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空穿梭] 大穿越時代 作者:老老王(已完本)

 
mk2258 2014-5-21 14:46:48 發表於 科幻靈異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60 131637
mk2258 發表於 2018-6-11 21:42
    第六十四章、南海铁道纪行(四)

    诸位深入琼州刺探“髡情”的江南名士们,此次乘坐的头等车厢,挂在列车的倒数第二位,后面就只有一节餐车了。作为专供穿越者和愿意出高价的土著、归化民乘坐的头等车厢,尽管车ˉ的底盘和前边的平板车基本一样,但是加上了木质的厢体,不但有宽大舒适的藤编座椅和做工精致的小桌子,以及玻璃镶嵌的车窗,还安装有亚麻布的窗帘,在烈日炎炎的海南岛上,既能够通风,又可以免去日晒之苦。

    当然,在看惯了各种雕梁画栋的桐城名士方以智眼中,这种车厢内的陈设装潢就太简单和粗陋了。

    “……这就是所谓的头等车?未免也太名不符实了吧。不过车上供应的饭食倒是还算精致……”

    方以智一边嘀咕着,一边准备用午饭——原本这列车上挂着一节餐车,而且据说布置得颇为豪奢舒适,头等车厢和二等车厢的客人都可以过去点菜就餐。但如今这列火车的餐车,已经被黄石将军和日本使者给占了下来,挂上了“闲人免入”的牌子。坐在头等车厢里的“江南士子业余间谍团”,如果不想喝凉水啃干粮的话,便只好在座位上拿着菜单点餐,然后再让餐车里边的人把饭菜给送过来。或者从售货员的小推车上买些吃的东西也可以,而且价钱更便宜……但作为头等车厢的贵客,他们可不会像二等车厢里的徐霞客兄弟那样膳食简陋,随便来一碗泡面或八宝粥就能对付过去,再要一听鱼罐头或几个水果就算是打牙祭了。

    此时此刻,方以智面前的桌子上,就摆着一份“炸鸡饭铁路便当”——盛菜的“便当盒”,乃是一个极大的外黑内红漆器方盒,盒盖和盒子的外壁上,描绘着金银两色的花草鸟兽,即使在见惯了锦绣珍玩的方以智眼中,也算得上做工精致了。而盒子里的饭菜也是色彩鲜明,种类丰富:主菜自然是裹了面衣炸得金灿灿香喷喷的炸鸡块,配菜有掺入了青豆、胡萝卜丁和咸肉粒的土豆泥,以及炸虾、煎蛋、少量的炒花菜和切成小块作为甜点的糖芋,在一只蓝花白瓷烧制的小盅里,则是鱼丸、干贝、虾干、海带、豆腐等煮成的海鲜汤,就连那一团白米饭上,都颇具匠心地撒了少许黑芝麻作为点缀……虽然江南水乡的士人一向舍得在膳食上花功夫,自古以“食不厌精”而著称,但在方以智看来,若是把这个食盒拿到苏杭之地的酒楼里去,除去食材稍嫌寻常之外,无论做工还是搭配,也已经很能上得了台面了。

    方以智伸出筷子,夹起一块炸鸡,顿时就有一股浓郁的美妙香味扑鼻而来,简直能让人流出口水。一口要下去之后,裹在外头的面衣口感酥脆,里面溢出的肉汁鲜甜可口,让他不由得在心中暗自赞叹:

    “……唉……这澳洲人的享乐手段果然了得,无论衣食住行,都有些不错的门道……可惜你们在这海边小县安安心心贩货谋利也就罢了,为何还要这般欲壑难填,居然勾结国朝武将,图谋江山社稷呢?”

    ※※※※※※※※※※※※※※※※※※※※※※※

    事实上,作为一位交游广阔、见多识广的风流名士,来自安徽桐城的方以智大少爷,原本对远在琼州的“澳洲髡人”并无太多恶感,倒是这些年来陆续出现在市场上的各种“澳洲洋货”十分喜欢,此外也对杭州紫明楼提供的从戏曲到沐浴再到香油按摩的各式“澳洲享受”颇为着迷,甚至不惜为此一掷千金。

    但在去年深秋时节,杭州西湖的某艘画舫上,一次东林党文人举办的聚会之中,身为天下君子楷模的东林前辈、“牧斋先生”钱谦益,却表情严肃地向诸位东林君子宣布了一则重大消息。

    ——根据他的可靠消息察知,昔年被先帝倚为柱石,曾经孤身格毙“老奴酋”努尔哈赤的百战名将,目前坐拥数万精兵称雄闽海的福建总兵黄石,竟然辜负圣恩,与盘踞琼州的“澳洲髡贼”有密切勾结,似乎有着极大的图谋!怎奈朝廷眼下受困于辽东建奴,京师屡次遭遇兵火、摇摇欲坠,故而满朝文武都无心关注此事。但若是让此贼得逞,则大明天下的东南半壁势必危殆,故而东林君子们须得早做防备……

    对此,聚会的各位东林士子,都是一脸的*惊——原本在这些天之骄子的眼中,这几年不断贩来各种海外奇货的“澳洲人”,基本上就跟割据壕境澳(澳门的旧称)的佛郎机人相差无几,只不过是一帮做生意的铜臭商人罢了。因为名中都带着个“澳”字,一些来自小地方的读书人,甚至还有把这两者给混淆的。

    如果这澳洲人盘踞港口通商,谋求锱铢之利也就罢了,想不到他们的胃口却如此惊人,竟然还勾结朝廷武将,妄图割裂国朝疆土,行那大逆不道之事——这简直就是又一个辽东兵祸兴起之前蛰伏的建奴啊!

    更何况,建奴的老巢远在长城之外,即使在北方再怎么逞凶,也危害不到江南这块安乐窝。可黄石的福宁军就在江南隔壁的福建,而澳洲髡贼的大船也时常在江南附近的海域出没啊!

    在震惊之后,诸位东林君子们便纷纷出谋划策——既然东林党素来标榜“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那么对于这等动摇朝廷社稷、威胁国朝安危的大事,自然是不能无动于衷,于是纷纷声称应当发动朝中的亲朋故旧上书进谏,让朝廷提防福宁军叛乱,同时禁绝与澳洲人的贸易……

    但问题是,众人眼下都只是“风闻言事”,连提出此事的钱谦益,也支支吾吾地拿不出什么真凭实据。仅仅凭着几句空话,就要弹劾福建总兵黄石谋逆,显然是不太够的。再说,钱谦益固然在东林党内德高望重,但只是因为他的几句话,就要大家都服从号令,发动自己的人脉和势力展开行动,也还是办不到的。

    ——作为江南地主富商集团的政治代言人团体,东林党原本就是一个非常松散的不正规组织。这些“正人君子”固然多次在朝廷上同仇敌忾,跟阉党、武将、勋贵展开激斗。但各种党同伐异的内部倾轧也不少,而且同样相当酷烈——谁知道这一回钱谦益是不是撕下了温厚长者的面皮不要,设了个套子让大家钻?

    毕竟“澳洲髡贼”远在千里之外,万一实际上是人家钱老在胡说八道忽悠大家,那可该怎么办?

    所以,在一时愤慨之后,诸位君子便回过神来,表示此事关系重大,需要细加查访,从长计议……然后,这些整天闲着没事的士子,便闹哄哄地推举出两路“查访使”,一路由杭州纨绔张岱带队,去福建察看福宁军有无谋反迹象——张岱的家族在闽浙两省都颇有势力,可以沿途提供照拂和方便。

    另一路由远行经验丰富的桐城名士方以智为首,前往更远的岭南去实地查访,亲眼一观“髡贼军情”——在崇祯年间的江南士林,桐城才子方以智乃是相当著名的“消息灵通人士”,从市井到朝堂皆有交游,其朋友之多、人脉之广,在东林党内首屈一指,堪称是“江湖百晓生”一类的人物。虽然他同样没去过岭南,但长途旅行的经验却是最丰富的,单从里程长度上看,甚至不比“明末第一驴客”徐霞客差多少。只不过徐霞客去的都是深山老林、荒郊野岭,而方以智则主要只是在各处繁华城邑之间往来罢了。

    而方以智也是对此欣然从命——近年来,他见识了不少奇妙的澳洲货,又在士林聚会中常听几个岭南士子谈起广州城里这两年由“髡人”带来的各种“澳洲景”,对此颇为好奇与向往。尤其是广州“紫明楼”里面那些只应天上有的享受,更是让他羡慕不已。可惜广州与桐城之间隔着半个中国,相距实在是过于遥远,所以一直无法成行,只能到杭州的“紫明楼”分店来过过瘾,领略一下那种异于中土的声色之娱。

    如今却终于有了机会去广州看一看正版的紫明楼,亲眼欣赏一番那位“澳洲名妓”裴莉秀的绝世风华,甚至找几个“澳洲风”的窑姐儿,享受一下传说之中“澳洲秘戏”的滋味,又岂能不让他趋之若鹜呢?

    于是,方以智就带着一帮标榜着“为国家社稷不惜殒身”,实则整日饱食无事,想要寻找些新鲜乐子的东林士子,浩浩荡荡地从杭州南下了——尽管他们完全没有当间的经验,也不知道要如何体察民情、收集情报,但在这些“才子俊杰”们想来,只要他们一起出手,天底下就没有办不到的事!不过是一个粗鄙武夫和一伙狂妄蛮夷企图联手作乱而已,难道还能斗得过血统家世尊贵无比,势力遍布朝野的“东林君子”?

    ——虽然后世的科学研究已经充分地证明了,在政治、经济、军事等任何一个方面的能力上,遗传基因都不能起到决定作用。可是,无论是在明朝这个封建社会,还是在后世的工业社会里,依旧有很多人觉得血统论在一切范围内都能够起作用。自然而然的,作为高级衙内和资深官n代的东林党诸位士子们,也普遍认为自己是天之骄子,天然地应该享受各种特权,并且事事都注定能遂顺如意。

    但不得不承认的是,东林党和江南复社这两块名震天下的招牌,确实是在整个南方都很好用——依靠大票锦衣豪仆的护送与伺候,在沿途官府和大户的殷勤接待、争相宴请之下,自我感觉空前良好的“东林党旅游团”一路游山玩水、吃酒听戏地“逛”到了广州,沿路各种宴饮诗会接连不断,很是风光一把。

    等到抵达广州之后,他们又遇到了几个从海南岛逃过来的大户子弟,都是因为“通匪”、“抗税”、“隐匿田地”等罪名,被临高元老院的“工作队”给搞到家破人亡,只得弃家出奔的。他们跟“澳洲髡贼”之间,那当真是“一天二地仇,三江四海恨”,自然是绝对不会说澳洲人的半句好话。

    于是,在听了这些“反革命余孽”们对“髡贼”颠倒黑白添油加醋的一番哭诉之后,诸位东林士子一个个都是义愤填膺,对“残害良民”的澳洲人印象大坏——在明末东林党的主流思想之中,不是所有老百姓都能被称作“民”的,那些佃户和工匠不过是下贱的牛马,寻常商贾则好像待宰的猪羊,甚至连武将士兵都被看成奴隶,至于乐户、丐户等贱籍,那根本就不属于人类的范畴……而方以智虽然在社会各阶层交游广泛,没这么夸张的等级观念,觉得这些逃亡者的言语恐怕不尽不实,但那髡贼既然对缙绅大户都是如此横征暴敛,对小民百姓就更是不知道该如何残酷了,恐怕整个琼州都已经被搞成人间炼狱了吧。

    另一边,临高元老院却对他们的到来浑然不觉——从江南来广州打探“髡贼”情报的“东林党旅游团”固然没有怎么遮掩行藏,但也没有大张旗鼓说是要来找“澳洲人”的麻烦的。而在明朝的时候,纨绔子弟、文人墨客结交远游乃是常事,实在不值得稀罕。至于他们在茶馆酒楼里大骂“髡贼”道德沦丧、性好淫邪……做出这样事情的读书人,在广州市面上天天都有,元老院的广州情报站早就已经见怪不怪了。

    接下来,抱着对正在髡贼魔掌下挣扎的琼州苦难“百姓”(仅包括缙绅以上阶层)的怜悯,诸位忧国忧民的风流才子们,纷纷不顾艰险、深入虎穴,一齐涌入髡贼在广州开办的紫明楼,在各种颇具异国风韵的莺莺燕燕簇拥之下“休整”了好几天,与一众兔女郎和猫耳娘在被窝里充分交流了感情,亲身体验了髡贼是如何的“性好淫邪”,顺便从她们口中掌握了不少第一手资讯……

    然后,正当他们在紫明楼里乐不思蜀的时候,却突然传来了四方蛮夷兵舰数百艘云集临高,“澳宋太上皇”驾临琼州督战,眼看就要挥师席卷岭南的空前噩耗!

    于是,广州城内一时间风声鹤唳,四乡八里的地主大户为了躲避可能到来的兵灾,纷纷拖家带口涌入城内——在“髡贼”上次横扫珠江、炮打广州的时候,珠江三角洲的地主们已经遭过一回殃了。而诸位东林士子也都打起了退堂鼓,说什么也不肯再前往琼州贼窟,甚至纷纷不辞而别,掉头返乡了。

    虽然没过多久,因为琼州方面始终没有动静,而广州官府和“澳洲髡人”也竭力辟谣,市面上总算是恢复了安静。但从江南远道而来的东林士子们也已各自星散,十停里去了七八停……但生性大胆的方以智,最终还是带着“无为幼虎”俞国振(指安徽无为州)等几个剩下的士子,外加他们的奴仆侍从,渡海来到了临高,誓要探得“澳洲髡人”跟福建总兵黄石勾结起来祸乱天下的底细,方肯回去见江南士林诸位君子。

    ※※※※※※※※※※※※※※※※※※※※※※※

    一开始,在这些风流才子们初到临高时,对“髨贼”的诸般奇技淫巧,自然是感到既陌生而又恐惧,心理压力很大,但过了一段时间之后,看到“髨贼”根本没把他们当一回事(最近涌入的外来人口太多,早已管不过来了),也就渐渐习惯成自然,甚至有心思对“髨贼”种种举措品头论足了。

    再接下来,当方以智等人临时起意,要去三亚窥视“澳宋太上皇行在”的虚实之际,却无巧不巧地在车站认出了本次“潜入行动”的任务目标——勾结髨贼危害朝廷的福建总兵黄石!甚至还发现连东瀛倭寇似乎都掺了一脚,顿时大喜过望,以为此行必然能建立奇功,查得逆贼与蛮夷的底细,从而扬名于天下!

    可惜的是,那黄石逆贼毕竟位高权重,身边关防严密,在旅程中独自包了一节车厢,旁人根本无法靠近……此刻,方以智坐在藤编座椅上,捧着铁路便当漆盒,望着犹如铁塔般站在餐车连接口的那两个高大“髨兵”,还有一位矮小精悍的倭国刀客,想着就在那门背后的咫尺之外,黄石逆贼恐怕正在跟倭寇使者谋划什么动摇大明江山社稷的惊天勾当,心里就好像有只猫儿在挠似的,连嘴里的饭菜也变得味同嚼蜡了。

    但尽管如此,方以智也完全没有在这火轮车上动手发难,为朝廷除此大患的打算。虽然他此行招募了不少江湖好手,但眼下都在前边的二等车厢,一时间召集不过来。而后面的餐车里究竟有多少“髨兵”和倭寇,也是个未知数——按照他的推测,估计自己这边应该是打不过的。更何况,即使他能行刺得手,接下来也是无路可逃,必死无疑……让他这些清贵的儒林士子,跟几个粗鄙武夫和野蛮倭寇以命换命,显然是非常不值得的。所以,还是从长计议,留得有用之身报效朝廷社稷吧!

    方以智一边如此想着,一边又把目光转移到同在头等车厢的几名“真髨”乘客身上,根据同行好友俞国振刚才探听到的只言片语,那边的健壮老者,似乎还是髨贼的水师提督……哎,像这般大张旗鼓、召集众将,甚至还要勾连倭国,看来那位“澳宋太上皇”此次的图谋定然非小。如此一来,国朝在北方的建奴与流寇,以及西南的叛蕃土司之后,又要平添此等大敌,真是令我等士人君子为之心忧啊……

    他满心忧郁地如此猜测着,却又对这即将降临的战争阴霾无能为力,只得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然而,方以智并不知道的是,黄石此时确实在餐车里跟日本使者探讨着用兵方略,但却并非针对大明朝廷,而是针对日本的德川幕府……而他更加万万想不到的是,他们这一行人的身份、来历和目的,早已被同行的“无为幼虎”俞国振给卖了个干净,眼下其实一举一动都在“澳洲髨贼”的监控之中!

    ——因为,他新近结识的这位“精通杂学”的“无为幼虎”俞国振,同样也是一名穿越者……
mk2258 發表於 2018-6-11 21:43
  第六十五章、南海铁道纪行(五)

    Ps:关于对东林党自费组团南下查案之事的解释。

    有读者认为,东林士子南下查案这种事情,感觉不符合明末党争的模式。因为明末党争不是法庭审案,从来不是靠什么证据?凿,而是靠谁的声音响、势力强来定胜负的。凡是被明末东林党整死的对头,基本没有哪一个是因为被查出真凭实据而完蛋的……事实上,我书中这两路东林士子的南下之旅,原本就是为了去造势的,他们真正的关键任务不在于查出了什么证据,而在于派出一些身份过硬的人手担任政治说客,去勾连闽粤两省的地方官府、退休高官等有影响力的高层人物,联合他们一起发难推动此事。

    因为通常来说,任何一场政治风潮的发动,都需要地方和中央相互配合才行。如果东林党的一部分成员在朝堂上发力要惩治黄石、驱逐“髨贼”(钱谦益的名望虽大,但还动员不了整个东林党),作为当事人的闽粤两省地方大员却跟他们唱反调,那么事情就会变得很难堪,甚至有被其他政治势力攻击的危险。

    然后,这种事情只派个仆人送封信过去是不行的,必须有重量级人物过去才行,否则的话,人家也是名声赫赫的缙绅世家或者手握大权的封疆大吏,你派个仆人送封信过去,就要人家站队参加政治斗争……他们又不是你家下人,这简直就是侮辱人了!必须要亲自交涉,进行各种许诺、保证和利益交换才行。

    当时的钱谦益虽然名震天下,影响力惊人,却因为上一次政治斗争失败而暂时闲住在家,急着想要做出一桩大事来吸引眼球,帮助自己积累声望和攻击,实现复出政坛的梦想,所以才会挑头弄出此事。

    还有个问题是,东林党其他成员对钱谦益并不是完全的信任,而且其他的大佬也有跟钱谦益抢功劳和争夺主导权的考虑。而且,东林党成员的政治水平也是各有高低,而擅长玩政治的人往往缺乏勇气——去岭南的那一路人刚到广州,就因为“澳洲大军来袭”的假警报给吓跑了大半,剩下的都是些愣头青。

    而方以智这个领头的名士勇则勇矣,却把主次给颠倒了,没有费心思去联络官府和缙绅,好像东林党当初组织苏州抗税事件那样,先在民间煽动起“反髨风潮”,然后才“上达天听”——他其实也不擅长干这个,反而真的傻乎乎跑到海南岛去刺探敌情(从方以智在明末和南明时期的抗清事迹来看,这家伙在政治上顶多也就是发动日本二二六兵变的青年军官水平,让亲者痛仇者快的内讧蠢事做了一大堆,除了立场坚定之外简直一无可取,直到末期才稍微聪明了一点,可惜大势已去),更别提还有“无为幼虎”俞国振,这个同为穿越者的内鬼在不停地故意忽悠,把他们往沟里带……所以才会有了这次自投罗网的琼州之行。

    至于在海南岛遇上了黄石,则完全是碰上了运气,在事先是根本无法预知的。否则东林党人早就趁着黄石不在福建的机会,想办法去夺他的兵权了——夺不夺得成则是另外一回事。事实上,与此同时去了福建的另外一路东林士子,确实是联合福建的缙绅与官员,给黄石制造出了些不大不小的麻烦……

    ※※※※※※※※※※※※※※※※※※※※※※※

    挂在列车末尾的餐车之中,伴随着音响里播放的美国乡村轻音乐,大明平蛮将军、福建总兵兼临高元老院陆军总司令黄石阁下,正坐在略显狭小的列车餐桌后面,招待着远道而来的日本使者共进午餐。

    此时,黄石已经用完了他的那一份丰盛午餐,正一边用餐巾纸擦着嘴,一边示意勤务兵把桌上的杯盘餐具撤下,同时笑容可掬向桌子对面还在细嚼慢咽的日本使者问道,“……守随先生,午餐还合胃口吗?”

