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空穿梭] 大穿越時代 作者:老老王(已完本)

 
mk2258 2014-5-21 14:46:48 發表於 科幻靈異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60 1316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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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七章、新的穿越還?繼續

    崇禎五年十月初九,京師,紫禁城,內閣班房

    伴隨著“啪嗒”一聲響,一封剛剛送來的兵部塘報,被人重重地丟在了地板上。緊接著,又是“乓啷”一聲,一隻花鳥圖樣的彩釉茶碗被狠狠砸到了牆壁上,隨即跌落下來,碎成了一地瓷片。

    “……蠢物!錢抑之這蠢物誤國啊!都到了這個時候,還擺什麼閣臣的譜?這個不知死活的東西!”

    得知了天津之變的始末後,這些日子以來主持朝局的內閣首輔溫體仁當即就氣了一個倒仰,渾身都在抽搐發抖,恨不能把那個激起兵變,搞垮了京師附近最後一支勤王大軍的次輔錢士升,給揪出來暴打一頓。在溫體仁的身旁,另兩位閣臣王應熊、吳宗達也是連聲附和,破口痛罵眼下不知逃亡何處的次輔錢士升。而坐在班房另一側的何吾騶,則是低頭撥弄著自己腰間的玉佩,貌似一副沉思的模樣。

    看著何吾騶到得此時依然死不認錯,也沒有半分和衷共濟的意思,溫體仁當真是氣不打一處來,都想抽他一耳光,把他狠狠地打醒:都落到這等生死境地了,爾等東林黨人居然還在一心想著拆台內鬥不成?

    ——在後世的正史上,溫體仁這個明末首輔,乃是被歸為奸臣一流的。蓋因其一貫持反對東林黨的態度,在位之時始終與東林黨為敵,屢屢提議增加江南商稅、降低北方田賦,一心跟東林黨對著幹。雖然在滿朝東林黨的拼死阻撓之下,溫體仁的這些舉措都沒辦成,但也足以讓江南的縉紳士子恨得咬牙切齒了。

    於是,在溫體仁鬥倒東林魁首周延儒,奪取首輔寶座之後,東林黨人就不停地把各種屎盆子往溫體仁的腦袋上扣去,甚至拿溫體仁的姓氏作文章,將“溫”與“瘟”聯繫起來,用盡了各種低級下作的手段。

    比如說,為阻止溫體仁當首輔,刑科給事中黃紹傑甚至公然對皇帝聲稱:自從溫體仁進入內閣以來,沒有一年不旱,沒有一天太陽不昏暗,沒有一地不受災,沒有一處不出現盜匪。因此,溫體仁是一個不吉不利之人,應該讓其辭職。而作為文人政爭必殺技的民謠,也開始對溫體仁進行“歌頌”,對溫體仁及其政治盟友破口大罵:內閣翻成妓館,烏歸王巴篾片,總是遭瘟(溫)。這首民謠以姓氏和籍貫為影射,“烏歸”即烏龜,指的是烏程籍的首輔溫體仁;“王巴”即王八,指的是內閣輔臣四川巴縣人王應熊;“篾片”的意思是那些陪人唸書、下棋、畫畫等幫閒的人,類似於現在的三陪,這裡用來指另一位內閣輔臣吳宗達。

    ——溫體仁、王應熊、吳宗達三位閣臣的關係不錯,在政治立場上也都是東林黨人的死敵,因此東林黨人把他們罵作是烏龜、王八和三陪,內閣也因為有這三個人,而被天下文人諷刺為妓館。

    但實事求是地說,跟崇禎年間的其他幾位首輔相比,溫體仁的人品和才能,已經算是很不錯的了。

    首先,溫體仁精明幹練,有很強的工作能力。內閣政務繁忙,刑名錢糧,頭緒繁多。每遇到復雜的難題,眾位輔臣都皺起眉頭面面相覷,只有溫體仁一目了然,從來不出現錯誤和駁改,因此內閣其他的輔臣都很佩服他的敏練。其次,溫體仁十分清廉,京中的宅子還是皇帝賞賜給他的,除此之外,便是再無餘財,從不肯收受絲毫賄賂。比起前任周延儒首輔宰執天下四年,就積累下的驚人家產相比,溫體仁這個首輔可真是大明開國以來最清廉的宰相了,甚至可以與嘉靖年間著名的清官海瑞相提並論。就連對他恨之入骨的東林黨人也不得不承認,溫體仁“苞苴(意為賄賂)不及門”。

    把這樣一個清廉、能幹的首輔打成奸臣,不管怎麼看都實在是有失公允。說起來,溫體仁這首輔只要想做事,就肯定容不得只會嘴巴亂嚷而不務實事的東林黨人拆台,沒了東林的拆台,他這首輔才能真正的將國家大事做起來。然而,東林黨人的邏輯就是:東林黨人永遠都是好人,所以排?東林黨人的溫體仁是壞人。這種邏輯是不要臉也不講理的強盜邏輯,是沒腦子的豬頭邏輯,但因為東林士人把持了話語權,在他們的主持下編寫歷史的緣故,在當時和之後的很多個世紀裡,就是沒有人能夠駁倒這個荒誕的邏輯。

    另一方面,溫體仁的人品和才能,在明末諸臣之中固然還算可以,但也只是矮子裡面拔長子罷了,充其量只是個拆東牆補西牆的裱糊匠,而不是什麼能夠力挽狂瀾的偉人。

    尤其是在這個被諸多穿越者極大地改變了的明末時空,溫體仁藉著大凌河慘敗的東風,剛剛鬥倒了周延儒,升任內閣首輔沒多久,就遇上一系列堪稱天崩地裂的超級大禍事——福建黃石叛亂、登州陳新謀反、山東聞香教起事、宣大邊軍內訌、陝西流寇破太原殺藩王、關寧軍倒戈投虜、女真兵再入京畿……這其中無論哪一樁哪一件,都是能夠震動整個天下的劇變,可是如今卻偏偏湊在了一塊兒同時爆發!如此多的悶棍砸下來,讓初登首輔之位的溫體仁一時間當真是手足無措,簡直都快暈了。

    更要命的是,作為東林黨的死敵,溫體仁這個首輔,眼下等於是孤獨地在跟整個官僚系統搏鬥。雖然身為首輔之尊,奈何在閹黨遭到清洗,又得罪了東林黨之後,溫體仁只有寥寥幾個親信可以幫襯,面對滿朝東林黨的拖後腿,他又能使得了什麼力?大明帝國如今是內憂外患,可他溫體仁何嘗不是內憂外患呢?

    甚至即使已經到了這般生死一發的危機關頭,朝堂上的東林黨依然在孜孜不倦地拖後腿——眼下溫體仁雖為首輔,但朝中的要緊位置卻都是東林黨人,內閣頒發的命令根本得不到六部的有效執行。

    甚至就連內閣諸臣也都不是一條心:比如內閣次輔錢士升,就是成名極早的東林元憲,資歷比錢謙益還要老,原本跟溫體仁不是一路人。但在晉升首輔之後,面對朝廷上下諸多東林黨官員的集體怠工和不配合,溫體仁深感獨臂難支,便決定讓出職位,容納反對派,引了錢士升這位看著還算順眼的東林元憲入內閣,希望錢士升能以國家為重,壓制東林,使得內閣政令得以暢通。不料這錢士升看著和善,其實依舊是一個生命不息、黨爭不止的模範好東林,絲毫不念及溫體仁的提攜之恩,方一入閣,立刻就對溫體仁的一切舉措百般抵制,甚至公然串聯群臣,策劃倒溫之事……使得溫體仁的算盤徹底落空。

    然後,另一位大學生何吾騶也是內閣中的東林黨人,還是一個極為堅定的反溫派,向來跟錢士升一個鼻孔出氣,入閣以來沒少拖溫體仁的後腿,溫體仁對何吾騶氣得牙癢,卻拿他沒有辦法,因為不可能走合法途徑趕走他——只要溫體仁敢指使人彈劾何吾騶,東林黨那邊便會有數倍彈劾溫體仁的奏疏湧到內閣來。

    總之,溫體仁這個首輔若是要想真正有一番作為,就必須大力打擊東林黨,但偏偏如今國勢危殆,實在不是適合搞黨爭的時候——可儘管溫體仁有意忍讓,但東林黨卻還要繼續添亂,甚至是作死!

    比如,在盧像升兵敗薊州之後,溫體仁首輔就是再怎麼不擅長軍事,也明白天津的秦軍已是京師最後的救命稻草,無論如何也得厚加賞賜,封官許願,激勵其盡忠報國才行。

    但問題是,朝廷中的東林黨似乎並不這麼想:戶部表示庫中錢糧俱無,最後一點餘糧也撥給通州的盧像升了,沒有銀子可以給秦軍發餉。而想要違反舊例給他們升官,則更不可能。還有個御史言官更是公然指責溫體仁自甘下賤,討好武夫——“……我等讀書人才是國之柱石,首輔之前那般輕賤苛待士人清流,驅逐朝中的東林君子,卻去討好那等卑賤武夫,豈不是乾坤顛倒、悖逆倫常了嗎?這些年來正人君子高居朝堂,國事卻敗壞如是,都是因為那幫粗鄙武夫罪該萬死。此輩不讀詩書,心中沒有忠義,故而不肯盡報效朝廷之責,只想著發財保命,遇事畏縮不前,這才叫東虜扣關、流賊肆虐。以卑職之見,想要宇內安靖、京師穩固也不是難事,只要當政諸公把那些奸邪之輩盡數逐出朝堂,委我等清流以重任,於軍中監視和敲打那幫武夫,時常曉以大義,恐嚇以重刑,那幫卑賤武夫定然個個以死效命,如此時局即可好轉矣!”

    對於這等可笑之語,溫體仁自然是嗤之以鼻,但架不住東林諸公卻紛紛贊同,以為是金玉良言。緊接著,內閣次輔錢士升跟何吾騶商討了一番之後,根本沒跟他說一聲,就自己跑去天津“勞軍督戰”……然後硬是給他搞出了一場兵變來!更要命的是還讓建奴東虜抓住了空子,一舉摧毀了這五萬勤王援軍!

    哎,已經過去的事情,如今就不要再提了。真正重要的是,如今京畿局勢敗壞到了這等地步,再接下來就連溫體仁也不知道該做什麼了。反正他這個內閣首輔恐怕也算是國朝二百多年來最憋屈的一位,說的話居然完全沒人聽,每一次廷議都被駁回,滿朝文武都把他當空氣。

    ※※※※※※※※※※※※※※※※※※※※※※※※※

    而更讓溫體仁感到寒心的是,明明已經闖下這等滔天大禍,搞得京師深陷於險境,那位不知所終的主犯錢士升暫且不提,坐在他面前的從犯何吾騶卻依然一點兒悔改的意思都沒有。

    ——在溫體仁、王應熊、吳宗達三位內閣大學士的無聲譴責下,只見何吾騶臉不紅心不跳地沉默了良久,突然岔開話題問道,“……不知聖上的龍體,此刻如何了?病情可有好轉麼?”

    “……據宮中內監所言,陛下如今依然昏迷未醒……”雖然心中不悅,但溫體仁還是勉強回答道。

    最近的這些日子裡,溫體仁這個首輔之所以當得如此憋屈,甚至幾乎被藐視和架空,除了朝中東林黨的陽奉陰違、拼死拆台之外,另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則是崇禎皇帝的突然臥病昏迷,使得溫體仁這個孤臣的背後失去了皇權的支持,頓時在滿朝東林黨的不合作之下陷入困境,使得朝廷最近基本癱瘓。

    ——在得知了?西將門投敵,遼東建奴奪山海關攻入永平府的噩耗之後,崇禎皇帝一時間氣急攻心,從宮殿的丹墀上滾落下來,當場就摔得頭破血流、人事不知。之後雖然經過御醫搶救,傷情沒有惡化,但崇禎皇帝也一直躺在床上久病不愈,連續多日昏迷不醒,只是用人參湯勉強吊著命……時至今日,已是一月有餘,任憑外面的國家局勢急速崩壞,宮中后妃們哭瞎了眼睛,崇禎皇帝依然沒有甦醒的跡象。

    不過,何吾騶大學士在這會兒提起此事,當然不是真的關心陛下龍體安危,而是另有目的。

    “……唉,陛下龍體欠安,不能打理朝政,實在是令我等憂慮,處置國事也頗為束手束腳,無人能拍板決斷。怎奈如今國家又正值多難之秋,正所謂國不可一日無君。不妨立太子(朱慈烺)為監國如何?”何吾騶站了起來,滿臉嚴肅地仰天拱手說道,“……如此一來,必可上撫群臣之意,下安萬民之心……”

    “……可陛下雖然龍體有恙,到底並未大行,且太子今年方才四歲……”溫體仁下意識地說道,然後突然瞳孔一縮,猜出了何吾騶的險惡用心——他這是又想要發動倒閣,奪了自己的首輔寶座呢!

