虛擬歷史:這本身並沒有太多的難度,難就難在如何才能讓各方勢力全都感到滿意,或者至少是能夠默許和接受……

    由於沒有人願意在虛擬的歷史上承擔污名,所以各方的代表都在“共同歷史塑造工程”上爭吵得很激烈,不過最後終究還是逐漸達成了妥協——薛若望剛一走進屋裡,近日里熬夜熬得雙眼通紅的平秋盛元老,就洋洋得意地拿出了他們最近的工作成果,一份剛剛寫好開頭的《澳宋髡人起源考》:

    “……夫澳洲者,於經無略,於史無傳。或曰其地處西南海中,去中國兩萬里。土地廣袤,山川鐘靈,為南方精氣之所凝,養一方水土獨秀。人為宋裔,一如海內,本中土苗裔赤子,宋室崖山之劫餘。

    世之所 張世傑陸秀夫奉社稷死崖山,不盡其然也。陳宜中尊二帝於南荒,閩粵義士從者五萬有奇。先至爪哇,屯墾生聚。元主聞之,遣軍南下捕逃。雖為不逮,猶有餘威。宋人如驚弓之鳥,只得再興南渡。复去西南一萬五千里,及至澳洲大島。南遷遠遁,消息不通於中國;人心日久,王道之學疏於化外。蒙元橫暴,父母之邦不存故;斷發為記,世代沿襲以志警。故番禺粵人稱其曰“髡”。

    陳宜中奉二帝南遷,開拓荒蠻,世代為右相。宋帝與陳宜中立誓:政由陳氏,祭由趙家。故國不復,趙氏不親政。文丞相死燕京,宋人哀之。宋帝以一子改姓文,續文丞相苗裔。

    澳洲地處蠻荒,土且不沃,水且不豐,曠野則廣袤貧瘠,茂林則異獸橫生。澳宋子民生計維艱,是以於農則精耕細作,於工則究理察觀,於商則誠信守言。此去經年,似窺得天地玄機,農工商貿皆有所悟,日久綿長,國力漸盛。

    開國三百年,傳至今日,陳氏仍為澳宋首閥,頗有王與馬共天下之相。陳宜中九代孫陳近南為當朝右宰,獨斷專權,一日所理文書,高於八尺,人稱八尺丞相,簡稱八尺。

    宋帝恐社稷易主,暗中扶文氏分權,漸進奪殿前班直、水師、工部、度支等位。

    不料陳八尺發難,以猛虎撲兔之勢,提兵進殿,重奪宮禁,搶得先機。雖不誅大臣,然矯詔並發,一夜誅殺吏目、白身五千餘人,史稱“長刀之夜”。

    文氏子孫文德嗣,時任海北路安撫使,當機立斷,命馬千矚、蕭子山率都總管、副總管、都鈐轄、副鈐轄、都監、副都監、都巡檢、巡檢、統制,同統制、副統制、統領、同統領、副統領、正將,副將、準備將等五百人,乘海軍艨艟鐵艦北上,至南洋諸島,探查故國消息,網羅忠勇人才。後從華僑處得海圖,知明已代元,乃立誓約驅八尺、興宋室。遂歸於瓊州,泊船臨高,屯墾工事,以待天時……”

    薛若望皺著眉頭把稿件再翻下去,發現已經完成的正文就到此為止,後面只剩下了粗略的提綱和一些零星片段,主要描述在陳八尺發難、殘害忠良的前後,由於國內苛政殘酷、民不聊生,所以澳宋國內頗多文臣武將攜帶族人僕役,不懼驚濤駭浪之險,相繼出海流亡,於他鄉異國重建家園,其中就包括了建立紐約那個“華美國”和烏拉圭那個“東岸國”……而名滿遼東的黃石黃大帥,也是先出走的那群人之一。

    然後,澳宋本土突然遭遇特大地震和海嘯,整個國度在短時間內沉入海底,只有極少數人乘著一艘大船逃出生天——就是那艘“中遠星號”。並且在故國的邊境荒漠上,重新建立了一個聚居地和避難所——就是在澳洲西北部建立的中南市……好吧,看到這一段的時候,薛若望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這個……怎麼說呢?看著簡直就像是古希臘人航海殖民,以及亞特蘭蒂斯王國沉沒傳說的混合體,你們吵吵嚷嚷了這麼些日子,就鼓搗出了這麼一個四不像的玩意兒?”

    草草翻完了這份未完工的“架空歷史”,薛若望一臉固固有神地搖了搖頭,將稿件重新放回桌上。

    “……但這也是各方唯一能夠接受的歷史路線了——為了解釋我們的相似之處,必須捏造出一個共同的母國。而這個母國目前必須是已經不存在了的,否則在歐洲航海家的偵察下必定要被戳穿……”

    平秋盛無奈地聳了聳肩,“……然後,儘管是一段虛擬出來的歷史,大家依舊都要面子,不管是誰都只想往自己臉上貼金,不肯往自己身上抹黑,最後只好虛構一個死人出來背黑鍋……”

    “……關於聯合創作虛構架空歷史的話題,就先說到這里為止吧”薛若望連忙打手勢叫停,“……我這次過來,是希望你能夠向南北美洲和澳大利亞過來的那三幫人,轉達來自臨高總部的幾則訊息:首先,他們託我們向大明朝廷進貢的長頸鹿、羊駝等貢品,還有華美共和國與東岸共和國的國書,已經被我們的元老院輾轉送到廣東官府的手裡了,預計在年底之前,相關的奏報就能抵達北京的朝廷;其 次,關於幫助他們招募流民還有開放市場、軍事合作的問題,元老院希望在臨高進行下一步的面談……”

    “……也就是說,元老院想要把這兩百多艘船都弄到臨高去?”平秋盛驚訝了,“……為什麼?”

    “……因為巴達維亞這邊的局面,實在是不能繼續這樣維持下去了眼看著這麼多的武裝船隻和成千上萬的軍隊一下子湧進來,巴達維亞的荷蘭人已經把神經給繃緊到了極限,若是一個不小心擦槍走火,那麼麻煩可就大了——我們目前還離不開荷蘭東印度公司的全球貿易網絡”

    薛若望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對臨高“澳洲人”船隊的最高首領平秋盛解釋說,“而且,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一下子添了這麼多張吃飯的嘴,已經明顯超過了這座城市的供給能力,看看如今巴達維亞城內市面上的物價,就知道這座城市的積儲物資已經快要被吃垮了——這年代的物流可比不上後世那麼發達

    更要命的是,這一回足足三百多艘大船雲集巴達維亞的爆炸性新聞,已經轟動了整個東南亞,目前各國和各方勢力間諜的身影都在巴達維亞出沒。如果只是收集情報還好說,就怕他們還有煽風點火的 務——在東亞的海面上,不知有多少人巴不得我們跟荷蘭人在這里大打出手、搞得兩敗俱傷呢所以,按照臨高元老院執委會的看法,還是趁著沒有惹出什麼大禍的時候,把這場全球穿越者峰會的舉辦地點轉移到臨高來吧至少那邊是我們的主場,不僅在治安和後勤方面更加有保障,同時也有利於會議內容的保密……”

    ※※※ ※※※※※※※※※※※※※※※※※※※※

    事實上,正如薛若望說的那樣,這會兒的巴達維亞,已經是暗流湧動,三教九流的人物都在紛紛活動。

    比如說,那位英姿颯爽的“李華梅船長”,此時就站在“中遠星號”的甲板上,被一群眼神放光的宅男崇拜者簇擁著,盡情地參觀著這艘萬噸巨艦的每一個角落,遇到不明白的地方,還會有穿越者主動給她進行解釋——由於一直待在與世隔絕的澳洲西北部荒漠,整天與袋鼠和考拉為伴,缺乏對人心險惡的認識,所以這些“真-澳洲人”的警惕心,顯然要比瓊州臨高那些“與人鬥其樂無窮”的“偽-澳洲人”差得多……

    與此同時,來自馬六甲的葡萄牙人,來自萬丹的英國冒險家,還有統治東部半個爪哇島的馬打藍蘇丹國時的荷蘭在爪哇島上僅僅統治著巴達維亞,島嶼的其它部分依然被各個原住民國度盤踞,馬打藍蘇丹國是其中最強盛的一個——當然,整個爪哇島的面積,也就跟安徽省差不多,島上所謂“強國”的實力自然可想而知,基本可以類比為日本戰國時代的幾個著名諸侯),也都派出了或明或暗的情報人員,通過各種途徑潛入巴達維亞,窺視著出現在這裡的龐大艦隊,然後記錄下他們的所見所聞,送到各自主人的手中。

    其中,就有那麼一份情報,被輾轉通過西班牙人和菲律賓土著之手,最終送到了呂宋島的馬尼拉城……
mk2258 發表於 2018-6-11 21:34
  第三十一章、請政委老爹逛妓院(中)

    崇禎四年十二月末的除夕前後,廣州周邊的珠江三角洲各縣鄉下,突然冒出了許多白日見鬼的傳聞。不知有多少販夫走卒、農夫百姓,都信誓旦旦地聲稱在鄉間路上看到有一群蓬頭垢面的妖人在飛奔,跑得比最上等的烈馬還要快,一路上滋擾庶民,踩壞田埂菜圃無數,甚至還撞散了兩戶鄉下土豪辦的堂會……

    於是,在接下來的一個月裡,廣州郊外鄉村各路高僧神漢和遊方道士的生意行情格外火爆,帶著銀子上門的顧客絡繹不絕。凡是手頭較為闊綽的地主宗族,都請他們去各自的村寨裡跳大神做法事驅邪不提。

    事實上,這一切群魔亂舞的咄咄怪事,不過一群莽撞冒失的超時空城管,在像無頭蒼蠅似的亂竄罷了。——王秋、郭京、馬彤和王美玲四人,在簇擁著劉朝佐奔出香山縣城之後走了沒多少路,才注意到一個很麻煩的問題:雖然從地圖上看起來似乎是緊挨著,但其實澳門所在的香山縣城,跟省城廣州之間,還隔著大約一百公里的路程。而這年頭不比交通發達的後世,既沒有鐵路也沒有公交車,甚至連出租車都沒有。更要命的是,眼下因為是過年時節的緣故,連渡船都很難僱得到……可真要慢吞吞地走上三四天,王秋他們倒還無所謂,但為了找兒子已經心急如焚的郭政委,卻實在是等不得了。當然,他們也可以用哆啦A夢的神奇道具從空中飛過去,大概只要最多半天就能到廣州。但那位無限空間輪迴者縣令劉朝佐同志,可沒學過怎麼用哆啦A夢的上天,而王秋也對自家老媽王美玲的飛行技巧很不放心——滿打滿算才初學乍練沒幾天,萬一跌下來摔斷了脖子該怎麼辦?於是,王秋就拿出了另一種看上去很好很強大的哆啦A夢神奇道具——,只要把這根繩圈圍在一群人身上,就能用跟真正電車一樣的速度奔跑,時速最快可達一百八十公里,理論上在半個多小時之內就能從香山跑到廣州,彷彿傳說中的神行太保……但真正實踐的結果,卻依然是一個悲劇。

    要知道,明朝可沒有瀝青水泥,除了幾條主要幹道之外,很多道路幾乎都是行人牲口踩出來的。而且到了明末時期,路政更是尤為廢弛,即使是最重要的通衢大道,也是晴天的時候龜裂溝壑、塵土飛揚;下了雨則遍地泥濘、一片水泊……在這樣坑爹的道路上,別說開到時速一百八十公里了,就是開到時速八十公里也已經足以堪稱奇蹟!諸位未來人沒跑出多少路,就已是渾身塵土,好像是從墳墓裡刨出來的一樣了。

    更別提明朝的道路上通常都沒有路標,而且想要找個問路的人都未必找得到。至於現代的地圖,也跟明末的狀況差了十萬八千里,連河流和城鎮的位置都對不上號。眾人在跑錯了好幾回之後,索性拿著指南針瞅准一個方向橫衝直撞,也不顧一路上撞翻了一堆的行人、轎子和車輛,闖亂了好幾個地方的廟會、集市以及鄉下財主擺的流水席,還踩踏了許多莊稼地,弄塌幾幢草房和亭子,搞出許多駭人聽聞的靈異奇聞……但還是不得不時走時停——因為即使是電車也沒法過河,而從澳門到廣州一路都是水網密集區……

    為此,他們還是不得不繞來繞去,尋找不知在何處的橋樑,實在不行還得用把不會飛的人吊過去。等到一行人好不容易在除夕下午走到廣州郊外的時候,已經是又累又餓,渾身臟得好像泥猴了。