    “……嗯嗯,感谢黄将军的款待,天朝上国的美食,果然是非同凡响呐!”

    来自长州藩毛利家的朝觐特使,近年来名震日本列岛的著名外交家、军事家、改革家和汉学家,被誉为胜过昔年“战国名军师”竹中半兵卫、黑田官兵卫的全日本明星偶像级人物,“长州宿老”守随信吉,闻言连忙放下手中的酒杯和筷子,咽下嘴里的食物,用字正腔圆的明朝官话笑着答道,“……化平凡为神奇,色香味形俱是?佳之作,中华料理之博大精深,实在是让我等这些荒僻岛民叹为观止……”

    事实上,在此时的餐车之中,守随信吉这位“长州宿老”的吃相还算是比较矜持,他带来的那几个长州藩随员更是吃得盘盘精光,甚至连用于装饰的萝卜花都被他们给吃下了肚子,就差没舔盘子了。

    另一边,听了守随信吉的这番话,其他人倒还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但正在旁边用哆啦a梦神奇道具美食桌布弄出餐后水果和饮料的马彤小姐,闻言却不由得双手微微一抖,表情十分古怪,“……中华料理?为了招待这些日本客人,我今天可是特意准备的传统日式料理啊!”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在便签上拟定的菜单,又抬头看了看杯盘狼藉的桌面,确认刚才确实是点了日本料理,而也确信桌上放的就是日本料理,但怎么这些日本人却硬说满桌的都是中国料理呢?

    “……手握金枪鱼寿司和豆皮寿司、油炸蔬菜天妇罗、大阪章鱼烧丸子和玉子烧、迷你关东煮和迷你寿喜烧牛肉火锅、主食是蛋包饭,甜点是铜锣烧……除了担心他们喝醉了误事,佐餐酒没用日本清酒,而是上了低度淡啤酒之外,其它的菜色全都是货真价实的日本料理啊!这些个日本人怎么会认不出来?”

    “……因为这些所谓的传统日本料理,在这个时代的日本,至少是在长州藩,都还没被发明出来啊!”

    坐在她身边的临高穿越者元老院“日本问题专家”平秋盛,挑了挑眉毛回答说,“……虽然你上的这些菜都是日本料理没错,但问题是,手握寿司和铜锣烧是江户时代前期的发明,天妇罗则要到幕末前后才有,而寿喜烧、关东煮和大阪章鱼丸子的出现,更是要等到明治维新以后。眼下这个时空还只到了1632年,江户时代刚刚才开始没多久,而这批使者又都来自日本最西端的长州藩,即使如今的江户那边已经有了寿司和铜锣烧,估计也不可能很快跨越整个日本传到长州……他们自然会把这些没见过的菜色当成中国菜了!”

    “……原来是这样啊!真是好复杂!”马彤挠了挠头发,感觉好像一拳打到了棉花上,有些哭笑不得。

    与此同时,守随信吉的又一番恭维,则让坐在对面的黄石也是苦笑不已,“……此外,黄将军于日常起居就餐之时,依然如此自律,竟不畏辛劳、身披重甲,时时打熬身体不辍,实在是我等武人的楷模啊!”

    ——看着黄石那一身银闪闪、明晃晃的华丽铠甲,深知铠甲之沉重的守随信吉不无敬佩和羡慕地说道。

    但黄石却心里清楚,自己身上这套看上去非常豪华也非常沉重的铠甲,其实根本就是塑料制作的电影道具,外面喷一层金漆银漆而已,只是看着威风,其实穿在身上却是轻飘飘的,根本没什么防护的功效——这玩意儿就是“有关部门”某个看多了古装剧的家伙一时脑抽,不知从哪个剧组弄来,硬是让黄石在“外事活动”中穿上,以便于在日本使者面前装逼的……只是这话不能明说,否则戳穿了对谁都不好看。

    正好这个时候,勤务兵端上了水果拼盘和饭后饮料,黄石趁机打个哈哈,岔开了话题,“……这海南岛虽然偏僻,但好处也不少,比如这里四季皆夏,就是冬天也不冷到哪里去。而且遍地都是宝,就拿这里水果来说,一年四季取之不尽啊!这里有好些水果都是在日本很难吃到的,守随先生不妨多尝几个……”

    守随信吉低头一看,只见硕大的蓝花白瓷盘里放满了切成片的各色水果,有西瓜、哈密瓜、芒果、菠萝、火龙果、椰子肉……红的红、白的白、黄的黄,五彩缤纷,散发出浓郁的甜香味儿,哪怕还没吃到嘴里,光是这么看着和闻着,就已经让人垂涎三尺。旁边又有一个大号的玻璃广口瓶,里面装满了漂浮着冰块的紫红色饮料,弥漫着花草的香气,还有丝丝的冷气,霎时间就能令人暑意尽消……

    “……这些瓜果之中,确实有不少我等远藩小邦难得一见的珍味,在下多谢黄将军的厚待了……”

    守随信吉态度谦恭地点了点头,“……只是,眼下长州军上洛(进京)之战已经蓄势待发,急需军械弹药的补充,以及贵国水师舰队的助战。否则德川将军家毕竟坐拥敝国大半江山,兵多将广,在困兽犹斗之下,我军胜败还未可知。所以接下来小臣觐见贵国太上皇陛下的时候,还请将军务必多多美言几句……”

    “……守随先生请放心,虽然朝堂之上对贵藩的援助力度还有争论,但给贵军补齐军械弹药,还是绝对没问题的。那些弹药、枪械和火炮如今都已经堆在了临高的码头上,等到您回航的时候就能带走!”

    黄石拍着胸脯大包大揽地说道,“……至于采购军火的款子,也可以先赊账。如果最终达成了出兵助战的决议,本将军或许还会再一次亲自率领福宁军远征日本,试一试德川家的兵锋到底有多么犀利呢!”

    “……啊,这可真是……黄将军的大恩大德,小藩上下感激不尽,没齿难忘!”守随信吉迅速露出了欣喜的神色,再一次诚恳地低下了头,“……愿黄将军武运长久、公候百代……”

    此时,黄石还不知道的是,他自认为还算稳固的福建大本营,已经是暗流涌动、骚乱在即了……

    ※※※※※※※※※※※※※※※※※※※※※※※

    ——名震列岛、位高权重的“长州宿老”守随信吉,在此时悄悄离开长州藩,不远千里从日本渡海赶来海南岛,当然不可能只是为了吃喝玩乐,享受南国的阳光与沙滩,而是肩负着关系到军国大事的重任。

    事实上,在公元1632年春天的时候,由毛利家发动的新一轮倒幕战争,已经吹响了开战的号角。

    当冬雪融化之后不久,三千长州新军就渡过关门海峡,直扑幕府在西国的最后两个据点:平户与长崎。

    然后,他们却没有在这里遇到任何德川幕府的武装部队,而是惊讶地看到了两片被烧得焦黑的残垣断壁,以及一支来自菲律宾西班牙殖民地的“海外日侨”十字军,首领是一个姓冈本的外籍基督徒……

    ——海参崴远东公司的两艘鳄鱼级登陆舰和渡海出击的现代化机动部队,除了在去年突入濑户内海,大肆劫掠堺町,把德川家光将军花费偌大心力拉起来的幕府新军一口气统统烧成了骸骨灰烬之外,接下来又把九州的平户和长崎这两个幕府天领、通商口岸给狠狠祸害了一通:又是炮击又是火攻又是发兵登陆劫掠,不仅把驻守在这里的幕府军队打得土崩瓦解,连没来得及逃走的农民町人都被绑了去充当苦力。

    面对着无法抵御的漫天炮火,可怜的幕府长崎奉行不得不放弃城市,逃到荒郊野外,收拢少许残兵败将,饥一顿饱一顿地四处流窜了好久,好不容易才熬到了远东公司舰队拔锚出海,满载而归……谁知还没等幕府残军把沦为废墟的城市清理出来,就又有一队西班牙大帆船扬帆而来,载着一千五百多名来自菲律宾的“海外日侨”十字军强行登陆,在一位来自后世的匪号黑尔的穿越者,真名为埃瓦里斯托。罗萨。冈本的巴西籍日裔国际恐怖分子的率领下,依靠西班牙战舰的炮火支援,对残破不堪的长崎港发动了猛烈进攻。

    屋漏偏逢连夜雨之下,幕府在西国的最后一点势力彻底灰飞烟灭,而这支十字军也趁机占据了长崎港,同时大肆宣传自己是为了保护日本信徒而来,极力争取长州藩与“切支丹”势力的承认和支持。

    而对于领导倒幕联盟的长州藩来说,虽然对“菲律宾日侨基督徒十字军”这支西班牙人的附庸势力,趁此机会进入日本感到有些疑虑,但不管怎么说,如今正是招兵买马之时,为了打倒势力庞大的德川幕府,能多一份力量总是好的。于是,在耶稣会传教士的协调之下,冈本的这支由日本浪人、南洋土著和少数欧洲冒险家构成的“菲律宾日侨十字军”,终究还是得到了利家的认可,顺利加入了倒幕军的序列。

    接下来,毛利藩主亲自率领长州军主力一万余人,以及各同盟藩国援军约一万五千人,合计两万五千大军登陆九州岛,会合长州藩先遣部队与九州岛本地的各路盟友之后,就以泰山压顶之势,对唐津藩、岛原藩等西国残余的最后几个忠于幕府的诸侯展开攻略。

    在各方面都占绝对优势的倒幕联军面前,九州的残余佐幕藩国相继被攻破覆灭,或开城降伏。而刚被远东公司重创的德川幕府,一时间根本无力渡海援救。只有四国岛上的几个藩国集结了一支军队,渡海偷袭九州岛东部,企图牵制倒幕军的一部分兵力,但很快被打得抱头鼠窜,能逃回四国岛的人十不存一。

    然后,随着九州岛的成功平定,倒幕军的下一步战略,显然就是东征上洛,与此时已经坐镇近畿的德川家光将军决一雌雄……但问题是,眼下的幕府方面固然处境狼狈,可长州藩这边也是问题不少:首先,在前期的九州平定战之中,长州藩多年囤积的军火弹药已经消耗了近半,凭着藩里极为可怜的兵工生产能力,在短时间内完全补不上缺口。其次,倒幕联军眼下只是粗成,想要理顺指挥系统都是一桩麻烦事。

    而且,毛利家如今虽然已经征集了西国和九州各藩的兵马,但在数量上恐怕还是不如德川幕府能够在关东纠集的庞大联军,在兵力上属于以少攻多。更糟糕的是,长州藩迄今仍然未能在近畿地区成功策反任何藩国,所以本次上洛之役完全是异地作战。倒幕军不仅要长途跋涉,深入敌国,以劣势兵力对抗以逸待劳的幕府军,还要强攻大阪这座丰臣秀吉倾尽举国之力修筑的坚城,长州藩上下对此不免有些心头发恘。

    面对这样胜负参半、扑朔迷离的局势,为了给这场决定日本霸权的大战增加几分胜算,避免毛利家进京开幕府的宏愿化为泡影,在藩内的一致公推之下,身为“明国通”的“长州宿老”守随信吉,就趁着双方进行战前准备!这一段时间,搭乘临高穿越者元老院派遣过来的定期联络船,跑到海南岛来求援了……

    然而,此时的临高元老院已经不能再像过去那样自主行事。而是除了要接受中央“有关部门”的指导之外,在对日问题上,还要协调海参崴远东公司的利益……于是,便有了长州藩使团的此次三亚之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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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雪,小雪你的行李收拾好了嗎?快點下來吧車子已經停在門口啦”

    正當金玲雪趴在窗台上,俯瞰著即將永別的臨高街景之時,門外傳來了明家老奶奶李梅的招呼聲。

    “……好啦這就過來了”金玲雪趕緊一個骨碌跳起來,抓起行李包和父親的骨灰盒就往外跑。

    “……快快快就等你一個了眼下每天只有早上八點的一班客車,要是錯過可就麻煩大啦”

    與此同時,海軍提督明秋老爺子的沙啞嗓音也響了起來,讓金玲雪加快了腳步。

    ——如今的金玲雪,已經搬出了芳草地學院的宿舍,暫時跟百仞城元老公寓的明家四口,一對老夫妻和兒子兒媳一起住——在她父親已經不幸戰死,而芳草地學院還沒建立的最初那段時間裡,金玲雪就曾經在他們家寄養過一陣子,而她父親遺留下來的少量遺物,也都被寄存在明家這邊,回家的時候得要帶上。

    而且,她這一次也正好可以跟明家四口人一塊兒回去,在路上多少有個照應——跟金玲雪的情況類似,明家四口人也是非自願地穿越到明末的,而且跟被老爸坑了的金玲雪相比,原因還要更加的坑爹:

    ——當臨高穿越集團乘坐的“豐城輪”貨船,在現代世界的瓊州海峽上開啟蟲洞、穿越時空之際,明家四口人:老爹明秋,老媽李梅,兒子明郎,媳婦慕敏,正好一家四口人去海南旅遊。因為老頭子明秋過去曾經在海軍南海艦隊裡服役多年,和海南這一圈的部隊都熟悉。所以過瓊州海峽的時候沒買船票,找部隊裡的老熟人借了一艘舊汽艇,想順便溫一下航海的舊夢。沒想到快到博鋪港這邊的時候忽然遇上了奇怪的風暴,然後一家四口人乘坐的汽艇,就莫名其妙地跟“豐城輪”一塊兒給捲到了明末時空的臨高……

    這下可好,原本的一家四口海南游,就變成了大明臨高永久游……明家四口人對此非常鬱悶--那群瘋瘋癲癲的穿越者想來明朝打拼,但他們一家人可是壓根兒沒這個打算啊

    只是就算他們的心情再鬱悶,也改變不了全家人已經穿越古代、並且無路可歸的殘酷現實。

    無奈之下,雖然一開始都從早到晚悶著不說話,但沒過幾天,他們便半推半就地融入了臨高穿越集團這個群體,開始參加工作,並且居然很快就一個個官運亨通,掛上了一堆光輝璀璨的頭銜。

    ——媳婦兒慕敏因為原本是女警,又是黎族出身,懂得少數民族的語言和風俗,所以當上了民族顧問、外事部黎苗辦公室負責人和東門派出所所長,手下足足管著幾百號人,端的是威風八面。

    ——老太太李敏在現代世界就是個很有熱情的社會活動家,到了臨高之後沒幾天就和穿越者女同胞們混熟了,忽悠著大家合資搞出了一個婦女合作社,如今已經官拜成了商務部副部長、東門市管理處主任兼海南婦女合作社主任,而那個最初只是兜售破爛戰利品的婦女合作社,在經過幾年高速發展之後,儼然已經成為了穿越者元老院轄下最大的連鎖制百貨商店,在台灣、香港和越南的鴻基都開有分店

    ——至於老爺子明秋這個老黨員模範,老人民海軍,在十七世紀的官途更是不得了,因為是穿越者之中稀有的專業海軍人才,居然一路升到了海軍人員委員、海軍少將、海軍大洋艦隊總顧問、海軍第一艦隊司令官的高位手下更是擁有一支在東亞海面上獨一無二的蒸汽動力艦隊,眾人皆尊稱其為“明提督”。

    這兩年來,老當益壯的明提督發揮了人生第二春,帶著他手下那支超越了時代的元老院艦隊東征西討,橫掃珠江、砲擊廣州、偷襲福建、大戰安平、剿滅鄭家、遠征日本……在硝煙瀰漫之中破敵無數,堪稱是武功赫赫、威名遠揚,總算是讓老爺子多少彌補了當年服役時沒能趕上南沙海戰的遺憾。

    無論如何,只要是身為一名真正的軍人,都會渴望著能夠在戰場上證明自己的價值,不是麼?

    唯一比較失意的,就只有兒子明郎這慫貨了——跟事業大獲成功、活得愈發瀟灑的老媽、老爸和老婆相比,因為膽小不敢上陣廝殺,所以沒有從軍入伍,而是僅僅在組織處謀了個職位的明郎,相對而言就可謂是人生敗犬。雖然他好歹也有點權位,但是跟老爹這個“海軍第一人”相比,就根本不值一提了……於是,不僅是在穿越者之中,就連歸化民裡面,也流散著“明家真是虎父犬子”的傳言,讓他很是鬱悶。

    本來如果不發生什麼意外的話,明家四口人的日子或許就會這樣一直過下去,最終成為元老院裡面位高權重的“軍政世家”之一……但是,意外卻偏偏毫無徵兆地發生了

    ——解放軍飛艇編隊的大駕光臨,還有歷屆中央領導人的相繼到訪,以及隨後展現在他們面前的,更加不可思議的二十二世紀黑科技,將明家四口子在這個時空重新安排好的人生規劃,再次炸了個粉碎……

    在得知可以重返現代世界之後,早已在這個時空待膩味了的明郎,自然是立即就鼓譟著要回去。

    媳婦兒慕敏在現代世界不過是個普通民警,到了這邊卻是管著幾百個人的派出所長,因此多少有點捨不得,怎奈明朝的生活條件實在太差,連上檔次的沐浴乳和化妝品都沒有,未來生了小孩之後的教育和前途也都很成問題,甚至連生小孩這一關都挺危險——臨高這邊連專業的婦產科醫生都沒有,至於明朝土著那些不講衛生的產婆,更是讓現代女性聞風喪膽……此外還要擔心老公被那些三妻四妾的明朝男人和穿越者帶壞,也往家裡帶“小三”跟自己鬧宅鬥,所以最終還是點頭答應回去了。

    老太太李梅雖然對自己在這邊辛苦經營起來的婦女合作社有點捨不得,但她在現代世界也有不少親戚朋友,還開了一家小型超市和一個老年人俱樂部,同樣也捨不得放棄……最後,政府方面的特委會(“特殊地區開發委員會”,簡稱特委會,其實就是異世界殖民部)在得知情況之後,派人找上門來,說是中央正在明末時空建設三亞新城作為醫療休養中心,配套的日用雜貨小超市也在籌辦之中。因為李梅老太太在本時空的商業經驗豐富,不妨先到三亞去當一陣子的超市經理,這樣不僅可以找到機會去現代世界看看,關於日後最終要走還是要留,也可以有一段過渡和思考的時間。於是,李梅老太太就從臨高元老院這邊辭了職,索要了屬於她的那一份分紅(元老院忍痛拿出了一筆黃金),然後打點行李去三亞新城給中央領導打工了。

    老爺子明秋倒是對這個世界最為依依不捨——在那邊的世界,他不過是一個領退休工資混吃等死的離職老於部,一輩子都沒能在戰場上建功立業,只能在電腦上打打海戰遊戲來過癮。

    而在這裡,他卻可以率領一支“強大”的蒸汽-風帆混合動力近代化艦隊征討四方,所向披靡,橫行整個東方海域——雖然對付不了海參崴的俄國登陸艦,但絕對能打垮除此之外的任何對手。

    那種鋼鐵、火藥與硝煙混合起來的氣息,還有爆炸的轟鳴和勝利的吶喊,都讓他沉迷無比。

    但是,對於一位老年人來說,十七世紀的生存條件畢竟是相對比較差的,萬一染上個什麼慢性病,只怕就得要熬日子和等死了,能不能活到七十歲都很難說。而且如果全家人都回到了現代世界,就留下他一個老頭子孤零零地待在這邊玩戰爭遊戲,明秋提督也肯定會因此而感到孤單和寂寞的。

    不過,就在明秋提督內心深感無限猶豫和糾結的時候,“特殊地區開發委員會”同樣也對他遞來了橄欖枝,邀請他去三亞擔任海軍顧問——這個可不是什麼臨時工,而是國家正規編制。此外,正好那艘萬噸級現代化智能帆船“中遠星”號的船長王鐵鎚同志,眼下已是歸心似箭,鬧著要立刻回家去,不肯再到澳洲去把剩下的遇難者弄回來。所以明秋提督一過去就正好可以頂班當“中遠星”號的船長……