    ——之前,雖然皇帝的突然昏迷,讓溫體仁這個首輔在滿朝排擠之下,變得有名無實,但也是因為同樣的緣故,導致東林黨無法一鼓作氣,把溫體仁打落首輔之位:罷免首輔必須要得到皇帝首肯才行。

    而若是讓今年才四歲的皇太子監國代行皇權的話,倒閣罷相這事兒似乎就有了進行操作的可能……

    一想到這些滿口忠義道德的東林君子,在如今這等國家生死存亡的危機關頭,依然只是一心想著如何倒閣奪權……饒是溫體仁的涵養再好,一時間也忍不住氣得漲紅了臉皮,伸手指著何吾騶就要發作。

    然而,還沒等溫體仁喝罵出聲,一位滿臉喜色的中年太監卻急匆匆地撞開房門,闖了進來,連鞋子跑掉了都不知道,“……諸位相公喜事!大喜事啊!陛下終於醒了!陛下今天總算是醒過來啦!”

    聽到這個難得的喜訊,原本怒氣勃發的溫體仁,也不由得心情一鬆,一下子轉怒為喜。

    “……陛下醒了?這可真是……太好了啊!!!老臣這心中可真是……哎……”

    想起這些日子承受的巨大壓力,還有那麼多足以把人嚇死的噩耗,溫體仁幾乎是老淚縱橫地嘟囔道。

    “……嗯,陛下龍體轉危為安,確實是上天庇佑我大明社稷……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剛剛提出要擁立太子監國的何吾騶大學士,也只得不咸不淡地附和著說道。

    ※※※※※※※※※※※※※※※※※※※※※※※※※

    與此同時,在寢宮深處,一張懸著龍紋帳幔的雕花大床上,一個憔悴瘦削的年輕人,正渾渾噩噩地坐起身來,表情茫然地看著四周一眾又哭又笑、表情激動的后妃宮娥,不由得滿心困惑。

    “……這……這是怎麼回事?我這是到了什麼地方?她們又是些什麼人?”

    他明明記得,自己前一刻還坐在網吧的電腦前玩《魔獸世界》來著,怎麼一眨眼就躺在了一張床上,身邊還圍了這麼一圈髮髻高聳、環佩叮噹的古裝美女?難道是綜藝節目的整人遊戲?還是自己在做夢?

    於是,他咳嗽了幾聲,有些艱難地張開嘴,想要向床邊的眾人詢問,不料立刻就感到喉嚨一陣刺痛,完全發不出聲音……同時又感到自己渾身油膩骯髒,頭髮像是有了蝨子似的奇癢無比,嘴裡更是散發出一股極為噁心的餿味兒——真是見鬼了,這到底是在床上躺了多久了?怎麼也沒人來幫我好好擦個身?

    再接下來,他突然好像觸電似的,全身猛地一抽搐,腦子更是感覺就像要爆裂一般——無數這具身體原本的回憶,猶如颶風海嘯一般瘋狂湧來,讓這位穿越者一時間痛苦難耐,但也知道了自己此時的身份:

    “……原來這裡是紫禁城,而我是明朝末代崇禎皇帝朱由檢……想不到我居然也穿越了……等等,不對!現在才是崇禎五年啊!遼東的清兵……呃,現在還是後金兵,怎麼就已經提前入關了?!!”
mk2258 發表於 2018-6-11 21:55




    第一百零四章、崇禎皇帝的驚駭

    孩子,當你出生的時候,整個紫禁城都知道了你的名字:朱由檢。

    孩子,我憂心忡忡地看著你和你哥哥一天天長大,成為新一代背負天下黑鍋的候選人。

    你要記住,我們一直都是靠著裝傻和妥協來統治這個國家。

    我非常擔心,你和你哥哥或許根本不清楚自己究竟有幾斤幾兩。

    總之,為君之道,就是永遠不要相信任何人————尤其是那些自封為“正義化身”的士大夫們。

    遺憾的是,我從來沒有想到要向你仔細解釋這些道理,因為繼承皇位的人選是你的哥哥。

    而你,這一輩子應該只需要安分守己,享受皇權帶來的榮耀和財富,不要妄想你哥哥的寶座……

    可惜,你的哥哥天啟皇帝還沒來得及留下後代,他的生命就已經過早地抵達終點。

    於是,你終於在一片懵懂之中,加冕登基,成為新一代的黑鍋之王……

    ……

    “……啊啊啊——”

    伴隨著一聲急促的驚叫,一個男人發出一聲恐懼的驚呼,從床鋪上“彈”了起來,隨即因為沒坐穩的緣故,更是身子一歪,從厚厚的被鋪之中滑落下來,滾到了地板上,以一副四蹄朝天的蠢萌姿態,就這樣愣愣地僵在那裡……藉著從床頭那一盞昏黃的長明燈,可以隱約地看出,這位穿著絲綢內衫的男人十分年輕。雖然他在嘴唇和下巴的位置都刻意留了鬍鬚,以求讓面容顯得老成一些,但還是可以看得出他的年齡應該不會很大,歲月的痕跡還沒怎麼出現在他光滑的面頰上。

    “……唔,陛下,怎麼了?”在他原來躺著的床舖裡面,一個女人迷迷糊糊地抬起了頭。

    “……唉,沒事,沒事,不過是做了個噩夢……”躺在地板上四蹄朝天的男人嘆了口氣,喃喃地答道。

    接下來,在斥退了聞聲闖進來的太監和宮女之後,大明帝國的第十六任皇帝,眼下年僅?十三歲的崇禎皇帝朱由檢,一邊揉著有些隱隱發痛的脊背,一邊從鋪著絨毯的地板上爬了起來,重新躺回床上。

    但剛才的那個噩夢,還是使他睡意全消——明明是這麼嚴肅冷酷的事情,怎麼就能弄得這樣爆笑呢?

    唉,不過,如今好歹是從北京城那個死地裡跑出來了……此番大難不死,想來必有後福吧!

    已經換了靈魂的穿越版崇禎皇帝如此想道,心中不禁又輕鬆了起來。

    ※※※※※※※※※※※※※※※※※※※※※※※※※

    ——在倉促逃離北京城之後,這位穿越版崇禎皇帝接下來的旅途依然很坎坷。

    先是在昌平帝陵(後世的十三陵,但崇禎帝還沒有埋進去,所以此時只有十二陵)成功會合了盧像升的一萬多天雄軍殘部,但接下來剛剛走到保安州,就遇上了女真八旗和關寧鐵騎的數千追兵——怎麼看都像是在京城裡有人給韃子通風報信的模樣。虧得盧像升的武功超群、統兵才能尚可,韃子追兵又長途跋涉,兵力處於絕對劣勢,明軍這才沒有被當場打崩。再接下來,宣府邊軍千戶王鬥率部來援,終於擊破了敵人。

    這場胜利雖然在戰略戰術上沒有多少意義,但卻彷彿一劑強心針,暫時掃清了倉皇撤離京師給眾人帶來的失落與惶恐。打掃過戰場之後,崇禎帝嘉獎了忠勇救駕的王鬥,將其所部舜鄉軍編入宮廷禁軍。然後又移駕到王鬥的駐地舜鄉堡,準備在這裡一邊休整兵馬,一邊召集勤王援軍,看看有沒有機會收復京師。

    可惜崇禎皇帝才在舜鄉堡歇息了一天時間,李自成就也帶著闖營流寇逃出京師,跟著竄入了宣府。一番亂戰之後,李自成帶著幾萬流寇揚長而去,原本就人心不穩、騷動不安的宣府鎮,卻是被徹底打爛了。

    再往後,從南邊又傳來了皇太極入主京師,京中留守百官爭相歸附的壞消息。更可怕的是,為了解除宣府邊軍和崇禎帝對京師的威脅,皇太極在以最快速度攻?京師的同時,又馬不停蹄地組織了一支號稱十萬人的討伐軍,氣勢洶洶地出京北上,先是攻破了昌平、密雲,然後朝著宣府壓了過來……

    面對著韃虜大軍的逼近,還有對面通過各種門路發來的勸降信,宣府的邊軍也愈發不穩起來,越來越多的文武官員開始心懷鬼胎,各式各樣的兵變頻繁爆發。最後連奉命抽調精兵護駕的宣府總兵,都被一夥亂兵給轟出了宣化府,甚至還有投靠了韃虜的叛將為了謀求大功,居然率領親信家丁偷襲皇帝御駕……

    彷彿是京師之中那一幕的重演,在這等眾叛親離、樹倒猢猻散的絕境之下,崇禎皇帝只得繼續輾轉西逃,先是通過居庸關,撤到了大同,得到了大同邊軍的護衛,這才徹底擺脫了韃子的追兵。但是大同位於邊境,土地貧瘠,交通不便,糧食和賦稅都無法維持一個小朝廷的花費。於是皇帝又再度啟程,在十一月下旬逃到了山西太原,在這裡建立行營,安置隨駕逃亡的文武百官,勉強算是安頓了下來。

    ——這會兒的北方已是天寒地凍、遍地大雪,道路難行,皇帝的御駕實在是沒法繼續趕往南京了。

    此時的太原城,在夏天剛剛被陝西流寇給血洗了一遍,巡撫、知府、總兵和晉王盡數被殺或失踪,騰出了不少房子和官位。後來被官軍收復之後,也沒來得及重新任命。於是皇帝帶著宮眷太監正好入住晉王府——雖然流寇在撤離之前,早已把王府裡的金銀細軟搜刮一空,還放火燒了不少房子,但好歹有一大半建築還是完好的,比在大雪天里扎營露宿要強得多,至於家具什物之類,勉強湊一湊的話也能將就。

    而隨駕西奔的文武官員,也住進了太原城內各處空出來的衙門,總算是搭起了一個流亡朝廷的架子。

    直到這個時候,皇帝陛下的日子才算是稍微安穩了下來——雖然女真八旗的鐵騎還在華北平原上繼續狂飆猛進,甚至有小股遊騎兵踏過冰封的黃河,一直殺到了開封城下,據說弄得河南省內一片驚恐。但截至到目前為止,韃虜的兵鋒好歹跟太原這邊還隔著一道太行山,暫時是不會打到崇禎皇帝身邊的。

    而陝西流寇也在今年的京畿亂戰之中傷了元氣,雖然難以剷除,但在短時間內應該成不了氣候。

    所以,對於眼下的狀況,穿越版的崇禎皇帝基本還算滿意——雖然京師和幾乎整個北直隸,都已經淪陷於敵手,但是對於他本人而言,卻是成功跳出了一個進退兩難的死地,就明朝的全局而言,也是卸掉了一個財政上的大包袱。接下來,只要等到春暖花開,道路暢通,自己的御駕繼續南下金陵,在南京重立朝廷,掌握江南財賦之地,刷新朝政,從容籌餉練兵。那麼進則或許能整軍北伐,重新收拾河山;至不濟也能憑著江淮天險,保住南宋和東晉那樣的偏安局面——怎麼說自己也不會幹得比宋高宗趙構更差吧!

    嗯,不過,那些盤踞在海南島一隅,疑似穿越者的“髡賊”,還得要多加提防和注意的,但願他們沒有改朝換代的妄想,否則自己就只能下辣手剷除了。另外,福建總兵黃石似乎也舉兵謀反了,不知道如今那邊的戰事打得怎樣?按照原版崇禎帝的記憶來看,這位同樣有穿越者嫌疑的將軍,在天啟年間可是打遍遼東無敵手,似乎不太好對付……不過憑著江南的財力,哪怕用銀彈戰術,也應該能壓得下去吧!