    不過,從這裡開始,他們的腳下終於不再是那種泥濘坑洼的土路,而是出現了一條相當寬而且很平整,管理得也很不錯的道路,怎麼看都不屬於這個時代,而更像是穿越者興建的工程——道路的兩邊是碎石的人行道,路上熙熙攘攘的人看上去比很多村鎮還熱鬧。路的中間是兩個車道的車行道,當然了,路上面是沒有汽車的,不過手推車和騾車倒是絡繹不絕,牲口的糞便隨時都有邊上的專人進行清理,兩個車道上隔一段就用貝殼的碎片鋪出一個箭頭,然後用白色花崗岩鋪著“來”、“去”,倒也簡潔醒目。

    路上的行人雖然依舊多為明朝衣冠,卻也出現了幾個短髮短衣、近似於現代民工打扮的傢伙,讓王秋等人不由得精神一振,意識到可能已經距離目標不遠,就卸下了,慢慢步行前進。

    隨著這條“現代化”的道路沿著珠江,繼續向廣州城延伸,矗立在道路兩邊的房屋建築就越來越多,在一處碼頭的旁邊,甚至還出現了一個熱鬧的路邊集市,兜售魚蝦、禽蛋、蔬菜和廉價雜貨,還有馬蹄糕、糯米麻糬之類的廣式糕點。一些民間藝人也在表演各種戲法,逗得觀眾哈哈大笑。集市內立著不少木質的燈柱,上面為了防蟲蛀而刷了一層白色的石灰,看起來十分漂亮——只可惜氣味還是十分噁心。

    雖然此時已是除夕,不少攤位已經散場走人,但還是有一些擺攤的小販企圖在年尾多做幾筆生意,繼續待在這兒和穿著藍布衣裳的工人用各種方言討價還價。王秋偷偷打量了一下,發現他們用於付賬的東西,不僅有明朝人常用的銀子和銅錢,還有一種非常現代化的紙幣:這明顯是現代穿越者留下的痕跡!

    而在這處集市的後面,隱約能夠看到廣州城牆的地方,赫然可見一片規模龐大的工地。

    雖然工地上那座未完工的建築,確實是佔地面積不小,但看上去只有兩三層樓那麼高,放在現代世界的中國,不過是一座大型超市或者立體停車場的水平。可若是在這個明末時空,卻已經堪稱奇觀了。

    “……郭政委,根據的指示,您的兒子郭逸應該就在那片工地裡。”

    在繞著那片工地轉了一圈,用測試過幾遍之後,王秋如此得出結論說。

    於是,眾人便找了個僻靜的樹叢,摘下假髮,甩掉那套累贅的明朝衣裳,換上現代服裝,直奔工地大門,跟那幾個戴著籐編圓帽,貌似民國法租界安南巡捕的士兵交涉一番,終於把那位似乎在明末時空養尊處優,已經有些大腹便便的郭逸同志給喊了出來……隨後這場“跨越時空的父子相見”之***現的各種風中凌亂、囧囧有神,自是不必提了。光是看著“落難待救”的郭逸,分明是一副衣衫光鮮、前呼後擁的光景,而自己這支救援隊卻都是一副風塵僕僕、疲憊憔悴的模樣,就讓王秋感到一肚子說不出的彆扭。

    再接下來,等到華燈初上之時,一行人坐在廣州城內著名的“澳洲銷金窩”紫明樓裡,看著四周那些塗脂抹粉、滿臉諂笑的“失足婦女”,還有打扮得妖裡妖氣、眼神嬌俏無限、一看就帶有“滾床單功能”的俊俏男童,素來作風端正、潔身自好的老黨員郭政委,已經是氣得都說不出話來了。而王美玲女士也是忍不住搖頭嘆息:“……小郭啊!要是你媽知道你小子居然當了夜總會老闆,還是那種搞同性戀的基佬吧……她該有多傷心啊!而且不管再怎麼說,你也不應該帶著你爹來逛妓院吧?”“……這個……爸,還有王大姐,這也都是工作需要嘛……”郭逸無奈地苦笑道,“……今天是除夕,紫珍齋和商行早就提前打烊,放人回家過年了。我想要給大家張羅一頓像樣的接風宴,也只有在這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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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崇禎四年的二十七個瞬間(二十五)

    第二十五個瞬間:廣州瑣事

    崇禎四年十二月下旬,廣州

    又一個夜晚過去之後,四季溫暖的廣州城迎來了新一天的早晨。

    當很多慣於晚起的廣州市民還在睡夢中時,惠福巷的少東家張毓就挾著他的書包,慢慢的從祖傳的核桃酥小店踱了出來。幾位早起正在下舖板的老人家看見他,紛紛熱情的打招呼:“……蝦米仔返學啦”,張毓也一一見禮,身後留下一片讚歎:“……真是知書達禮,我家大頭幾時才能學到這樣呢”

    十五歲的張毓,目前正在就讀南隅社學,是父母眼中的好孩子,也是街坊口中的好學生。只是他轉到永清街(現北京路南)的時候,卻忍不住駐足流連起來——街道不寬,卻正在修建一條鑲著兩根鐵條的軌道,大家紛傳這是髡人的馬拉鐵路,到時只要幾文錢就可以坐到珠江邊在建的“大世界”。張毓還沒見過馬來拉過車,倒是常有小鐵車在軌道上經過,只要兩人上下壓動就行走如飛,每次見到都看得他目不轉睛。

    流連了許多時間,張毓到了社學已經遲到,不過教書的老先生果然還沒到,只有學長帶著大家背書。這先生眼下正迷戀髡人**彩,有次上課的時候,一幫學生正讀到:“……子曰:吾十有五而志於學,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先生突然跳起來高呼:“……吾得之矣”嚇了正在走神的張毓一跳,接著先生急忙衝出屋外,丟下一班學生大眼瞪小眼。

    後來,張毓才聽學長說,原來是先生在書中找到了**彩的號碼,還中了三等獎,拿了五兩銀子呢。從此,先生對博彩的熱情更加高漲。上月的時候,張毓竟然在一家**彩店門口看見先生和一幫短衫的力工口沫橫飛的討論熱門號碼,完全沒有課堂上那種清高的樣子,最近更是已經基本看不見他來上課了

    眾人有口無心的背了幾段書,學長就宣布:“……先生要大家仔細觀摩《時文選》第十三篇。”

    接下來,那些聽話的好學生自然是老老實實拿出書來研究文章。而不那麼聽話的學生麼…張毓身邊的李子玉一陣擠眉弄眼,而張毓則很有默契的推了推另兩位好友曾捲和陳識新,隨即四人就收拾起書包,大搖大擺的逃學了— —反正學長從來不管。

    跑出書齋,一眾好友說說笑笑盡情享受逃學的樂趣。街邊一個租書攤的攤主看見他們招起手來:“幾位少爺,最新的三國演義公仔書到了”幾人頓時停下腳步,趕上前一人取了一本連環畫,在人群中找張凳子上埋頭看了起來。唯有家境不怎麼好的陳識新不捨得花錢,只把頭湊在後面看。

    這澳洲人印的書雖然都是俗體字,但只要看慣了也沒有任何問題,何況這書畫工精美,連幾個阿婆也看得津津有味。當然,她們看的是才子佳人、俠客妖女之類的戲劇故事,看到苦情處還要抹上幾把眼淚。

    良久,幾人才戀戀不捨得將連環畫放回書架,又上下搜尋了一下,見沒什麼新書,就付了錢擠了出去。還不忘高叫一聲:有新三國演義到了的時候,記得通知我們啊

    “……還是關老爺厲害。”走在街上,思維依然沉浸在書中的少年們嘰嘰喳喳議論起來。

    “……下一集就應該打上許昌了。”

    “……屁沒看下集預告是走麥城。”

    “……是先嚇死曹操再走的麥城,我婆婆告訴我的。”

    “ ……別吵別吵,再過十天下一集就出來了。”

    “……這三國演義公仔書一旬才出一集,真等不及啦。”

    幾人說說笑笑,隨即在街邊看到一個新鮮玩意兒:一個男人站在一個奇怪的攤子後面叫賣,旁邊掛了個“澳洲名物”的幌子。少年們好奇地湊過去,看著那男人手裡的東西——看起來像是個盆子,不過卻又比盆子高深,在中心的地方鑽了洞,有金屬管支撐著一些什麼機械,而一團火光正從那個彷彿金屬小罐子一樣的中心部分下麵點燃起來,隨著小販的腳踩著一個踏板,那個部分就開始旋轉不休,發出嗖嗖的摩擦聲。然後那個小販又拿出一個小紙袋,把裡面的“澳洲白糖”倒進那個旋轉的罐子裡。

    接下來,眼前發生的事情,讓少年們瞪大了眼睛——只見無數纖細的白色絲線,在那個大盆一樣的東西里悄然出現,絲絲縷縷的,彷彿蛛絲一般,而男人則好整以暇的用一根釬子在盆子裡繞了繞——很快,那些纏繞起來的絲線便成了一大團蓬鬆的團塊,“……棉花糖可甜著呢要來一串不?”小販笑著問。

    心頭癢癢的少年們紛紛摸出幾文銅錢,每人買了一串,先是小心地咬了一口,頓時感覺到糖果的清香慢慢地浸潤了舌尖,接著,眾人就大口小口的撕咬起了那棉花糖球,那甜蜜的感覺更是滿得幾乎要溢出來……可惜這種東西似乎甜的過分了點,似乎吃起來的感覺已經有些膩了。

    吃罷棉花糖,眾人繼續上路,很快走到珠江邊,眼前出現了一塊船狀的大石頭,正是海珠石,時為羊城八景之一,稱為“珠海晴瀾”,石上建有文溪祠,遠遠望去,祠里人頭攢動。他們沒去湊那熱鬧,而是轉到江邊的“秘密基地”:堤邊一棵大榕樹下。剛在樹蔭裡坐下,陳識新就迫不及待從書包中掏出澳洲炭筆,開始臨摹剛才看的連環畫。另外三人對這個畫痴已是見怪不怪,曾卷提議說:“……玩三國殺吧”

    李子玉邊掏書包邊說:“……別急,昨天我家買了髡人的一個新遊戲。 ”

    張毓伸手拿過來一看:“……大明輔弼?是不是髡人的升官圖啊?”

    “……比升官圖好玩多了,聽說是髡人親王手創,髡人最喜歡拜此先賢,可保佑家宅平安呢”

    然後,大家一邊聽李子玉講解,一邊自己研究說明書,很快就上手了,並且越玩越投入

    “……你勾結閹黨”

    “……我要上疏自辯”

    “……首輔的聖眷就快沒了,快彈劾吧”

    牌戰半個時辰,李子玉成功登頂位極人臣,三人一邊互相開玩笑一邊收拾,話題很快引到了遼事,拜髡人近年來出版的各種軍事雜誌的福,幾位少年已經不再把武將決鬥當成打仗的主要內容了——那些曾經雜誌上讀過的文章,很快轉化成了他們自己的思想,爭相從各人的口中噴出:

    “一定要結槍陣,此乃黃石大帥的成名絕技”

    “沒錯,只要一起向右刺,韃子便無計可施而且搖動長槍還可以破箭雨喔”

    曾卷得意洋洋地伸出一根手指,搖頭晃腦的說:“就算韃子善戰,能以一當十,其部眾能戰者最多不過二十萬,我大明人 眾多,即使百中擇一,精擇二百萬槍兵,滅髡屠韃必矣可恨朝官盡為酒囊飯袋,誅盡朝中諸公,遼事髡事皆不足慮也更不消說西南蠻夷了”

    張毓嗤之以鼻:“……二百萬?哪來的那麼多錢募兵?”

    “……遼東沃野千里,遼民被屠戮一空,可授精兵以戰士授田證,复遼即可得田,眾將士敢不用命?”

    張毓還未張口,江面上一聲汽笛傳來,一艘髡人汽船推波鼓浪,溯江而上。雖然早已見怪不怪,但一陣無力感還是湧上各人心頭。陳識新也放下炭筆,喃喃道:“……髡人火器兇猛,奈何?奈何?”

    李子玉冷笑道:“……髡賊火器雖猛,我大明亦有大殺器未出耳”

    張毓知道李子玉的大伯是廣州前衛千戶,所以經常吹噓可以看到大明的《武備志》,當下問:“……是你上次說的火龍出水嗎?”