    如此優惠的條件,終於讓明秋有些動心了——同樣是海軍顧問,與其幫著臨高這幫小年輕們瞎鬧,還不如直接給中央領導打工。而且,上萬噸的現代全金屬帆船,怎麼也比幾百噸上千噸的木頭蒸汽船開起來更爽,更別說可能會因此接觸到解放軍現有先進武器,甚至是二十二世紀的黑科技裝備。

    而最讓明秋老爺子為之激動的是,如果他去三亞就任海軍顧問的話,國家不僅會給他恢復海軍現役,還會正式授予正團級上校軍銜——那可是世界超級大國的正規軍銜,相當於導彈驅逐艦艦長或大型補給艦(萬噸以上)艦長的等級,含金量比穿越者這邊自封的將軍元帥什麼的都要高得多了。

    對於明秋老爺子這個老黨員模範,老人民海軍來說,這簡直是無法抗拒的誘惑。

    所以,明家四口子就這樣脫離了臨高穿越集團,決定跳槽到三亞“跟著黨和國家走”了。至於這一家老小最後到底要不要返回現代世界……嗯,還是等到了必須要做決定的時候再說吧

    另一方面,對於國家來說,雖然像這樣隨隨便便就給明秋同志頒發一個上校軍銜,肯定是嚴重違反了通常的組織程序。但嚴格來說,除了特事特辦之外,倒也沒有“濫授名器”之嫌——畢竟明秋老爺子已經這麼大年紀了,就算最終返回現代世界,也肯定只能直接退役。實際上不過是讓明秋享受退役上校待遇,社保部門需要為此多發一筆退休工資而已,完全沒有搶誰的位子,更沒有礙著任何人的官途……

    ——除了明秋之外,還有其他不少穿越者也這樣被國家挖角跳槽,弄得各大穿越集團領導們鬱悶不已。

    言歸正傳,此時此刻,在公寓樓的下面,已經停著一輛十人座的敞篷電動觀光車——這輛電動觀光車同樣也是最近中央撥發的“援助物資”之一,被臨高元老院如獲至寶地用在了市內交通上:雖然跟汽車相比,這東西的速度既慢,載重量也小,但好歹比原來的牛車強得多,而且市內交通也不需要多快的速度。更重要的是,跟用一點就少一點的燃油儲備相比,臨高這邊的電力供應相對來說還是比較充足的。

    ——在臨高縣內,就有好幾座發電廠,但距離臨高最近的油田,也遠在南海對面的婆羅洲。

    看著半大蘿莉金玲雪提著沉重的行李蹦蹦跳跳地奔出樓梯,明家小夫妻趕緊搶過她的行李往車上放,同時塞給她一隻裝著早餐的紙袋,裡面是雜糧面煎餅果子,塗著口味濃厚的辣醬和甜麵醬——雖然因為這個時空的雞蛋少而且貴,所以餅裡沒有加雞蛋,味道大不如現代時空的原版,但還是既頂餓又解饞,無論穿越者、歸化民還是外地土著都對這東西很歡迎……當然,要是再配上一碗豆花或者豆漿的話就更美味了。

    坐在這輛造型十分輕巧的敞篷電動觀光車上,金玲雪一邊咀嚼著還在冒熱氣的煎餅果子,一邊看著幕敏小心翼翼地駕駛著電動車,以每小時十公里的龜速慢慢離開坐落於高地上的百仞城,隨即在眼前就出現了一大片波光粼粼的水面——出於防禦方面的考慮,穿越者聚居的百仞城四面臨水,環繞著規模頗大的人工湖和一條護城河,人工湖除了隔離外界和美化環境的作用外,還起到了水庫的作用,用來雨季蓄水,旱季供水,修築了配套的渠道和閘門。湖邊種植著各種樹木,佈置了花壇,還擺設了若於長椅,要不是湖對岸有警備營設立的鐵絲網和崗樓,還有荷槍實彈的哨兵,看上去倒是很有些城市公園的感覺。

    在人工湖的旁邊,修築著一個用紅磚砌成的高大建築物,旁邊矗立著一個非常煞風景的煙囪--這其實是水塔,來自百仞灘自來水廠的水通過管道輸送到這裡,然後由一台蒸汽機源源不斷的提水送到塔頂上的水箱裡,這樣才能保證高地上的公寓樓,可以獲得最起碼的供水壓力。這台蒸汽機和配套的鍋爐被安裝在距離住宅區最遠的一個角落裡,以保證這玩意兒出故障爆炸的時候不會殃及他人……

    雖然都只是看上去很粗陋很落後的設施,外表也毫無美觀或氣勢可言,但金玲雪還是用智能手機把它們逐一拍了下來,作為留念……然後,她才注意到,電動觀光車的前進方向似乎有點不對勁。

    “……誒?明叔叔,慕阿姨,我們不是應該去火車新站的嗎?怎麼把車往這個方向開啊?”

    “……這是元老院派下來的最後一個任務,希望我們順便把劉大霖那傢伙接到火車站。”

    明郎一邊用棍子趕開一個湊到車旁亂摸的調皮小孩,一邊對金玲雪解釋說,“……自從這傢伙的腿好了之後,就一直嚷嚷著要去找'澳洲太上皇,叩謝聖恩,所以這次讓他跟咱們一起乘火車去三亞……”

    “……哦,這樣啊”金玲雪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最好能快一點,別錯過了火車……”

    ——劉大霖,明朝土著,乃是臨高縣的第一個進士,以及茉莉軒書院的山長,所以儘管他下身癱瘓、行動不便,為官無望,但在重文輕武的明末,還是有著非常強大的地方影響力。

    在穿越者登陸之初,劉大霖一度力主抵抗“髡賊”,被穿越者打得大敗後,這位進士老爺一度羞於見人、從此閉門不出。但隨著時間的推移,還有穿越者給這座荒僻縣城不斷帶來的各種好的變化,作為“開明士紳”的劉大霖,終於還是漸漸認可了他們的治理成果,態度由“反髡”變成“親髡”……從而在相當程度上帶動了民間的輿論傾向,讓穿越者元老院進一步穩固了對臨高的統治。

    等到解放軍飛艇群降臨海南島,中央政府的“老幹部療養中心”在明末時空的臨高縣開辦之後,某位“澳宋御醫”因為偶爾閒暇無事,就在臨高穿越集團的建議下,拿自動醫療箱給劉大霖治療了一下,居然讓癱瘓多年的劉大霖重新站了起來——這下子,可真是讓劉進士感恩涕零,從此徹底成了“澳宋”的死忠,不僅在家裡設牌位焚香感謝“澳宋朝廷”的再造之恩,還成天纏著認識的臨高穿越者元老,說是要去找“澳洲太上皇”叩謝聖恩,希望各位“首長”能夠引見一下,感覺似乎還有自薦投靠的意思……

    於是,臨高穿越集團就無可無不可地把這事報了上去,正好中央方面也覺得有必要進入了解民間各個階層的反映情況,所以就讓準備去三亞報到的明家四口子,順便把劉大霖這個“民間代表”也給帶過來。

    除此之外,在這趟開往三亞的客車上,還將出現許多形形色色的人物的身影。

    比如說,大名鼎鼎的“明末第一驢客”徐霞客和他的族兄徐仲昭,還有幾位儒冠直裰的明朝士子,此刻就正坐在火車新站的候車大廳裡,帶著或好奇、或不屑的表情,打量著裡面的各種新鮮玩意兒。

    與此同時,另外若於名受僱於不同東家的明朝探子,也在候車大廳等著乘車去三亞“刺探敵情”。

    甚至還有一位來自日本的使者,正跟著名震天下的黃石將軍,即將登車去三亞“覲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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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南海铁道纪行(六)





    第六十六章、南海铁道纪行(六)事实上,早在长州藩使节团抵达临高之前,降临这个时空的中央“有关部门”,就已经通过哆啦a梦神奇道具之中的搜集情报,对日本内战的局势发展进行了推演和评估。

    从地图上看,如今的日本内战局势,已经跟原本历史上十九世纪中叶那场倒幕战争前夕的形势非常相似——常年接受穿越者武器援助和技术输出的长州藩,乃是倒幕运动当之无愧的主心骨。刚刚被临高穿越者元老院远征舰队教训了一顿的萨摩藩,也在炮弹的“说服”之下顺应时势,加入了倒幕阵营,坐上了第二把交椅。剩余的西南各藩,或是主动加盟、或被武力胁迫,如今都站队加入了倒幕军。而坚持不肯倒幕的,则已经被当成投名状给干掉了。只是四国岛各藩依然全都坚持亲幕府立场,显得有些遗憾……

    不过,即使是十九世纪的那场倒幕战争,贫瘠穷困的四国岛各藩,除去土佐藩出了一个传奇名人坂本龙马之外,其实基本也就是在打酱油。以他们堪称贫弱的兵力财力,根本影响不到全国大局。

    更别提在今年初春的九州平定战里,四国岛的几个藩国因为出兵偷袭九州岛,已经被倒幕军狠狠教训了一通,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它们恐怕都只能躲在老窝里舔伤口,同时坐观东西两军决胜于近畿。

    而作为对手的德川幕府,则同样是流年不利,先是数年前的征伐长州惨遭大败,作为幕府根基的旗本武士损失惨重。然后是这几年苦心经营起来的近代化新军尚未遇敌,就被“不明海盗”打得一战全灭,接下来是幕府在日本西部残余的盟友和据点也被相继拔掉,战线已经从长州藩边境一路后退到了京都附近。

    如果是十九世纪那个坐享安乐两百多年、从上到下衰朽不堪、全无血性的德川幕府,在这么多接二连三的沉重打击之下,恐怕早已是人心背离、摇摇欲坠,甚至处于瓦解状态之中了。

    但问题是,如今这个世界还只是处于十七世纪,而不是十九世纪。

    ——此时距离日本战国时代的结束,才不过二十多年,一两代人的时光,不少追随过丰臣秀吉和德川家康,参与过壬辰入侵朝鲜之役和关原合战这些大场面的老将都还活着。日本各藩的军事力量,还没有被漫长的和平岁月给“钝化”。德川幕府上下和作为幕府臂膀的各个谱代亲藩,都还在相当程度上保持着开幕之初那股奋发向上的锐气,远非原本历史上十九世纪幕末年间那些武备松弛、不识战阵的怯懦废物可比。

    所以,面对着关西战场上极端不利的“开门黑”局势,意志坚定的“葵三代”德川家光将军,并没有像末代将军德川庆喜那样可耻地丢下大军逃回江户——尽管他原本倚为中坚的近代化幕府新军,还没来得及跟长州军交手,就已经被海参崴远东公司的“二十一世纪海贼”给歼灭在了大阪城郊外,对军心士气的打击严重到无以复加。但为了德川家才坐稳了不到二十年的江山,德川家光还是想尽办法激励斗志,拉拢盟友,胁迫和收买各藩提供更多的援军,恢复幕府军的战斗能力。

    而此时还在上升期的德川家与其谱代家臣团,面对着江山易主的可怕征兆,也没有多少动摇和畏惧的迹象,反倒是难得地万众一心,咬紧牙关刮地三尺,几乎是倾家荡产地给前线输送兵力、粮草、战马和军械——反正要是幕府倒台的话,他们就是藏着再多的财宝,也不过是便宜了各路逆贼而已。

    因此,当长州藩结束了九州平定战,摩拳擦掌准备“上洛”直扑京都的时候,幕府军已经再次在近畿地区集结了超过六万人的庞大军团,严阵以待。而倒幕军虽然同样能够凑出超过六万的兵力,但由于是长途远征、外线作战,为了保证补给线和后方腹地的防御,最多只能在近畿战场上投入四万人而已。

    这样一来,倒幕军就等于是在主动攻击之中还要以少击多,即使在武器装备和步兵战术上有着一定程度的技术领先,但如果拉不到更多外援的话,似乎也未必能抵消六万幕府军的兵力优势和主场优势。

    因此,尽管在局势上有着不少相似之处,但眼下的长州军却不可能像原本历史上十九世纪中期那场倒幕运动一样摧枯拉朽,仅仅通过一场全程持续不到四十八小时的伏见-鸟羽战役,就彻底打掉了当时德川家已经极为薄弱的斗志和主心骨,基本奠定了倒幕派的必胜之局,后面就只剩下扫尾的“垃圾时间”了。

    总的来说,家大业大的德川幕府,只要战斗意志没有动摇的话。就不是一两场战役就能轻易打倒的。即使在近畿平原的野战之中失利,幕府军还可以继续死缠烂打,坚守大阪城,拖住倒幕军的兵锋。即使大阪陷落,整个关西易主,幕府也可以在东海道节节抵抗,同时抓紧时间重整旗鼓,从关东平原的大本营再一次招兵买马,预备跟已经兵劳师疲的倒幕军,在自家的腹心地盘展开下一回合的较量——原本历史上德川幕府的迅速覆亡,其实更加近似于苏联解体。当整个幕府上层都失去了抵抗的勇气和信心,自己抛弃了自己的政权和法统之后,那么纵然有新选组、会津藩等底层小卒还在奋战不休,也已经无法扭转大局了。

    相反,作为挑战者的长州藩毛利家,却只有一次颠覆幕府的机会,遭遇一些无关痛痒的小挫折倒也罢了,如果是那种真正伤筋动骨的大败,恐怕只要一次就能把长州藩重新打回原形。等到战局急转直下之后,面对必然出现的“墙倒众人推”之败局,毛利家长州藩纵然不至于被打到废藩灭族,之前所有的宏图霸业也会彻底化为泡影,至少在几代人之内,是肯定再也不用妄想能够又一次出兵京都、与德川家争霸天下了。

    出于这样的评估,为了防止德川幕府在绝地反击之中咸鱼翻身,让之前给长州藩的投资统统打了水漂,穿越者给长州藩提供进一步的军事援助,甚至直接出动舰队助战,都差不多是必须的事情。

    但问题是,以前只有临高穿越者元老院,更早的时候只有黄石大帅一个人在负责对日“投资”。如今却多了一个海参崴远东公司的利益需要互相协调——双方都眼睛红红地盯着日本列岛的妹子、炮灰和银子……不事先把利益分配给谈好了,届时各打各的,多半肯定会掉链子。

    更别提最近还有一个中央政府的“有关部门”被空降了下来,虽然这个部门不太管事,但哪怕只是为了“尊重中央权威”,临高穿越者元老院也不能自说自话地处理这等大事。

    此外,对于倒幕军阵营中最近多出来的异端派系——那支莫名其妙冒出来的马尼拉“日侨”十字军,还有来助战的两艘西班牙战舰,穿越者方面也抱有很大的疑虑。不知道这只是耶稣会在东方又一次传播信仰的努力,还是西班牙菲律宾殖民地总督府企图开疆拓土的先兆,或者真的只是之前被幕府赶到海外的日本基督徒,对德川幕府的报仇雪恨,类似于孙中山在海外华侨之中组织的各种反清暴动……

    当然,不管这帮家伙再怎么包藏祸心,在穿越者方面绝对优势的军事实力面前,也只有被碾压的份儿。但考虑到长州藩这个铁杆盟友和日本基督徒的观感,有些事情还是不能不慎重一些为好。

    毕竟,在这个世界上,从来都不是单凭先进的武器战术就能包打一切——曾经傲慢不可一世的美利坚合众国大兵,在越南战争和伊拉克战争泥潭被拖得筋疲力尽的教训,诸位穿越者还是全都知道的……

    总之,对长州藩提供军事援助的提案是一定会通过的,但究竟派多少兵力,出动哪一家的兵马,前线最高指挥官由谁来担任,执行怎样的战略战术……这个就有很多很多的问题需要反复商讨了。

    ※※※※※※※※※※※※※※※※※※※※※※※

    当各处车厢里心思各异的众人,相继用过或简陋、或丰盛的午餐之后,列车已经行驶到了昌化港。

    在昌化港,海南岛环岛铁路从这里分出了一条支线,连接附近内陆山区的石碌铁矿,以便于开采这些在整个中国范围内都相当稀少的优质铁矿石,然后通过海港和铁路输送往工业区。

    早在穿越之前,执委会各位大佬在选择穿越地点的时候,海南岛上的铁矿资源就是其被看中的重要条件之一。石碌铁矿,这个位于海南岛西岸内陆约四十公里的大型铁矿,在另一个时空中所探明的储量超过三亿吨。而且矿石的平均品位超过50%,再加上其可供露天开采的优越条件,实在是极为难得的优秀矿源。此外,石碌铁矿不但有丰富的铁、铜矿石出产,而且还有钴、镍、硫、铝、金等多种金属资源。对于一心想要在海南岛上建成近代工业体系的临高穿越者元老院来说,石碌铁矿实在是一座不可错过的宝藏。

    然而,自从“澳洲髨贼”落脚临高之后,虽然组织过对石碌铁矿的勘探,但一直没有真正对石碌铁矿进行开发——并不是元老院没有这方面的想法,而是受到客观条件所限,暂时实在无力开发石碌铁矿。

    首先第一个难点,是石碌铁矿位于内陆,其主要矿点距离最近海港的昌化城足足有四十公里之遥,而且整个矿区内都是处于未经开发的原始环境状态,以临高穿越者元老院极为有限的人力物力,想要在这种环境下要修筑一条从海边通往内陆矿区的铁路,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甚至哪怕是开辟一条普通的山路,都是一项极度劳民伤财的浩大工程。而且,在无法开通铁路的情况下,如果用牛车、马车和挑夫长途跋涉四十公里来运输铁矿石,非但成本极高不说,其最多运量也根本不可能满足大工业生产的基本需求。其次,在海南岛上,除了品质绝佳却开发困难的石碌铁矿之外,还有三亚的田独铁矿这个“备选”存在,虽然这个矿的储量和矿产品种都不如石碌,而且跟临高大本营的距离被石碌铁矿更远,但胜在矿区的位置好,非常靠近海港,便于海路运输。此外临高的煤钢复合工业系统毕竟规模有限,就算暂时不开发石碌铁矿,仅凭田独出产的铁矿石,也基本可以支撑临高穿越者在前期的生产发展所需了。不过今时已经不同往日,随着中央“有关部门”的跨时空降临,以及随之而来的哆啦A梦世界二十二世纪黑科技神奇道具,开发石碌铁矿已经变成了一件很容易的事情——不管是运输能力、施工能力还是冶炼水平,现在都已经不再是制约开发石碌铁矿的障碍。

    早在环岛铁路规划之初,“有关部门”就应临高穿越者集团的要求,布设了一条铁路支线,用以打通从海边昌化港到石碌的运输线。并在当地开始建设一个大型的煤铁复合产业基地。这样一来,越南鸿基出产的精煤便可以就近运往昌化“钢铁城”,用于钢铁和其他金属的冶炼加工。而临高和三亚的环境污染问题,也可以得到相当程度的缓和——临高的重工业将会逐渐被搬迁到昌化。而三亚的田独铁矿在有了石碌这个更好的替代品之后,干脆可以直接关停,以便于给现代世界的疗养人员留下一片青山绿水。

    当然,即使铁路和铁矿都已经动用黑科技设备初步竣工,但在接下来的露天开采过程之中,恐怕也将会为此而付出不少的人命——哪怕只是为了节省成本,中央也不可能无偿给临高穿越集团提供太多的黑科技采矿道具。而现代的采矿机械么……首先是体型庞大沉重、运输困难,其次是维修保养能力跟不上,运转所需的燃油也无从筹措,最后是找不到那么多合格的操纵人员,所以还不如利用本时空的人力来手工开采。之前临高穿越者元老院在开采田独铁矿的时候,矿区每年都有两千到三千人死于各种事故、疾病和其他原因,以明末海南岛不足百万的总人口,根本无法支撑这种吃人的残酷工业化进程。

    ——在工业革命初期,早期那些危机四伏的工厂和矿井,对于被迫进入工厂的乡下农夫和城市流民来说,并不仅仅是换一种生活方式而已,而是真真正正地在不断吞噬着人命!