    ——這位穿越版崇禎皇帝雖然想得很好,可卻嚴重高估了“正統”的震懾力。而且,他本身的能力或許不比宋高宗差,但明朝士大夫的忠心卻跟宋朝士大夫完全沒法比,作死技能和愚蠢程度更是遠超前人……

    總之,如果說這位穿越者皇帝最近還有什麼特別不滿的話,那就是居然到了現在這時候,還沒有能夠跟崇禎皇帝的后妃們嘿咻過一次了!但這實在是不能埋怨后妃們侍奉不盡心,完全是他自己身上出了問題——之前在紫禁城,這位穿越版崇禎皇帝從一場大病中醒來,身子骨肯定是異常的虛,自然是行不得房事。然後,他還沒把身子調養好,急劇惡化的戰局就逼得他不得不強撐著起來,頂著滿朝文武的壓力,設法佈置逃亡事宜。接下來的一路上,他不僅吃不好睡不好,還要面對各種明槍暗箭,提防居心叵測的地方官軍和韃虜流寇的長途追殺,這位穿越版崇禎皇帝的體力和精力,其實早已透支得厲害了。

    結果,等這一行人跑到太原,總算是安頓下來之後,他當即又是大病一場,直到前兩日才漸漸好轉。

    眼下雖然已經在讓皇后和嬪妃侍寢了,但也不過是蓋著棉被聊天罷了。就算偶爾起了色心,面對皇后或貴妃一聲“你不要命啦?”的嬌嗔,這位穿越版崇禎皇帝也只得悻悻罷手——畢竟他自己也明白自己確實體虛得很,好不容易穿越過來當了一回皇帝,要是居然因為過度急色而死於馬上風,那可就太虧了!

    就在這一番胡思亂想之間,外面已是天光大亮,傳來陣陣雞叫聲。於是皇帝陛下便喚來了值班的宮女,服侍他起來穿衣洗漱。而外面的花廳裡,更是早已擺好了精美的早點——雖然御駕落難在外,條件不如宮中,但也湊出了林林總總二十幾道糕點小菜、粥餅湯羹,還有十幾位宮女環列伺候、添飯布菜……

    看著身邊的這麼多恭恭敬敬的如花美眷,穿越版崇禎皇帝的心情不由得又是一陣愉悅。

    什麼叫做富貴尊榮,什麼叫做一腳出八腳邁,什麼叫做人上人的滋味,這就是啊!

    ——無論去到哪兒,都有大批下人跟隨,想吃什麼東西只需一個眼神,就自會有人一臉諂媚地笑著送上,想用什麼東西無需開口就有人打理好……這才是一位成功人士真正該過的日子啊!

    想想自己在現代世界為了五斗米而折腰,不分寒暑風裡來雨裡去,時不時就得免費加班加點,還被同事暗中下絆子,被上司穿小鞋的日子,就令這位穿越版崇禎皇帝為以往的自己掬了一把同情的淚水。

    哪怕只是為了繼續享受這樣悠閒自在的生活,他也一定要把屁股底下的皇位給坐穩了。

    遺憾的是,在眼下這場帝國崩塌的風暴之中,這一自私的夢想注定只能是奢望。

    ——崇禎皇帝的這一頓早膳尚未用完,就看到心腹太監王承恩急匆匆地奔了過來,滿臉都是惶恐之色:

    “……皇爺!皇爺!有禍事了!南京怕是去不得了!留都的那幫逆臣居然要擁立新帝!”

    “……什麼?!!他們竟然敢做出這等大逆不道之事?!!”

    彷彿頭腦裡“嗡”地一聲炸開,崇禎皇帝頓時大驚失色地跳了起來,就連一碗熱騰騰的小米粥翻倒在了他的衣襟上都沒注意到,“……南京文武眾臣之中,有何人參與了此事?又欲立朕的哪個親戚當那偽帝?”

    “……皇爺,如今南邊的消息還不太清楚,只知道南京兵部尚書呂維祺、復社首領張溥、東林魁首錢謙益都有參與此事。而他們企圖擁立的偽帝,乃是魯王次子朱以海。”王承恩如此答道。

    “……魯王次子?”崇禎皇帝的表情一時間十分古怪,“……他怎麼會在南京?魯王和魯王世子呢?”

    “……據說魯王府被聞香教妖人給攻破了,魯王和世子都沒逃出來,只有次子朱以海跑到了南京。”

    “……知道了,然後這傢伙就跟江南的東林逆賊勾搭上了……”崇禎皇帝嘆了口氣,頹然坐下,一時間心亂如麻——對於在這個時空有可能威脅到自己皇位的因素,從女真人、陝西流寇到各路叛軍,還有那些疑似穿越者的傢伙,他在這些日子都已經仔細考慮過很多遍,並且自認為能夠拿得出一些對策。但是,他卻萬萬沒有料到,南京那邊居然敢在自己還活著的時候就擁立新帝,悍然廢黜自己的皇位了!

    ——當他在謀逆集團之中聽到了張溥和錢謙益的名字之後,這位穿越版崇禎皇帝就已經知道,如今的東林黨主流勢力,還有站在東林黨背後的江南м紳地主豪商集團,恐怕都拋棄了自己這個皇帝……

    這下該如何是好?沒有了江南的錢糧,他該拿什麼來養活朝廷、統治天下?

    而且,有了南京方面開的這個壞頭,誰知道其它省份的文武官員又會怎麼想?會不會有樣學樣?

    接下來,似乎是老天爺還嫌他受到的驚嚇不夠似的,內閣首輔溫體仁又帶著一條新的噩耗匆匆趕到:

    “……什麼?洛陽地面上也有異動?福王正在聯絡河南的文武官員,似乎要圖謀不軌?!!”
mk2258 發表於 2018-6-11 21:56
  第九十八章、穿(版崇祯帝的决断(上)

    自从清醒以来,换了芯子的穿越版崇祯皇帝一边继续卧床休养——没办法,昏迷不醒靠人参吊命这么多天,身子骨实在太虚,都可以用弱不禁风来形容了,还时不时地发低烧;一边努力梳理这具身体的原主留在头脑里的记忆,同时命令大太监王承恩把近期的奏折和邸报都拿上来,以便于了解大明帝国的现状。

    然后,这位可怜的穿越版崇祯皇帝,就被如今这个面目全非的热闹世界,给华丽丽地深深震撼了。

    “……孤身刺杀努尔哈赤的黄石?割据登州图谋不轨的陈新?这都是些什么人啊?怎么跟历史书完全对不上号?大凌河之战倒是跟历史上一样输了,可山东的第二次闻香教大起义又是怎么回事?历史书上可只有天启年间前任教主徐鸿儒发动的那一次……什么?!!闯王在崇祯五年夏天就打到了北京城外,如今就扎营在城西的石景山上?!!!呃……现在的闯王还不是李自成,而是高迎祥?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正史上,确实有一股陕西流寇在崇祯五年、六年间流窜到过京郊,但很快又被官军撵了回去。)

    总而言之,新版的崇祯皇帝感觉自己的头脑很混乱,可惜眼下的时局已经容不得他慢慢思考。就在他苏醒之后的这短短十几天里,京畿周边的战局还在进一步恶化——在歼灭了天津的最后一支外省勤王军之后,用兵稳重的皇太极并没有急于直扑京师,而是扫荡周边的北直隶各府县,逐一剪除京师的外围屏翼。

    十一月初九,金军破沧州,十一月十一日,金军破任丘,十一月十二日,金军攻破武清县,十三日,金军攻破香河县,上述各县官兵皆不战而逃。十一月十五日,金军进逼河间府,因关宁叛将吴襄遣使诱降,河间府守军鼓噪哗变,攻打府衙,裹挟知府打开城门归顺。河间府残余各县闻讯,旋即相继望风而降。

    十一月十六日,陕西流寇高迎祥部盘踞卢沟桥,耀武扬威,朝廷调遣京营官兵出城迎击,未想五千京营竟不战而溃。又从通州调卢象升所部天雄军,于卢沟桥激战一日,方才夺回这处京师通往南方的要道。

    十一月十七日,金军围高阳城,县令挂印而逃。原兵部尚书、东阁大学士、帝师孙承宗,以七旬高龄率全族子弟奋战守城,终因城小无援,于三日后告破,帝师孙承宗兵败自尽,子孙十九人尽皆力战殉国。

    十一月二十日,金军进逼保定府,因保定府的城池高大坚固,金军又长途跋涉,久战疲惫,一时未克。同日,关宁叛军假扮朝廷败军,骗开涿州城门,旋即里应外合,轻取涿州,切断了京师与南方的联系。

    至此,京师与外界已经基本隔绝,全靠卢象升率领残余的天雄军,还有从各处逃亡过来的溃兵,勉强凑起了一万多人,在通州到卢沟桥一带左冲右突,勉强撑出一点战略空间,没有让北京城给围一个结实。

    但随着京畿各县相继陷落,南边又没有勤王兵马过来,北京城里的情形还是一日不如一日,一日惨过一日,一日乱过一日——随着辽东建奴肆虐京畿,攻州破县,小半个北直隶的乡民缙绅都在往京师逃。而北京原本就是人口过百万的超级大都市,如今再涌入了大批战争难民,方寸之地内的人口居然暴涨到了一百八十万以上:这么多人口显然是北京城此时背负不起的负担,整个京师都变成了混乱不堪的难民营。

    而更要命的则是粮食供应问题——从一月份的阿巴泰破关劫掠北直隶,到夏天的山东闻香教起义,再到秋天的关宁军倒戈,建奴大举入关……整个崇祯五年,除了五六月份之间极短的一段空隙,大运河都处于封锁状态。即使是那一段极短的通航时间,也没有被帝国的漕运系统利用,使得江南产粮区在今年几乎没能往北京城内运入一粒米。再加上多了近百万拖家带口的难民要吃饭,使得京师粮价在十月份的时候,就已经一口气暴涨到了每石米八十两银子,到了十一月更是继续涨到了每石米一百两银的空前天价!

    即使是苏联这样严密的官僚机构,面对这等局势只怕也要抓瞎。至于原本就效率低下的大明朝廷则更是别提了。更要命的是,如今崇祯皇帝卧病不能理事,掌握六部的东林文官又跟首辅温体仁唱对台戏,以至于这个“战时朝廷”居然几乎处于罢工状态,不要说平抑粮价、赈济难民,就连维持治安都搞得一团糟!

    于是,在入秋后的北京城内外,社会治安一时间空前崩坏。满街都躺满了奄奄一息的流民,商铺尽皆关门闭户,全城沉寂得没有一点生气。抢劫,杀戮,暴动之类的乱事每日都要发生上百起。

    而每时每刻都在频繁爆发的抢粮骚动,更是让全城只剩寥寥几家背景深厚,请得起豪门家丁站岗的粮店还敢开业,而且店面前往往堆着人头和尸体,好似阎王殿一般,用以吓阻那些心怀不轨的饥民。

    面对急剧暴增的犯罪事件,顺天府衙门的捕快和五城兵马司的巡丁终日奔走不息,可依然弹压不住——满城都是为求一口饭食不要命的饥民,哪怕杀人杀得手软,也镇不住这些饿疯了的家伙。甚至有不少衙役官兵,也在暗中监守自盗,参加流民们对京中粮铺的抢劫与杀戮,只求弄到一些粮米盐酱,让自家老小能够勉强糊口——随着时局的恶化和粮价的暴涨,朝廷发放的俸银越来越不够用。不要说普通的兵卒和捕快了,便是末入流小吏和清水衙门的京官也捱不住,不断有家小饥饿成疾甚至饿死之事发生。

    而且,数十万各地难民的突然涌入,很快就导致北京城内一屋难求,就连缙绅之家,如果没法投靠亲友的话,也往往租不到寓所,只能流落街头。而身边没带多少细软的寻常小民,就更是别提了,只能沿街到处打地铺。偏偏处于瘫痪状态的朝廷,又没有拿出任何的安置措施,结果就导致流民随地露宿和便溺。

    如此一来,很快搞得北京城里疫病滋生,每日都有数千具尸体被拖出城外,抛到护城河或乱葬岗,京中各大药房的防疫常用药都被抢购一空,但疫情还是没有得到丝毫的遏止,反而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弄得京中一时间如同鬼域,哪怕官宦门第亦是家家披麻,门门戴孝,连宫里也在瘟疫之中死了好些人。病急乱投医的温体仁首辅只得召集道士僧侣,在宫中办法会开道场,超度死者,爙灾祈福,可惜似乎效果不彰。

    雪上加霜的是,在九月份、十月份的时候,那些外地流民露宿街头,或许尚可忍耐,进入十一月后,随着一阵北风袭来,小冰河期的北京城瞬间变得寒风凛冽、滴水成冰。偏偏北京城中被困日久,不仅缺粮食,还缺柴炭,于是不仅那些蜷缩在屋檐下的街头流民纷纷成了僵尸,就连京中的贫民小户人家,也是每天都要冻死一堆人……但也亏得是这场严寒,使得北京城内的疫情开始稍有缓解,可依旧断不了根……

    十一月二十日深夜,一伙混进北京城的乱民和溃兵,不知怎么地居然钻进了京营的火药库……巨大的爆炸声,震得皇宫里都是鸡飞狗跳,也让穿越版的崇祯皇帝充分明白了局势的紧迫——再也没时间休息了!