    “……非也,非也。”李子玉搖著手指也學著轉起文來:“……此物號為飛空砂筒,取兩個火箭顛倒綁在一起,射中敵船篷可噴射毒砂,專傷髡賊眼目。”

    “……那也無甚出奇之處啊”

    “……最奇的是噴完毒砂之後,另一火箭即可向後起火發動,飛回本營,髡賊雖火器犀利,應當也從未見識過,心下必驚駭莫名,我官軍乘勢掩殺,破髡易如反掌”

    ——李子玉沒有說的是,這等破敵神器僅存在於紙上,整個廣州都沒人見過實物……但眾人皆不知內情,於是紛紛讚歎叫絕,曾卷更是激動:“……我大明人才濟濟,髡賊雖逞兇於一時,必不及我天朝也”

    可張毓在興奮過後,回頭仔細想了一下:此等神器就算新奇,可又能嚇得了幾人?唬得了幾次?還不如把飛回的火箭取消,多裝點毒砂火藥豈不更好?但李子玉家裡代代為武官,且能看到他們普通人看不到的書,算是他們這個小圈子裡的貴賓,所以自己還是不要當眾質疑了吧……

    而那邊廂的曾卷已經激憤起來:“……我大明有此神器卻不能用,正是因為這些貪官污吏和髡賊勾搭粘連,聽人說髡賊前日里還在紫明樓私下里召集廣州士紳官宦,開什麼海天盛宴群鶯會,放蕩之聲傳於樓外欲亡其國,先壞士風,髡賊用心何其毒也”

    “……髡賊無君無父,生性好淫,最慣於勾搭無恥之徒”

    他們幾個小書生罵得來勁,一直沉默的陳識新卻吞吞吐吐的說:“……其實我覺得髡人也不錯啊,至少從不擾民,就是商人也喜歡和他們做生意。”

    李子玉頓時不滿地譏笑起來:“……你這麼給髡賊說好話,怎的不去剃頭投奔?”

    而張毓卻恍然大悟:“……莫不是……識新你去接觸了髡人?”

    這一下,眾人立刻精神起來,一起起哄要陳識新吐實話。陳識新推卻不過,只得承認自己昨日里實在好奇,跑去江邊的“大世界”工地遊玩。“那個大世界,果然雄偉”,陳識新吞了下口水,如此形容說,“……到處是鐵架鑲玻璃,雖未繪龙画鳳,卻另有一番震撼”。看得興起,忍不住就掏出紙筆開始畫起來。

    正畫得起勁,身邊卻響起聲音:“這裡透視得不對”。陳識新頓時猛地一驚,回頭望時卻是個面帶微笑的髡人,剃著板寸頭,身材高大挺拔,一口北方官話,顯然是個真髡。

    之前,陳識新也曾遠遠看見過真髡,這麼近卻是第一次,心中固然是有些害怕的,但卻也同樣有些不服——他是因為看了髡人書中聞所未聞的插畫,心中癢癢,所以也買來炭筆臨摹,雖無老師指導,全靠自己的天分,但也畫得總有七八分相像,觀者無不稱奇,現在卻給人批評不對,心中自然不服氣。

    但那真髡卻是個好為人師的性子,索性在他身邊坐下,和他講了足足有半個時辰的什麼透視原理繪畫技巧,還拿了髡人畫冊出來,那栩栩如生的油畫和素描寫生,登時讓陳識新大開眼界。最後,那個貌似畫師的真髡,甚至還邀請他去臨高,說那裡有專門學畫畫的地方,學完了繪畫也容易找工作,待遇絕對從優。

    “……你不是真想跟著那個真髡畫師去臨高吧?”李子玉正色道:“……那可是從賊啊”

    “……我真的想不好啊”陳識新的眼內滿是迷茫:“……其實我真的不想再讀書了,反正以我的水準,是怎麼都考不上秀才的。我只是想畫畫,想到能畫出那樣的畫作出來,真是死了都值得真髡”

    一想到自己將來的前途,眾人也嘲笑不起來了,登時陷入了一片沉默。

    ※※※※※※※※※※※※※※※※※※※※※※※

    告別幾個小伙伴之後,張毓一步懶似一步往家走去,才到街口的茶居,就听見有人叫他:“……少爺這裡這裡”,晃眼看去,原來是茶居里的說書人。張毓於是老實不客氣地在桌邊坐下,說書人又討好的推過來一籠素菜包子:“……少爺,吃包吃包”——張毓這些日子以來一向省錢不吃午飯,正好大快朵頤。

    待到張毓用完茶點。說書人才滿面笑容地遞過來一本《故事會》——這說書人是個半文盲,所以一向請張毓來讀這些市井讀物,作為他說書的材料來源。

    於是,張毓扯出手帕擦了擦手,翻到連載《親熱天堂》,小聲讀了起來:“上回說到那冠西公子將書箱送去修理,竟失落了夾層中的幾百幅秘戲寫真圖,轟傳一時,嬌嬌小姐羞憤幾欲自盡……”

    讀完良久,說書人才清醒過來,擦擦口水:“……這澳洲人果然花樣多,還有沒有勁爆點的?”

    張毓翻了翻:“……這兩篇市井奇聞不錯:海天盛宴群鶯會,香山縣地窖藏奴案……”

    讀完了書之後,說書人又塞給了張毓五文銅錢,加上這幾天不吃午飯存下的飯錢,買下一期《戰爭史研究》的錢應該夠了……想到這裡,張毓的步子也變得輕快起來。

    回到家裡,正在鋪子門前生悶氣的母親看見兒子回來,也不由得露出笑容,跟在後面不停問學習情況,還端來一壺熱茶,一碟剛烤出來的核桃酥。張毓想下樓幫父親敲核桃,母親還不於:“後生仔專心讀書就行了”。接著又絮絮叨叨說生意難做,又給當差詐走了幾百文,今天相當於白做了,你看東面的裁縫鋪家少東考上了秀才,當差的乞食的都不敢來了,咱家的希望都在你身上了云云……

    “……無論如何一定要考到秀才啊”帶著這最後的叮囑,聒噪的母親終於走了,而耳邊終於清靜下來的張毓,則一臉悲壯打開《時文選》,先生強調要觀摩的第十三題是個截搭題,還是莫名其妙的無情搭:“君夫人陽貨欲”,看下來不過是些莫名其妙的破題,東拉西扯的承題,空洞無物的起講,張毓頓時感覺心中一陣陣氣悶厭煩,勉強看了一會兒,最終長長地嘆了口氣,隨手把書推開。

    雖然“一定要考到秀才的誓言”還在耳旁迴響,可張毓終究忍不住從書箱裡取出本《戰爭史研究》來——他之前早已通讀過幾遍,但看下來還是那麼新鮮和激動。翻到封底,乃是新書廣告:澳宋科學幻想名著閃亮登場科幻大家嘔血之作本年度您不得不讀的大作震撼心靈的奇妙探險澳宋出版社傾力鉅獻

    摩挲著《從地球到月球》的書名,張毓滿心都是好奇——那幻想小說,他是讀過的,手裡這本《戰爭史研究》之中,就有連載政治幻想小說《祖國》,說得是日月朝給蠻人水青國入侵亡國的故事,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說的是大明和建奴,不過官不舉民不究,也沒人多事去告官,縱然有多事的,官府恐怕也只會嗤之以鼻:“……大明怎麼可能亡於女真之手,還神州陸沉三百年,荒唐荒唐”

    但科幻小說,張毓就從來沒看過了,實在心癢難耐,只是這書價也讓他動搖——雖然自從這澳州人來了之後,就把舊書坊打得落花流水,書價是幾成幾成的往下跌,可自己只有父母偶爾給的一點零花錢,這澳州人的新鮮東西不停地出來,一會兒是拉澳片新番,一會兒 是軍艦拼裝模型,這點錢根本不夠花啊。

    回想起上午陳識新在珠江邊說的話,張毓的心中也是一片迷茫,其實,社學裡能中秀才的有幾個?大部分家長送兒子上學,也不過是想學認幾個字會看賬本而已。可就算是不讀下去,回來繼承家裡這個小舖子做一輩子糕點,張毓也覺得有些失落和無聊,外加一絲淡淡的不甘心——自從髡人來了之後,他才知道原來除了四書五經之外,還有如此精彩的大千世界,用母親的話來說,就是自己“心野了”,原來心目中唯一走向成功的金光大道,現在看起來卻是那樣的狹隘而又閉塞……

    然後,一個堪稱瘋狂的想法,開始在張毓心中悄悄萌芽:

    “……既然讀書這般無趣,索性叫上識新,一起去傳說中的臨高'髡城,闖蕩一番如何?”

    ——另一方面,正當廣州的大明土著,以各自的眼光看待闖入他們生活的“澳洲髡人”之時,進入廣州的“髡人元老”們,也在通過他們的眼光和途徑,了解著大明土著對自己這些外來者的觀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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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廣州城外,澳洲人建設的“大世界”工地

    由於時近年關、工人紛紛回 過年的緣故,這座規模宏大的商業娛樂綜合性建築,目前已經基本停工。原時空的城市規劃專業畢業生,臨高建築總公司的祁峰元老,在最後一遍核對了“廣州大世界”的施工圖紙,確認沒有什麼問題之後,也伸著懶腰離開了工程指揮部的板房,轉回附近的臨時住處。

    得益於二十一世紀初人類有史以來最大規模的城市化進程,臨高的諸位元老中有好幾個學城市規劃和於城市規劃的。不過當權的執委會都是“工程師治國”信條的推崇者,按照某位大佬貌似已經進化成機械式函數計算機的頭腦,世界上的一切工作都可以分解為u元u次方程或者矩陣,城市規劃無非是由產業配套半徑,資源供給半徑,本地支持能力和投資規模組成的四元矩陣,至於什麼藝術性和美感則純屬多餘。

    不過祁峰的看法卻完全相反,出生在杭州老城區狹窄街巷裡的他,在小學時候見到了一本國外城市風景挂歷,被狹窄生活環境壓抑的內心忽然找到了釋放通道,從此他開始自學建築繪畫,瘋狂的閱讀與東西方建築有關的一切。之後,這種追求建築美感的信念,支持他考上了著名高校的城市規劃專業,支持他成了一個兼職的建築畫家,然後又支持他換了好幾份在地上打格設計下水道的工作,最後支持他毅然回到古代,只為能夠親手興建起許多充滿性格和美感的標誌性建築。

    但是,即使來到了十七世紀的世界,元老院暫時也很難給他提供實現理想的機會,所以這個超理想主義的元老只能把一腔熱情傾注於畫紙之上,每天塗塗抹抹,苦練畫技。因為臨高的油畫顏料尚不能自產,在澳門也很難買到當時的油畫顏料和畫筆。他只能用碳棒不斷的苦練素描和速寫。在臨高的時候,城里城外稍有歷史的建築全給他畫了一個遍,人們經常可以看到祁元老手持速寫本,矗立在荒煙蔓草或者廢墟之上,對著某個殘破的建築物凝神揮毫。不時還可以看到他在破爛的古建築上爬來爬去的身影,於是祁峰就在元老院裡得了個綽號“臨高的梁思成”--遺憾的是沒有一位林徽因女士陪伴。

    在這回來到廣州主持“廣州大世界”娛樂商城的建築工程之後,祁峰也經常利用閒暇時間四處閒逛,取景寫生。在昨天的時候,他還偶然遇見一個蹲在大世界工地外作畫寫生的當地少年書生——不得不令人驚嘆的是,這位少年書生在既沒有美工教科書也沒有老師指導的情況下,僅僅憑著個人興趣和參考元老院出版物裡的插畫,就學到了很多東西。雖然落筆劃起來多少有些錯誤和紕漏,但畢竟瑕不掩瑜。

    於是,祁峰便很熱心地指導了這位少年一番畫技,還想要邀請這個難得的好苗子去臨高學畫,甚至有親自收個徒弟的念頭——當然,祁峰也知道這事成功的可能不大,對方並非那種衣衫襤褸走投無路的窮孩子,而是知書達理的少年讀書郎,怎麼說家裡也應該是有點產業和地位的,所以很難放棄士子的“正途”,跑到臨高來投靠元老院,還是為了繪畫這種被人看不上眼的“小道”……

    哎,世事總是不如意者居多啊

    帶著一絲微微的惆悵,祁峰推開了臨時住處的房門,看到廣州站的負責人,“廣州大世界”的未來主管郭逸正坐在桌前,閱讀著一本手抄書,標題赫然是《髡事指錄》。

    ——《髡事指錄》這本關於明朝人如何看待自己這些穿越者的“奇書”,臨高的“澳洲元老”們也是早有耳聞,但讓祁峰感到奇怪的是,作為常駐廣州的外派人員,郭逸應該早就看過這書了,為何如今又要重新翻出來再看?莫非這等胡說八道的奇談怪論,也值得反复研讀不成?