    为此,临高穿越者集团的对策,就是联络各国奴隶贩子,大量从东南亚进口土人奴隶,消耗他们的廉价性命来实现工业化……从而在海南岛的三亚建立起了全中国最繁荣的奴隶训练基地。接下来的公路开凿、台湾垦荒等最危险、最艰苦的工作,几乎都是靠着这些奴隶的累累白骨才得以成功。等到石碌铁矿落成之后,本着就近使用的原则和给中央来人腾地方的考虑,原本在三亚的奴隶集中营也被转移到了昌化港。

    当这一列客运列车在距离海港不远的昌化站停下的时候,正赶上了一队贩奴船的靠岸“卸货”——那些从艰苦远航中幸存下来的东南亚土人奴隶,三三两两地钻出了闷热潮湿的底舱,然后眨巴着浑浊的眼珠,半死不活地拖着沉重的脚镣,在鞭子的驱赶下甲板上踩着跳板走了下来。

    远远望去,这些奴隶几乎都是半裸甚至光着屁股的,曾经可能穿在他们身上的破衣烂衫,早已在航行中变成了一堆褴褛的布片,皮肤上满是各式各样的鞭痕和伤痕,身上还有沉重的手铐脚镣,走一步便哗啦哗啦作响,而且一个个都是那么的虚弱无力――为了节省伙食费用,也是为了防止土人奴隶们吃饱了会有力气闹事,奴隶贩子在航行中提供给他们唯一的食品就只有红薯,非但数量很少,而且还是生的。

    几个剃着板寸短发,穿着四个兜的“干部服”的归化民官员,正在码头上好像挑选骡马牲口一样,挑剔地检查着这些神情萎靡的奴隶,同时一脸不满地跟奴隶贩子压价——这些海商估计在贩奴的行当里也是新手,居然不知道要把奴隶“打扮”一下再出售。旁边还有一群同样半裸的奴隶,正在从进港的煤船上卸载刚刚从越南运来的精煤。炙热的阳光下,他们半裸的身子上全是黑乎乎的煤粉,和汗水黏成了一团,同样黑乎乎的破烂草帽和围在屁股上的布条是唯一的劳保措施。

    等到一艘船上的货物被卸载完毕,监工们就会用棍棒把奴隶驱赶到别的地方继续干活,双方很少有语言沟通——临高穿越者元老院最初也是想要培训一批翻译的,谁知很快就发现这是一项不可能的任务。虽然这些东南亚土著奴隶在中国人的眼里,看着都是一样的矮小黑瘦,好像都差不多。其实他们却是属于至少几十个不同的民族,彼此语言各不相同,而且谁也不知道贩奴船运来的下一批奴隶会是从哪个旮旯里抓捕的……所以奴隶营的监工们很快就放弃了任何文明管理的打算,从一开始就对奴隶执行棍棒教育,时不时给他们一顿暴揍——对于天性散漫的野人土著来说,这些皮肉之苦反倒是教会他们守规矩的最有效方式。

    每完成一筐煤炭或其它货物的装卸,东南亚土著奴隶们就从归化民监工的手上拿一枚竹牌。想要吃饱饭就得完成工作指标,凑齐规定数字的竹牌。怠工的结果是吃不饱,第二天没力气干活,最后在重体力劳动下渐渐被饿死。拒绝劳动的奴隶则会被直接处决,尸体挂在奴隶营地的绞刑架上风干――直到有新的牺牲品被挂上去,或者腐臭得厉害,被医生认为有引发瘟疫的威胁为止。这是十七世纪全球通行的惯例。

    虽然这样的场面如同人间炼狱,但不得不说,使用奴隶劳动真是比任何血汗工厂都要爽快。只要有足够的糖和朗姆酒用来跟各路海商交换奴隶,劳动力就不再是制约海南岛开发事业的短板。至于有多少东南亚土著奴隶会为此埋骨异乡……嗯,弄些外人来当替死鬼,总比让自己的人民去死来得强些把!

    ※※※※※※※※※※※※※※※※※※※※※※※

    坐在干净整洁的车厢内,看着车窗外一幕幕脏乱嘈杂、令人不快的残酷场景,那几位临高集团的穿越者在以前或许还会有些不忍,到现在早就已经对此有些麻木了,索性拉上窗帘眼不见为净。

    至于豪华餐车里的黄石将军,早已看惯了最残酷的杀戮和奴役,各式各样惨绝人寰的事情在辽东见了不知道多少。对此更是不会有什么反应。至于来访的“长州宿老”守随信吉,这位日本的“汉学家”虽然看着确实是文质彬彬,一副温和学者的模样,但他在日本列岛上挥师征战之时,各种劫掠村庄,焚烧城下町,对町人村民进行“乱捕”和“人猎”,或者酷刑虐杀敌军士兵的残忍之事,也从来都没有少做。

    此外,日本那些金银矿山里的生存环境,恐怕也未必比海南岛这边的奴隶营好上多少。

    而闯荡无限空间的马彤学姐,更是连丧尸满城、核弹灭世的炼狱级模式,还有中世纪黑死病的“死亡之城”噩梦场景都见过,与之相比,奴隶营的这点小场面,真的是完全算不得什么。

    只有那几位“东林旅游团”的江南士子,一脸正气和不忍地对此议论纷纷,俨然一群人道主义斗士。

    “……髨贼真是不仁不义,存心要败坏我中华声誉啊!行如此暴虐之事,居然还有脸自称大宋后裔?!”

    “……史籍有载,华夏历代先贤圣人,皆以教化蛮夷为己任。我皇明自开国以来一向厚待四夷,薄来厚往,施恩于海外,就是为了宣扬我朝仁慈君子之风啊!髨贼僭号宋室苗裔,居然连这点道理都不懂?这般苦役蛮夷,其手段堪称令人发指,哪有半点泱泱大国的礼仪风度?这是华夏之人应该做的事情吗?”

    “……这狼子野心的髨贼,难道是要率兽食人吗?若能面见髨贼君王,吾等必要面唾之!”

    ……

    虽然顾忌着车上的这许多“髡贼”,不敢说得太大声,但诸位“东林君子”还是压低了嗓门,站在道德的高度上,大肆抨击澳洲髨贼的“残暴无仁”、“结怨四夷”,好像他们自己个个都是乐施好善的大好人一般。

    只有跟着这支不靠谱业余查案队伍从南直隶(当时的安徽江苏两省都被划为南直隶,河北省则是北直隶)一路行来的“无为幼虎”,队伍首领方以智新结识的朋友,表面上来自安徽无为州襄安县的缙绅之家,实际上却是魂穿的二十一世纪穿越者俞国振,对此忍不住听得直翻白眼。

    ——就算这些所谓“澳洲人”对待东南亚土著再怎么残暴不仁,好歹也是为了祸水外引,用外国人的骨头去填工业革命的血盆大口,让更多的中华百姓能够保住性命……而你们这些东林党的道德君子,整天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到处喷人扣帽子,可是轮到自己的时候,又是如何对待大明朝的同胞百姓的呢?

    毫不客气地说,在如今的大明朝,整个统治阶级的节操跟后世相比,可谓是空前之低下,官场上贪赃枉法已经成了常理,地方上则是豪强林立,乡村里到处是缙绅名流和“大善人”们建立的堡垒式建筑,每家每户都在蓄养家丁,时常伪装成土匪山贼互相攻杀,或者直接和那些正牌子的土匪山贼暗中勾结。

    而普通的老百姓,则无论在哪里都是毫无人权的蝼蚁一般的存在。那些有功名的读书人若是看中了谁家的产业,只要随便丢几个小钱,甚至一文不给,就强行“买下”——在这个时候,法律和道德都是摆设。

    面对着如此严酷的“生态环境”,还有官府的沉重盘剥——几乎所有的大户都一毛不拔,把赋税转嫁到穷人头上,直到把穷人逼死为止,在当时的整个明朝境内,自耕农早已成了珍稀保护动物,而且还在迅速灭绝中。即使没有绵延不绝的战乱,老百姓也甭想吃上几顿饱饭,充其量不过是可以太太平平的被饿死,遇到灾荒实在活不下去的时候,也总算还有个逃荒出去卖儿卖女的出路,仅此而已。

    说起来,崇祯年间全天下大部分佃农的日常生活水平,恐怕还未必比得上海南岛的奴隶营呢!

    哪怕就是在地主大户之间,也是同样的不**律,只讲势力——大家要么走官方的路子,比谁的声望更大,靠山更厉害,能够调用朝廷的力量来打压对手。那些藩王、勋贵、部院高官之类的体制内人物,通常就是如此行事。因为大明朝的法理规矩,就是围绕着人家制定的。他们可是由国家作为打手,给他们撑腰。至于体制外的士绅,就只能凭着各自的势力打打杀杀。你的拳头大,你说话就好使。你能调用的人手多,你的地盘就占的多。你要是有能耐,也大可以直接发兵把仇家给灭族了,然后说对方全家死于大火或瘟疫,临死前将全部财产移交给你云云……只要靠山过硬、打点到位,理由再荒谬也不成问题!

    此外,就俞国振所知道的情况,哪怕是那些所谓号称“诗礼传家”、“门风严谨”的书香门第,充其量也不过是约束家族嫡系子弟,不让他们自己带着豪仆出去欺男霸女,直接败坏家族名声,顺便到处结怨和惹麻烦罢了。而指使自家下人在市面上放印子钱利滚利,敲诈行商勒索孝敬,巧夺豪取周边小地主和自耕农的田产,逼迫佃户卖儿卖女乃至于全家上吊的事情,照样是每一家都没落下,年年都在做,最多就是不怎么假扮山贼杀人越货和组织人贩团伙强抢民女而已,要不然供养一大家子奢华生活的钱财又从哪儿来?无论在谁家的农庄里,都是年年有人沦为饿殍或者绝望自杀,年年有女婴因为养不活而一出生就被父母溺死,一个村庄里往往有两三成的人因为长期吃不起盐而患上大脖子病……总之,这个道德沦丧、民不聊生的明末社会,给穿越者的感觉就非常像是一个放大版的DND世界费伦大陆黑暗精灵地下城。下层人民被视为蝼蚁一般令人厌恶的消耗品,连生存都毫无保障,上层统治者则充满了无休止的惨烈内斗,每一个家族都在彼此磨刀霍霍,企图置对方于死地。而每一个家族成员也都在彼此激烈争斗,各种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就像《红楼梦》里描写的那样,越是豪门大户,亲情就越是淡薄。

    当然,人类毕竟不是黑暗精灵,所以即使是这等生灵涂炭的末世里,好歹也有着那么些正能量存在,并不是每个地方和每个家族都是如此的暗无天日。但总的来说,这个世道的总趋势终究是正不胜邪,恶人的数量要比好人多得多,而像炼狱的地方也还是比像人间的地方多得多……

    嗯,为什么对这些黑暗的阴私勾当知道得如此清楚?因为俞国振就是这么一路经历过来的——早在起家之初,他就屡遭亲戚的刺杀,几次险死还生,宗族内的态度也是坐山观虎斗,毫无庇护弱小之意。

    没办法,在这年头,豪门大户里兄友弟恭是稀有现象,兄弟厮杀如寇仇倒是非常的普遍。尊贵如万历年间的工部尚书张辅之,都为了夺自家兄弟的家产,而把亲生弟弟张虚宇给活活整死。使得张虚宇的儿子,后世以撰写《五人墓碑记》闻名的才子张溥,不得不靠母亲亲手纺织的微薄收入来维持生计。

    于是,面对着如此黑暗和血腥的社会大环境,原本还算良善仁慈的少年俞国振,也不得不狠下心肠,编练家丁、杀伐果断,经过一番文攻武斗,先后将觊觎他财产的两个叔叔给灭了门,顺便攻灭了他们勾结的水贼,才算是打赢了家族内战,震慑住了那一帮整天想着杀他谋财的糟糕亲戚。随即,凭着这支凶悍家丁的保护和后世的淡水珍珠养殖技术,俞国振总算是成功赚到了发家立业的第一桶金。

    接下来,依靠自己亲手编练的这一小股武装力量,俞国振跟各路山贼水匪屡屡交锋,积累战争经验,最终节节胜利,从而赢得了“无为幼虎”的豪勇之名。同时,他又以“格物”、“西学”方面的新奇知识为诱饵,跟桐城名士方以智攀上了关系,进而打入了在明末江南影响力极大的东林党和复社团体……然后,在真正先后接触了这些号称代表了“天下正气”的“进步青年”,大致上弄明白了诸位东林君子的真实面目究竟是怎么回事之后,俞国振终于对这个世界彻底绝望了。——与其把国家交给这帮恶心的家伙,还不如让满清八旗来统治天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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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南海铁道纪行(一)





    第六十一章、南海铁道纪行(一)

    临高火车新站

    头裹纱布的徐霞客坐在候车大厅里,一边好奇地打量着这里的陈设和装饰,一边伸手摸着自己变得光秃秃的脑袋,感觉很不适应——尽管穿越者元老院执委会已经竭力在维持治安,但因为足足几万外来人口的涌入,临高县内的各种暴力冲突还是不断频发。上个月,倒霉的徐霞客就在逛街的时候,偶然卷入一场数百名水手参与的大规模群殴,不知被谁拿酒瓶子在头顶砸得开了瓢,当即血流满面,痛得晕了过去。

    族兄徐仲昭见状,吓得魂不附体,赶紧找人帮忙把他抬进医馆求救,结果为了包扎头上的伤口、防止感染,那个“髡贼医生”居然将徐霞客的头发尽数剃掉……于是,迄今为止都还没有“投髡”打算的徐霞客,就这样无限郁闷地成了一名“假髡”——至少在头发重新长出来之前,这顶帽子是绝对摘不掉了。

    而四周那几个士子儒生充满了鄙夷和不屑的眼神,更是让被迫剃了发的徐霞客深感内心受创。

    “……啧啧!真是斯文扫地、无耻至极啊!瞧着他这身衣衫打扮,貌似还是个有功名的读书人呢!怎么就这样被化外蛮夷給迷了心窍,弄成了这么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唉,《孝经》有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此等士林败类,为了求得澳宋贵人的看重,竟然数典忘祖,连头发都不要了,简直不知羞耻!实在是让人耻于同他为伍!”

    “……呵呵,只怕他有心投贼,那澳洲髡贼还不愿意收呢!你看,他不是还穿着读书人的直裰,没换上髡贼那种四个口袋的‘干部装’吗?必定是此人自己剃了头发要投贼,却让人家给吃了闭门羹……”

    ……

    说风凉话的那几个儒生,似乎完全没想过要压低嗓门,让徐霞客听得是一清二楚,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坐在旁边的徐仲昭看着族弟的脸色越来越黑,只得硬着头皮劝解道,“……咳咳,贤弟,别拿这些风凉话往心里去,莫要跟这些耍嘴皮子的酸丁计较。毕竟事关性命,想必令堂大人应该也能谅解的……”

    “……没事,这种小事,母亲大人肯定不会计较的。否则也不会容许小弟我外出云游天下了。”徐霞客摆了摆手答道,“……况且,此处距离江南故土不下数千里,等到返乡之日,小弟的头发也该长出来了……”话虽如此,但听着一帮子闲人在身边对自己冷嘲热讽,终究不是什么舒服的事。虽然因为他的特立独行、不务正业,之前一直在江南士林之中颇受嘲讽和讥笑,可终究没有这样凑到耳边来聒噪。徐霞客自认为没有那种唾面自干的忍让精神,但又不方便跟他们大吵大闹,最终只得把注意力转移到这座车站上来。——由于是用哆啦a梦神奇道具修建起来的“玩具铁路系统”,所以这座崭新的火车站也是典型的儿童公园风格:远远地望去貌似花花绿绿、十分漂亮,走进去一看才发现其实颇为粗糙,而且空空荡荡。

    从总体上看,整个车站就是一个用铁皮凑出来的特大号凉棚,候车大厅就直接盖在月台上,四面只有几根支撑顶棚的铁柱子,连一堵墙都没有,若是遇到台风天气,雨水恐怕能够从候车室的一头打到另一头。

    候车室的长椅和售票亭也是铁皮敲出来的,坐上去硬邦邦冷冰冰的,并不怎么舒服。不过造型倒是很漂亮,比如那座售票亭就被做成了一个橘黄色的大蘑菇,铁皮座椅则用彩色油漆绘上了各种动物和花草的卡通图案。就连用铁皮冲压出来的垃圾桶,也都做成了举着箩筐的兔子和猴子等小动物造型,以至于本地土著初次走进候车室的时候,都认不出这是丢垃圾的玩意儿,还以为是大号的花瓶或花盆之类……所以,后来车站干脆真的把这些过分精美的铁皮垃圾桶改为花盆之用,另外又摆了几个藤编箩筐作为垃圾桶。

    此时,候车室外面早已挤满了小贩,殷勤地推销着水果、糕点、冷饮和糖块,还有各种说不上名字的土特产。由于被一道铁栅栏给堵在了外面,没法进来,所以小贩们只能攀着铁栏杆高声叫嚷。然后还不时因为闹得太凶或者想要挤进来,被车站门口那些穿着黑制服的“髡人兵丁”举起藤条一阵抽打……

    总之,徐霞客就这样一边打量着车站的布局,一边掏出纸笔,趁着等车的闲暇记录起来。

    ——事实上,原本按照徐霞客预订的旅行计划,在看过了临高这边的“澳洲景”,又进山游览过黎寨风光之后,他这位“明末第一驴客”就应该结束此次行程,渡海返回江南的故乡了。

    怎奈计划赶不上变化,他和族兄刚从深山黎区里出来,就赶上了诸国舰队齐聚临高会盟的空前盛事,各色闻所未闻的新鲜玩意儿,还有奇形怪状的各色人等,什么波斯舞姬、非洲昆仑奴、美洲红夷、天竺弄蛇人,以及五花八门的海外异兽,一口气统统涌到了临高的市面上,让生性好奇的徐霞客一时间看花了眼,再也挪不动步子……等到飞艇编队出现在临高上空之后,大开眼界的徐霞客更是再也不肯走了。

    问题是,徐家兄弟出门在外,每一天都是要花钱的。这么长时间的跋山涉水、漂洋过海下来,他们出行时带的那点儿盘缠早已所剩无几,再也撑不了几天。尽管徐霞客已经拉下脸面不要,在街头上摆摊给人代写书信,顺便兜售自己的字画,但生意似乎不怎么好,所得钱财十分有限……幸好,就在他和徐仲昭眼看都快要付不出客栈房钱的时候,却在临高遇上了一位昔年结识的江南商人,总算是从他手里借来了几十两银子的川资——徐霞客出身的江阴徐家,在当地也算是响当当的豪门大户,不愁还不出钱来。

    眼看着手头总算宽裕了点儿,徐霞客便琢磨着继续南下一游——根据临高东门市街边路灯杆子上那个会发声的大铁皮喇叭里面播放的“广播”,还有《临高日报》上刊登的内容,“澳宋太上皇”在琼州府的最南端,也是大明疆域的最南端,建立了三亚新城作为“行在”,并且召集四方“旧宋遗民”共商大计……此外还在报上刊出了几幅三亚“天涯海角”风光的铜版画,顿时就把徐霞客这个驴客给吸引住了。——要知道,作为明末最有名的旅游家,徐霞客经常是为了看风景而不要命。他曾经为了寻找雁荡山上的高山湖泊,甚至可以徒手爬悬崖。之后为了欣赏湘西风景,又主动往官军剿匪的战场上钻,堪称是作死无极限。如今得知在琼岛南端还有这等胜景,而交通也很方便,他又岂能不去一饱眼福呢?至于涉嫌跟“澳宋髡贼”有牵扯什么的……他自从离家出发的时候,就没害怕过这个问题……
mk2258 發表於 2018-6-11 21:43




    第六十二章、南海铁道纪行(二)

    除了一心要去三亚看“天涯海角”风景的徐霞客兄弟之外,还有一些各种来路的读书人,也打算去三亚转转,不过,他们自然不是为了观赏“天涯海角”的绮丽风光,而是冲着那里的“澳宋太上皇行在”去谋富贵的——过去几年,“澳宋髡贼”只不过派遣了文德嗣、马千瞩为首的一路偏师登陆临高,据说还是髡宋朝中受了排挤被发配出来的“罪髡”,类似古代充当炮灰的“刑徒军”,就能横扫珠江,炮打广州,偷袭福建,搅得岭南大乱、人心惶惶。如今却是“澳宋皇帝”带着御林军御驾亲临,更是令人闻之色变。

    虽然听说那位“澳宋皇帝”很快又走了,总算是没有御驾亲征大明,但却留下了太上皇坐镇琼州,建立“三亚行在”,还召集四方“旧宋遗民”共商大计,怎么看都还是要对大明疆土图谋不轨的模样……若是自己这些“忠贞之士”能够不辞艰险、深入敌巢,刺探出一二机密军情,带到广州或南京献给大明官府,并且得到某位“明主”的青睐的话,或许就能成为自己的进身之阶,升官发财指日可待