    于是,在第二天清晨,尽管身子骨还是不太爽利,他依然强撑着走上紫禁城头,亲眼俯瞰着这座都城。

    ※※※※※※※※※※※※※※※※※※※※※※※※※

    此时的北京,刚刚下过了一场飞雪,京师内外,尽是一片银装素裹的纯白风景。对那些文人雅士来说,这样的天气,自然可以围炉赏雪,看梅花,写诗填词,极尽风雅。对于富豪大户来说,在这大雪天里吃涮锅,喝烧酒,看着小儿在门外堆雪人打雪仗,也是一桩人生乐事——虽然建奴和流寇正在蹂躏京畿,但在北京城内的豪门贵戚府邸之中,依然是一副花天酒地、醉生梦死的气象……但对那些生不起暖炉的贫家小户,或是无尺寸土地可以立足,没有一间草舍可以遮寒的流民来说,这样的大雪天就足以命了!

    下雪之前,城内外就已经不知道冻毙了多少人,大雪之后,更是“路倒”无数。从紫禁城的午门望下去,就能看到顺天府的差役督促着里甲民壮上街,拉着大车一路上收拾尸体,连一张破席也是没有,就这么丢在车上,装满一辆大车就拉到城外,随地一丢了事——纵然是化人场,也因为缺少柴薪而没法焚尸了。

    往年的这种时候,朝廷各部、顺天府与城中富户或许会设立粥厂,接济流民百姓。今年这般景像,这大明天下还不知道能不能保的住,粮价又往天上直冲,都到一百两银子一石米了,谁还舍得这般破财?

    “……北京已经成了孤城,勤王兵马也都被击溃,朝中百官还在党争,对面又是皇太极这样的一代人杰……嗯,还有李自成和高迎祥也在城外的西山(石景山)上,这地方真是没法待了!更别提身边还尽是一群猪队友……”看着这副满街横尸的萧瑟景象,穿越版的崇祯皇帝陛下忍不住如此叹息道。

    依靠后世在互联网上混论坛获得的一点历史知识,还有这具身体原来主人的记忆,皇帝陛下十分悲哀地发现:别看眼下的北京街头遍地饿殍,其中这座城市里并不是没有粮食——那些豪门大户囤积的粮米,至少够全城百姓吃上半年,但他们不会拿出一粒谷子来放赈施粥,只会想着继续炒高粮价牟取暴利;别看眼下的北京城防空虚,全靠卢象升的万余残兵在郊外苦撑,其实这座城市里并不是没有精兵——那些勋贵高官的家中,多得是精悍善斗的亲兵家丁,加起来足有数万人,可惜没有一兵一卒肯听他这个皇帝的话。

    至于饷银就更是别提了——李自成在崇祯十七年破北京后,拷掠得来的七千万两白银,此时应该也已经安放在了京中各家豪门富户的地窖里,而朝廷府库却是空得可以跑老鼠,皇帝。

    总之,跟公元1453年,拜占庭帝国覆灭前夕的君士坦丁堡相比,此时的北京城中不缺钱、不缺粮食、不缺军械、不缺精兵、更不缺壮丁——加上北直隶各府县涌过来的难民,京师的人口都已经快要增加到二百万了,看似还可一战,其实这些钱粮兵马都不在皇帝的掌控之中,一分一厘都用不到战事上。更要命的是,满朝上下的军心和士气已经垮了,官僚机构也瘫痪了,文武百官的忠心更是很成问题,就如同苏联解体前夕和满清覆灭的时候一样,纵然再怎么有兵有钱,奈何大势已去,也同样是穷途末路了。

    “……这城里的钱粮都不是我能用的,能打的精兵也全都调不动,还得防着他们造反谋逆……整个世界都是战斗区域,连皇宫里都不是安全区,这样地狱难度的游戏副本可怎么打呀?”

    呼啸的寒风之中,穿越版的崇祯皇帝在几个太监宫女的簇拥下,满腹心事地下了城楼,坐上一顶软轿,慢吞吞地往宫里挪动——作为一个打游戏总是被人抢宝抢怪抢装备,抽奖从来只有安慰奖的倒霉蛋,他已经习惯于把一切事情都做最坏的考虑,而如今这种万事皆哀的氛围,也由不得他不往坏处去想。

    “……八旗兵还没杀到城下,京城里就已经是这种好像世界末日一样的情景。等到皇太极在城外扎下大帐的时候,还不是得要一哄而散了?唉,听王承恩的说法,关宁军的叛将这阵子一直在派人往京城里活动,许多官员都已经下落不明了……不过,严格来说,这些弃官而逃的家伙还算是好的,留下来的那些官员说不定更坏——只怕他们不是想着为国尽忠,而是想着拿我的脑袋去向皇太极请功讨赏啊……”

    他忧心忡忡地嘀咕着,思索着眼下混沌不清的局势,不由得感觉这寒风更冷了,甚至冷得刺骨。

    ——在东林党的忽悠之下,当初还是高中生年纪的崇祯皇帝,在即位初年曾经一度裁撤了东厂,锦衣卫也被削弱得只剩了一个空架子,以表示对天下“正人君子”的信任,导致国内情报系统完全崩溃。之后察觉到情况不对,崇祯皇帝虽然对锦衣卫的特务机构有所恢,但才刚刚着手,就遇上了眼下的塌天剧变。

    所以,眼下北京锦衣卫的情报能力,也就是换了衣衫到茶馆里听听市井流言而已,业余的不能再业余。如今这位穿越版的崇祯皇帝在接手了前任的烂摊子之后,便十分惊骇地发现,作为一个大帝国的最高元首,他所能够获得的民间资讯,充其量也就是和京城茶馆店小二所知道的一样多……

    于是,情报资讯的严重缺乏,就让这位身为悲观主义者的穿越版崇祯皇帝更加忧心忡忡了——如今的北京朝廷之中,究竟还剩下几个忠臣?该不会满朝文武都已经串通好了,只等着八旗兵一到就献城投降吧?

    而他头脑里的历史知识,也让他不能不把一切都往坏处想:记得他在穿越之前,也曾经看过一部关于穿越南明的架空小说,开头有一段就是说,在李自成抵达北京城下的时候,崇祯皇帝看到大势已去,其实一开始并没有坐在宫里等死,而是自己带着王承恩和几百内操净军(武装太监)出宫,想要从正阳门逃出去,不料城头上不肯开门,后来又跑到兵部尚书张缙彦守的朝阳门,试图混出城去,张缙彦也是选择了拒不开门放人,到后来,崇祯和王承恩又到安定门,那里竟是远远看到有兵马过来,就立刻敲梆子放箭,把崇祯和内操净军远远就赶开了。事情到了这等众叛亲离的地步,崇祯皇帝才彻底灰心绝望,在长安街解散了剩下的内操净军,自己和王承恩回到内廷,直入煤山,披散了头发写下血书,然后找了棵歪脖子树上吊。

    ——在李自成挥师包围北京的时候,包括首辅、勋贵、兵部尚书甚至皇亲国戚,整个北京城的满朝文武全都早已跟李自成谈好了条件,准备把崇祯皇帝拿出来充当投名状,然后就可以摇身一变成为新朝元勋了。城墙上那些守军的主要任务也不再是抵御陕西农民军,而是防着崇祯皇帝出逃:在闯军抵达的时候,北京城已经不再是抵御外敌的堡垒,反而变成了关押崇祯皇帝这个高级死囚的监狱!只是因为害怕担上弑君的骂名,这些投降官员才没有亲自动手攻打紫禁城,而是等着李自成来砍崇祯皇帝的脑袋罢了。

    否则的话,以北京城之坚固,之前清军多次围攻也未曾陷落,怎么李自成却能在两天内占领全城呢?答案就是整个朝廷都抛弃了崇祯皇帝,百官勋贵根本没有抵抗,就“开门迎闯王”了。只是李自成根本没有守约的打算,事先便打造了五千副夹棍,一进北京就立刻毁约变卦,将那些投降的官员抓起来严刑讯问,当众打死了不知多少人,并且一口气拷掠出七千万两银子,这才让朝堂上一众作死专家后悔不迭罢了。

    言归正传,在这个因为诸多穿越者的影响,已经发生了颠覆性剧变的时空中,如今的陕西农民军还不成气候,虽然如今的李自成和高迎祥就在城外的西山上,但势力还弱得很,战斗力也很可疑,据说连卢象升手下的一万多残兵败将都打不过,估计北京城里应该没有几个勋贵官宦愿意跟这些泥腿子一起混。

    可若是换成风头正劲的女真八旗……眼下既有吴襄、祖大寿这些人脉深厚的辽西叛将从中穿针引线,如今的八旗共主又是最擅长招降纳叛的皇太极,论雄才大略、文治武功,前面的努尔哈赤和后面的多尔衮都只配给他提鞋……京师里的文武官员,究竟有多少已经暗中投靠过去了?真是越想越让人害怕啊!

    不过……原本的崇祯皇帝虽然给他这个穿越者丢下了一个烂摊子,但好歹也留下了一点遗产。

    跟历史上崇祯十七年的情景相比,此时的大明王朝总算是稍微强一点——首先,在宫中还有一些作为棺材本的内帑存银;其次,在城内外也还有一些忠心的军队,比如王承恩的内操净军和卢象升的天雄军……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回头看了看提着灯笼在一旁伺候的王承恩——在正史上,当崇祯皇帝吊死煤山的时候,就只剩下这个老太监不离不弃,陪君赴死……想来全天下应该没有谁比他更忠心的了吧?<p>

    “……就这么决定了,明日召开朝会,看看大臣们的心思如何,然后就该收拾行李准备上路了。”他如此在心中如此决定道,“……既然北京保卫战这个副本,看来是没法打了,那么索性就换一个副本吧!”

    然后,第二天清晨刚一上朝,这位穿越版崇祯皇帝陛下就收到了一大堆的辞呈……

    ※※※※※※※※※※※※※※※※※※※※※※※※※

    Ps:以崇祯皇帝在紫禁城里能够得到的信息,他根本察觉不出现代政府已经介入,最多只能看出有些历史上不存在的家伙,看着很像是穿越者而已,所以这位穿越者皇帝根本想不到要“把大明交给党”……
mk2258 發表於 2018-6-11 21:56
  第九十九章、穿(版崇祯帝的决断(中)

    Ps:修正上文的一个Bug,情节到这里才是十月末,上一章误写成了十一月,目前已修正,敬请谅解。

    前面赶稿子赶得有点昏头了。

    ※※※※※※※※※※※※※※※※※※※※※※※※※

    崇祯五年十月二十二日清晨,紫禁城,金銮殿

    这是崇祯皇帝“大病初愈”之后的第一次朝会,也是关宁军倒戈献关之后的第一次朝会。虽然殿内群臣由首辅温体仁带头,上了庆祝皇帝陛下龙体安康的贺表,但整个朝会还是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喜气。

    ——贺表刚一上完,就有一个尚书、三个侍郎、两个御史跪下来集体“陛辞”,要求“告老还乡”。

    “……不幸臣等技穷力拙,赞画无效,罪该万死。”

    照例说了一番自谦的告别词之后,他们便趴在地上,面朝着丹墀上的御座一动不动,等着皇帝的回答。

    ——罪该万死?你们早就该死了!!!

    看着这些貌似毕恭毕敬的老狐狸大狐狸小狐狸们,穿越版的崇祯皇帝当真是很想这么怒吼一嗓子。

    在昨天夜里,他秘密宣召首辅温体仁和最后的勤王军大将卢象升入宫,询问当前的战局,再结合内廷司礼监宦官们的奏报,皇帝陛下总算是大致上搞明白了这两个月里,这帮废物蠢材又捅了些什么娄子。

    ——自从原版的崇祯皇帝因为关宁军献出山海关倒戈,辽东鞑虏趁机大举入寇的噩耗,而气急攻心、昏迷不醒之后,新任首辅温体仁便临危受命,主持“战时内阁”,领导京师的抗战大局。

    然而,即使到了这等危机时刻,朝中的东林党依然一门心思地给温体仁拆台,而且由于没了皇帝压阵,甚至搞得更加肆无忌惮——这两个月里,内阁颁布的绝大多数命令,都被东林党掌握的六部消极拖延,很少能够得到执行,整个北京朝廷居然差不多是处于瘫痪状态,温体仁这个首辅被基本架空,甚至还有人不通过内阁乱发命令……而内廷司礼监也来插了一脚,到处派遣监军去抓兵权,把局势搞得更乱了。

    一直等到整个永平府和大半个顺天府,还有河间府、保定府的一部分县城相继陷落,卢象升的三万天雄军和洪承畴的五万秦军相继崩溃之后,朝廷里的东林党人,才发现这回似乎搞党争搞得太过火,彻底玩脱了,已经不是在“驱温倒阁”、“抵制阉党”,而是直接把大明帝国的京师给玩崩了……但他们接下来的第一反应,依然不是如何精诚团结、力挽狂澜、共渡时艰,更不是自我检讨、满心愧疚,而是尽快从北京朝廷这条破船上跳出来,保全自己的身家性命——比如眼下这些乞求告老还乡的家伙……

    喂喂!说好的“临危一死报君王”呢?(众东林党表示:陛下,您真是太天真了!)