    “……因為《髡事指錄》也有很多個版本,越新的版本內容越多。事實上,這本書從一開始就是臨高縣的幾個書生聯合創作的,等到流傳開來之後,每一次被人傳抄,都會加上他們自己聽說的傳聞和感悟。”

    郭逸慢吞吞地拿起杯子喝了一口茶,這樣回答道,同時把手中的《髡事指錄》翻開,推到祁峰的面前,“……這些我用紅筆劃了圈的,都是新出現的內容,你不妨看看,還挺有趣的。”

    祁峰定睛望去,當即就看到了火圖》一節:“……藍田叔藏海外闢火圖冊頁四卷,曰《龍陽穴》、《獄中華》、《利火羅》、《迷離夢》,金襻銀帶,寶之甚秘。四卷者,皆描摹前朝龍陽情事,刻畫精奇,雖章侯、道母,亦自愧弗如。田叔久欲訪求其人,而未得其便。某日,田叔逢張天孫招飲,偶語之,陶庵撫掌大笑曰:“此前宋遺民居澳洲者所弄狡獪,不料田叔亦是知音”遂引入書齋,牙軸玉簽,不下百數,皆以海外水玉篋函藏,復有《金瓶梅奇傳》一函,筆法一似田叔所藏,而尤精也……”

    “……哎,想不到明朝書生居然對搞基的**漫畫這麼感興趣?我還以為只有腐女才會喜歡看那種東西呢”祁峰不由得連連搖頭,“……還有這火圖,又是什麼意思?”

    “……沒辦法,從晚明一直到清初,搞基玩孌童都是士人的流行風尚,這段文章裡提到的'陶庵先生,張岱,就是以自命孌童,而著稱 世家公子。而紅樓夢裡的賈寶玉,不也一樣搞基?

    至於闢火圖麼,就是春宮圖的意思,因為在中國的傳統民俗之中,火神一般以女相下凡放火,所以藏書者認為在藏書樓裡掛上春宮圖,就可以⊥女神害臊而無法縱火,因此得名。”

    ——這個詭異的傳統民俗,讓古建築愛好者祁峰同志一時間頗感固固有神:想像一下吧,按照這樣的傳統習慣,如果後世沒有經歷破四舊的話,那麼在每一座加油站、易燃品倉庫和圖書室的牆上,都要在“小心火燭”的標語上面,煞有介事地貼一張男女交合的春宮圖……這場面真是太美不敢看……

    再看下去,下面還有一篇畫了紅圈的《髡人食物豪奢》:“……餘居南京時,有海商劉某曾數往臨高,與談髡中事,歷歷如數。髡人效古人鐘鳴鼎食,鮮少各炊,聚食於一處,稱“食堂”,如廟觀齋堂之屬。每食必有魚肉,菜蔬各十餘味,炊飯全以精米,食者盡飽 止。雖假髡僱訣,亦只少減菜蔬爾。假髡新附,敬化可坐食旬月,故粵瓊間貧者無以維生,往往以此為求活之門也。

    我朝徵人行糧,依律就食地方,而或有不足,兵怨地方,往往多事,或騷擾,或行掠,時有釁謗。若興大工,民夫食糧多缺,強者或得一飽,弱餒者不免輾轉於溝壑。髡人出師,自運糧秣,餐食反比常時增給,故兵不擾民,民亦安之若素。髡人興工,雖大眾以千計,猶人人得食,且較在家為勝,是故髡人招工,民多爭往,至有相罵相打者。

    按髡人初起,食口尚少,後收納假髡,動輒以萬計,食指浩繁,而皆若此供食。計之我朝,雖官府萬萬無能辦此也。髡人能行此事,非以“其性豪闊奢侈”即可解也……”

    “……呵呵,把食堂類比成寺廟裡的齋堂……還什麼鐘鳴鼎食……嗯,不過,好像也有一點道理,在古人看來,銅鼎和不銹鋼飯桶相比較,確實恐怕還是飯桶更扎眼……至於鍾鳴麼,臨高那邊午休吃飯的時候都用電鈴,在沒通電的地方,好像確實是也有鳴鐘的……”

    祁峰一邊如此搖頭晃腦地評論說,一邊又翻到下一篇畫了紅圈的《女髡》:“宋末,髡人初亡時,多隻身得脫險境,家眷女子皆盡散去。至於澳洲,男女之數十一也。而髡者多為前朝貴冑之後,澳洲土女多黑醜之屬,髡皆避之。故初時人丁不興,經百餘年之生息,人丁乃十數万,女髡不足五一之數。故澳洲風俗,皆視女子為珍寶也。若婦人懷胎十月得女,賀者盈門,曰得千金家財也,此因髡人法度異於中原,男女婚配時需上報官府曰“登記”,男子若休妻時,其財貨半數屬女子也。髡人丁少,故女髡與工農之業者無異於男子,以高挑天足健婦為美。或曰髡禮崩樂壞,女髡常有一女多夫之事。然思之此恐因人丁過於稀疏之故也。髡人據粵瓊之地後,大事收購中原女子,多選天足身長健壯者。女髡訓丨之以房中術,此等女子皆謂之曰“秘術”,配與髡人為姬妾。又或聞,髡人爭姬妾有以火銃互射而至死命者……”

    “……爭姬妾有以火銃互射而至死命者?”祁峰先是有些困惑,隨即大驚失色,“……雖然當時沒死人,但是……難道當初那場'女僕革命,,居然傳到明朝土著的耳朵裡了?”

    ——在第一批女僕或者說“小蜜”培訓丨完畢之後,諸位元老曾經因為分配問題而爆發過衝突,雖然沒有弄到打死人的程度,但那情形也很是不堪,跟後世街頭運動有得比……

    “……天曉得,雖然這事很丟人,元老院當時下過封口令,但等到下令封鎖消息的時候,已經有點遲了,東門市的土著和歸化民或許略微聽到了些什麼,而這世上總是不缺少喜歡八卦新聞的傢伙。”

    郭逸攤了攤手,“……我們總不能為這點小事就興文字獄,風聞擅議者一律斬首吧……”

    如此閒談了一會兒之後,郭逸才提起了正事——華美國、東岸國和“真”澳洲人的聯合艦隊,如今已經從巴達維亞起錨北上,準備在臨高召開全球穿 者峰會,討論一系列權利和勢力範圍的劃分合作問題。

    臨高元老院自然對此事高度重視,下令除了必要的留守人員之外,全部在外的元老一律回來開會。而祁峰自然也在召回之列,郭逸此次就是來通知他先動身去香港基地,然後在那裡乘坐海軍戰艦回臨高的。

    不過,就在臨高穿越者元老院體系內的實權派人物,都在絡繹不絕地趕回海南島的同時,卻也有一名位高權重的領袖人物,頂著冬日里呼嘯的寒風,獨自踏上了北行的旅程……
mk2258 發表於 2018-6-11 21:34


    e:這兩天生了一場急病,渾身難受,還發了燒,故而斷了兩天更新,敬請諒解。

    現在還是不太舒服,只能說從周末開始盡量爭取保持穩定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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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崇禎四年末的時候,本時空的廣州城的街頭市貌,已經受來自二十一世紀的“澳洲髡賊”影響頗多,滿大街“拉澳片”的賣藝人、晃著鈴鐺來回奔走的人力車,賣捲菸和冰棍的小販,小姐貴婦們喜歡的鏡子香粉和針線,還有富貴閒人們享用的汽水和“格瓦斯”(用麵包釀造的俄國低度發泡酒),大戶人家照明的煤油燈,青樓酒肆裡常備的藤殼熱水瓶,在夏季大量出售的解暑冰塊……等等自不必提,尤其是只要一走到惠福街,那街面上的氣相就顯得和廣州城內其他地方截然不同,與大明內地城市更是天壤之別。

    ——之前考慮到這一塊畢竟是別人的地頭,郭逸在經營廣州站的時候還是沒有那麼大的動作。但如今隨著“澳洲兵艦”橫掃珠江、炮打廣州,嚇得一城的官宦縉紳盡數噤若寒蟬,廣州站的整個局面都打開了,人人都知道這些“澳洲髡賊”名下的產業有兵馬在背後撐腰,根本不敢冒犯,幾乎是把一條街都劃成了“澳洲人”的地盤。所以,郭逸在翻新了紫珍齋和紫明樓之後,這半年里索性又僱人把整個惠福街翻修了一番,路上的青石板翻起來,挖下去半米,下面鋪了一層爐渣,然後用石滾子壓實再豎著把青石板放下去,石板之間用水泥勾縫。因為惠福街是個相對地形有點低的地方,之前常年有積水問題,於是郭逸還命人在街邊挖了一條排水渠,安置好水泥澆築的地漏,排水渠一路通到街後方的一個大水塘里。等到廣州站的自備發電機建成完工之後,沿街亮起的兩排璀璨路燈,還有裝飾在紫明樓和紫珍齋的彩色燈泡(以臨高元老院的技術能力,暫時還做不成霓虹燈),更是讓市井百姓嘖嘖稱奇,成為遊人必訪的廣州一景。

    而且,為了長遠考慮,郭逸還安排了元老院駐廣州站的士兵,四個一組定點在惠福街各處巡邏,維持治安和街道衛生,凡是抓到小偷小摸和“拆爛污”之流,就送去廣州大世界工地去當苦力。

    如此一來,就跟民國年間華夏各通商口岸的外國租界一般,“澳洲人”治下的惠福街一躍成了整個廣州城最好走、最精彩的一條街,本來就因為“澳洲生意”而門庭若市,現在就更加是熙熙攘攘、寸土寸金。

    眼下雖然已經是除夕之夜,但在電燈的照耀下,夜幕下的惠福街依然人聲鼎沸。既有裝腔作勢踱方步的士子縉紳,也有搖搖擺擺東倒西歪的醉漢,還有塗脂抹粉、嬌聲攬客的妓女,以及滿臉諂笑、形容猥瑣的皮條客……除了那種寬袍大袖的大明衣冠之外,穿著各種中山裝、套頭衫等“澳洲衣裝”的行人也屢見不鮮。街邊不時有人放鞭炮和焰火,還有小孩拿著各種玩具在嬉笑打鬧,或者向小伙伴炫耀自己的壓歲錢。而在這片繁華夜景的中央,燈火通明的“澳洲銷金窟”紫明樓內,更是一派喜氣洋洋的盛況。

    ——在得知大老闆郭逸的老爹帶著一幫“親戚”,不遠萬里地從“澳洲故國”趕來看兒子之後,整個紫明樓上下都轟動了。幾個跟郭逸相熟的外地縉紳士子都來上前道賀(本地的縉紳士子都在家裡過年,只有外地人會在除夕逛紫明樓吃花酒)——因為這些明朝土著已經跟“澳洲人”往來得久了,所以倒是沒有什麼人對郭教授身上的中山裝感到奇怪,還以為澳洲那邊都是這麼穿的。紫明樓的廚師更是卯足了勁兒地賣弄手藝,什麼龍蝦、鮑魚、燕窩之類好東西都可勁兒地上,還開了一壇正宗的十年陳釀紹興花雕酒。

    那些眉目俊俏的男僕和容貌秀麗的女招待,也是滿臉的諂笑,一口一個“大老爺”喊個不停,如果不是礙著郭逸還在,恐怕都要有人眉目傳情了——明末同性戀盛行,好男風的富人很多,賣屁股的男人自然也為數不少。而作為廣州的頂級娛樂場所,紫明樓也不得不充分考慮客戶需求,推出了若於搞基服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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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儘管面對著一桌子純天然無污染的山珍海味,那麼多僕役侍女的百般奉承,還有一整套戲曲班子的吹拉彈唱,郭逸老闆“不遠萬里”而來尋親的老爹,目前在隊伍裡擔任政委的馬克思主義哲學教授郭京,依舊是臉色難看到了極點。而作陪的其他幾位穿越者,同樣也是一臉的固固有神,外加心情扭曲。

    沒辦法,誰讓如今這副場面實在是太詭異,太出乎意料,也太彆扭了呢?