    看着眼下朝廷这副四处走水八方生烟的模样,依照这些读书人的粗浅见识,这辽东的建奴,西北的流寇,还有南方的髡乱,都是一时半会儿完不了的。所谓天下大乱,豪强四起,正是我辈的建功立业之时啊

    当然,也有几个士子是看着大明的气数将尽,有天下大乱的兆头,于是就怀了别样心思——正所谓良禽择木而栖嘛。其中有人甚至已经在临高县内转弯抹角地打探过“进编制当于部”的门路,可是这又要剃发又要从小吏做起的糟糕待遇,实在是让诸位自视甚高的读书人望而却步。幸好,临高这边的澳宋小吏固然狗眼看人低,但三亚那边的“澳宋太上皇行在”,或许会有什么皇亲国戚、重臣官宦,能够慧眼识人才……

    只是纵然在内心里有意要投靠“澳宋”,表面上还是要摆出一副义正词严、忠义无双的脸色——戏文上不是都这样唱的吗?那些奴颜婢膝的墙头草、软骨头,即使得到君王的收纳,也往往会因为缺乏气节,被看得很低,根本别想被重用,甚至还有被卸磨杀驴的风险。倒是那些表现得铮铮铁骨、一腔正气的忠臣国士,反而能够得到敌国君王的青睐和看重,享受到三顾茅庐、礼贤下士的“国士级”待遇啊

    总之,这帮十指不沾阳春水、天真冒失又自命不凡的读书人,就这么怀着各种心思,傻乎乎地来客串业余间谍了。最初的时候,这帮人还有点紧张,生怕遭到髡贼的盘问审查什么的。谁知那些髡贼似乎根本没把他们当回事,很容易就买到了去三亚的火车票,一下子就大大地放松了下来,甚至有精力对别人品头论足起来。然而,因为徐霞客这个被他们口诛笔伐的“剃发假髡”始终不应声,几位自认为很有节操的读书人自说自话得久了,也觉得颇为索然无味,于是就转移了话题,开始讨论起“髡贼”近期可能的举动。

    “……诸位年兄这几日也都看到了,如今的琼州一府,当真是凶焰嚣张、遍地膻腥,什么天南海北的四方蛮夷,都被澳宋髡贼网罗至此。就小弟在码头上所见,光是瞳朦巨舰便已不下数百,船上所载的红夷大炮,少说也有过万尊,诸国蛮夷兵卒,更是多达数万,甚至还有在天上横行的飞舟东南各省的朝廷水师,都绝非其一合之敌朝廷如若不能早做防备的话,只怕又是一场五胡乱华的大祸将要重演啊”

    “……是啊,澳宋贼寇的狼子野心,已经是昭然欲揭了否则又何必让君王亲临巡视,太上皇驻跸督战呢?万一让这些不知礼义廉耻的东西得了天下,真不知道他们要怎么鱼肉百姓了”

    另一位士子满脸悲悯地抚摸着身旁的不锈钢立柱,如此说道,“……瞧瞧这花花绿绿的铁屋子,还有这条几百里长的什么铁路,居然全用精铁打造,不知靡费人力财资几许澳宋当国者这般不惜民力、骄奢淫逸,琼州的缙绅百姓们可被他们祸害苦了如若不能早作谋划,遏止这般嚣张的贼势,南方半壁必然生灵涂炭我等只有尽心竭力,刺探敌情,才能上为朝廷分忧,下为黎庶解厄,为朝廷百姓除此大患”

    对此,诸位士子儒生都深以为然,在他们看来,像临高这种严刑酷法之地,实在不是他们这种上等人能待的地方。前不久就有个新来的小少爷,不过是当街调戏了一下民女,还没把人家姑娘给睡了呢就被衙门抓走了,任凭家人们如何花钱打点都是无用——那可是有功名的秀才啊澳宋衙门居然还说什么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呸那种蝼蚁一样的贱民,居然敢跟士绅们地位等同?真是礼崩乐坏,是可忍孰不可忍。

    至于这繁华的市面,无非是假象而已,之前髡贼洗劫广东,又击灭几大海寇,夺走大量的财货,都堆在这小小的临高。这临高的市面岂能不富?再看那些华而不实的路灯、自来水、铁路--简直就是在可着劲的花钱让外人瞧着好看,用于蛊惑无知百姓罢了--和当年隋炀帝在洛阳拿丝绸裹树没什么两样。

    ——总而言之,在等级观念极度森严的封建社会,地主阶级只要看见劳动人民过得宽裕,哪怕没有损害到自身利益,也会感到浑身不爽,认为这些穷泥腿子忘了本分,居然敢把好东西留给自己享用,而不是进贡给诸位上等人挥霍

    穷泥腿子就该乖乖咽糠吃菜,每隔几年饿死一批才对怎么可以妄想吃肉喝酒呢?

    这其中既有观念上的束缚,更有经济上的考量——因为按照士绅们的思路,购买田地收租是最稳妥的经营方法。在中国的古代社会,土地始终是保值能力最强的财产,不需要复杂的知识,也不需要花费很多精力,就能有稳定的收入。即使遇到战乱,只要把地契藏好,等到世道恢复太平再拿出地契,不管有没有改朝换代,官府都会认账,哪怕佃户在战乱中死光了不要紧,只要再招佃就是,反正流民多得是。

    虽然那种办农场的农业资本家经营方式,或许能够赚到更多的利润,但毕竟既麻烦又耗费精力,还有经营失败、破产赔本的风险。哪有放地收租、把一切风险都转嫁到佃户头上来得轻松?正如在现代社会,某人若是继承一家公司做买卖,绝对要比继承一座房子收房租,要更加辛苦得多,而风险也要高得多。

    但这种轻松的活法有一个前提,就是务必要让天底下的佃户都只有老老实实给地主种田才是唯一的出路。如果最下贱的佃户都有了更好的活路,小日子过得和和美美,整日喝酒吃肉的,他们还能安心给地主老爷们做牛做马吗?就算还是给老爷们种庄稼,他们自己也要吃掉一大部分,还能有余粮交给地主老爷?

    简单来说,对于租佃制下的地主老财来说,为了保证劳动力的廉价,穷泥腿子如果生活得太好,就是一种不可饶恕的罪孽因此,无论是资本主义还是社会主义制度,如果想要发展经济、实现工业化的话,都一定要消灭地主阶级,才能释放出被束缚在土地上的大量农村劳动力——于是,蒋公带着一于党国精英“转进”到台湾之后,也不得不学习宿敌,实施土改,强行剥夺了台湾地主的田土,罗织罪名弄死了一万多台湾地主,才让台湾经济有了腾飞的基础,否则的话,今天台湾的境况恐怕还不如菲律宾……然后,或许是因果轮回,昔年台湾地主后代的势力组织起了绿党,宛如“还乡团”一般在数十年后发动了反攻倒算……

    同理,哪怕只是为了维持这种极端残酷的剥削制度,地主老财们也得让天下大部分的穷泥腿子都在死亡线上挣扎,还得鼓捣出一套理论来自圆其说,为自己的巧夺豪取、残酷剥削来撑腰。如此长期持之以恒的颠倒黑白之下,久而久之,就营造出了一种极度畸形的社会观念——“人将相食”这四个字,对身处地狱的难民而言自然是刻骨铭心。可对官宦士绅而言,那就是四个字而已,和“道德沦丧”“伤风败俗”之类没什么差别。比起那个“何不食肉糜”的晋惠帝,他们可能就多了一点常识,知道肉比糠值钱而已。

    饥民快要饿死怎么办?谨守圣人教诲,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尔等就该做“安安饿殍”才对。

    髡贼让快饿死的饥民吃上了饭?小恩小惠而已,哪有我们教化万民的恩情大?尔等既然养活不了自己,就该遵从圣人教化,安心去死,怎么可以无耻地委身于贼呢?真是无君无父,让祖宗蒙羞,罪该万死

    虽然你们从来没读过书,但也要像伯夷、叔齐那样不食周黍,饿死首阳山,才叫做有骨气啊

    ——总之,明朝的士人一向都喜欢用圣人的标准要求别人,同时自己却只肯享受圣人的待遇……因为在他们的认知之中,世界就该是围着他们转的,如果有什么事物违反了这一认知,就说明这事物不该存在

    “……哎,区区贱民也敢跟士绅叫板,自从髡贼来了之后,临高的百姓就被他们蛊惑成非人的禽兽,不知道什么叫做本分了”一位士子握紧拳头低声吼道:“……如此以夷变夏,毒害百姓罪莫大焉”

    “……是啊,这火车轮船之类的奇技淫巧,看着就是妖气森森,定然都是祸国害民之物。待到日后王师收复此地,一定要把诸般邪物统统毁去,再将被蛊惑的奸民一律杀尽,方能还琼州一个朗朗乾坤。”

    “……呵呵,英雄所见略同在小弟看来,待到朝廷王师渡海打下临高之后,一定要开刀屠城,大杀七日把这个妖城鬼地杀光烧光把这些无父无君的假髡全部开膛破肚,再把澳宋髡贼重新赶回海里去”

    一位貌似被假髡警察教训丨过,脸上和身上还带着几道伤疤的儒生翘起了大拇指,咬着牙齿如此说道。

    总之,按照上述的思维方式,几位读书人你一言我一语,给“髡贼”和“假髡”拟了无数的罪名。可惜无人奉承捧场,而且这里毕竟是髡贼的地界,又不敢高声吆喝,生怕把自己送进牢里去蹲黑屋。

    于是,诸位士子只得互相吹捧一番,就找个地方坐下,各自喝凉茶的喝凉茶,啃水果的啃水果了。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就在他们的咫尺之外,就坐着好几位奉命潜入贼营的正牌“朝廷栋梁”……

    ※※※※※※※※※※※※※※※※※※※※※※※

    “……难得真是难得想不到在这髡贼盘踞的敌巢腹地,也还有这许多心念着朝廷恩德的义士啊虽然在此地故作惊人之语,未免有些冒失。但那一片拳拳赤子之心,还是值得赞叹……”

    候车室内的另一张铁皮长椅上,另一位头戴方巾,身穿湖蓝绸直裰,脚下粉底皂靴,手中一柄朝鲜折扇,既儒雅风流又英气勃勃的年轻少爷,正眯眼打量着身边这几个慷慨激昂的“忠贞之士”,听着他们的声声忠君报国之语,不由得在心中暗自叹息,“……看来,无论世道如何变迁,大明三百年的恩泽尚在。即使在临高这个髡贼的老巢,依然有不少忠贞义士未受蛊惑、心向大明,如此人心向背之下,即使琼州群贼云集,来势汹汹,只要朝廷这边能够精诚团结、早作防备,岭南这边或许事尤可为……”

    ——当然,那些得了一口饱饭就被髡贼蛊惑到这里为虎作伥的莠民,在他眼里就基本不是人了。

    不过,尽管从来没把那些贱民当人来看,但这位年轻少爷也知道这些蝼蚁一般的贱民要是不肯乖乖饿死,而是闹腾起来,那么同样也能要了他们这些上等人的性命。偏偏髡贼这些年又一直在大陆上办理慈善,救济难民,对于这里剃发投髡的归化民,多半都是有着“救命之恩”的,真是其心可诛

    而小民愚昧无知,素无大义,最易为私恩所蒙蔽,髡贼这些年在沿海呼风唤雨,每战必胜,打下这许多地盘,就是得了这些无知愚民的臂助,其谋算之远,用心之险恶,真是惊心动魄

    怀着这样的心思,年轻少爷的心情又沉重了几分。他出身书香世家,除了饱读诗书之外,还游历天下,对市井和官场都有涉猎,年纪虽轻,却已经是见多识广、文武双全的青年才俊。这些日子来,他在岭南和临高的各种所见所闻,都给了他一个强烈的印象,髡贼的势力之强大,已经远远超过朝廷上下的想象。而他们对大明社稷的危害,恐怕也比屡次入关,压得朝廷喘不过气来的东虏更加严重。若是再有奸臣内外勾结的话,只怕连江南乐土也要陷入乱世烽火……正当他如此沉思的时候,却突然猛地瞳孔一缩

    ——只见一位身穿明光铠甲,披着鲜红大氅的大明武将,在几个“髡贼”兵卒的簇拥之下,大步流星地走进了车站。在这位大明武将的身边,还跟着几位身材矮小、腰悬佩刀、脚踏木屐的倭人武者,正在跟那位将军用异国番语(日语)彼此谈笑风生看着这位将军走进车站,驻扎于站内的髡贼士兵和“公人”全都立刻脸色一肃,赶紧朝他立正敬礼。而火车上的乘务员也慌忙打开车门,又铺了一条红地毯,还派出一位仆人吹奏喇叭,恭迎此人与倭国宾客登上列车的头等车厢——尽管此时还没到发车的时间……

    “……少爷,那一位难道就是……当年横扫辽东无敌手,孤身格杀老奴酋(努尔哈赤)的黄平蛮(黄石曾任平蛮先锋将军,故而得此尊称。古代上流社会除非是骂人的时候,否则基本不会直呼其名)么?”

    一位貌似幕僚的中年书生见状,忍不住凑到自家少爷的耳边,低声问道——到了崇祯五年的时候,福建总兵黄石与临高“髡贼”有着密切勾结的事情,在岭南之地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正是黄石此贼昔年在福州,吾曾经与其有过一面之交……”

    那位年轻少爷脸色沉痛地点了点头,“……哎,卿本佳人,奈何做贼这些不读诗书、结交阉宦的粗鄙武夫,果然毫无忠义本分啊黄石此人,还是当年天启先帝夸赞的朝廷栋梁呢没想到如今却成了勾结外敌、祸乱大明的乱臣贼子不仅私通倭寇和髡贼,祸害朝廷疆土,居然还在髡贼的地盘上公然出没真可惜东林诸公当初没把他算作阉党给办了啊”

    说到此处,他突然脸色一变,“……不好黄贼于此时携倭寇使者前往三亚行在,莫非是那澳宋太上皇下旨召见,要向他面授机宜,率领福宁军起兵作乱,与髡贼水师和东瀛倭寇一起里应外合,入寇闽粤么?如此一来,非但闽粤两省势必难保,就连江浙鱼米之乡,只怕也要横遭兵祸了”

    “……既然如此,密之兄,我等此行也带了不少武林好手,而黄贼身边的护卫却不多,要不要……”

    另一位同行的年轻书生也凑了过来,低声说道,同时做出一个劈砍的手势,“……也算是效仿此贼昔年孤身潜入辽阳,徒手格杀老奴酋的往事,为朝廷一举除此大患……”

    “……万万不可啊黄石此人虽然欺世盗名、卑鄙无耻,但毕竟身经百战,武功高强,连辽东建奴都从无其一合之敌。就算我等一齐上阵,也未必能在他手底下讨得了好。所以还是从长计议为好……”

    听了这番不知轻重的狂言,这几位正牌“朝廷暗探”的首领,表字“密之”的桐城名士方以智,当即是连冷汗都下来了,“……不是我桐城方密之舍不得这七尺之身,而是牧斋先生和东林诸公授意我等潜入琼州贼窟(“东林巨魁”钱谦益,字受之,号牧斋),乃是为东林君子和朝廷上下刺探敌情,以备筹划应对之策,而不是逞一时之勇,效仿那荆轲刺秦王的如若我等尽皆失陷于此,谁去向朝中诸公通报军情?”

    “……呃……受教了,密之兄所言极是,在下方才实在是孟浪了……”

    然后,就在站内诸人的心思各异、暗藏鬼胎之中,通知旅客上车的播报声终于响起了……
mk2258 發表於 2018-6-11 21:45



    第六十七章、南海铁道纪行(七)

    作为一名有节操、有志气、有理想的“三有”穿越者,俞国振自从来到这个时空之后,就一直满心洋溢着救国救民,挽救华夏气运的宏图壮志。虽然在前期被黑暗残酷的社会现实和自相残杀的糟糕亲戚给打击得够呛,但在接触真正东林党这个长期掌握天下舆论、称霸明末朝堂的江南士大夫政治集团之前,他还是对这些“正人君子”抱着一丝幻想——虽然这帮家伙内部党争得厉害,骨头也有点软,但在那种一潭死水的黑暗世道里,这东林党至少应该跟清末的革命党一样,好歹有那么点进步气息吧。

    然后,在彻底看清楚了东林党人的真实面目之后,俞国振终于对大明帝国的前景彻底绝望了。

    他原本以为自己的起家之路,已经够血腥,够肮脏了,谁知这群平日里满口仁义道德子云诗曰的东林君子们,居然做得还要更加下作许多——什么利用天灾扒开河堤,淹没别人家的良田,然后再借着赈济的由头向小民摊派征收钱粮,顺便私下里收买这些遭灾之人的田土,甚至是将人家的妻女变成自己的胯下玩物啦。什么打着修桥铺路,整修庙宇,兴办义学等等光明正大的旗号,横征暴敛,大饱私囊,自己一毛不拔还赢得善名啦。什么长期暗箱操作科举,以“民间人士”的身份预先决定进士名单,买卖秀才和举人的名额,非东林大佬点头不得中举,把皇帝和朝廷当猴耍,堵塞寒门士子的晋身之路啦!整天自吹自擂,说什么士大夫与绅士是江山社稷的基石,道德情操的楷模,其实每一家的屁股底下都是满满的屎尿和血泪。

    当然,东林党人的这些虚伪言行并不算什么,毕竟,普天之下的政治家都是如此的表里不一。

    另一方面,东林党官宦的贪污**,同样也不是最让人厌恶的毛病,落后封建国家的政治固然腐朽不堪,早期资本主义国家的政治也一样**到臭不可闻——大英帝国的军队一直到十九世纪还在卖官鬻爵,尉官和校官都是有钱人掏腰包买来的“捐班”,全靠在战场上倒卖物资、劫掠敲诈,才能回本和发财,但照样打遍全球无敌手,在鸦片战争之中只动员了几千人,就跑到地球另一端把大清朝揍得生活不能自理。近代的日本帝国政府,更是从明治维新开始就极度**,高官显贵直接勾结财阀瓜分国有资产的事情屡见不鲜,但还是在战场上先后击破中俄两个大国,一时间称雄东方,几乎完成了以蛇吞象的奇迹。

    而这些士子缙绅对普通老百姓的残酷剥削,更不是让人绝望的原因——在大英帝国最鼎盛的维多利亚时代,英国工人的生活照样悲惨得难以想象,纺织工人通常在进厂三年之内就会被累死,整个不列颠境内除了几万绅士淑女的庄园,几十万体面人的公寓之外,就是一个庞大的贫民窟;工人阶级的平均寿命只有十五岁……“……英国工业的威力仅仅是靠野蛮地对待工人、靠破坏工人的健康、靠忽视整代整代的人在社会关系、身体和精神方面的发展的办法来维持的……”(恩格斯)然后,在旧日本帝国兵锋最犀利的年代,老百姓的生活水平同样凄惨至极,甚至还不如民国乱世的中国人,整个村整个村的姑娘被卖到海外当妓女……但这一切的残酷剥削和悲惨状况,都没有妨碍它们跻身列强,成就一番伟大而辉煌的帝国霸业。

    从历史和社会发展的角度来看,明末东林党人的真正问题,在于极度的自私自利,和傲慢到顽固不化——只有其中一者倒还不是问题,但两者叠加起来之后,东林党就成了类似于后世中东的阿拉伯原教旨主义恐怖分子,或者乌克兰那些广场运动专家和新纳粹暴力团一样的极端组织,对整个文明的破坏远大于推进,并且看不出任何一点改良和进化的可能。如果再加上死不悔改的重文轻武习气……那就完全是作死了。

    首先,作为江南士大夫组成的政治团体,东林党人代表了当时江浙商人和地主豪强的利益,借着崇祯帝清除魏忠贤势力的时机,大幅度取消或降低了江南地区的海外贸易税、矿税、盐税、茶叶税等税种的税负,使得明末的朝廷财政濒临崩溃,财政开销几乎完全被摊派在了早已不堪重负的农民身上,再加上当时各种天灾不断,造成了北方大量农民的破产流亡,直接导致了轰轰烈烈席卷中原的明末农民大起义。