    而且,崇祯皇帝还知道,如今跪在自己面前递辞呈的这些家伙,已经还算是有节操了。各部衙门都有不少官员直接把官印一挂,就拍屁股走人。此外还有更没节操的——不但人走了,还把官印也带走了!

    虽然这些人拿着官印溜走,应该也不是为了招摇撞骗,而只是为了留一个纪念,或者是准备传给子孙当作古董。但这官印可不是弄块萝卜就能刻的章,衙门的正式公文都是需要验章的,原来的官印丢失之后,朝廷想把官印更改过来,就需要走一整套很复杂的手续——否则整个制度都要乱套了。

    幸好,眼下北京的朝廷本身也快完蛋了,官印丢了也就丢了吧!反正也没什么机会再用了。

    总之,看着下面这几个高高撅起的屁股,穿越者崇祯皇帝的脸色变幻了好几次,好不容易才遏止住了大骂一声“你们早就该死了”的冲动,尽可能淡定地按惯例说道,“……诸位爱卿劳苦功高,此去珍重。”

    听到皇帝松了口,如释重负的诸位官员立刻又磕了三个头,大声回答道:“谢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随即一起微微躬起身,退行了几步,再次跪下磕了三个头,然后又起身退到大殿的门槛前,向御座跪下磕了最后三个头,这才转身走出殿外——原本按照旧规矩,在走出大殿的时候,还会有吏部官员等候在殿外,发给诸位离职官员几块红绸作为退休金,但如今这样兵荒马乱的时候,就无人在意这等小节了。

    另一边殿内的丹墀上,皇帝看着变得稀落了不少的朝堂,还有剩下的那些官员,忍不住又是一阵叹息:那些逃走了的家伙,或许确实是节操匮乏,但这些选择留下的人,恐怕也未必有多么忠臣。

    谁能知道,他们之中已经有多少人变成了叛逆,正策划着拿京师和皇帝向新主子讨好献媚呢?

    于是,皇帝便朝首辅温体仁使了个眼色,温体仁又向他的几个亲信死党比划了一番,然后又是几个人一番手语交流,总算是推出了一位左中允李明睿,向皇帝说道:“……陛下,恕臣直言,今日事已至此,京师诚不可保。臣等还盼皇上以天下宗庙为重,弃守京师,趁着东虏大军尚未至城下,速速让城别走……”

    接下来,李明睿又具体指出了一条可行的逃亡路线:“……如今流寇盘踞西山,建奴兵临通州、良乡,京师已然三面被困,但往北尚有路可通。陛下可出德胜门,奔昌平,再赴保安州,与宣大边军会合。至此,进可坐观燕冀战局,伺机重回京师;退可拥重兵自保,走太原、洛阳辗转南下金陵,重建朝廷,保全我朝宗庙……”说到最后,李明睿跪下泣道:“……伏愿陛下效仿昔日越王勾践之事,不以一城一地为要,务必保重龙体,速率忠臣宫眷突围!今陛下有天下之望,祖宗三百年德福庇佑,必能励精图治、光复河山!”

    这番话让穿越版的崇祯皇帝听得很是动心,凡是尚有一线生机之时,哪个人愿意轻易去死?根据他的认知,原来那位崇祯皇帝可以说是一个有政治洁癖的政治人物,他最为在意和要求的事情,便是自己在历史上的名声必须是清白无暇。所以在原本的历史上,崇祯皇帝有很多机会逃奔南方,最少可以保得江南半壁,却是屡次放弃机会,终是因不肯放下架子,怕被人嘲笑,更怕在历史上留下骂名的原故。

    但他这位穿越版的崇祯帝可没有那么好面子……哪怕是南逃去当宋高宗,也比吊死煤山强得多吧!

    正当他准备顺势点头应下的时候,内阁大学士何吾驺却站了出来,唾沫横飞地朗声喝道:“……陛下,万万不可听此等贼子的妖言惑众!我大明素来以天子守国门,坐镇京师,抚育万方!如果天子不敢守战便让城而走,试问,前方将士和守土官员又将如何去想?况且,自从陛下登基御极以来,辽东建奴已经数次兵临京师城下,又有哪一次不是受挫回返?如果当初景泰年间,瓦剌人围攻北京之时,于少保(于谦)亦是闻强敌至而先走,又哪里还有现在的大明天下!是故,臣请诛左中允李明睿,以谢天下!”

    何吾驺这一席话说的慷慨激昂,殿中群臣一时无语,李明睿听得面色如死,卢象升气的跺脚,温体仁的眼神晦暗,而崇祯皇帝的眼神中则满是讥嘲……你这个内斗专家居然这般忠义?真是天大的笑话!

    你们这些东林党啊!不给自己人下绊子找麻烦,难道真的会死吗?

    还是说,你已经跟皇太极谈好了价钱,准备拿朕的脑袋去换女真人的官位?所以生怕朕跑了?

    然而,无论崇祯皇帝的眼神多么的杀气腾腾,接下来,在何吾驺大学士的带动下,朝堂上的东林党大臣,还有一些其他派系的迂腐之人,全都纷纷上前进言,对提出“让城别走”的左中允李明睿口诛笔伐:

    “……至尊者,天子,至大者,道理。前方浴血厮杀,后方却在南迁逃走,哪有这样的道理?”

    “……于今之势,首在振作人心,如若皇上弃京师出奔,天下人心势必一发而不可收拾,试问,后事将如何?天下人将何以看吾皇?于今之策,臣以为除了固结人心,坚守待援外,再无他策可言。”

    “……上天若保佑大明,则国家自会渡过此劫,若非如此,大明也是以天子守国门,陛下昔日曾经按诛过不少丧权失土的大臣,难道事情临头,陛下却只能诛除大臣,自己却落荒而逃?”

    “……如今京师诚然危殆,然则国亡君死,以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这才是正道。今日事已至此,唯有谨从天命,若是陛下丢弃祖宗陵寝,仓皇出奔,半路被擒,则徒为后人笑耳!”

    “……天下者,皇明之天下,陛下当以死守,奈何弃之!臣等愿率军民出城拒战,愿陛下固守京城!”

    ……

    看着这些站在道德高度上的文官们,一个个得意洋洋,满脸正气,在丹墀下慷慨直言,侃侃而谈,顾盼自雄,一副忠贞义士的模样,御座上那位穿越版崇祯皇帝的眼神,却是越来越冷——诚然,这些家伙说的话不是完全没有道理,可是大限就在眼前的人,还要考虑药有没有副作用,那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别看这帮士大夫在殿上说得如此慷慨激昂、赤胆忠心,真正到了敌兵来犯之时,绝对不会有一个士大夫来宫里护驾,反倒是铁定会有很多人打开城门带路!而守城的兵马也有相当一部分必然会倒戈!

    所以,抓紧时间逃出北京,起码还有一条活路,留在北京死守城池,则必死无疑!

    总之,当这些“忠臣义士”在丹墀下诤言直谏的时候,皇帝陛下却在用看待臭虫和肥猪的眼神打量着他们……记得李自成在崇祯十七年进京的时候,从他们家里拷掠出了七千万两银子;那么我在出京逃亡之前,要不要也把他们拷掠一番,榨出些金银来充当军饷呢?这大概也算是废物利用了吧!

    但仔细一想,他终究还是放弃了这个诱人的打算——皇太极的汗帐已经驻跸武清县,眼看着八旗大兵旦夕将至,什么募兵、练兵、铸炮和筹粮的举措都来不及实施了。?然能抢到几千万两的银子,也无处可用,甚至就连想要把这么多银子运走都很困难……如果是路上的盘缠,靠着宫里的内帑就已经够用了。

    而且,在弃京出奔之前拷掠群臣索取金银,不但会让自己留下骂名,还会耽搁时间,甚至诱发更大的叛乱——在明末时空,东林党可是最擅长制造民乱和街头暴动的……

    于是,在耐心地听了文官们天花乱坠的一番喷口水之后,崇祯皇帝没有做出任何表态,只是淡定地吩咐退朝,同时留下温体仁和卢象升,吩咐他们在散朝之后到乾清宫“召对”……就此结束了此次朝会。

    ——这就是穿越版崇祯皇帝在紫禁城内举办的第一次朝会,同样也是最后一次朝会……

    ※※※※※※※※※※※※※※※※※※※※※※※※※

    “……此辈真是妖言惑众!天子守国门确是祖制,但也需看时势!时势变了,岂能墨守成规而不变?兵法有云,外无必救之兵,则内无必守之城。如今关宁铁骑尽叛,山西、陕西一带无兵无将,京师内外可战之兵不过两三万人,内部空虚已经到了极致!宣府、大同边军虽有一些兵马,却是人心浮动,缺乏粮饷,调度失灵,驻守本处尚可勉强对付,进京勤王却是万万不能!如今京城之外已无更多兵马来勤王,京城之内也无多少兵马可供守城!朝廷太仓亦无多少银两犒军,更无多少粮草支应军需!内外俱无成算,拿不出任何应对之策,国家存亡之大政,放眼处岂能只是在这天子守国门的虚骄无用之词上?今日殿上诸臣只顾邀名,以妖言惑众,实在是十分可恶,斩之亦不能抵其罪,实在是应该剥皮实草,以为后来者之戒!”

    当被小太监引入乾清宫之后,卢象升立刻就愤愤不平地骂道——这位明末的著名统帅虽是文臣出身,但却体型魁梧、力大无穷,打仗总是带头冲杀,性格也是粗鲁直爽,宛如戏文里的猛张飞一般。

    对于这样直截了当的话语,一贯温文尔雅的温体仁显然有些接受不能,然后还没等他开口缓和一下欺负,就惊讶地看到崇祯皇帝居然点头应下了话头,同时伸手递上了一份明黄卷轴,“……此辈确实应该剥皮实草,但如今已经来不及了。卢卿,你拿上这份圣旨,速去通州开仓取粮,征发一切骡马车辆,能运走多少粮食就运走多少。然后全军放弃驻地,北上移防昌平帝陵,等待与宫中车驾会合,再北上宣府避难——明后两日内,朕将率锦衣卫并内操净军出行,争取抢在建奴围城之前,护卫宫眷突出京师险地……”

    然后,崇祯皇帝又命令太监给卢象升送上王命旗牌和尚方宝剑,“……如果通州官仓抗旨不遵,拒绝放粮,卿尽可以发兵攻之。若有京中官员胆敢阻挠,纵然是大学生、尚书、侍郎之尊,卿亦可斩之——据锦衣卫密报,京中百官现已颇有通虏之辈,再无多少可信之人,朕与天下之安危,就交给卢卿了!”

    对于崇祯皇帝这般堪称丧心病狂的决断和布置,卢象升和温体仁一时间都是目瞪口呆,半响之后,温体仁才呐呐地嘟囔道,“……陛下,真的要做到这般急迫么?不用再等等看?或许时局尚有转机?”