    ——自從得知兒子失踪的噩耗之後,郭家老倆口就整天焦慮憂心得吃不下飯睡不好覺,唯恐兒子受了什麼罪。之後千辛萬苦穿越到這邊的世界,又連日趕路來廣州,一路上吃了好多苦頭,最終卻發現原本在清水衙門啃死工資的郭逸同志,居然在這邊得到了偌大一份產業,過著養尊處優、僕役成群的好日子,腰圍最起碼寬了一兩尺,整個兒一副肥頭大耳的模樣,簡直比在夏威夷群島度假還要愜意——不要說郭教授了,就連王秋這個只是風塵僕僕趕了兩天路的局外人,都感覺一股無名火在胸膛裡熊熊燃燒好不好

    我們為了救你而累得跟條狗一樣,而你卻是在這邊小日子過得這般滋潤——真是天理難容啊

    更別提在重逢之後,郭逸也不知腦子是怎麼長得,居然當著女上司(王秋的老媽王美玲)的面,帶著老爹和幾位晚輩一起去逛妓院……雖然王秋也知道其中有著不得已之處,但這還是在丟你老爸的臉呀要知道,郭教授可是那種傳說中“用特殊材料做成”老政委老黨員,其他人開妓院他或許 不了。可是連自家兒子都開起了妓院,他眼下還沒用專政鐵拳好好教育一下這個混蛋兒子,就已經是很克制了

    而且,萬一你媽知道了你帶著你爸去妓院,她會怎麼想?恐怕會氣得想要打斷你們爺兒倆的腿了吧

    ——王秋基本上可以肯定,無論是喜好八卦的自家老媽還是管不住嘴的馬彤學姐,都是一副唯恐天下不亂的性子,多半是不會替郭家父子保守這個秘密的… …或許現在就把那位老太太帶來也不錯?

    王秋在心中如此壞壞地遐想著,嘴角泛起了一絲惡作劇的笑容。

    與此同時,郭逸也明顯感覺到了老爹的心情似乎很糟糕,其他人的表情也很詭異,但又不知道該如何緩和氣氛,一時間大腦短路之下,居然叫來了他的兩個女人“之桃”和“憶柳”給老爹見禮——按照“澳洲髡賊”的編制上,這兩個被穿越者招募的明朝土著女人,說是什麼“生活秘書”和“機要員”,但事實上也就是“小蜜”、情婦和“通房丫鬟”的代名詞,只不過其中一個還掌握了發電報的技能。

    總之,郭逸這個現代的光棍,在明末還是很有艷福的,雖然這兩個姑娘都不到二十歲,但也絕對算得上是小美人胚子,標標誌志的瓜子臉,清秀的柳葉眉,挺括的鼻樑,除了看起來眼睛不算大,五官的線條很符合現代人的審美,就纏足太久放了之後走起路來有點彆扭,但嘴上都很甜,還有一身伺候人的本事。

    不得不說,郭逸的這一怪招確實是有些歪打正著——作為一個比較傳統的中國老人,郭教授無論再怎麼剛正不阿,至少還是對子孫後代很看重的,就跟那些整天發愁如何給兒女找對象的父母一樣,他也一直盼著自己的兒子能夠盡快成家立業、多子多福,讓自己抱上孫子,享受天倫之樂的……

    所以,看到兩個“兒媳婦”婷婷裊裊地上來向自己這個公公行禮問好,原本一直臭著臉的郭教授,也變得和顏悅色起來。因為一時間找不出好東西,就把手上的手錶和胸前的鋼筆都摘了下來,送給這兩個小姑娘作為見面禮。同時又追問郭逸有沒有搞出孫子孫女來……可惜答案令人有些失望。

    但再接下來,情況就有些不對了——當郭政委得知郭逸還有一個小妾,而且還是個穿越者的時候……

    “……紫明樓的女主人?裴莉秀?兒子啊你怎麼不帶她出來給我見一見?”老郭好奇地問道。

    “……這個……她回臨高總部開會去了,而且她跟我就是工作關係,在廣州走內宅路線發展貴婦關係啦”因為喝了幾杯酒的緣故,郭逸口齒不清地答道——不過在座眾人都自動忽略了他的後半句話,以為是這傢伙臉皮薄在推脫,“……不過,那邊的牆上掛著她在現代拍攝的照片,你們有興趣的話可以看看。”

    眾人聞言扭頭望去,發現在大堂的照壁上,果然仿照西方人喜歡在客廳掛人物肖像油畫的樣式,擺了一張帶畫框的大幅彩色照片。只見照片上赫然是一位國色天香的古裝美人,高聳的雲鬢看似隨意地挽在頭上、卻恰到好處地將幾縷髮絲垂在微微起伏的胸前,一襲道不完說不盡的庸懶美態。明艷動人的瓜子臉,輕紗籠罩下晶瑩粉膚賽雪欺霜,猶勝芙蓉。一雙盈盈秋水、清澈迷離,小巧挺拔的瓊鼻下是薄嫩如玫瑰花瓣搬的粉嫩紅唇更是飽滿欲滴。一顰一笑,皆有萬種風情,端得是驚心動魄。

    而在大照片的下面,還掛著許多小照片,眾人湊過去仔細一看,發現乃是同一位美女的各類變裝照,從戎裝女騎士、哥特蘿莉、警服禦姐、白衣天使、和服姑娘到女魔法師,都應有盡有,盡顯各色風韻,饒是在現代網絡上飽受各種視覺轟炸,王秋、馬彤、王美玲和劉朝佐也對此看得驚艷不已。

    “……嘖嘖,這位裴莉秀小姐,果然是一位非同凡響的百變大美人兒啊小郭你可真是艷福不淺。”

    撫摸著牆上這一張張麗人倩影,王美玲忍不住嘖嘖稱讚,“……不過,為什麼看上去似乎有點眼熟呢?”

    “……你對她的容貌有印象?呃,這倒也不算奇怪,在穿越之前,她就已經是一位挺有名的網絡紅人,或者說平面偶像了——當然,相對於裴莉秀這個名字,或許還要數姬,和ae,這兩個網名的聲望更加響亮一些吧……”郭逸略帶醉意地咧嘴笑了笑,低聲說道。

    “……P哦,想起來了你是說那個有名的香港變性人政治評論家?”

    馬彤皺眉苦思片刻,突然猛地一擊掌,恍然大悟地說道,“……那可是跟韓國的河莉秀,還有泰國人妖皇后寶兒一個等級的國產網絡偶像啊記得她在變性前後,還經常上電視節目,甚至出了書的呢”

    “……沒錯,就是這個變性人P”郭逸笑道,“……說實話,在穿越到這個時空以前,我還真沒想到那幫傢伙能把這等網絡名人也給招攬進來,還被當成了搞“夫人外交”的最終決戰兵器……”

    正當他說了一半的時候,卻聽得背後“咣當”一聲巨響——眾人嚇了一跳,趕緊回頭看去,卻發現郭政委不知何時已經癱倒在地,左手緊緊按著右胸,臉色鐵青,一副十分痛苦的表情。諸位穿越者和紫明樓的僕役侍女一時間嚇得手足無措,最後還是王美玲勉強鎮定住心情,湊過去看了看,隨即連忙說道:“……哎,老郭這好像是心髒病發作了看看他身上有沒有帶什麼急救藥?什麼?沒帶?哎,算了,兒子,你趕快把哆啦a夢的自動醫療箱拿出來,這玩意兒既然連喪屍病毒都治得好,想必也能治心髒病……”

    與此同時,郭逸卻是看得目瞪口呆,“……我爹這是怎麼啦?有必要這樣激動嗎?”

    不過這時候其他人都在忙著搶救郭教授,一時沒顧得上理會這個蠢兒子。倒是穿越版香山縣令劉朝佐湊了過去,對郭逸低聲勸解說,“……郭兄,這就是你的不對了瞧瞧你都在這個世界做了些什麼沒節操的事?又怎麼能把它們統統擺到你老父親面前呢?你也得體諒一下他老人家的心髒啊將心比心,你如果突然看到自己兒子不僅成了一家同性戀夜總會的老闆(儘管還是以異性戀為主,僅僅兼顧部分同性戀需求而已,但還是看著很顯眼),又娶了個曾經是男人的變性人當小妾……心中又會是何感想?”

    郭逸頓時聽得冷汗、大汗、瀑布汗……“可是,我真的沒搞基啊和裴莉秀也只是純潔的工作關係。”

    “……這事情別對我說,應該解釋給你爹娘聽啊”劉朝佐聳了聳肩,“……可憐天下父母心吶”

    幸好,為了防止郭教授在情緒失控之下再做出什麼不理智的事情,在初步緩和了郭教授的病情之後,沒等他清醒過來,王秋就用《穿越之書》把他送回了現代世界,交給了他的老伴兒安置和照顧……嗯,但願郭逸日後穿越回去的時候,不要給他的爹媽一起聯手打斷腿吧不過至少眼下這一關是暫時過去了。

    再接下來,排除了各種意外於擾的眾人,才得以真正嚴肅地談起了某些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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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七章、崇禎四年的二十七個瞬間(二十七)

    第二十七個瞬間:香山縣令的呆愣

    崇禎四年十二月二十八日,海南島,臨高縣,博鋪港

    時近年關,博鋪港的街道上非常熱鬧--自從臨高縣的穿越者元老院控制全縣之後,在這裡建立了港口,又設立了博鋪公社作為基層組織,來這裡討生活的漁民、商船和小商人就漸漸增多,慢慢就成了市面。而隨著兵工廠、造船廠和化工廠等一系列近代企業的陸續建成,又在這裡聚攏了大量的工人和他們的家屬。

    於是,臨高穿越者元老院下屬的商業部,就按照東門市的舊例,在博鋪港如法炮製了一處市鎮,作為給港口配套的商業服務區。雖然博鋪鎮的規模遠不如東門市,但街面上也是人來人往、熙熙攘攘,很是熱鬧,漁行、貨棧、客棧、酒舖、漁具店……一家連著一家,跟江南水鄉的許多縣城相比都毫不遜色。

    此刻,各家店舖裡的老闆、伙計,都在博鋪公社的宣傳於事的指揮下,一個個喜孜孜的在自家的門前奔忙,搭梯子的,拉繩子的,端著漿糊的,有人還在大呼小叫的要人拿東西過來。而當地的民兵和於部們也帶頭行動起來,滿街地貼標語、粘告示,忙得不亦樂乎。有人挑著擔子,把一筐一筐的的折疊紙燈籠運來,分給大家,有人直接把燈籠掛在自家的門口,也有人爬上梯子,把燈籠掛在各處剛剛拉好的繩子上。

    ——除了慣例的為了慶祝新年而張燈結彩之外,今年歲末的博鋪港街面上,還明顯多了些其它的東西——伴隨著一陣號子聲,幾個民兵一起動手,將一條醒目的橫幅在街心的兩根路燈桿子之間拉了起來,紅色的絲綢上已經用線縫上了一個個黃紙斗方,上面用濃墨大楷寫著字:“歡迎澳宋各洲首長光臨本縣”。

    臨高元老院轄下各所新式學校的學生們,也都被動員起來,練習列隊搖旗和喊口號。一部分面貌清秀的女生負責獻花,還有一些男生被組織起來吹笛子和敲鼓,甚至還有舞獅子的,弄得街面上喧鬧不已。

    除此之外,整個臨高縣的各處聚居地,甚至包括舊縣城在內,都搞起了轟轟烈烈的衛生大掃除運動,還搞出了考評指標和獎懲條例。水兵和工兵則一部分忙著在港灣里搭建棧橋,以便於來訪的龐大艦隊靠岸;一部分在岸上平整土地,搶修臨時板屋,搭設帳篷,以容納成千上萬的遠方來客們上岸休整。

    而為了給突然增加的這麼多張嘴提供可口的飯食,貿易部的人不得不絞盡腦汁地組織貨源,從各地大量採購蔬菜、水果、魚蝦、家畜和家禽,甚至跑到廣州和越南去進貨。許多小販在得知這麼一大群潛在顧客即將抵達的消息之後,也帶著他們能籌集到的商品蜂擁而至,盼望著能在此番天賜商機之中分得一杯羹。

    一片熙熙攘攘的騷動之中,臨高的人們在埋頭勞碌之餘,彼此之間也流傳著各式各樣的小道消息。

    “……阿昆哥,你說這大過年的時候,澳洲首長卻硬是搞得全縣上下雞飛狗跳的,究竟是什麼名堂?”

    “……條幅和告示上不都寫了嗎?哦,對了,你不識字……好像是澳洲的京城那邊派來了欽差,還有澳洲的很多大官來了還帶了幾百艘大船,足足上萬人呢首長們不好好準備一下,如何能招待這許多人?”