    简单来说,就是一群富人不肯缴税,把所有赋税推到穷人头上,直接逼反了穷人,导致了亡国的结局。

    没办法,无论口号喊得多么好听,如何标榜自己的“一身正气,清廉正直,铮铮铁骨”,但是从阶级成分上来说,东林党的幕后金主就是一大群不肯缴税的阔佬,其主要政治目标就是让富人不交税,让穷鬼去死,即使某些有节操的士子看不惯这种事,但受制于背后的势力,也不得不昧了良心睁着眼睛说瞎话——正如美利坚合众国的政客们不管竞选时漂亮话说得再厉害,上任之后也很难违抗背后大财团的意愿一样。

    其次,如此严酷的阶级压迫之下,整个明末的中国社会早已变成了一个滋滋作响的火药桶,正确的对策要么是减轻民间负担,给老百姓一条活路;要么是采取军人治国、铁血镇压的策略,一边在国内血腥弹压民众的反抗,一边发动对外战争,转移社会矛盾:一个国家就算再怎么穷兵赎武,只要在对外战争之中不断取得胜利,人民的凝聚力就多少还会有一些,政权的支持率也会勉强维持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

    事实上,近代的日本财阀们同样也是自己穷奢极欲,却把苛捐杂税压到贫困百姓头上,逼得日本民不聊生,但好歹还知道要崇尚武力,依靠军国主义对内镇压对外扩张,往海外转移矛盾。然而,明末的东林党实在是史上有名的作死专业户,居然一边横征暴敛、把百姓逼得没活路。一边又极力打压武人地位,拼命削弱军队的战斗力,败坏军人名声,保持文贵武贱的格局——任何提高军人待遇,增加军队战斗力的提议,都会遭到东林党和整个地主缙绅阶级的疯狂打压,更不要说什么对外发动侵略战争来转嫁社会矛盾了。

    连古罗马的奴隶主都知道要养一群彪悍的打手监工,才能驱使奴隶干活,偏偏东林党却拒绝承认这个道理。想象一下,如果二战时期的日军也跟明末的朝廷官军一样,军械弹药都被倒卖掉,士兵成批饿死在营地,步枪和火炮都是一开火就炸膛的垃圾,海军舰队都是一出海就沉的破烂,军人出征打仗需要一路打家劫舍来凑军粮,回国还要“享受”贱民待遇和各类歧视……那么估计就是张学良大少都能在东京阅兵了。

    第三,对于明末士大夫之***现的“西学热潮”,俞国振这个穿越者曾经抱有很高的期望,以为是“开眼看世界”的一种进步表现。结果等到他真的跟几个“明末基督徒”与“西学爱好者”一交谈,顿时大失所望——如果说清末的洋务派虽然问题颇多,好歹还有着“师夷长技以制夷”的进步意义和救国强国的朴素热情,那么明末中国出现的所谓“西学东渐”,当真就只是士大夫饱食无事之余的消遣玩物而已。

    在清末的时候,面对着工业革命之后急速变化的世界,还有被炮弹打开国门的现实,一部分士大夫不得不勉强承认了西洋人的强大,开始了向他们的学习。而在明末的中国,西洋人在遥远的东方还没有那么强大的力量,东西方的技术水平也没有拉开太多,明朝士大夫打心眼里就不认为他们有什么先进之处

    之所以在明末的时候,会出现西学流行的潮流,乃是因为当时整个社会的财富和权势都已经被瓜分完了,社会阶层已经固化了。那些缙绅大户的纨绔子弟靠着祖产就能不愁生活,其中相当一部分人自然是热衷于功名和仕途,但也有很多人不是当官的料,于是就把精力放在各式各样的消遣上——那些比较传统的,自然是醉心诗词,一心想要成就文坛之名;那些比较放荡的,则整日流连花街柳巷,沉迷于温柔乡;那些爱好幻想的,则去修道炼丹、念经参禅,顺便买萝莉玩双修;最后一些喜好新潮的士大夫,才会去钻研各种西学、杂学。正如现代的富豪互相攀比豪宅、豪车、游艇、私人飞机和赛马;以及维多利亚女皇时代处于鼎盛阶段的大英帝国,有不少无心仕途的另类英国贵族,把海外冒险作为自己的主业一样——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当冒险家对英国贵族来说是件时髦的事儿,很容易由此成为伦敦上流社交界的宠儿。

    但正因为只是把这些西学看成个人兴趣和消遣,而不是什么真正有用的求官谋财、富国强兵之术,所以明末那些能够接受西学的士大夫,也普遍是“三分钟热度”,缺乏学以致用的热情和计划。虽然也有徐光启推广海外农作物,孙元化试验西法铸炮等事,但依然停留在个人行为的层面上,对社会的触动微乎其微。

    最后,也是最令人绝望的一点在于,这些东林君子的思想多半顽固不化,拒绝任何变通——除非被刀子架在了脖颈上。否则的话,不管这些读书人是不是读书读傻了,但至少在要求别人的方面,都只会死抱着程朱理学圣人之说不放(自己当然是基本不遵守的)。简而言之,一切不符合地主缙绅阶级利益最大化和传统观念的事物,都会被视为“大逆不道”,连看一看都不愿意,更别说学习和思考这些歪门邪道了。

    在东林士子的几次聚会上,俞国振曾经试探着提出一些建议,比如对农庄进行资本主义化农场经营,以此来提高产量,不要为了省心而只把田地出租给佃户,对水利和育种不闻不问……还有发展多种特色经营等等,已经是尽量用利诱的办法,想要让他们对新知识感兴趣了。谁知却被东林党的众位官宦纨绔子弟极度鄙视,认为他粗鄙不文没见识,居然跟他们这些清贵的读书人说这等“下贱污浊之事”。甚至就连俞国振亲手操持淡水珍珠养殖的事情,居然也被冷嘲热讽,说他是自甘下贱、抢了下人的活儿……

    对此,俞国振花费了不少精力,才总算是理解了这帮家伙极度扭曲的心态:他们一方面对财富贪得无厌,一方面又根本不屑于经营任何产业,只想着如何用权势来巧夺豪取。对于从农业到手工业的一切生产活动,都秉持着鄙夷的态度,认为这是下等人做的事情,他们这些尊贵的读书人只需要负责享受和挥霍就行了。这帮“天之骄子”唯一承认的“上进”正道,就是“读书能够做官,做不上官也能拿功名,从而获得特权和财势”,除此之外的一切思想言论,统统都被他们无视和鄙夷。你和他谈格物,他和你扯大道;你和他谈大道,你和你扯哲学;你和他谈哲学,他和你扯气节……总之,和屁股坐歪了的人进行谈话是注定不会有用的,对精神恐怖分子同样必须毫不妥协。唯有子弹和屠刀才是他们唯一能理解的交流方式。

    事实上,东林党,确切地说是以东林党为政治代表的江南封建地主缙绅集团,除了在明末那个决定命运的关头,硬是把民族气运推进了深渊之外,哪怕到了清朝也依然在坚持不懈地恶心人。比如雍正皇帝的很多改革虽然是为了维护满清的统治地位,但好歹也在一定程度上惠及小民,譬如要求那群缙绅蛀虫也要承担一些赋税,摊派一部分差役,从而降低底层小民的负担。结果,这位不够残暴的勤勉皇帝,在这群把持舆论的吝啬鬼嘴里,就成了空前恶毒的暴君……如果是在明朝的话,恐怕都要策划着如何弑君废帝了!

    所以,俞国振很快就绝望地认定,明末的统治阶层已经完全失去了改良和进步的可能性。表面上清名卓著的东林党,其实反倒是最腐朽、最保守的一群人,甚至是明朝亡国的直接推动力之一。那些所谓清流的君子,基本上都是人渣中的人渣,他们的底线比畜牲都低,偏偏在没有更富有战斗力的新思想进入中国之前,他们的地位是无法撼动的,只有靠外力彻底砸烂这个绝望的旧世界,拿出制造血海的勇气和力量,才能毁灭那些畜牲都不如的东西,让这个国家和民族再次拥有重获新生的可能——幸好,在这个过度热闹的时空里,能够砸碎旧世界的势力,除了野蛮的满清鞑虏之外,还有来自天南海北的各路穿越者……

    于是,当钱谦益在杭州西湖的东林聚会上提出“髨贼威胁论”和“福宁军谋反论”之时,已经对东林党和明朝彻底绝望的俞国振,就趁势加入了去岭南观察“髨情”的“查案队伍”——尽管在他看来,这完全是一群纨绔小字辈想要找个由头,好花着父母的钱出远门,到处吃喝玩乐看风景长见识罢了。

    然后,当其他人都在广州紫明楼内醉生梦死,享受着兔女郎和猫耳娘的异域风情之时,俞国振却在搜集海南岛穿越集团的各种资料,并且很快就感受到了这个团体与当前时代格格不入的蓬勃生气——很显然,这个集团的统治基础是解放了的佃农,士兵,工匠,奴婢,以及遭受迫害的底层中小地主。同时又尽力扩大教育面积,培养起属于自己的新型干部队伍,取代那些既不可靠又顽固愚昧的传统士绅……

    于是,当“东林党旅行团”一行人终于踏上海南岛,看到了一个他们无法理解的崭新社会,发现他们所学的“圣人大道”、“天地至理”,对于海南岛上这个奇怪的组织而言完全没有意义,这个政权根本不承认他们这些“天之骄子”和他们所代表的地主阶级所享受的各种特权,不承认其核心统治基础是他们之前看不起的下等人之时……即使是原本对“澳洲人”并没有太多敌意的士子,也都变得歇斯底里起来。

    至于原本就生活在髨贼治下的岛内本地大明读书人,更是早就已经歇斯底里了好几年了。

    当然,歇斯底里归歇斯底里,但充其量也就是在背后咒骂几句罢了。毕竟他们都是传统文人,只负责放嘴炮喷口水,至于动手打倒髨贼这种送死的事情,自然会有无知炮灰,不,是忠勇义士去做的……

    此外,如果澳洲髨贼开出的价码合适的话,大多数读书人其实也不介意卖身投靠,自从髨贼水师横扫珠江炮击广州,在岭南地面上打响了名头之后,各式各样来投奔髨贼的不得志的穷童生酸秀才,当真是就跟雨后的蘑菇一样冒出来一波又一波。问题是这些人里面真心实意来求个活干的太少,做着白日梦想要一步登天的太多……结果在碰了一鼻子灰之后,还是只能回家啃老米饭顺便继续歇斯底里生闷气。

    不过,不管这些大明士子的花岗岩脑袋里到底转着什么样的想法,反正俞国振是没有跟他们继续为伍的打算了——当俞国振在广州近距离接触到大量关于海南岛穿越集团的讯息,初步判断出他们的性质、目标和风格之后,就有了跟他们进行接触与合作的打算。

    等到他跟着队伍到了临高,看到了海面上挂着五星红旗的现代登陆舰,天空中那些画着“八一”徽章翱翔而过的巨型飞艇,还有街头零星出没的军用汽车和迷彩军服之后,俞国振更是坚定了要抱大腿的决心——这里很可能存在着一个连接二十一世纪现代世界的时空门啊!

    于是,俞国振找了个机会,悄悄溜出队伍,找到一个正在嚼口香糖玩手机的解放军战士,设法表露了穿越者的身份,然后又被半信半疑的解放军战士搜身后送往百仞城,接受临高穿越者元老院的盘问……可是,虽然他的身份很快得到了承认,但似乎并没有被怎么重视,居然让俞国振自己去三亚报道,还给他摊派了一项任务,要他把那个“东林旅游团”也带过去,在三亚车站附近有人负责跟他接头……

    幸好,就在俞国振发愁该如何把大家给忽悠去三亚的时候,方以智这个领头人已经主动提出要去打探三亚那个“澳洲太上皇行在”的真面目……俞国振登时大喜,赶紧舌灿莲花,竭力赞成方以智此次“深入虎穴”的壮举,于是便有了这次相当于自投罗网的三亚之行……

    ※※※※※※※※※※※※※※※※※※※※※※※

    “……呜呜——哐当、哐当、哐当……”

    伴随着尖利的汽笛和喷涌而出的白色蒸汽,行驶了一天的客车终于在终点站三亚新城缓缓停下。抬头极目眺望,黄昏的夕阳已经快要落到地平面,西面的半边天空尽是姹紫嫣红的火烧云。

    接着,蒸汽列车刚一停稳,扛着各种大包小包、箱笼篮子的乘客们,纷纷活动着酸麻的腿脚,乱哄哄地涌出车厢。方以智和几个东林士子用袖子掩着头脸,好不容易才从汗臭熏人的人群之中挤了出来。接着又在月台上会合了坐二等车厢和三等车厢的仆役下人,点清了人头和行李没有遗漏,这才抬步走出车站。

    然后,刚刚走出车站大门,借着黄昏的暮光,他们就看到远处的天空中有一个什么模模糊糊的东西,正喷吐着闪耀的橘红色火焰,轰鸣着直冲云霄,过了好一会儿,才在云层和晚霞之中消失不见……

    “……啧啧,这天都还没黑下来呢,澳洲人怎么就已经开始放焰火了?真是暴敛天物啊……”

    一位东林士子先是微微一愣,随即表情不屑地咂咂嘴,摇头鄙夷道,其他人也纷纷称是。只有俞国振隐约感觉似乎哪里有些不对,但又只有一个朦胧的直觉,具体却想不出来这到底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他们都不知道的是,刚才的那枚“焰火”,其实是一枚直冲卫星轨道的运载火箭……自从在这个时空的海南岛三亚设立基地之后,“有关部门”就开始用新到货的哆啦a梦神奇道具,对这个世界布设一套全球卫星通讯体系,以便于把散落在各块大陆的穿越者势力联系起来。与此同时,还有两艘载着华美共和国和东岸共和国远东舰队里的穿越者,各自带着一套卫星通讯设备和中央红头文件,降落在这个时空的纽约与乌拉圭沿海,给新大陆的穿越势力带来了巨大震撼。

    与此同时,在明家四口人和小萝莉金玲雪的陪同下,海南岛临高县在明朝的第一个进士,茉莉轩书院的山长刘大霖,也拄着一根拐杖,有些颤巍巍地走出了车站。

    然后,在熙熙攘攘的鼎沸人声之中,他开始眯眼打量着暮色下的三亚:车站广场四周犹如丛林般矗立的奇异高楼,闪烁着彩色灯光的热闹店铺,飘散着食物香味的摊贩,不远处码头上的高大吊机,以及堆积如山的各色货物,港口里云集的船只,只觉得既熟悉又陌生——记得在年轻的时候,他也曾经仗剑游历过琼州全境,并且偶然来到过这里,清楚地记得这地方只有荒草和沙滩,以及丛生的红树林,方圆十几里不见人烟,港湾里连小渔船都看不到一艘。不想却如今却已然变成了这副繁华模样!

    这些在大宋覆亡之后不肯屈从鞑虏,泛舟漂泊出海的“澳洲人”,当真是有鬼斧神工之能啊!

    嗯,或许,让他们来代替老朱家统治这个天下,对这普天之下的黎民百姓来说会好得多?

    正当刘大霖如此皱眉苦思的时候,一辆敞篷电动观光车已经行驶到了他的身边。还没等这位老进士回过神来,小萝莉金玲雪就已经背着沉重的大行李包,眼明手快地抢先蹦了上去占了个座位,然后还回头向他招手,“……刘爷爷,快上来啊!再不抓紧一点的话,这天都要黑啦!”于是,大明进士刘大霖便释然一笑,不再多想什么,只是拄着拐杖抬步上了车。而另一边,俞国振却十分羡慕地看着这群人依次上了敞篷电动观光车,然后一溜烟绝尘而去……之前在临高不是早就说好了,在车站门口有人负责接应的吗?那个来接应的家伙眼下究竟身在何处?
mk2258 發表於 2018-6-11 21:45
第六十八章、“东林党侦察队”的覆灭

    正当俞国振满心烦闷地在熙熙攘攘的三亚火车站广场上四处张望,努力寻找那个不知身在何方的接头人之时,身边一个背着箱笼、肤色黝黑的小丫鬟,却突然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子:

    “……俞大哥,现在已经到地方了,我们接下来去哪里啊?”

    “……住口!二冬你这个笨蛋!怎么可以这样没大没小的?说了多少次要叫我少爷!”

    原本还有些思绪迷茫的俞国振,闻言顿时就是一惊,连忙狠狠在她脑袋上敲了一记,同时小心地观察四周——还好,“东林党旅游团”的其他士子和仆役,此刻都在好奇地打量着车站广场上各式各样的店铺摊贩,还有广场中央那个装饰着彩色马赛克拼图和大理石仙女雕像的漂亮喷泉,被闻所未闻的这些异乡风景看花了眼,甚至已经有人拿着一串小吃在品尝,根本没人注意到某个小丫鬟的出言不逊。

    “……诶呀!好疼……呜呜,都到这地方了,你还摆什么少爷派头啊!”

    看着车站前旗杆上飘扬的镰刀锤子旗和五星红旗,小丫鬟一边抱头呼痛,一边嘟嘟囔囔地抱怨说。

    于是,她的脑袋上顿时又被狠狠地锤了一下。

    ——说起来,俞国振从江南千里迢迢赶到岭南,身边除了两个小厮之外,居然还带着这个婢女。在如今的时代背景之下,本身就是一桩挺奇怪的事情。

    要知道,只有武侠小说里的古代,才会遍地都是客栈和饭铺,让行走江湖的侠客侠女们可以离家千里依旧风度翩翩。而在真正的古代封建社会,那种跋山涉水的长途旅行其实十分危险和艰难,毕竟那年头可是行路基本靠走,通讯基本靠吼,到处是土匪出没的荒山野岭,杀人越货的黑店随处可见。如果没点防身本事的话,随时有可能在半路上喂狼,或者被土匪山民劫财害命。而女人在出远门的时候,日常生活起居尤其不方便——因此在原则上,古代的女人是尽量不出远门的。就算是富豪大户,除非有贵妇和小姐出行,否则纨绔子弟出门也不太会带女人随身伺候。所以才有书童一专多能,晚上还能卖屁股兼任婢妾的说法。

    (还有一个原因是明末正值搞基风气大流行之际,对于当时的好色者来说,当真是男是女都无所谓。)

    尽管来岭南的“东林党旅游团”成员,多半都是些世代官宦、奢靡无度的浪荡子,在家里已经睡过七八个通房丫头的色中饿鬼也比比皆是。但此次要出远门到岭南“刺探髨情”顺便“开澳荤”的时候,还是一个个都只带了小厮随行伺候。真正带着婢女出行的,就只有俞国振一个人而已,于是引得人人侧目。

    一开始,还有几个好管闲事的士子对这稀奇事很感兴趣,以为这个丫鬟是如何的千娇百媚、国色天香,能够把“无为幼虎”俞国振这等少年俊杰都迷得神魂颠倒,以至于须臾不肯分离……谁知兴致勃勃地找个机会凑过去一看,却是大为失望:只见这个姓戴的丫头身材干枯瘦小,皮肤也甚是黝黑,相貌最多只能勉强说是清秀,除了眼睛比较大之外,几乎是毫无特色可言,真不知俞国振究竟看上了这小丫头的哪一点。

    而且,说到底,这也不过别人家的一件琐碎私事,所以很快也就没有谁再关注这个小丫鬟了。

    但是,从这个小丫鬟刚才在火车站门前对俞国振的话语来看,这其中似乎……另有什么隐情?

    就在此时,广场喷水池旁边一位留着山羊胡须的年轻道士,左手举着一面八卦图锦旗,右手借着路灯的光,将一张照片看了又看,终于确定自己没搞错,这才大步流星地走到了俞国振的面前。

    “……无量天尊!这位少爷,贫道有礼了。”只见这道士先是道了个诺,随即便一本正经地开始危言耸听:“……恕贫道直言,贫道观你面相,发现你印堂发黑,最近可是德行有亏,导致周身霉气环绕?”