    “……不能等了!”穿越版崇祯皇帝摇了摇头,“……早走早安心!再不走的话,几天后就走不得了!”
mk2258 發表於 2018-6-11 21:56




    第一百零八章、崇祯五年的尾声(下)

    大阪的四天王寺,乃是日本最古老的官办佛教寺院,以及日本和宗(圣德宗)的总本山,在公元593年由圣德太子所建立,故而规模宏大,建筑壮丽,一向以悠久的历史和尊崇的地位,让大阪人为之自豪。

    但在此时此刻,这座金碧辉煌的寺院,却在战火之中熊熊燃烧,被硝烟和尸骸装扮得宛如地狱。

    ——随着大阪城各个外围据点的相继陷落,四天王寺也终于暴露在了倒幕军的兵锋之下。

    更遗憾的是,四天王寺乃是一座建筑于平地上的寺院,根本没有任何险要地形可供据守。

    在基督徒军队堪称狂风暴雨般的猛攻之下,这座寺院已经承受了极为严酷的考验。从山门、壕沟到围墙,都仿佛垂死老头的豁嘴一般,被折腾得颓败破损不堪,连那座高大的木质五重塔都在混乱中被烧掉了。

    然而,在虔诚信仰的激励之下,四天王寺内的佛教徒依然在负隅顽抗。

    ——人类在被逼迫至生死绝境的时候,往往能爆发出超乎常理的可怕战斗力。就比如说被围困在四天王寺内的武装僧侣与信徒们,虽然他们在平日里作风堕落,没少做过败坏佛门清誉的丑事。但是,当大批基督徒“十字军”从四面八方合围上来的时候,这些从大阪周围各处逃来的乌合之众,还是勉强镇定下来,开始在寺内僧人的指点下,从一处处霉味四溢的仓库和地窖里,翻出了若干生锈刀枪、陈旧火器、发霉竹甲,甚至连金刚塑像上的长矛都取下了来。那些反应稍微慢一些的人,实在找不到像样的兵器了,就用竹竿绑上菜刀、斧头和磨尖的锅铲,再往怀里揣上几块板砖凑数,哪怕拼了命也要将战斗进行到底。

    虽然这并不足以弥补双方在兵力、装备和士气上的天壤之别。

    “……预备——放!”

    一位穿着西班牙式盔甲、身材十分高大的切支丹武士,举起一柄华丽的武士刀,重重地往下?劈。早已装填就绪的六门青铜滑膛炮,旋即吐出一团团橘红色的火焰,发出了此起彼伏的响亮轰鸣。

    一瞬间,寺院古老的墙壁上碎石迸飞,将正在院墙后面持械鼓噪的信徒僧众给炸倒了一大片。随后,大批五花八门装扮的浪人野武士,就嗷嗷叫着高举十字军旗,乱纷纷地奔向了院墙上炸开的缺口。

    这些来自日本西部贫瘠之地,长期以来遭受歧视和压迫的穷苦基督徒,自从打着“圣战”旗号进入近畿这片日本的精华之地以来,就一路劫掠寺院、杀戮僧侣。而从各处寺院内翻找出的金银法器、玉石佛像、绫罗绸缎,甚至还有娇妻美妾,更是让诸位圣战者们愈发贪婪,把眼前的四天王寺看做了又一块大肥肉。

    遗憾的是,这块肥肉并不容易啃——“日本十字军”勇士们刚刚发动冲锋,数十名四天王寺的僧兵,就端着不知哪个年代遗留下来的古董铁炮,出现在院墙的缺口处,噼噼啪啪地先后点火打响、

    幸好,这些装填铁砂和散装黑火药的旧货,实在是不堪一战,既无准头又无杀伤力,时常发生炸膛或哑火,还因为使用者严重缺乏相关经验,往往在射程之外就提前开火,空有声势而无甚战果。充其量也就是能吓吓人而已……而对于见惯了世面的“日本十字军”来说,这种小场面根本吓不住他们。

    于是,没等僧兵们打出第二次射击,一队穿着西式服饰的日本十字军,已经熟练地齐步上前,越过那些举刀游移不定的散兵游勇,架起重型火枪,对准守在院墙豁口处的僧兵扣动了扳机……一阵枪响过后,衣衫杂乱的僧众们便倒下了一大片,暗红色的鲜血汩汩地流淌,而一条条生命也随之逐渐消失。

    紧接着,重新鼓起了士气的日本十字军,就闯过了已经多处坍塌的残垣断壁,踩着尚带余温的尸体,涌入了四天王寺的内部……一时之间,各种口音的喊杀之声,在寺院内此起彼伏、不断响起。

    “……杀!杀啊我堂堂佛国圣地!岂容此等蛮教邪徒玷污!”

    一片混乱的血腥厮杀场中,一个衣着华贵的武僧两眼血红,似要滴出血来,用尽全身气力狂喊着,疯狂地挥动着手中的太刀,才用尽全身的力气将一名日本基督徒砍倒,还未来得及喘口气,一阵不祥的噗哧噗哧声就接连响起,被几把长枪从前胸和后背同时扎入。

    这名武僧一时间痛得嗷嗷直叫,勉强腾出一只手,抖抖嗦嗦地想要拔出扎入身体的枪头,却已经被几名十字军足轻抓起枪杆,同时用力向上一挑,就将他高高地架离了地面,在空中手脚乱挣,声音凄厉地咒骂着,只是还没骂上几声,就有人终止了他最后的挣扎——又一杆锐利的长枪,被准确地刺入了他张得大大的口中,其冲击力之强劲,甚至使得枪头从后脑勺隐隐露出,白色的脑浆如喷泉一般四处溅射……

    然而,那名刺出长枪的十字军还没来得及狂笑几声,眼角的余光便看见一柄利刃向自己劈来,尽管他立即下意识地想要避开,却依然来不及逃过这蓄谋依旧的全力一击。

    只听得一声惨叫,他就被一名满脸横肉的大胡子武僧用长柄大刀从左肩劈成两半,小半个身子都飞了出去,污浊的鲜血“噗”地一下子如水柱般狂喷而出,溅得那位大胡子武僧满脸都是。

    接着,伴随着一声枪响,一发子弹将这位大胡子武僧的眉心打了个对穿……

    ※※※※※※※※※※※※※※※※※※※※※※※※※

    虽然进攻一方日本十字军的兵力和战斗力,都比四天王寺里的乌合之众强得多,但寺院内毕竟地方狭隘,建筑众多,巷道幽深曲折,兵力根本铺展不开,导致十字军的进展居然不太顺利。

    于是,在初战受挫之后,被激起了凶性的十字军,很快就悍然发动了火攻,把坚守寺院的信徒僧众逼出熊熊燃烧的建筑物,然后在无险可守的空地上展开了一边倒的大屠杀。

    尽管这些死中求活的佛教徒们,还是战斗得异常卓绝,拼死反击的喊叫声一浪高过一浪,可惜他们虽有视死如归的气势,却也无法动摇敌人的全面优势,终究还是渐渐地开始崩溃了。

    遮天蔽日的滚滚黑烟之下,壮阔精美的寺院内到处烈焰熊熊,一间间华丽的佛殿金堂都在起火燃烧,一团团浓密的黑烟在半空中升腾萦绕,一簇簇模糊的人影在火光中晃动纠缠。在每一处广场、殿宇和走廊上,都不断传来濒死者的绝望惨呼声、刀枪刺进人体的噗噗声,以及鲜血在空中喷涌的嘶嘶声。翻腾的滚滚黑烟之中,不时有人被长枪戳死,被利刃斩杀,被火枪打倒,还有人在中箭倒下后又被马蹄给踩得稀烂,更有一些人遍身燃烧着在火中跳起了死亡之舞,最终凄惨地化为一团焦炭……一股因焚烧尸体而产生的难闻臭味,在狭小的战场上肆意弥漫,而骇人听闻的惨叫声,更是此起彼伏。

    还有某些生命力顽强的伤者,甚至拖着已经支离破碎的残缺**,正缓慢而痛苦地爬行着,在濒死幻觉中执拗地追求着生存之门,内脏肚肠被混合着泥土拖了一地……其景象实在是惨不忍睹。

    看到己方人马终于攻入了寺内,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穿越者黑尔,或者说巴西日裔恐怖分子埃瓦里斯托。冈本,以及本时空菲律宾西班牙殖民地的“海外日侨”十字军的首领,终于松了一口气。

    但想想自己现在究竟在做着什么事情,这位自诩为革命者的前国际通缉犯又忍不住哑然失笑。

    “……呵呵,难道我穿越时空以来的一切奋斗,就仅仅是为了让日本变成一个基督教国家吗?”

    ——此时此刻,距离他踏上日本列岛的土地,已经过去了大半年的时光。

    今年上半年,经过一番极为艰苦的努力,自从穿越以来一直以“被幕府迫害的虔诚日裔基督徒冈本保罗”身份在菲律宾打拼的黑尔,终于忽悠到了总督府和天主教会的大力支持,拉起了一支由九百名日本侨民四百名南洋土著、二百多名华侨和欧洲白人组成的“菲律宾海外日侨十字军”。

    然后,黑尔或者说冈本,就带着这支一千五百人的远征军渡海北上,依靠西班牙战舰的炮火支援,攻占了幕府在西国的最后据点长崎港,同时通过耶稣会传教士的人脉关系,大肆宣传自己是为了保护日本信徒而来的“圣战士”,极力想要争取长州藩与“切支丹”势力的承认和支持。

    可惜,黑尔来得太晚了一些,此时的九州岛十字军“圣战”已经接近尾声,长崎的幕府残军本来就是在等待投降之中。在以长州藩为首的西国“切支丹”大名眼中,这支跟西班牙人关系密切的“菲律宾日侨基督徒十字军”,非但根本谈不上什么雪中送炭,反而有抢怪摘果子之嫌,所以对黑尔这货很是诟病。

    幸好,此时虽然倒幕军在西国战场胜局已定,但下一场更大规模的进京上洛之战却又迫在眉睫。故而对于倒幕势力而言,眼下依然是招兵买马之时,为了打倒势力庞大的德川幕府,能多一份力量总是好的。于是,在耶稣会传教士的协调之下,黑尔的这支由日本浪人、南洋土著和少数欧洲冒险家构成的“菲律宾日侨十字军”,终究还是得到了毛利家的认可,顺利加入了倒幕军的序列。但黑尔最初制订的“占据长崎,窥视九州”的计划,却彻底宣告了破产——为了取信盟友,他不得不交出了手中还没焐热的长崎港……

    接下来,在征伐近畿的残酷战事之中,黑尔麾下这一票由参加过三十年战争的西班牙老兵带队训练,曾经在吕宋岛有着丰富扫荡土著经验的各国各肤色人渣,对烽火燎原、生灵涂炭的战场堪称是如鱼得水——虽然跟长州藩的近代化正规军没法比,但是在各路杂牌部队之中,与那些刚刚放下锄头的泥腿子相比,黑尔的这一千五百远征军已经称得上精锐了,此外在打家劫舍方面也更加专业。

    故而在过去半年的征战之中,黑尔和他的部下不仅收获了大量的战利品,还靠着一路拉壮丁,把队伍扩大到了三千多人。并且在倒幕军阵营之中打出了赫赫威名,总算是让人高看了几眼。

    但是,麾下实力的膨胀,却并没有让黑尔感到多少得意,反倒是透过这场倒幕战争,对这个世界上的现代中国人穿越集团有了更深刻的观感——虽然他看到的东西,依旧只是这个名为“华盟”的庞大组织的冰山一角,但光是看着濑户内海上游荡的蒸汽战舰,每一天在码头上成吨卸下的美洲玉米、咸鱼和谷物,源源不断援助给倒幕军的海量军械弹药,偶尔出现在长州藩上空的巨大飞艇,还有近畿战场上的那支装备精良、战斗力彪悍的华盟特遣日裔志愿军团,就让黑尔这个一心解放世界的革命家深感绝望和无力了。

    在这个被改变了的时空中,那些中国穿越者的势力究竟庞大到了什么地步?

    他们真的企图要征服世界吗?而其他人又都只能在他们的征服蓝图之中挣扎吗?

    黑尔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不再坚持自己过去的妄想。

    “……看来,光凭我的力量,想要解放日本、解放亚洲,建立起一个新社会,尤其是战胜那些强大到不可思议的中国穿越者,已经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情了。现在最重要的还是找到一块立足之地,让我的部队有一块可以安家的地方……不知道凭着这段时间的战功,能够从毛利家的手里弄到一块封地呢?”