    “……誒?澳洲還有這麼多人啊?這回難道又有大鐵船要開過來嗎?而且澳洲的欽差又是怎麼回事,不是說咱們臨高這邊的文首長,就已經是丞相了麼?難道在澳洲還有人能給文首長發號施令不成?”

    “……恐怕是真有新的大鐵船要開過來,否則首長們於嘛讓人在碼頭上又是搭棧橋,又是放浮標?至於欽差麼,就算文首長是丞相,但丞相上面還有皇帝啊而且澳洲的丞相也未必只有一位……大明共有南北兩京外加十三個布政司(省),澳洲人手里肯定也不會只有咱們瓊州這一小塊剛佔的地盤——縣城裡的幾個老夫子之前琢磨過,文首長在天啟七年帶來的這幾百人,估計是那邊澳洲朝廷派過來打前站的開路先鋒。如今文首長、馬首長他們在瓊州打開了局面,澳洲皇帝自然要多派援軍過來,謀劃大事了……”

    “……謀劃大事?什麼大事?嘶——莫不是……澳洲皇帝要席捲天下,改朝換代?”

    “……有可能吧不過這大明朝的花花江山要是讓澳洲人給奪了去,似乎也沒啥不好的——咱們臨高如今是何等興旺的局面,之前又是怎麼樣的窮破模樣,你也都是看到了。這澳洲人 不是什麼番邦蠻夷,而是遺落海外的大宋苗裔,換成這些大宋的遺民來坐江山,天下百姓的日子說不定還會更好過呢……唉,我跟你嘮叨那麼多犯忌諱的話於啥啊趕快把迎接澳洲'上差,的條幅和燈籠都給掛起來再說……”

    “……李兄你都聽說了嗎?昔年裡,區區數百髡賊渡海登陸臨高,就鬧得嶺南之地天翻地覆,瓊州一府不復為我朝所有。如今足足數万髡賊從四海八方會聚而來,若此輩有甚不軌之意,只恐我大明危矣”

    “… …慎言黃公子,如今臨高已非大明地界,小心禍從口出我等不可逞一時之快,須從長計議……”

    “……唉,我朝天兵要到何日才能掃清這些賊寇,還我大明一個朗朗乾坤啊”

    ※※※※※※※※※※※※※※※※※※※※※※※

    且不說瓊州臨高這邊市面上的暗流洶湧、謠言紛飛。與此同時,在珠江口東岸的香港島錨地,臨高元老院海軍也在為這場規模宏大的全球穿越者峰會,進行著緊鑼密鼓的準備工作。

    ——作為一群來自後世的野心家和征服者,海南島臨高縣的穿越者元老院上下,全都深知在這個列國爭霸的時代,任何外交談判都要以武力為後盾,縱然是穿越者集團之間也不例外。或者說,恰恰因為這一次的談判對手同樣來自於二十一世紀,跟元老院諸位穿越者有著類似的思維方式,所以才更需要充分展示自己的軍事實力,以免對方產生輕視或誤判,防止在談判過程之中橫生枝節吧

    於是,在崇禎四年歲末的這一天,清晨的太陽剛剛冒出地平線,紅彤彤的光芒就投射進香港錨地,照在一條條單桅船、雙桅船、三桅船和蒸汽船的桅杆上,一陣陣清爽的海風拂過水面,吹得軍旗和風帆獵獵作響。當太陽升起的時候,已經半掛起來的船帆便在視野中變幻著各種顏色,先是黑的,後來是藍灰色的,最後是白的。雖然這些艦船的來源、式樣各不相同,連噸位都相去甚遠。但是每一艘都裝飾得漂漂亮亮,掛滿了旗幟。甲板和船殼收拾的於乾淨淨,黑洞洞的火砲和各種青銅、鋼鐵構件泛著金屬的亮光……

    ——臨高元老院轄下七成以上的海軍艦隊,如今已經在香港完成了集結,即將揚帆返回臨高母港。

    剛剛從營房裡起床用過早飯的水兵,戴著椰子殼製造的銅盆帽,聚集在碼頭附近的空地上,等候上船。錨地的棧橋上,水兵和苦力們喊著號子,猶如螞蟻搬家一般奔走,給即將出發的船隊裝貨。許多標記著不同號碼、圖形和顏色的箱子被裝在貨盤上,外面罩著網兜,正由起重機起吊。而更遠處的大船則需要靠小艇轉運——海灣里佈滿了各種式樣的小艇,有常駐在香港的,也有大船自帶的,如同梭子魚一般來來往往。它們忙碌地搬運著貨物,運送著人員,手划艇的排槳反復起落,汽艇不斷冒出濃煙和蒸汽。它們時而靠在碼頭上,時而又靠上大船。水手互相高聲叫喊,互相打著唿哨……各種喧鬧的人聲,滑車和繩索的嘎嘎聲,船槳的擊水聲,機器的轟鳴生,穿過洶湧起伏的海面,一直能傳到幾里之外。

    元老院海軍少將、海軍總顧問、第一艦隊司令官,穿越之前曾經在解放軍南海艦隊任職的“老將”明秋提督,站在旗艦立春號的的艦橋上,瞇眼看著這一派緊張熱鬧又有序的艦隊出海場面。

    在他的身後,旗艦上的諸位軍官和水兵,也都在忙碌著整理個人內務——擦拭槍支和刀劍;洗刷和縫補旗幟,還有理髮、剃須,洗澡,洗滌衣服,收拾自己的儀容外表:就算“澳洲大官們”未必會來檢閱自己,但都到了過年的時候,怎麼也得把自己拾綴得於淨些,否則蓬頭垢面、鬍鬚拉渣的,如何去吃年夜飯?

    “……報告提督,艦隊出航準備已完成請指示”

    片刻之後,一名海軍少尉過來行了個禮,中氣十足地說道。而明秋也回了個禮,隨即發布了命令:

    “……很好,全艦隊出發先去澳門轉一轉,跟葡萄牙人打個招呼,然後一起回臨高過年”

    ——按理來說,從香港到臨高的這麼短一段海路,根本不需要到澳門進行中途補給。

    事實上,明秋提督的此番決斷,主要同樣是為了武力震懾和安全保障:

    眾所周知,任何重要的國際會議,在召開之前都必須保證會場的絕對安全。否則要是會議開到一半,就有砲彈和子彈臨頭呼嘯,爆炸和火光相繼出現,嚇得與會代表落荒而逃……那絕對是主辦方的一大難堪和笑柄。所以臨高元老院在舉辦全球穿越者峰會,共商國事的時候,自然要竭力防止任何騷亂的發生。

    而在臨高的周邊海域,處於南北內戰中的越南人水師薄弱,為了打贏內戰的對手,甚至還要招募海盜來湊數,根本無力遠征海南島。中國閩粵沿海的海盜已經被元老院清剿一空,剩下的也都被嚇破了膽,絕對不敢來臨高冒犯。兩廣和福建的大明水師不是聞風喪膽,就是被元老院通過黃石黃大帥的關係,已經暗中完成了控制。如此一來,臨高周邊地區唯一潛在的不穩定因素,就只剩下了在澳門擁有幾艘西式武裝大帆船的葡萄牙人——臨高的穿越者元老院上下,迄今還記憶猶新,當年他們初來乍到,在海南島立足未穩的時候,曾經有一艘趁夜偷襲臨高的西方海盜船“斯卡伯羅伯爵夫人號”,就是從澳門出發的。

    雖然以元老院艦隊目前獨霸閩粵海面的強勢,還有即將抵達的各方艦隊堪稱東亞無敵的龐大武力,澳門的那幾個葡萄牙人應該不敢輕易造次。但凡事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如果有幾個膽大包天的葡萄牙冒險家初生牛犢不怕虎,想要利用各方艦隊匯集的混亂局面,趁機來臨高撈一把,那又該怎麼辦?就算這些傢伙絕對不可能成功,事後還會慘遭沉重的報復,但臨高元老院也已是臉上無光,丟臉丟到全世界去啦

    所以,在臨高這次盛況空前的全球穿越者峰會召開之前,臨高穿越者元老院派遣主力艦隊到澳門耀武揚威一番,警告那邊的葡萄牙人不許亂說亂動,從各種意義上來說還是很有必要的。

    然而,當這一波遮天蔽日的帆影,在不久後掛著元老院的藍白色啟明十字星旗進抵澳門港外,釋放禮炮耀武揚威之時,不僅澳門的葡萄牙人都被震懾得噤若寒蟬,不敢造次。還有另一位身穿大明七品知縣官服的來客,也在澳門的碼頭上看得風中凌亂,精神崩潰,乃至於驚呼出聲:

    “……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這年頭怎麼會有北約的旗幟?還有十七世紀的蒸汽船又是從哪裡來的?哦這該死的主神究竟把我丟到了一個什麼樣的荒唐世界啊啊啊?”

    ——他就是前幾天剛剛到任的新任香山知縣,劉朝佐。以及……一名來自無限世界的輪迴者

    這個時空理論上的真正“主人”,終於親眼目睹了這個世界出現的巨大異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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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八章、劉朝佐,你非法穿越的事發了

    “啊——”

    伴隨著一聲低沉的喊叫,一個男人滿身大汗地踢開濕透的被褥,從床上猛然驚醒。

    他無力地喘息著,揉著昏昏沉沉的腦袋,之前親身經歷的恐怖記憶,又一幕幕地在腦海中回放。

    ——兌換了吸血鬼血統、號稱身經百戰的隊長死了,被龐大如山的外星怪獸一腳踩成了小餅餅;分別自稱職業射手、退役特種兵和爆破專家的三個資深隊員,也全都葬身在了那隻外星怪獸的嘴裡,淪為一團團無法辨認的肉糜和骨頭渣子,被嚥下消化道……整個隊伍全軍覆沒,只有他僥倖活了下來。

    因為在死亡即將降臨之際,身負重傷的他面臨絕境,終於使用了之前花高價兌換來保命的重生道具——專生徽章,從而得以強行脫離劇情世界,以“新人”的身份,重新轉入另一個隊伍的劇情冒險之中。

    當然,使用專生徽章的代價也很沉重——既然已經再次變成新人了,那麼之前在無限空間獲得的一切裝備、功法、血統、體質強化等等,都會就此抹消,讓他再次回到初入無限空間的尋常小白領狀態。

    唉,真是損失慘重到了極點吶

    但是,不管怎麼樣,他好歹是脫離了一次必死的險境,重新活下來了——只要活著,就還有希望……

    誒?等等?既然我現在是新人了,那麼這究竟是什麼世界?資深者又在哪兒?還有其他的新人呢?

    直到這個時候,這個男人才終於意識到情況似乎有些不對勁,趕緊一骨碌從床上爬了起來。

    環顧四周,借助從紙糊窗扉裡透進來的熹微晨光,他發現自己身處在一個古色古香的房間裡,身下是一張雕花大床,床邊是紅木櫃子和一盞油燈,還有擺著各色瓷器、琉璃器和小件銅器的博古架,明顯都是古代中國式樣,地板鋪著光滑的青石,室內雕樑畫棟,裝修得甚是精美,宛如中國傳統民居里的豪宅。

    可這究竟是在哪兒呢?還有其他的隊員又去了哪裡?

    帶著上述疑問,這個再次重生為新人的無限空間輪迴者,有些困惑地抬起右手,看著手上的主神腕錶,然後更加困惑地看到了一片空白:液晶屏幕上沒有任何任務提示,甚至連計時功能都消失了

    喂喂,不帶這樣的,誰來告訴我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啊?