    仅仅从上述言语来看,这似乎不过是寻常的游方道士在招徕生意,所以俞国振一开始也是露出了厌烦的神色。但接下来对方刻意亮出的一本黑皮证件,和悄悄打出的几个手势,却让俞国振的瞳孔猛地一缩。

    于是,俞国振就蹲到了那个道士的看相测字摊位上,嘀嘀咕咕了好一会儿,最后买了个护身符回去。

    ※※※※※※※※※※※※※※※※※※※※※※※

    接下来,以桐城名士方以智为首的“东林党旅游团”抵达三亚的当天傍晚,在车站旁边唯一的一家包伙食的客栈用过晚饭后,俞国振突然感到“水土不服”,腹痛难忍,被“热心”的客栈老板送进了“澳洲人”的医馆里进行救治。而“忠心耿耿”的小丫鬟戴二冬,自然也跟着自家少爷去守夜陪护、擦汗端茶不提。

    但是,就在刚刚坐了一天火车、早已十分困乏的诸位东林士子们,在凉席上睡下不久,却突然被一群全副武装的“髨贼”踹开房门抓了起来,然后统统被五花大绑、在脑袋上罩了黑布口袋,一个个押送了出来。至于他们重金雇佣的那几个江湖好手,更是早早儿地被人往屋里灌了麻醉气体。其中一个站在外面守夜的刀客,也被早已安排好的狙击手用麻醉枪放翻……总之是全都自身难保,根本没办法去忠心救主了。

    ——哪怕是行走江湖经验再丰富的十七世纪“侠客”,也招架不住四百年之后的高科技手段……

    然后,在一番粗暴的驱赶、推攘和押解之后,套在方以智脑袋上的黑布袋子终于被解了下来。

    晃了晃有点昏昏沉沉的脑袋,方以智茫然地四下张望,发现自己正站在一间灯火通明的房间内,除了背后的铁门之外都是墙壁——这其实不是真正的审讯室,而只是一处闲置的杂物间。

    “正常”现代审讯室里为了让囚犯的绝望达到最大值的各种设置,譬如那种好像死一样的昏暗,几乎是最少程度的照明,还有被安装上了厚厚海绵隔音层的特制墙壁和头顶增加心理压力的高高的天花板,在这里一概欠奉……不过,面对如今这种等级的犯人,也不需要太高端的审讯技巧就是了。

    紧接着,几名穿着迷彩服的士兵抬着条桌和椅子,从门口走了进来——很显然,不是给他这个犯人坐的。再接下来,一名身穿银色铠甲,肩披鲜红大氅的明朝武将,也施施然地走了进来,径直落座后笑道:

    “……桐城方密之先生(方以智表字密之),在下黄石,久仰大名了,不过想必你也该认出我了吧,毕竟你们不就是专门冲着我来的吗?不得不说,你直到现在还能如此冷静,可见密之先生的名士头衔确实是名至实归——你那几位朋友,可是个个面无人色,连话都说不出来,甚至把屎尿拉在了裤裆里……”

    黄石带着一脸混杂着不屑和怜悯的微笑,叹息着摇了摇头,“……居然派了这样一帮废物来找本官的麻烦,甚至还一路跑到这琼州地界上来,东林诸公莫非都瞎了眼么?”

    ——区区一个勾结蛮夷、祸害苍生的下贱武夫,居然敢违背伦常,蔑视高贵的读书人子弟,这种大逆不道的言论,登时就让一贯自视为天之骄子的方以智感到了满腔的怒火,怎奈嘴里还塞着一团麻布,无论他想要表达什么,都说不出连贯的话来,只得发出呜呜的声音,以此来发泄自己的愤怒和不满。

    “……密之先生急着有话要说吗?正好,我也有些事情想要问问阁下。啪!”

    黄石表情轻佻地打了个响指,对士兵吩咐说,“……把东西给我拿上来,好好伺候方先生说真话!”听着眼前这个逆贼的无耻言语,方以智反倒是镇定了下来,决心要坚守秘密,并且当面叱骂这个卑劣之徒,让粗鄙武夫们好好看一下什么叫做我辈读书人的铮铮铁骨,什么又是士大夫的浩然正气!然后,他就亲自体会到了这些“髨贼”的最新审问手段——没有什么酷刑和折磨,只是有个士兵打开某只藤箱,从里面拿出一个古怪的小黑盒子(哆啦A梦神奇道具),凑到他的脸旁边,然后再挖出塞在他嘴里的麻布,方以智就再也管不住自己的嘴巴,知无不言的将一切都说了出来。

    这是什么邪术?可恶!这髨贼都是何等邪恶的存在啊!

    方以智从灵魂深处感到了深深的恐惧,但却不得不绝望地将自己知道的一切统统和盘托出……又过了三天之后,王秋同学也在诸事繁杂之余,终于抽空看了看关于此案件的总结报告。“……居然派了这么帮不靠谱的纨绔子弟来自投罗网?东林党难道就不怕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吗?”
mk2258 發表於 2018-6-11 21:45
第六十九章、闲话东林

    结合穿越者“内鬼”俞国振提交的几份报告,以及对来到海南岛上的那几个“东林君子”小字辈的审问记录,王秋很快就弄明白了江南东林党对海南岛穿越集团的荒诞图谋,并且不由得对此深感啼笑皆非:

    “……你在福建泉州搞土地改革,请地主士绅吃子弹,都已经折腾了一两年了,他们如今才后知后觉倒也罢了。就凭这么几个手无缚鸡之力,脑子也明显缺根弦的废柴,居然也敢来查什么谋反大案?”

    看着内容堪比荒诞小说的案卷,王秋忍不住摇头叹息,“……他们以为自己是古龙小说里的奇侠陆小凤吗?且不说他们没有那份武功和智谋,就算真的给他们找到了什么证据,又能如何呢?调集天下兵马来福建讨伐?没看到如今的大明朝廷已经是四面起火八方冒烟,连北京城都连续两次化作战场了吗?”

    “……呵呵,东林党人何时会站在朝廷的角度上看问题?他们表面上整天标榜着道德高尚、为国为民,实际上却何尝为这个国家考虑过一星半点儿?这是一帮唯恐天下不乱的作死运动狂热爱好者啊!”

    作为“受害者”的黄石将军手捧茶杯坐在桌边,一脸满不在意地说道,“……当然,有一点你确实没猜错,跟电视剧和电影里的情节不一样,谋反这种事情的定性,从来都不是看证据,而是看实力的。只要你实力够强,即使砍了皇帝也还照样是忠臣。所以这些东林君子根本不是来查案,而是来搞串联的。”

    “……串联?和谁串联?”王秋皱起了眉头。

    “……地方官府、士林大儒、地主缙绅、退休官员……总之就是地方上有声望和有势力的人。”

    黄石神情恹恹地打了个哈欠,“……理论上讲,作为旧社会的既得利益者,他们全都是我们的敌人!”

    “……然后呢?”王秋追问。

    “……然后?自然是地方士绅上书请愿、朝廷言官发力弹劾,向崇祯皇帝控告黄某的谋反之罪,同时向天下官宦缙绅宣扬我‘断绝文气’、残害士绅的罪状……不然还能如何?”黄石有些不明所以。

    “……他们难道不会派遣家丁煽动佃户揭竿而起,让你的三万福宁军陷入伊拉克那样的游击战争?”

    “……怎么可能?当真这样做的话,我保证第一个被抢光烧光杀光的,就是他们这些地主大户自己!”

    黄石哑然失笑,“……北方的地主逼出了李自成和张献忠,南方的地主也好不到哪里去。福建那边的土地贫瘠,一亩水田收获的稻谷只能卖半两银子,可地主的租子和官府的赋税却要收到二两银子之多!结果逼得农民家破人亡,哪怕是丰年也得成千上万的逃荒。如今福建省内到处都是荒废的田地和倒毙的饿殍——主要不是因为天灾,而是被硬生生逼出来的,你说那些佃户要是被武装起来,第一个想杀的会是谁?

    更何况,我的福宁军也不是吃素的。最近这两年里,各种秀才举人什么的已经杀了许多,县令也弄死了一个,吓跑了一堆。福建巡抚自上任以来就不敢出福州城一步。去年春天,我除了出征日本之外,还顺手烧了莆田的南少林寺,把一百多号秃驴挂在了树上,组织当地佃户对他们进行了公开审理……总之,自从福宁军南下以来,我们已经跟这些地主大户足足打了六年,福建地头上最不听话的刺头儿,如今都给消灭得差不多了,至于剩下的则早已被吓破了胆,借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主动来跟我放对……”

    “……原来你连火烧少林寺这档子事都做出来了啊?!好吧,虽然是南少林,但也够威猛了。”王秋咋舌道,但随即却又双眼放光,八卦之心大起,“……那边的棍僧对付起来是否麻烦?遇上了传说中的十八铜人阵吗?还有,南少林的形象似乎还算正面,你直接搞得这样暴力,连庙都烧了,会不会不太好啊?”

    “……喂喂,金庸小说里瞎编的东西能当真吗?他还说乾隆皇帝是海宁陈家的汉人之后呢!”

    黄石翻了个白眼,“……这年头的乡下寺庙其实也跟大地主没啥两样,十个和尚里头起码有九个是不守清规戒律的,而且一个比一个心狠手辣,慈悲心肠什么的那是一毫也无。比如南少林在前些年嫌自家佛田太少,收到的租子不够用,于是就串通官府小吏,把附近一个村子的百姓给注销了户籍,然后昧着良心上报衙门,将这几百亩上好水田和两千多亩旱田全都硬说是荒地野岭,占为己有。而遭了飞来横祸的老百姓,不是做了南少林的佃农,就是因没了户籍,被迫沦为流民,落草为寇——从法律上讲,他们已经死了!”

    “……直接圈地皮抓人当农奴?!喂喂,这都快赶上八旗入关之后的跑马圈地了啊?”王秋顿时听得有些傻眼了,“……好歹已经是文明人了,还是一群理应慈悲为怀的和尚,不带这么凶残的吧?我记得解放前的小说里有讲过,那些地主大户不是先在丰年里想办法囤积居奇,储存大量的粮食,然后趁着灾年来临,家无积蓄的穷人快要饿死的时候,用一斗谷子一亩地的超低价,把他们的田地一点点地买过来吗?”

    “……那是没什么势力的小地主的低效率玩法,真正的大佬们才黑着呢!如果哪个富人的头上没有势力罩着的话,说不定哪天一觉醒来就发现自己变成某家缙绅的逃奴了——要不然怎么叫做巧夺豪取呢?”

    ——确实,在古代发家置业还真是够危险的,有时候哪怕你好好地坐在家里,只要有人在衙门里改一改档案,你就已经“暴病身亡”,并且把家产全部捐给某座寺庙或者某位“德高望重”的缙绅了……当然,一般的做法似乎是倒过来,先弄一大票杀手来把你搞死,然后才会伪造遗嘱和转让文书什么的……

    “……至于在讨伐南少林的战斗中,具体有没有遇上少林棍僧,带队的军官没有跟我仔细说。不过那边的和尚都有飞毛腿属性,应该是绝对没错的——通过庙里的地道,三百僧众跑了二百,剩下一百多号秃驴里边只有三十多个老弱病残是在庙里找到的,还有七十多个光头是从各处青楼和佃户家里搜出来的……”

    “……从佃户家里搜出来?你不是说这个庙很不得人心么?怎么还会有佃户给他们打掩护?”

    “……哪里是那些苦大仇深的佃户在窝藏潜逃的和尚?分明是那些花和尚在睡佃户的老婆女儿啦!出首告发的就是那些被强行戴了绿帽的苦主——跟白毛女的故事一样,佃户交不起租子就让家里女人来肉偿,也是普遍现象……更加恶心的是,听说还有花和尚在睡佃户家小儿子,甚至让当爹的也一同陪睡……”

    黄石带着一脸作呕的表情说道——明末乃是一个男风盛行、基情洋溢的时代,而福建又是全国各省之中搞基最流行的地方,已经到了搞基跟娶妻无异的程度,甚至还有给男人和男人之间牵线的“特种媒婆”。寻常农家若是有容貌出色的漂亮小男孩,往往十一二岁就有怪蜀黍托人送彩礼“下聘”……据说当时就有很多小受因为屁股被搞得太爽,心理扭曲了,等到长出胡子之后,还是不肯重新当男人建立家庭传宗接代(同性才是真爱,异性恋都应该烧!),干脆狠狠心自行阉割,以便于一辈子穿女装当娈童……

    诶诶?突然想起来《笑傲江湖》里面那个自宫当太监修炼辟邪剑谱的林平之,还有弄出了“欲练此功、必先自宫”的家传武功的林家先祖,同样也是明朝的福建人……莫非跟这方面的搞基风气也有点关系?

    “……虽然南少林的方丈和一帮大和尚都跑了,但这庙和田地是跑不了的,所以在用雷霆之威打掉了这个刺头儿之后,闽南地面上总算是消停了许多……唉,我现在算是明白了,杀鸡儆猴是根本不管用的,小地主干掉得再多,那些豪门大户照样不知收敛地跟你作对。只有一开始就打那些大老虎,倒过来杀猴儆鸡,那么勉强才有点儿震慑效果——在剿灭南少林之后,那些眼睛长在头顶的缙绅大户终于开始服软了。

    当时正在泉州的长州藩使者,也对此事向我表示恭贺,只是这个日本武士实在是不会说话,居然恭维我颇有‘第六天魔王’信长公昔年火烧比睿山僧院之风,必能武运长久、横扫天下云云……气得我当场反问了一句,如果我是织田信长,那么谁是丰臣秀吉,那么谁又是明智光秀?”黄石的唠叨还在继续,不过王秋觉得这个事情实在是太复杂,不知该怎么接口,就又重新把话题扯回到了案情本身上来。

    “……嗯,那个,如果说他们是来搞串联,煽动广东官场和民间对穿越者的不满情绪……似乎也不太对啊。按照俞国振的说法,还有那几个家伙的口供,之前他们总共就拜会过一次两广总督,并且只说了些客套话,不到半刻钟就端茶送客了。此外,他们也没召集什么私下的秘密聚会——有这么搞串联的吗?”

    “……你以为古人的效率会比现代的外交官更高吗?更别提这些家伙为了显示文采,还特喜欢说话绕圈子。除非是真的火烧眉毛,否则以这帮风流才子的拖沓作风,哪有一见面就单刀直入谈及正题的啊?”

    黄石挑了挑眉毛,自从穿越以来,他就对古代“文化人“那种说话文诌诌的方式很是受不了,重点是别人一旦绕弯子他也必须要跟著绕,不然就显得他很奇怪……还好他是个武将,被嘲笑成粗鄙也无甚大碍,“……再接下来,队伍里面真正懂得一些政治斗争技巧的人,被我军即将攻打广州的假消息给早早地吓跑了。而留下来的方以智这个愣头青,又在俞国振的忽悠之下,把主次给搞颠倒了——估计那几个派遣他们出来的东林大佬,也只是让他们出门玩玩罢了,根本没想到这帮愣头青居然会真的跑到海南岛上来……”

    “……咳咳,不管怎么说,总之,东林党派来广州这一路的奸细,目前是没造成什么影响就完蛋了。但是去福建搞串联的那一路人,还有东林党在南北两京朝廷中枢的弹劾发力,你有考虑过该怎么应对吗?毕竟,跟已经被完全征服的海南岛不同,你的福宁军还控制不了整个福建,甚至连一半都控制不了。”

    王秋想了想说道,还是有些担心地说——根据他了解的明末东林党史料(黑化版本),作为一群“古代广场运动专家”和职业搅屎棍,把持着天下舆论的东林党,确实是没有什么建设能力,但各方面的破坏力却是非同凡响,尤其擅长挑拨离间和搞群众运动……就跟后世台湾的那些街斗专家一样难缠。

    幸好,这年头的明朝官军和穿越者军队,都没有后世台湾的“草莓兵”那么文明,遇到这种事情,上刺刀放排枪都是轻的,直接拖大炮出来轰葡萄弹都很正常。

    “……眼下还不知道他们会怎么做,是浅尝辄止还是不死不休,我也只能以静制动,等着见招拆招了。”

    黄石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反正在乱世之中,一切斗争到了最后还是得靠武力说话。而朝廷在福建周边乃至于整个东南,都没有能够正面与我军对抗的野战军。而且即使有兵,也不是东林党能够随便调动的。这年头的东林党的势力虽然庞大,但最大的缺陷就是没有可靠的嫡系部队——这些清贵文士如此鄙视武夫,又怎么肯跟我们这种下贱军士为伍呢?一直要到几年之后,在因为没有兵权而吃够了苦头之后,他们才会吸取教训,捏着鼻子扶植起左良玉等几路军阀。但至少是现在,他们的手里还是空的!”

    (在明末以军纪极端败坏而著称,并且公然叛乱攻打南京,直接导致南明覆灭的左良玉,其实是东林党大力扶持的嫡系武装,而左良玉的叛乱也是得到了南京城内东林党的大力煽动和内部接应,完全不顾清兵此时已经大举南下,兵临扬州……结果左良玉中途病死,余部哗变溃散,主力投降满清。等着左良玉叛军进城废黜弘光帝的东林党谋算失误,南京朝廷的军事力量又被他们给自己搞垮了,只得投降清廷……)

    “……站在明处的敌人并不可怕,这一点我是知道的,可是文士杀人从来不用刀啊!”

    王秋眨了眨眼睛,“……不怕他们利用福宁军里辽东旧部跟南方将兵之间的派系矛盾,来挑唆叛乱?”

    “……从内部瓦解我们这个对手?嗯,这确实是东林党喜欢的套路,但这同样也不容易——首先,福宁军在这几年先后到海南岛和台湾轮训过,从上到下都充分灌输了‘地主大户都该死’的思想,这两年来破家灭门不计其数,早已跟本地缙绅结下了死仇。东林党既然要给缙绅地主撑腰,他们说的话又有谁会听?

    其次,在过去的几年里,福宁军一直都给他们打上了阉党爪牙的标签,被打压得够呛,我的几个得力旧部,更是差一点连命都丢了……若是东林党肯拿出五百万两银子来收买贿赂,或许还有点麻烦——可他们绝对连五十万两都舍不得拿出来!如今我们占了上风,新仇旧恨都还没算完呢,怎么可能去投靠仇敌?”

    黄石依然没怎么担心,“……就像在抗战时期,总不会有人在四五年八月还投靠日寇当伪军吧!”

    “……呃,就我所知,这样的蠢货好像还真的有,其中甚至有在八月十四日投降当汉奸的……”

    “……什么?居然真有这种傻瓜?”黄石的双眼微微睁大,表情一下子变得十分微妙,但很快又变得平静下来,“……我想,无论是跟着我从辽东转战到福建的部下,还是通过临高这边筛选审核的新人,都不会有太多这样的蠢人才是。再说,我们这边有无线电报,还有你带来的侦察卫星,福建这边真有什么不得了的乱子,也来得及赶回去应对——说到底,如今这世上没有什么比这边的全球穿越者峰会更要紧……”

    “……确实如此,这场会议恐怕关系到整个地球的命运——当然,是这边的地球。听说中央打算在这个时空成立一个类似欧盟的全球穿越者组织,以此来协调各个穿越者势力的利益,避免内部冲突。但具体的名字是华盟还是越盟,暂时还没定下来。还有这个全球性组织的总部所在地选址,以及第一任理事长的人选定夺,也全都是很大的麻烦——听说各方代表的群殴大乱斗,都已经上演好几次了……”

    王秋一边嘀咕着如今正在三亚秘密召开的这场决定世界命运的会议,一边动手把桌上的文件收拾起来,准备塞到抽屉里,但却偶然发现在下面还有几张信笺纸是没看过的。于是,他便好奇地把这几张纸拿了起来,“……戴二冬……或者说戴瑶函?原来安徽那个俞国振的身边,还有另外一位女穿越者啊……”然后,王秋便仔细阅读了一遍这位明朝单身女穿越者的自述履历,随即忍不住悚然而惊:“……居然凄惨成了这副模样……哎,简直就是一部明朝穿越农家女的血泪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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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明穿农家女的“平凡”人生(上)

    姓名:戴二冬

    曾用名(工作用名):瑶函

    性别:女

    目前年龄:十四岁

    实质身份:二十一世纪的未来穿越者

    穿越方式:灵魂穿越(借尸还魂)

    目前的表面身份:南直隶士子俞国振的贴身婢女

    穿越之初的表面身份:明末山东曲阜戴家村某农家女童

    “……在各个时空里奋斗的穿越前辈们,把你们的王霸之气通过时空之们传达到我的身上吧!”