    他一边如此思忖着,一边打了个手势,示意身边的亲卫队跟着自己一起进入四天王寺的杀戮场。

    ——此时此刻,昔年由圣德太子创立的四天王寺内,已经是一派恍如阿鼻地狱的惨烈景象。

    原本光彩夺目、华丽异常的宏伟佛堂,已先是被鲜血浸染成了红色,又被烈火和烟雾熏得焦黑。

    喊杀声与哀嚎声渐渐止息,空气中四处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和焦臭味,浓烈得让人难以呼吸。

    每一处佛堂和庭院的狼藉地面上,都横七竖八?倒满了残缺不全的尸体。其中有一些是青年壮丁,更多的则是老人和妇孺。其中大多数的死者,都是本地的信徒和僧众,但另一方面,在尸堆之中,同样也夹杂着不少战死的基督徒,一样是肚破肠流地横卧其间,或者被依旧未曾熄灭的大火一起烧成灰烬。

    而就在这遍地的尸骸和血污之间,刚刚得胜的日本基督徒们,正在跟昔年收复圣地耶路撒冷的西方十字军前辈们一样,兴高采烈地合力推倒铜佛,砸碎神龛,焚烧佛经,然后摆上十字架和圣母像,毕恭毕敬地顶礼膜拜,高唱着五音不全的圣歌……尽管之前的高烈度搏杀,以及烟熏火燎的严酷考验,已经让他们变得蓬头垢面,浑身上下都被血污浸透,但还是掩盖不去他们每个人眼中的欣喜与狂热。

    “……这就是宗教战争么?真是愚蠢而又残酷啊……”

    嘈杂嘶哑的圣歌声中,黑尔以一个现代革命者的理智,冷静而又略带嘲讽地打量着这一切的血腥、狂热与虔诚,同时还盘算着能够从这座寺庙里获得多少战利品收入……就在这时,他的菲律宾贴身仆人,同样来自于二十一世纪的马科斯匆匆赶到,给黑尔带来了一条消息:

    “……老爷,总帅大人找您马上过去!说是有好消息!”

    ※※※※※※※※※※※※※※※※※※※※※※※※※

    在收到大阪攻略战总大将守随信吉的传唤之后,黑尔就命令部队继续打扫战场,同时自己则带着卫队去参见主帅。离开四天王寺战场之后,一路走过去,到处都是东一堆西一堆的日本十字军“圣战者”,或许还有几个化妆的幕府或佛寺探子,他们的队列松松垮垮,营帐七零八落,武器装备也乱七八糟,有用长枪的,有用弓箭的,还有不少干脆就是在用锄头铲子一类的农具,甚至只拿了一根削尖的木棒或竹竿。在这些杂牌部队之中,只有少数“精锐”穿着不知从哪儿搞来的具足,歪歪斜斜地戴着阵笠,稍微有一点儿军队的样子。武士首领则穿着缴获的铠甲,还故意装扮得十分华丽和招摇,简直能让人误以为是在开化装舞会……总之,就是一群纯属外行的乌合之众。幸好他们的对手还要更加扑街,所以居然还能屡战屡胜。

    然后,他又策马越过被烧成废墟的大阪城下町,同时小心翼翼地绕过还有幕府军在负隅顽抗的大阪城堡,沿途所见皆是难以想象的萧瑟与破败——持续了两个多月的惨烈拉锯战,已经将大阪这座日本最大的商业贸易枢纽摧残殆尽。其中大部分的房屋建筑,都在各路兵马的战斗之中被焚毁殆尽,而剩下的房屋,又被倒幕军、幕府军和“佛教义兵”拆了梁柱去修筑军营,还有劈碎了窗棂和门槛,当燃料烧来取暖和搭建攻城器械。故而整座城市眼下都已经被基本夷为平地。哪怕当真恢复了太平世道,在三五年内恐怕也绝对恢复不了元气。战前的二三十万大阪市民中,至少有十万人以上或死于兵火、或流落在外,剩下的人也没了生计。为求能够吃上一口饭,不得不削尖了脑袋往军营里找活干,或者干脆往头顶插了草标,自求卖身为奴……然后如果幸运的话,就会被随军的二道贩子们收容起来,给上几口粗糙的吃食。

    其中,男人一般是就地编入杂役营,给军队充当挑夫苦力和攻城炮灰。而女人则被长长的草绳栓成一串,等待被装上大船,卖给“华盟”的商船队——在现代中国穿越者们控制的各个加盟共和国版图内,都不同程度地存在着人口性别比例失调的问题,迫切需要输入大量青年女性……

    然而,尽管曾经繁华的大阪,已经变得如此残破,但参加大阪攻略的数万倒幕军,却没有出现任何粮食物资供给上的匮乏——看着远处淀川上那一艘艘喷吐着黑烟、挂着红底星环旗的小火轮,将一船船据说来自美洲的粮食、军械和服被,运往设置在河岸边的毛利军本阵,又将大阪之战的各种战利品:古董、香料、绸缎、金银、玉石,还有在战争中掳掠到的人口,源源不断地运走抵账黑尔一时间不由得满心叹息。

    ——无论在哪个时空,都有人像这样因战火和毁灭而致富,吸他人流出的血而肥……

    不知道在这些中国穿越者撰写的剧本之中,究竟给日本安排了一个怎样的未来?

    以现代中日两国之间的仇恨情绪来推断,恐怕前景不甚乐观……

    黑尔满心忧虑地如此想着,但是在令人绝望的实力对比面前,却又感觉自己是那么的无力。

    随着距离本阵的路程越来越近,沿途出现的军队也逐渐规整起来,至少有了统一的军装和带刺刀的火枪,营寨也建设的比较有章法……总大将守随信吉的本阵,就设置在淀川南岸的码头旁边。不知是什么原因,这会儿的守随信吉没有按照日本战国时代的传统,用白布围出一块方形空地,让武士们在里面露天开会,而是把整个指挥部搬到了河岸旁停泊的一艘大号安宅船上,看着居然像是随时准备要搬家一样。

    而当黑尔进去行礼觐见之后,才发现这位名声远扬的“长州宿老”,还真的是马上就要搬家来着。

    “……今年冬天的大阪攻略,就这样准备收兵结束了?所以让我带着部队前去京都述功受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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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零二章、京師大亂鬥(中)

    Ps:關於京中勳貴府邸裡那麼多家將家丁,為何阻止不了流寇劫掠的解釋:這些人縱然比較能打,但畢竟只是保鏢,只會守著各家各戶的府邸,不僅兵力分散,而且釘死不動。流寇卻可以隨時集中兵力,一般情況下分散開來到處劫掠,遇到紮手的硬點子(保鏢很多的府邸),就到處叫人湊人頭,甚至拉上大砲來轟門。

    而且,即使某座宅邸的防備堅固,久攻不下,以至於流寇都放棄了,轉而去啃其它容易攻打的肥肉,守在宅邸裡的家兵也不會出來迎擊,而只會繼續縮在裡面,只管自家門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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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直隸,順天府,武清縣,後金大汗皇太極的御營

    荒草叢生的田野裡,扎滿了星羅棋布的帳篷,無數鮮豔的旗幟迎風飄揚,宛如色彩斑斕的雲彩一般。

    幾百隻牛角號吹響了悠長而粗獷的聲響,伴隨著馱運輜重虜獲的大隊騾馬,皇太極意氣風發率領兩黃旗精兵,從保定府凱旋而來,預備對此次入關南征的最大目標— —北京,親自指揮著發動最後一擊。

    之前因為戎馬倥傯、戰事頻繁,即使是大汗的御駕,也談不上什麼氣派。但如今勝局已定,在一干漢官的建議下,皇太極也開始講究起了排場——出行必鳴炮啟程,前有鼓樂儀仗開道,後有重臣貝勒扈駕,皇太極本人身穿明黃龍袍,騎在一匹烏龍駒上,前邊是一柄黃羅傘蓋,身下的銀鞍金鐙閃閃發光。只見他在馬上左手攬著杏黃絲韁,右手用馬鞭對諸將指點山川,談論著此次破關伐明如此容易,笑容滿面。

    ——自從擊潰了盧像升的天雄軍,殲滅了洪承疇的秦軍之後,整個北直隸平原都成為了女真八旗肆意縱橫的跑馬場,地方官府和駐軍望風而降。到了十月底的時候,除了京師附近三十里內的幾處郊縣,京畿的絕大部分府縣已經全部被後金八旗攻占。此時,皇太極又親自督戰,攻下了堅固的保定府城,明國在北直隸的最後一小股機動兵力——從山海關一路輾轉南逃到保定的九千川軍,也被窮追不舍的女真八旗和關寧鐵騎徹底消滅。至此,從京師一直到濟南的千里江山,明廷再無一兵一卒可用,覆亡之勢已不可挽回。

    隨著北直隸戰局的塵埃落定,入主北京指日可待,皇太極也開始約束部眾,穩固對占領區的統治。所以跟以前的入關搶劫不同,此次八旗兵在取得全勝之後,反倒不似以往那麼凶神惡煞般四處搶掠,而是張榜安民,並不亂殺亂搶。是以雖然北直隸境內人心惶惶,各府、州縣的市面倒也勉強還算安穩。

    然後,皇太極又以極為恢宏的度量和氣魄招攬明朝官員,因為有關寧軍的遼西將門從中穿針引線,再加上明廷在北直隸的崩潰覆亡之勢已定,所以收效還算可以,陸續有那麼幾百個低品官員投降歸順,搭起了新佔各地的官府架子,但還是有不少官員或躲或藏,一心繼續觀望時勢,不肯輕易出來做女真人的官。

    尤其是此次南征俘獲的最高級俘虜,三邊總督洪承疇,雖然已經淪為了階下囚,但迄今依然不肯歸順後金,讓皇太極很是惋惜——雖然在此時的北京城中,已經有不少尚書、侍郎、大學士和皇親國戚,在暗中派遣使節跟皇太極私通款曲,想來早已在盼著改換門庭,就等著來做女真的官兒。但皇太極面子上固然對這班牆頭草和顏悅色、溫言撫慰,其實卻深知此輩多為酒囊飯袋、腐儒酸丁……總之萬萬不可重用。

    在眼下這個陳腐衰朽的明廷之中,像洪承疇那樣當真是上馬能治兵、下馬能安民的軍政復合型優秀人才,還真的是寥寥無幾。實在是不能不讓皇太極對其青睞有加,甚至預備委以重任。

    ——投降女真的漢官雖多,真正的傑出人才,尤其是夠得上“國士”等級的,卻實在是數量有限。

    而且,洪承疇身為全權負責清剿關內流寇的陝西三邊總督,堪稱?位高權重、人脈廣博,在山西、陝西、甘肅地方都有著巨大的影響力,如果洪承疇能夠歸順女真,那麼八旗繼續南下中原漢地的征途,就等於是有了領路人……鑑於上述考慮,皇太極自然也就對洪承疇愈發看重了。

    但問題是,越是人才,就越是傲氣,也越難折服……當皇太極獨自走到囚禁洪承疇的帳篷外面之時,就听到他的親信漢官範文程,正在苦口婆心地勸說洪承疇投降歸順,而洪承疇卻是連番的冷嘲熱諷:

    “……不知範大人屈尊來此何意?雖然之前並無交情,但本官也知道,范先生在皇太極這裡,地位是極高的,政事軍務皆有范先生參與籌劃。看先生過得倒是挺滋潤!怎麼樣?女真人的走狗做的還順心麼?”

    雖然是被人戳著脊梁骨在罵,但范文程倒也不惱,依舊溫和笑道:“……總督大人莫要惱怒,在下素來仰慕大人之威名,聽聞大人如今身陷於此,便求了大汗前來探望大人,好與大人暢談古今時事……”

    但洪承疇卻毫不領情,立刻就冷著臉頂了回去:“……范先生這話不知從何說起?如今我兵敗落魄淪為階下囚,范先生卻是風光得意,一人之下,萬 人之上啊!只怕跟吾等卑賤之人說話,會失了身份吧!”

    “……洪大人此言差矣,”範文程笑道:“……大汗並沒有把大人當囚犯對待,相反,大汗一直頗為濡慕大人的才情,想將大人收至麾下,共商天下大計。而在下也可跟大人同殿為臣、聆聽教誨……”

    不等範文程說完,洪承疇便打斷了他:“……做夢!洪某雖然不才,也不會背棄朝廷,做那粗鄙蠻夷的走狗!大丈夫縱然不能力挽狂瀾,也不過是慷慨一死以報君王罷了!”

    “……呵呵!大人此刻還在一心為那崇禎小兒效忠,真是難得!”範文程不住地搖頭,“……只是,我大金已得天下之氣運,平蒙古,破朝鮮,過長城,入京畿,兵鋒所至,無不望風披靡。八旗鐵騎橫掃中原指日可待。而明國卻是朝綱混亂,奸佞當道,外無可戰之兵,內無棟樑之臣,縱有若干義士忠君報國,又能如何?這大明國的上上下下已然爛透了,總督大人縱有奇才,能挽狂瀾於既倒乎?即知不可,又何必苦苦掙扎,螳臂當車呢?吾主乃曠古罕有之明君,惜才愛才,曾云洪大人若能來投,必賞以公侯之位……”

    洪承疇再次便打斷了他的話,“……范先生,朝廷固然有些失德之處,但建奴又是如何呢?還不是一樣虛偽暴虐?!奴賊撮爾小邦,本為我朝看門狗爾,不想竟利欲熏心,企圖以蛇吞象!