    帶著滿腹的困惑和惶恐,這個一頭霧水的男人只好翻身起床,藉著微弱的晨光到處翻找,終於在屋角的一個藤箱裡,翻出了一枚官印、一份“文書告身”和一套明朝七品官服,外加一本日記和一冊賬簿。

    憑著過去在幾個武俠世界闖蕩的經驗,他捧著這些東西琢磨許久,才終於弄明白了“主神”給自己在這個世界的身份:大明新任香山知縣。名字則是被換上了他的本名:劉朝佐。

    如今的時間是崇禎四年十二月末,至於他目前所處的地方乃是澳門。

    然後,通過行李中翻出來的這本日記,劉朝佐好不容易才搞明白,本時空的自己為啥在快過年的時候,還要跑到澳門來——此時的澳門也在香山縣治下,囊中羞澀的劉朝佐縣太爺是來向葡萄牙人收租金的

    ——按照日記上的描述,劉朝佐乃是舉人出身。雖然不是更上一級的進士,但大明的舉人就已經可以稱為老爺,具備了授官的資格。比如嘉靖年間的名臣海瑞海筆架,就是以舉人的身份,放了淳安縣的教諭。

    不過一般來說,舉人授官的路,比考科舉要得窄多,而且得官不容易,位置也不會太好。這時候就得要考驗一個人基本素質——是做一個有官無職的虛銜官,還是做一個手握印把子的實權官,又或者在京師裡侯缺坐冷板凳,一直坐到地老天荒,就要看你會不會做人,或者說有沒有本錢做人了。

    大明的舉人屬於縉紳之列,享有免稅免役等諸多特權。縱然原本是個寄居破廟的窮書生,一旦中舉就有大批鄉民帶著土地來“投獻”,按說是不會有什麼窮舉人的。劉朝佐當然也不是窮人,可是京中跑官的行情實在厲害,為了活動一個縣令下來,劉朝佐的花銷實在不小,連老家的田地都賣了個精光。虧得他父母雙亡,又無兄弟姐妹,家中無人需要贍養,否則族中長老都要舉著拐杖來打他的脊梁骨,罵他敗家了。

    在北京城中蹉跎多日,好不容易官職下來了,卻是在大明帝國另一端的廣東香山縣知縣這個官職讓劉朝佐大失所望:明朝的廣東香山,可不是後世寸土寸金的經濟特區,而是一等一的窮地。明《永樂大典》載∶“香山為邑,海中一島耳,其地最狹,其民最貧。”這地方從宋朝開始就是下等縣,屬於有著悠久傳統的窮困邊區。換句話說,是個沒什麼油水可撈的地方,買了這裡的知縣,天曉得什麼時候才能回本?

    但不管怎麼樣,既然到手了一個知縣的職位,就沒有不上任的道理。於是,劉朝佐只好打點包裹,踏上了艱苦卓絕的漫漫赴任之路——原本從京師到香山,沿途都有驛站,劉大人可以省下路費不花錢。偏偏如今卻是崇禎皇爺當朝,剛剛下詔裁撤了天下驛站。這不僅導致陝北出了個大名鼎鼎的下崗驛卒闖王李自成,也給劉朝佐的上任之路平添了無數艱難:一路上的吃喝拉撒、車船住宿,統統都要自己掏腰包而劉朝佐原本就把身邊幾乎所有的銀兩用在了買官上,結果還沒走到山東,就已是身無分文、囊空如洗了。

    幸好,從北京到廣東,沿途有這麼多地方衙門,他身為舉人,是可以與各地的掌印官去敘一敘交情,談一談文字,最後再搞點錢花的。這一路千里迢迢的秋風打下去,至少還不會在半路上餓死。

    雖然這種行為與乞丐十分相近,差別不過是街邊乞兒穿破衣,舉人老爺穿直裰而已。可是走投無路之下,劉朝佐又能有什麼辦法?只好一路上鍥而不捨,不顧各地官員的冷嘲熱諷,走一路,要一路,以文明乞討的方式,踏上了漫漫求官路——若是遇到慷慨的官員,大概能討到一二兩銀子,若是遇到吝嗇的,就得做好吃閉門羹的心理準備……更倒霉的是,此時已是明末亂世,從陝北到山東再到兩淮,整個長江以北就沒什麼平安的地方,劉朝佐在赴任路上,遇到的山賊土匪流寇真是一撥接著一撥,幾個心腹小廝都或中途失散,或捲款逃亡,最後只剩下他孤身一人,憑著極端頑強的意志,總算是走到了這條長征路的盡頭。

    等到他好不容易趕到香山縣的時候,已是十二月下旬,縣衙里都封印休年假了。更要命的是,劉朝佐此時已經身無分文,除了一身官服之外,連衣服行李都典當得差不多了。虧得衙門小吏聞訊趕來之後,看著縣令大人這般落魄模樣,立刻湊錢請他吃了頓接風酒,否則這位劉老爺還真有餓暈在衙門的危險

    只是一頓飽飯管不了多久,劉老爺接下來的日子還不知該怎麼過。

    雖然香山縣衙的府庫裡還有點兒錢糧,但如今已是年底封衙之時,按規矩一般要過了年才能動用。而劉朝佐如今連飯錢都沒著落,實在熬不過這個新年,偏生他又初來乍到,膽子也小,不敢隨意壞了規矩。想要找幾個大戶打秋風吧也沒個合適的名頭。幸好他一路行乞上任,早已掉光了節操,根本顧不得什麼體面和威風了,索性就在宴席上羞羞答答地表示,本老爺如今錢財不湊手,諸位能否暫借幾個銀子?

    諸位衙門小吏一聽,哪裡不知道這銀子掏出來之後,多半要有去無回?當即一個個叫苦連天,一根毛都不肯拔……當然,讓他們自己拿錢出來孝敬縣太爺是不行的,但縣尊大人的難處,肯定也是要解決的。所以在片刻之後,就有一個老年書吏摸著鬍鬚說道,今年的皇糧國稅早已徵收完畢,造冊入庫,實在擠不出什麼油水。哪怕是想要找本地大戶打秋風,最好也不要挑過年的時候給人家添晦氣,否則日後不好相處。

    幸好,如今澳門的夷人還沒繳納今年的五百兩銀子地租,本縣衙役之前去催討的時候,對方說是不見縣令大印不放心,唯恐衙門裡不講信用,給他們來個二次徵收。所以在前任縣令暴病身亡之後,一直拖著沒繳納上來。如今既然新任的縣尊大人已經駕到,那些夷人自然就沒理由再拖欠下去——雖然這筆錢要入公帳,但如果縣尊大人為了安家有急用的話,大家都是混一個衙門的,不會不體諒縣尊大人的難處……

    除此之外,澳門那些夷人海商在拜會新任縣尊的時候,肯定也會有一份孝敬奉上。雖然數量可能不太多,但這些錢加在一起的話,怎麼樣也該夠“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劉朝佐過個肥年了。

    於是,急著找米下鍋的劉朝佐縣令,就帶了一於衙役和臨時招募的幾個僕人,火速趕往澳門收租去也

    ——雖然日後的歷史教科書上,把澳門和香港歸為同類的外國租借地,但事實上,在明朝年間就被葡萄牙人佔據的澳門,跟後來滿清割讓出去的香港等一系列租界,根本就完全不是一回事。

    正德八年(1509年),在達。伽馬船隊初次抵達印度的十年之後,葡萄牙船隊就第一次抵達中國沿海,在珠江口奪佔屯門島,企圖壟斷中國對西方的絲綢和瓷器貿易。他們先是冒充馬六甲使臣,請求跟明朝官府進行貿易,同時卻又約束不住手下水兵,一直不斷地劫掠廣東沿海,最終引發了民間公憤——在騙局被識破後,葡萄牙人跟明軍爆發了屯門海戰,葡萄牙艦隊幾乎全軍覆沒,第一次入侵中國的行動就此失敗。

    之後,捲土重來的葡萄牙人又在雙嶼勾結倭寇,通過向倭寇提供火繩槍和火砲,繼續展開對明朝的全面攻略,企圖在中國奪取一片殖民地。但明軍很快發動反攻,摧毀了雙嶼這個據點,再次逐走了葡萄牙人。

    接下來,葡萄牙人聯合倭寇和海商,繼續多次襲擊閩粵沿海,燒殺擄掠無惡不作,但明朝軍民也奮起反抗,使得葡萄牙遠征軍損失慘重——他們畢竟是以一個二百萬人小國的單薄力量,隔著半個地球遠征當時世界上人口最多的東方帝國,以當時的航海技術,光是把葡萄牙人從母國運到大明沿海,就差不多有一半以上的人要在半路餵鯊魚,若是再要進行跟明朝的長期消耗戰,就更是等於在把人命往海裡丟了。

    於是,葡萄牙人在半個世紀的時間裡,聯合倭寇、僱傭南洋土著跟大明先後打了幾次,都被大明打得滿地找牙,壟斷東方絲綢和瓷器貿易的計劃更是徹底成了空想。那些倭寇好歹還是黃種人,其中不少根本就是中國海商,所以在打了敗仗之後只有換身衣服再換個髮型,大概就能躲過去。可葡萄牙人的體貌特徵跟中國人相差太大,想要躲都沒法躲過去——當時明朝的官方政策是“凡遇佛郎機人皆殺之”

    眼看著坑蒙拐騙騙不過,武裝入侵打不過,在中國接連碰壁的葡萄牙人,終於腦子開了竅,徹底放棄了武力征服中國的狂想——156年,一支葡萄牙船隊停泊在廣東香山縣沿海,謊稱自己是東南亞國家入京的“貢使”,請求借用一塊地皮曝曬船上的貨物。同時拿出大筆白銀賄賂了廣東海道副使汪柏等人,最終靠著中國貪官的欺上瞞下,葡萄牙人才得以竊據澳門——當時還是一座荒涼的小漁村

    雖然從此澳門有了葡萄牙人,但澳門在明朝並不算是割地,嚴格的講,只能算是一個允許外國人居住的經濟特區。明朝在澳門一直設立著稅卡和官署,每年凡是往來貨物交易,皆要向市舶司繳納賦稅,否則就將罰款扣船,為了獲得在澳門居住的權力,葡萄牙人每年還要支付大筆租金——大體上類似於後世海外中國人聚居的唐人街和中國城,或者更古老的唐宋時代,廣州和泉州那些聚居著阿拉伯商人的“藩坊”。

    當然,在盤踞澳門之後,葡萄牙人也不是一直就那麼老實。事實上,沒過多久,他們就開始在澳門修築堡壘和砲台,拖欠租金,嘗試挑釁大明朝廷的底線。到了嘉靖四十三年(15年),葡萄牙人在澳門新落成的天主教堂上,居然掛起了“聖母踏龍頭”的塑像。意在把中國踩在腳下。結果徹底激怒了廣州官府,當時明朝的兩廣總兵、抗倭名將俞大猷更是摩拳擦掌,企圖再立新功,一舉將當地葡萄牙人剿滅。

    澳門的葡萄牙人聞訊之後,頓時嚇壞了——在屢屢碰壁之後,他們已經深知大明朝不好惹,於是趕緊連忙求見明朝廣東海道副使莫吉亨,又是誠心悔罪,又拿出大筆金銀孝敬地方官員,不但了補繳往年拖欠的租金,還主動提高了之後每年繳納的租金。至於那座惹出亂子的“聖母踏龍頭”的塑像,也被葡萄牙人主動搗毀。此事平息之後,明朝官府警告葡萄牙人,如果他們在澳門再有違法行為,將以“連坐法”論處。

    從此以後,葡萄牙人對明朝歷任的兩廣總督都格外乖巧,每年都不忘送上大筆孝敬的金銀。至於繳納給香山縣的地租、火耗和各類加派,也不敢拖欠。而另一方面,本著無為而治的宗旨,只要沒有鬧出人命官司,老老實實地足額繳納租金賦稅和例行“孝敬”,接下來的歷任廣東地方官也都對葡萄牙人不怎麼在意。

    雖然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允許了葡萄牙人的定居,但在主權問題上,明朝官府卻沒有做出任何讓步,儘管葡萄牙人早就在澳門設立總署,派駐官吏,各路海盜也在澳門有代理人活動。但從法理上說,澳門這地方一直還是處於大明的法律管轄之下的,若是官府一紙緝拿文書過來,葡萄牙總督必須要遵命捕拿移送,若是香山縣令是個強項令,搞不好還會親自帶人進城抓捕。就算是總督也沒法庇護。

    相比之下,晚清時代被強行租借出去的香港、膠州灣、旅順,還有各大城市內的外國租界,說是租用,其實是強佔,各國洋人們可都沒有向任何一個中國政府繳納過半毛錢的地租。

    直到鴉片戰爭後,澳門的葡萄牙人才逐漸膽大起來,先是賴掉租金不交,然後又驅逐清朝在澳門設立的官署和駐紮的軍隊,最終強迫清政府於1887年簽訂《中葡會議早約》和《中葡友好通商協定》,正式確定了澳門是葡萄牙領土——所以,歷史上中國丟失澳門的罪責,也應由滿清政府來承擔。

    言歸正傳,在明朝的時候,澳門的葡萄牙人還沒有近代那種帝國主義列強的囂張氣焰,倒是謹小慎微得好似小媳婦——以他們在澳門的軍事實力,確實是足以掃蕩防務空虛的周邊數縣,甚至揮師深入珠江,砲擊廣州……但這除了導致商路斷絕之外,又能有什麼意義?他們是來做生意求財的,不是來燒錢打仗當征服者的。如今的葡萄牙人早已明白,以他們在東方的可憐兵力,想要征服中國根本就是做夢。

    更別提在如今這年頭,他們連伊比利亞半島的葡萄牙本土都被西班牙給吞了(到640年才成功復國),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差不多等於是成了亡國奴,哪裡還能在其它國家的人面前硬氣得起來?