    在那些饥寒交迫的夜晚里,戴二冬曾经无数次这样暗暗祈祷,只盼着自己重新睁开双眼的时候,能够一下子脱胎换骨,觉得浑身都是劲道,身后更是隐隐约约有一光环,上书两个大字:“主角”!

    遗憾的是,她的祈祷从来都没有成功过。

    作为一个曾经十分喜欢看那种古代穿越乡土种田文的大学女生,穿越者戴二冬可以指天发誓发誓,若是有哪个写“幸福”种田文的女作者,如今敢站在她面前,她绝对要张嘴喷那个骗子一脸的口水!

    ——在现代言情女作家的笔下,那些穿越古代的乡土种田文里面,穿越女主角通常有怎样的生活条件?

    第一,最起码要有砖头盖的房子,屋顶可以凑合着用茅草的。

    第二,不讲究花色和刺绣,但冬天至少要有厚实的棉衣穿,晚上有一床打着补丁的被子盖。做饭不求什么高档调料,甚至不求吃得上油,但起码也得有盐吃,有柴禾烧吧。

    第三,经过一年的奋斗后,逢年过节或许有新衣裳可以打扮,能吃一两块肉,平时偶尔能吃一点白面。

    简单来说,就是新中国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大多数偏远贫困山区的生活水平。

    具备以上这些条件的人家,放在现代言情女作家的种田文里,大概是属于古代农村里的一般人家。

    可是根据戴二冬的亲身经历……不好意思,能达到以上这些生活条件的,最起码都得是个小地主!

    戴二冬穿越过来的这个村庄,叫做戴家村,位于山东曲阜。全村老少有一半姓戴,基本上都是衍圣公孔府的佃户——作为全中国独一无二的千年世家,孔圣人的后代早已把曲阜附近的良田几乎侵占一空。

    虽然生活在“至圣先师”的地盘上,但戴家村里却连个私塾都没有,绝大多数村民祖祖辈辈都是文盲。

    不过总的来说,戴家村在十里八乡之中还算是个不太穷的村子,至少大多数村民还能住在房子而不是窝棚里。而戴二冬的家在这个村庄里,是个不算殷实也不算穷的中等人家,大体上就是偶尔有腌萝卜吃,每天能有小米粥喝,还能勉强养着一个女娃到四五岁——要知道,这村里至少有三成的穷困人家,是一生下女婴就溺死的。剩下那些没溺死的女婴,也是凑合着能养大到几岁就养到几岁,万一实在养不活,饿死了,那就往路边沟里一丢拉倒。要是运气好,能养到七八岁,那就可以卖了赚点钱。

    原版的戴二冬小姑娘就是因为每天只有一顿饭,饿得实在受不住,结果到河边打水的时候,一个没站稳就跌下去淹死了……于是换成她这个未来女生的灵魂穿了过来,顶着戴二冬的身份继续受苦。

    嗯,不管怎么样,首先要介绍一下戴二冬的家庭成员。她家的人不算多,上面是整天喊她“赔钱货”的老爹和一个哥哥,下面有一个弟弟,然后就没有了。老爹叫戴大山,哥哥叫戴一夏,弟弟叫戴三春——因为这三个小辈分别是在夏天、冬天和春天出生的,所以就这么排着顺序起了名。

    虽然没什么文采可言,但比起村里那些“大狗子、二狗子”之类的称呼,已经算是不错了。

    什么?你问戴二冬的娘?早在生下小弟戴三春的时候,她娘就被老爹用家里的破席子一裹,随便找个地方埋了。老爹戴大山看到媳妇难产而死的时候,是笑得咧着嘴,拍着胸口庆幸的:“老天爷照顾,老天爷照顾!”——庆幸自家媳妇的生命力顽强,是把家里将来的第三个劳动力给生出来之后才死的。

    要知道,有很多村里的女人,都是年纪轻轻从十二三岁就开始生孩子,然后生得一尸两命,让那些婆婆和男人哭得捶着胸口,大骂没用的媳妇怎么带着孙子一起走了?好歹生下了孙子再死嘛!

    和村庄百分之八十的人一样,戴二冬家住的也是泥垒的土坯房,下的雨一多,就会冲化了土坯,让整堵墙哗啦啦倒下来。睡的是干草堆,一根根都硬硬的扎人,稻草里还粘着泥,不时有各类跳蚤虱子之类的小虫顺着草杆子爬来爬去,平时经常是吃冷饭、喝生水――因为柴禾也不是经常能捡得到的。

    但尽管如此,她家已经不算穷了,比如她家在村里最受人羡慕的一点就是:竟然有六件完整的衣服!

    ——尽管这些衣服上都是补丁,还薄得和纸一样,洗的时候一不注意就会被洗破……

    所以,就连二冬这个赔钱货,都能捞到一身布条似的破衣烂衫,而不用光着身子乱跑。不像隔壁老王家的小花,都已经是十二岁的“大姑娘”了,却还光着屁股,这辈子都从来没穿过一次正经的衣裳!

    ——没办法,老王全家五口人只有一件衣裳,连那个整天流口水的白痴媳妇都是不知从哪儿拣来的。

    然后还有一点,在那些言情小说家的种田文里面,很少提到古人种田的艰辛。

    ——村里大部分的人家都没有牛,只有少数几户地主家才有牛。他们有时候会把牛以高利贷的形式借给一些农民,但一户人家根本借不起,所以村里常常是几户人家共用一头借来的牛。

    甚至不少人家的铁锄和镰刀,也是向地主借高利贷借的——在这一点上,戴二冬家还算是幸运的,他们家的农具竟然是自家传下来的:这年头的任何一件铁器,在农民家里也是十分宝贵的财富。

    然而,她家毕竟也买不起牛,因为借牛的收费太高。所以她家经常是全家下地,用人拉梨。老爹在前面拉着梨,戴二冬和她哥戴一夏在后面光着身子扶犁——因为怕磨损珍贵的衣服。到了转弯的地方,犁插入泥里更深,眼看着提不起来的时候,老爹就艰难地深深喘一口气,背弯得像一头真正的老牛。

    ——所以,尽管还不到四十岁,她老爹的脊背就已经变驼得很厉害了。

    最后,介绍一下戴二冬的相貌,她家里自然是买不起镜子的,但曾在水边打量自己——头发枯黄,黑黝黝的脸总是沾着泥土,一口黑糊糊的烂牙,双颊凹陷,让眼睛仿佛大得诡异,身上瘦得肋骨是根根数的,还不时有虱子跳蚤在头发间出没……不过她自从穿越过来之后,就没怎么在意过自己的长相。

    因为村里绝大部分人的相貌都没比她好多少。

    这个时代的普通百姓,大多是这样的烂牙和蓬头垢面。那些脸色微微发黄,编着辫子,笑起来牙是黄白色,穿着棉袄倚在门栏边的胖女人,都是地主家的夫人——在这个年代,除了城里那些口味独特的缙绅之外,大多数乡下人都是喜欢胖的:胖就代表着家里有财力,代表着有活头,能吃饱,不用多干活。

    至于那穿越女们说的用杨柳条刷牙――不好意思,太麻烦,农活太忙,每天都得起早贪黑。有那个闲功夫琢磨怎么用杨柳枝洁净牙齿的,在村里只有地主富人家的女眷。

    用盐净牙?很多人穷得连盐都吃不起,还舍得拿来刷牙?在村里就不时能看到梗着脖子的人走过――脖子上长着一个硕大的肉球,像公鸡一样突着眼……因为他们长期吃不起盐,自然得了大脖子病。

    嗯,最后,应该庆幸她是穿越到了明朝而不是清朝,裹“三寸金莲”的风气在北方还没那么流行,所以二冬没有裹脚——其实她怀疑自己不用裹脚的真正原因,是家里舍不得花钱给她买裹脚布……

    总之,这样的生活是极端艰苦的,作为一名穿越者和种田文爱好者,戴二冬自然想要设法改善生活。

    很显然,在没有农药、化肥和良种的情况下,自己家佃种的那几亩田地是没什么潜力可以发掘的。

    去河里捞鱼也不是个好主意——村边的那条河又窄又浅,里面的鱼儿都小得像后世鱼缸里的金鱼,而且灵活敏捷得很,既难抓也没啥肉。不过在距离村子大约半天脚程的地方有座山,在那些快要饿疯了的日子里,戴二冬曾经异想天开地想学乡土穿越文里的做法,去山里猎点野味,摘点果子,捞点蜂蜜……全然不顾她家里既没有弓箭也没有猎刀,孤身一个小萝莉空手上山的话,只怕是要去舍身喂狼……

    然而她终究没有去成,也幸好没有去成――倒不是害怕山上的野兽,而是因为比野兽更凶残的人类:没过多久,她就亲眼见到村里的几个穷光棍,不过是因为去山上拾了点柴火,挖了一些野菜,打了几只兔子,结果不知被谁告发之后,居然全都让一群豪仆给抓了起来,然后当众拿棍子活活打死!

    ——戴二冬到后来才知道,村里人不到灾年,都轻易绝不敢往那山上去。因为那座方圆十几里的大山连带着那座山附近的良田和荒地,都是属于一位出自孔圣人一族的官老爷家里的私产。老百姓若是到山里偷猎和挖野菜,一旦被发现,一顿好打是绝对逃不了的,而且多半是直接打死。

    至于到了荒年――哈,反正无论如何都是死,乡亲们就管不上那么多了。

    得了,别说什么狩猎、养蜂,开垦荒地了,连打个柴都是死罪,还折腾什么?继续熬日子吧!

    ——高昂的地租、驴打滚的高利贷、被转嫁的苛捐杂税、被霸占的山川荒野……到了封建王朝的末期,寻常农家的一切开源手段都早已被堵死。贪婪的地主根本不允许农民手上有一文钱,更别提致富奔小康了。

    ※※※※※※※※※※※※※※※※※※※※※※※

    但即使是这种半饥半饱的日子,也不是那么容易熬下去的。

    比如说,戴二冬那个总是阴着脸的老爹,又用嘶哑的喉咙扯起来:“……赔钱货――过来干活!”

    ——全家人都是直接喊她赔钱货的……以至于戴二冬曾一度以为这就是她的名字。

    不管戴二冬认不认这个便宜老爹,不管她是不是清楚这个便宜老爹正在盘算着两三年后把她卖给过路的人贩子,她现在都必须明白一件事实:如今秋收在即,她必须跟着全家一起出去护秋。

    在这个庄稼即将成熟的时节,为了防止庄稼被偷――窃贼之中既有鸟雀和老鼠,也有那些饿极了的人。戴家村所有的田地里都聚满了人,一双双眼睛在警惕地互相监视着,在即将收获的田地间巡逻着。

    ——庄稼绝对不能被偷!要不然这一年全家的汗都白流了。

    无论是殷实人家还是贫寒破落户,都必须全家出动;哪怕是牙齿脱落的老妪,还是光着身子的娃娃,甚至是穷得穿不起衣裳的女人,也得要下地护秋。因为护秋对庄稼人来说,是一件天大的事,是一件可以放在生老病死前面的大事。任何一块没有人看守的庄稼地,都一定会被那些极端饥饿的可怜人偷个精光。

    而这样即将沦为饿殍的家伙,在近年来是越来越多了。

    在田地里好像野人一样地睡了将近一个月后,终于到了收获庄稼的时候。

    虽然在戴二冬看来,这田里的庄稼实在长得不怎么饱满,但是按照便宜老爹的说法,这一年竟然已经算是个丰收的年头。即使在还了不知何时欠村里那个黑心富户的驴打滚高利贷之后,居然也还剩下了挺大的一堆,看着就让人感到高兴——不管怎么样,也总该能吃几顿饱饭了吧!

    结果,这些粮食在晒谷场上刚刚晾干,马上就被被一个穿着绸缎,戴着金扳指的白胖子呼喝着家丁拉走了大半。浑身沾满泥巴又黑瘦的便宜老爹,只能在几个壮汉的威胁下,搓着手,含着泪,看着辛苦一年种出来的庄稼就这么不翼而飞,只剩下不到五分之一,刚刚能装满一只陶瓮。

    被吓傻了的戴二冬,呆呆地问着便宜老爹:“……爹,他们是……”

    便宜老爹蹲下来,一粒粒数着那些白胖子漏下的粮食,头也不抬地回答道:“……我们全村都是孔家的佃户,那是孔家来收租的管事。今年丰收了,孔家老爷要收缴前几年灾荒时积欠的租子,所以收的多。”

    “……可是――他们拿走了这么多粮食,下一年我们吃什么?”

    “……没办法。”老爹苦笑一下,“……勒紧腰带吧……”

    与此同时,整个村子都在爆发出哭天抹地的哀嚎声。

    看着全村百姓的七八成收获都被拉走,戴二冬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只能安慰自己:好歹……好歹还有一些粮食剩下,虽然吃不上饱饭,但至少还喝得上稀粥。

    谁知才过了不到半天,门外又响起呼喝声:“……不知死活的老东西,快出来迎接差爷!”

    然后,几个红光满面,穿着官靴的高大男人一脚踹飞了摇摇欲坠的门板,大摇大摆地闯了进来。一边满脸厌恶地捏着鼻子,一边却熟练地搜索着任何能够藏东西的地方。

    看到这群明火执仗的官差进门,便宜老爹吓得浑身哆嗦,连忙哀求:“……官爷,官爷,我们家是孔家的佃户,圣门的佃户,都是朝廷明文免交粮税的……”

    谁知官差却是立刻甩了他一个耳光:“……免交粮税又如何?还有别的杂税要交啊!”

    然后,这官差随便杜撰了个什么名义,就拉走了戴二冬家里剩下的全部粮食。

    村里的其它农户,也都遭遇了同样的命运,甚至还被活活打死了一个人。

    这一回,整个村子里算是一片死寂了——大家已经是哭都哭不出来了。

    戴二冬却彻底忍不下去了,家里一粒粮食都没有了,被饿死的悲惨前景似乎就要来临……小女孩的面容顿时冷酷下来:“……爹,这个冬天没法过了!与其活活饿死,不如带领全村的人一起去抢回粮食!”

    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了关于许多农民起义的历史掌故。

    然而便宜老爹却被吓得一个踉跄,照着她的脸就是一巴掌:“……赔钱货,你想造反害死全村吗!”

    ——大多数时候,只要还有一点办法,中国的农民哪怕冒着饿死的风险,都不会想着造反。

    至于便宜老爹的办法是什么嘛……和全村大部分人一样,除了向地主和孔家借高利贷,就是卖人。

    有女人的卖女人,没女人的卖孩子——孩子和女人,总是有人要的。

    于是,年仅八岁的戴二冬就被便宜老爹和一夏哥给捆了起来,准备卖给隔壁村子里一个有钱的老光棍。

    然后,戴二冬悄悄磨断绳子,又用一块石头把哥哥的脑袋砸开了瓢,扒了他的衣服和草鞋,逃了出来。

    ——她不能不逃,因为那个买主,隔壁村的那个瘸腿老光棍,光是在去年就活活弄死了两个小媳妇。戴二冬可是亲眼见过那两个只有六七岁的女娃被抬出来的时候,下身已是血肉模糊、连肠子都流了出来!

    如果乖乖被卖过去的话,戴二冬怀疑自己根本活不过洞房花烛夜!

    既然便宜老爹和便宜老哥要她去死,那么她也只好跟他们反目为敌了。

    只是……没了卖她的钱,便宜老爹又要再欠一年黑心富户的高利贷,又少了一点可以买粮食活命的收入。便宜老哥被她用石头砸得满脸流血,万一伤口感染的话,也不知活不活得过这个冬天……

    但戴二冬依然问心无愧,因为他们的苦难不是她造成的。

    自从穿越以来,她浑浑噩噩地熬过了一切不熟悉的艰苦生活,半饥半饱地帮家里做各种农活,早已尽到了一切能尽的义务。然而到了丰收的时节,家里的那点收获,还是被放高利贷的富户分走,要被孔家派人分走,要被官府的差役收走……各种横征暴敛永无止尽,直到搜刮尽农户家里的最后一粒麦子。

    这一年是丰收,但肯定还是要饿死人。不知道全村有多少人会因此逃亡,留下的又能活下来几个?

    而活下来的那些人里面,又有几个是靠吃自己老婆儿女的血肉,才勉强保住了自己的一条命?

    戴二冬不想被吃,也没本事吃人,所以只好逃了。

    但在逃亡的路上,她却吃惊地发现,在自己眼中已是人间炼狱的戴家村,放到附近的十里八乡之中,居然真的还不算穷!至少和那些更穷的村庄相比,戴家村荒废的屋子还不算多,大多数村民还有衣裳穿。

    沿途走过一村又一村,都是一样的贫穷和肮脏——成堆的垃圾,下陷的屋顶,倒塌的墙壁,腐烂的稻草,以及散乱的碎石。不时有光屁股小孩在臭气熏天的垃圾之间打闹,沟渠里还经常会有青紫色半腐烂的女婴尸骸。来往的百姓也都和戴家村的一样,满嘴黄臭的烂牙,蓬头垢面,油垢有一钱多厚,瘦骨伶仃,浑身异味,眼神中满是麻木和绝望。

    这就是明末中国北方农村的典型写照,而跟陕西的情况相比,山东这边居然还算是好的

    然后,她终于来到了县城,藏在一辆拉柴草的大车,逃掉了守城兵丁的进城费——她身上一文钱也没有。随即趁着大车拉到一个小巷停下的时候,戴二冬悄悄滚下了车。

    然后,她缩在墙角,茫然地打量着眼前的一切。

    说是县城,其实也就是一个灰扑扑的世界。

    来往的行人也多半都是枯瘦的,脸色也都是黄蜡蜡的,只是脸上稍微干净些,身上的衣服也比较完整。路边的臭水沟里,同样有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恶臭和白骨——那是溺死的腐烂女婴尸骸。间或还有几个大人的骸骨,看样子应当是属于饿死冻死的流民……在明末的城镇和乡村,尸体和骸骨都是很常见的景色。

    唯一不同的是,为了防止爆发瘟疫,城里好歹还会组织人去收拾尸体,丢到郊外的乱葬坑里。

    而对于戴二冬来说,更令她感到的绝望是,城里无论哪一家做正经生意的铺子,都是不收女人的。唯一收女人的地方只有青楼。而她若是想离开县城到别处找活路,居然还要办路引——按照明朝的规矩,乡下人只准在二十里的范围内活动。如果要走出一百里的范围,必须要有“路引”。而路引需要向县衙申请,首先得证明你有户籍,并且身家清白。此外,申请路引还得交一笔钱,叫“路引钱”。

    交不起钱的穷人,就没有资格出远门。擅自出远门就是流民,要受到打八十板子的处罚。

    ——很显然,这是一个严防死守的封闭社会。

    当然,到了明末的时候,路引和户籍制度都已经崩坏得差不多了,但那是对于有钱有势的富人而言的。换成戴二冬这种穷光蛋,只要走出这个县,就自动沦为罪犯……接下来的命运不问可知。

    如果她是一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或许早已横下一条心去当盗匪了。但戴二冬只是一个瘦小无力的萝莉,手里连一把刀子都没有,想抢劫也抢不动什么人。

    于是,带着满心的绝望和咕咕叫的肚子,戴二冬漫无目的地在街上徘徊,浑不觉自己身后已经悄悄跟上了几个壮汉……等她发现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只见眼前一黑,小萝莉戴二冬就被套进一个麻袋,让人给扛着走了。

    这又是这个时代的特色之一:无处不在的人贩子。

    ——在一个到处充满人贩子和盗匪的世界,只要条件允许,女人和小孩通常是不轻易出门的。

    当她再一次从麻袋里被放出来的时候,就已经被捆到了衍圣公孔家,让一个不认识的猥琐男人压着签了卖身契,从此成了孔家的奴婢——以孔家在山东的滔天权势,逃奴的下场绝对是被活活打死。

    于是,戴二冬只好忍气吞声,开始了她的奴婢生涯。嗯,顺便一提,为了表现孔府的“文气”,她被某个管事取了个“雅名”:瑶函。对于戴二冬,或者说“瑶函”丫头来说,虽然给人当奴婢十分屈辱,但也正是因为被卖到了孔家,她才能熬过这个冬天,不用再担忧会被饿死冻死……然后,她就惊恐地发现,在孔府名下的佃户之中,戴家村的人因为距离比较远,跟孔府接触少,其境况居然还不是最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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