    所以,劉朝佐縣令剛到澳門,在驗證了身份之後,當地的葡萄牙商會就把五百兩地租銀子和十五兩“火耗”如數送上,此外還有一份孝敬縣令的禮物。然後,又有寓居澳門的幾家華人海商聞訊之後,爭相設宴款待縣令,讓一路上風餐露宿的劉朝佐一時間樂得找不著北,當即喝得酩酊大醉。等到醒來的時候,時辰已晚,實在沒法再趕路回縣里,於是就在澳門一家黃姓商人的宅邸裡留宿了一夜。

    然後,等到一覺醒來,大明縣令劉朝佐就變成了無限空間輪迴者劉朝佐……對於自己這個新人成了縣令這件事,劉朝佐倒是沒什麼疑問:以他的經驗,為了提高新人在第一個劇情世界的安全係數,防止隊員內部的自相殘殺——主要是資深者殺戮新人,“主神”系統往往會給新人安排一個地位較高的身份。但這還是沒有解決劉朝佐的疑問——他這是在什麼劇情世界裡?輪迴隊伍的其他成員又到哪兒去了?

    帶著滿腹的疑惑,他起身在小院裡轉了一圈,除了幾個怎麼看都不像現代人的本地苦力,在廂房裡熟睡之外,沒找到任何無限空間輪迴者的踪跡。而更讓劉朝佐感到驚悚的是,他手上戴著的主神腕錶上也失踪是一片空白:莫非連這玩意兒也會出質量問題?主神我要投訴這東西有保修嗎?

    此外,由於找不到任何隊友,主神腕錶也沒有任何提示,他也無法確認自己究竟進入了什麼劇情世界,只能自己瞎琢磨:“……明末崇禎年間的澳門?這地點真是夠奇怪的我這到底是穿進了什麼劇情世界裡?呃,依稀只記得看《碧血劍》電視劇的時候,裡面似乎有過葡萄牙軍隊出場,莫非是這一部武俠劇……”

    總之,劉朝佐就這樣坐在床邊。胡思亂想了好一會兒。直到天光大亮之後,這座宅邸裡才有了響動——黃府的家僕丫鬟進來給他問好,又端來了洗臉熱水和早餐:一碗餛飩,一碟醬菜和幾個油餅。

    待到這位縣令大人穿好衣裳,用罷早餐,一位跟著他從縣里來澳門催租,昨夜似乎在別處歇息的香山縣書吏,才帶著滿身的酒氣和脂粉氣,慢吞吞地踱了過來,請示縣令老爺今天是否動身搭船回縣城——在澳門的事情已經辦完,後天就要過年了,大家都等著合家團聚,個個歸心似箭呢

    而劉朝佐對自身的處境還是一頭霧水,於是就無可無不可地答應了:或許在縣衙里會有新的線索?

    於是,劉朝佐一行人就這樣告別了好客的主人,帶著地租銀和禮物離開黃府,走到了澳門的街道上。

    ※※※※※※※※※※※※※※※※※※※※※※※

    明末崇禎年間的澳門,還不是後世那個寸土寸金的東方賭城,而只是一座僅有一兩萬人口的小港口。城區規模不大,沒什麼可以觀光的地方。但街上倒是熙熙攘攘,頗為熱鬧,不時有一些模樣野蠻,奇裝異服的海外人士走過:紅皮膚黃發藍眼的北歐人,淺褐色皮膚黑頭髮的拉丁裔,頭髮剃成半圓形的日本矮個子,皮膚黝黑頭髮蜷曲滿身咖哩味的印度阿三,渾身上下黑漆漆只有牙齒是白色的正宗非洲黑人……至於各種衣衫襤褸的水手更是街上一景,他們個個喝得醉醺醺的,在街上東倒西歪——為此,在大戶人家的門口都坐著穿號衣拿藤條的僕役,看到有喝醉的傢伙企圖亂闖進來,就拿起藤條狠狠的給他一下。

    除此之外,小冰河期的異常氣候,明顯也影響到了這片南國僻壤——雖然耀眼的太陽掛在天空,然而陽光卻根本沒帶來多少溫暖,街上的有錢人甚至有穿皮袍子的。窮人則穿著滿是補丁的破舊棉襖。

    雖然這澳門的街景讓人略感失望,但好歹有些異域情調。左右澳門跟香山縣城不過一箭之地,眼下又閒來無事,而且澳門也算是他這個縣令治下的地盤,於是換了魂兒的劉朝佐就慢悠悠地沿著街道繼續漫步東張西望,也算是體察民情了。他原本還想趁著這個機會,看看日後澳門著名景點大三巴教堂沒燒毀前是什麼模樣,誰知到了那邊一看,才發覺此地還在大興土木--原來這大三巴教堂,即聖保祿教堂還正在建設中,滿地都是石頭和木材。聽香山的衙役說,這教堂已經造了快二十年,卻還是一副爛尾樓的模樣……讓劉朝佐不由得嘆息,這澳門教堂真是跟後世東亞最著名的爛尾樓,朝鮮平壤的柳京飯店有得一比。

    如此轉了一圈,已經耽擱了不少時辰。於是,在幾個急著回家過年的衙役書吏的催促下,劉朝佐終於結束了閒逛,轉身帶著一大幫人碼頭走了過去,準備搭船回香山縣城。

    再接下來,他就注意到了某些不同尋常的東西。

    “……借過讓一讓”

    伴隨著一聲響亮的粵語吆喝,劉朝佐縣令目瞪口呆地看到,一輛人力黃包車拉著一個洋人,風馳電掣地從他身邊擦肩而過——如果不是那個車夫梳著髮髻的話,他簡直以為自己是來到了民國年間的上海租界:之前的無限空間大冒險之中,劉朝佐可是在《霍元甲》的劇情世界裡闖蕩過一回的。

    但眼下還是明末,這人力黃包車又是從哪兒冒出來的?

    他狐疑地看看左右,發現無論是街上的行人,還是自己身邊的香山縣衙役,全都對此熟視無睹的樣子。再想想這地方乃是明末對外最開放、舶來品最多的澳門,於是也就釋然了——既然馬車和獨輪車在古代就有了,這黃包車古人也未必搞不出來,或許在這時候的歐洲已經有類似的玩意兒了吧

    歷史學得不太好的劉朝佐如此想著,同時繼續沿著街道逛了下去,然後又看到一件眼熟的玩意兒。

    “……拉澳片,拉澳片快來看啊新片上映嘍……關雲長溫酒斬華雄孫悟空三打白骨精還有紂王寵妲己,項羽霸王別姬……今天慶祝新年,一律八折優惠嘍”

    伴隨幾聲清脆的鑼響,一個小販在街市上支起一架“澳片機”,高聲吆喝著攬客,小巷裡的孩子聞聲爭先恐後的跑到街口,一邊從懷裡掏出一把銅錢撒到小販手裡,一邊喊著:“讓我先看,讓我先看。”

    穿著大明七品官服的劉朝佐目睹著這一幕,不由得又愣住了——什麼拉澳片啊?這分明就是民國年間街頭常見的拉洋片嘛“拉洋片”這東西,他曾經在《霍元甲》的劇情世界裡見過,在現代世界聽說也有類似原理的小玩具出售,就是在一個木盒子裡用一個發條帶動棘輪機構驅動一個膠片盤,從而連續播放膠片上的畫面,觀看者要自己拉繩子給發條上勁……只是眼下才是明末啊難道這會兒的歐洲人就已經弄出了類似的玩意兒,還通過葡萄牙人販運到了澳門來?嗯,怪不得剛才那個小販管它叫拉澳片……

    雖然心中震撼得不輕,但由於劉朝佐把這“拉澳片”的“澳”字,當成是在說澳門,所以在略微一想之後,也就心中釋然了,只是對近代歐洲的先進性更為讚歎不已。

    最後,當一行人走到碼頭上,尋找回香山縣城的渡船之時,劉朝佐才終於發現了這個世界的異常之處。

    ——他看到了一大片遮天蔽日的重重帆影,從遠方覆壓而來,頓時驚得澳門港口警鐘長鳴,拿著戰斧和長槍的葡萄牙士兵來回奔走,碼頭和街道上一片騷亂… …

    當然,這樣雞飛狗跳的騷亂場面,在海盜橫行的大航海時代並不罕見。但真正的問題在於,眼睛很尖的劉朝佐一望過去就注意到,那支迫近澳門的船隊之中,有好幾艘大船上赫然豎著煤煙瀰漫的煙囪

    喂喂,瓦特這個發明家都還要到下一個世紀才出生呢你們這些十七世紀的蒸汽船是從哪兒穿越來的?

    接下來,懸掛在這些帆船桅杆上獵獵招展的藍白色十字星旗幟,更是讓劉朝佐縣令在澳門碼頭上看得目瞪口呆,風中凌亂,精神崩潰,乃至於最後終於忍不住驚呼出聲:

    “……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這年頭怎麼會有北約的旗幟?還有十七世紀的蒸汽船又是從哪裡來的?哦這該死的主神究竟把我丟到了一個什麼樣的荒唐世界啊啊啊?”

    然後,劉朝佐就被幾個衙役七手八腳地拖了回去,還有個擔任通事(翻譯)的老吏向他解釋說。

    “……大人不得了啦髡賊的海船傾巢而出,直撲澳門來啦雖然聽佛郎機人說,港外那些髡賊對澳門沒有什麼歹意。但為了以防萬一,今天澳門只怕是要封港了咱們還是走陸路回縣城去吧”

    “……髡賊?那是什麼玩意兒?你是在說港口外面那支船隊?”

    “……大人剛來廣東地面上,可能有所不知。這髡賊乃是近年來出現的海上巨寇,自稱從什麼萬里之外的澳洲來,乃是宋朝滅亡時流落海外的苗裔。因為他們剃短髮不留鬍鬚,故而我等稱其為髡賊……”

    ※※※※※※※※※※※※※※※※※※※※※※※

    這一天傍晚,一路緊趕慢趕的劉縣令一行人,總算是在城門關閉之前,從澳門趕回了香山縣城。

    然後,在一眾衙役小吏的央求眼神之下,劉朝佐只得從善如流地給他們發了犒賞銀子之後放假,打發他們各自回家去過年,自己帶了行李鋪蓋到後衙去休息——明朝官府秉持著“官不修衙”的慣例,只要衙門還沒坍塌,就懶得花錢修葺,所以這香山縣的後衙內宅自然也是破敗不堪。哪怕已經組織衙役義務打掃了一番,很多地方看上去還是介於鬼屋和廢墟之間,但劉朝佐也是吃過不少苦的人,對此安之若素。

    然而,等到他打好了鋪蓋,人鑽進被子裡,萬籟無聲,思潮起伏,卻是久久不能入眠。

    ——回想起今天在澳門的所見所聞,還有一路上從衙役嘴裡打聽到的各種消息和謠言,劉朝佐一時間不由得嘆息著深感信息量略大,腦容量不夠用,而心裡更是都不知道該怎麼對這個荒誕的世界進行吐槽了:

    “……澳洲人?還自稱是什麼大宋苗裔?這幫傢伙究竟是從哪裡掉下來的?如今這年頭的澳洲恐怕還只有土著和袋鼠吧主神究竟是把我丟到了一個怎樣見鬼的世界啊?還有在這個世界的任務又是什麼?這該死的主神腕錶怎麼就突然死機了呢?主神你提供的產品質量太差啦我要退貨保修”

    然而,還沒劉朝佐把今天的混亂遭遇和各種異常信息給理出個頭緒,更加不可思議的事情就發生了:

    毫無徵兆之間,只見室內金光一閃,猛地出現了幾個陌生的身影。然後,四五支強光手電筒的雪亮光束,就筆直地朝劉朝佐的臉上照了過來,讓他在忽明忽暗之下,一時間幾乎睜不開眼睛……

    下一個瞬間,還沒看清楚來者是誰的劉朝佐,就听到一個男人在中氣十足地向自己厲聲呵斥:

    “……劉朝佐,你的事發了你未經有關部門批准,非法穿越如今證據確鑿,還不快快束手就擒”

    霎時間,劉朝佐只感覺腦海中有什麼東西“啪嗒”斷開,而臉上的表情也赫然變成了一個“固”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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