    當年努爾哈赤起兵造反,言七大恨。其中最重一條 是李成梁害死其父,可此事李成梁縱有過,亦為尼堪外蘭挑唆,朝廷後來也知道了實情,無比痛心,並厚加優撫,亦將尼堪外蘭交給努爾哈赤處死。若說仇恨,到此也當罷了!而努爾哈赤卻是狼子野心,以這些陳芝麻爛穀子的舊賬為藉口,圖謀不軌,一心謀奪我大明遼東江山。皇太極即位後更是累番入寇北直隸,戕我人民,淫我子女,毀我田莊,壞我城池!洪某身為華夏子民,如何能看著胡元亂華近百載的慘劇,再次在中土上演?范先生,你身作漢人,卻為異族為虎作倀,戕害自己同胞,如今又來勸我背棄祖宗,做這不忠不孝之人。哼!道不同不相為謀!”

    “……總督大人心系天下,鄙人甚是感佩。只是,如今北京已成孤城,明廷覆亡在即,大人的一己之力,又能奈何得了天下大勢?吾主一向愛民如子,我大金更是內外皆有清名,國勢蒸蒸日上 一統天下不過早晚之事!大人即以天下黎民為念,卻又斷然與大汗為敵,豈不是拖延戰事,使百姓更遭戰亂之苦?大人若是歸順我主,協助我朝天下一統,而後百姓方得安居樂業,大人亦可名垂青史啊!”範文程搖頭嘆息道。

    “……豈不聞非我族類,其心必異!胡元亂華之罪孽,歷歷在目!范先生卻心生幻想,呵!幼稚!”

    “……大人此言差矣!胡元?道,這正是吾皇深以為戒的……八旗鐵騎入關,雖有若干殺孽,只是洪兄可曾想到,大明的皇上聽讒言,誅忠臣,盡失民心,弄得民怨載道,就算沒有女真八旗吊民伐罪,那陝西的流寇、山東的聞香教妖人、還有南方福建的叛將,不也是漢人?那叛將黃石還曾是天啟帝的愛將,明國的常胜勇士,如今不也照樣扯旗討伐朝廷了?這就是因為大明的氣數已盡,各路豪傑都在順應天意啊!”

    “……哼!一派胡言,強詞奪理!”話雖如此,洪承疇卻皺起了眉頭,一時陷入沉思。

    範文程見此話貌似有效果,便乘勝追擊道:“……孔曰成仁,孟曰取義,惟其盡義,所以仁至。我輩士人讀聖賢書,所學何事?不就是輔佐明君,安定天下麼?可是你想想,那崇禎皇帝自從登基之後,又為天下人做了什麼?不過是敲骨吸髓的苛捐雜稅而已!良禽擇木而棲這個道理,洪大人應該還是明白的吧……”

    總之,範文程對著洪承疇是好話說盡,百般的伏低做小。但洪承疇卻依然一直是橫眉冷對,語中帶刺,貌似完全沒有軟化的意思。就連站在帳外的皇太極,都聽著感覺有點洩氣了。

    但是,當範文程離開營帳,向皇太極匯報勸降任務的時候,卻胸有成竹地說道:“……大汗,依臣之見,洪承疇的心思已經動搖了,他是不會捨得去死的——如果他當真是一心想要尋死的話,那麼在被俘的時候就可以揮劍自裁,被俘之後也可以絕食自盡,但洪承疇都沒有這樣做……相反,他自從被俘以來,吃喝如常,可知其並無求死之心,既非求死,便是求活。眼下若是要求活,豈能不降?”

    “……可他分明還沒有任何投效和歸順的意思啊?”皇太極困惑地問道。

    “……唉,陛下,越是人才,勸降起來就越是麻煩。不下足了水磨工夫,如何能讓國士投效?”

    範文程解釋說,“……洪承疇乃極傲氣之人,以文人之身,統領大軍掃蕩西北流寇,智勇雙全,威名卓著。又並非與聖上正面對壘之時落敗,而是因為偶然兵變,意外為我所破,故而難免有些不甘心,卻也在情理之中。何況,明國之傾頹,世所共見,難道此睿智之人,便能視而不見?洪承疇此刻不降,主要倒不是為了什麼華夷之見,而是一來心中不服氣,二來還有所幻想,覺得北京城未必會陷落。陛下若能破格召見,使其得睹天顏,再溫言招攬,想必更能動搖其心。待他日北京一破,再行勸降,便更有把握了… …”

    於是,皇太極便下令大排宴席,犒賞全軍,預備誓師征討北京城,順便也讓。

    之前,後金大軍分兵多路,四出掃蕩,捷報連連,目前已經基本掃平畿輔,碾碎了殘余少量明軍的最後抵抗,擄掠到了大量財貨和壯丁。如今正在武清縣大營再次集結兵力,準備對北京城發動總攻擊。

    此時,皇太極的御營一時間冠蓋雲集、名將薈萃。莽古爾泰、代善、濟爾哈朗、多爾袞、豪格、阿巴泰等女真勇將,吳襄、祖大壽等關寧降將,以及入關以來投降的明國文武官員,此時全都奉命會聚一堂,舉杯痛飲山西汾酒、貴州茅台等世間佳釀,甚至還有幾瓶嶺南“澳洲人”所造的“國士無雙”酒……而身為戰俘的洪承疇,也被單獨安排了一席酒菜,由范文程在旁作陪,與眾人一同宴飲。

    宴席上,皇太極先是誇獎了一番諸將的功勞,鼓勵他們繼續奮戰,然後又讓人捧出兩份文件,當眾宣讀。其中一份文告是表明皇太極對待明朝官員的招攬態度,上面寫著:“……明朝官員歸降,子孫世襲父職不變;殺官來歸,授予官職;一人來降,國家恩養;率眾來降,按功授職。”

    另一份文告則是發給北京朝廷的最後通牒:“……我見黎民百姓塗炭,常以和睦為念,致書遣使不下數次,不知是下邊的臣屬欺騙蒙蔽明廷,還是明朝的皇帝明知黎民塗炭、人民死亡而漫不介意,不願和平?我一再講和,你明朝大臣竟無一言回答,這是有在招惹禍亂!因此你國人民之憂苦、死亡並非是我之責,而是你國的君與臣之過。今後凡我大軍所至,有敢逆我對抗者,殺之;逃避山林者,俘之;如安居不動,投降歸附者,秋毫無犯。此次進兵,必要全取河北,決不似以前那般輕易撤兵!”

    這兩份文告一出,那些八旗豪酋聽得一知半解,倒也罷了,諸位新近歸順的漢官漢將,卻是聽得眼神發亮,眉開眼笑。旋即更是對著皇太極連連謝恩恭賀,阿諛之聲如潮,各種馬屁不要錢一樣地亂拍。

    而肩負勸降使命的範文程,也趁機舉杯對洪承疇說道,“……洪大人可看見了?我大金國一心仰慕漢化,容納百川,傲立遼東。如今更是捷報頻傳,國威強盛,萬民四夷莫不敬服!若論這天下有誰能蕩平亂世,還百姓一個朗朗乾坤,舍我主之外還有何人?大人又何必為那朱家小兒,而荒廢一身本事呢?”

    “……呵呵,我大明朝承受天命,聖天子垂治四海。定鼎神州已近三百年,乃是萬邦母國之尊,豈是幾場區區小挫就能摧垮的?”洪承疇哼了一聲,眼底隱隱有些怒容,但卻略微顯得色厲內荏。

    “……聖天子?嘿嘿。”範文程嘿嘿一笑,“……洪大人可知,你口中的這位聖天子,已經丟棄了京師宮闕和祖宗陵寢,倉皇西奔了?連死守都城,與我軍交戰一場的膽量都沒有,哪裡配做這天下之主?”

    “……這如何可能?!天子絕非這般脾性!休要以謊言欺我!”洪承疇頓時一驚,臉上露出了不可思議的神色——以洪承疇對崇禎皇帝的認知,這位死要面子的聖上是絕對不會學習唐玄宗,輕易丟下京師逃亡的。而朝中那些素來只會唱高調的大臣,也不會有哪個人願意做出頭鳥,提出這等喪盡臉面的建議。

    既然如此,那麼皇帝又為何會丟下京師出逃呢?就不怕那千古罵名和世人恥笑了?

    “……洪大人,都到了這會兒,我還用得著欺騙您麼?此事千真萬確啊!”範?程微笑著說道,同時拿出厚厚一疊信箋,攤開在洪承疇的面前,“……這些都是京中高官貴戚,在近些日子寫給我主的秘信,將天子出奔之事說得明明白白,連如何向我軍獻城的安排,都已經商量好了……大人還以為此戰會有變故麼?”

    ——這些京中權貴跟女真八旗暗中勾搭和投效的信箋,是范文程向皇太極討來,作為勸降工作的道具使用的——到得此時,有些事情也不需要保密了,反正洪承疇不過是一介囚徒,知道了消息也傳不出去。再說,八旗精兵馬上就要直撲北京了,這些秘事就算洩露了又能如何?莫非北京城中還有人能肅奸不成?

    於是,洪承疇就這樣被華麗麗地震住了,再也說不出什麼忠君報國、寧死不屈的硬話了。

    尤其是當洪承疇在這些私通建奴的密信上,看到了嘉定伯周奎(週皇后的父親)和游擊將軍田弘遇(田貴妃的父親)的簽名及他們對皇太極的獻媚文辭之後……那可是崇禎皇帝的國丈大人啊!

    ——連自家岳父都要私通建奴要造反了,可見朱由檢這個皇帝當得有多麼失敗……就是不知道他的枕邊人(週皇后和田貴妃)有沒有也跟外寇勾連?如果是真的話,那麼崇禎皇帝的人生就堪稱是慘劇了!

    總之,堂堂天子都已經退避三舍,丟棄京師出奔了。京師裡的那麼多尚書侍郎、閣部學士、皇親國戚,都爭著搶著要來捧敵酋皇太極的臭腳了。他區區一個兵敗被俘的罪臣,還在這裡倔強個什麼勁兒呢?

    然而,正當洪承疇為“天子棄國”之事而心神劇震、神不守舍之際,帳內諸將們則彼此推杯換盞、酒酣耳熱之時。皇太極之前派往北京城方向偵察的女真探馬,卻報來了一樁始料未及的變故。

    “……什麼?陝西流寇搶先打進了明國京師縱兵大掠,佔了咱們的便宜?”

    這個意料之外的消息,讓帳中已經喝得半醉的後金諸將,一時間頗為錯愕,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半響之後,才有人恨恨地叫罵起來,不外乎就是那些陝西賊人搶了大金的口中肉。唯有範文程在沉思片刻之後,卻悄悄起身離開坐席,湊到皇太極的耳畔,小聲說道:“……大汗,大喜!真是大喜啊!”

    “……哦?這話聽著真怪,這等晦氣事,於我何喜之有啊?”同樣喝得微醺的皇太極皺眉問道。

    “……禀報大汗,我軍此次進占京師,若大肆屠戮,必然民怨沸騰,不利於日後治理;若分文不取,則又會讓將士失望。如今有了陝西流寇為王前驅,給咱們做臟活和背黑鍋,這事情可就好辦多了……”

    ※※※※※※※※※※※※※※※※※※※※※※※※※

    崇禎五年十月二十七日,得知京師變故之後,皇太極親率八旗鐵騎奔襲京師,各路漢軍隨後跟進。

    此時北京城內依然一片大亂,陝西流寇一心劫掠城內商舖宅邸,對外敵全無防備,連城門都未曾關閉,八旗精兵遂輕易入城,後續各路兵馬亦蜂擁而入,於京師街巷中混戰一日之後,陝西流寇兵敗大潰。

    流寇之首闖王高迎祥,正下榻於紫禁城,與諸賊首飲酒作樂。聞聲即刻披甲,率親兵且戰且走,但部眾散於全城,召喚不及,最終力不能支,於午門外授首。其餘各路陝西賊首,亦多半於城中被擒被殺,或沒於亂中,不知所終。唯有闖將李自成,事先約束部屬,紮營於城外,未被後金鐵騎沖散,但也無力扭轉戰局。見事不可為,李自成便一邊收容潰兵,一邊拔營西走,金兵聞訊後追之不及,只得坐視其全師遠去。

    經此一番戰亂浩劫,京師半數房屋被毀,數十萬黎民塗炭,皇宮紫禁城也有多處被焚毀。許多皇親國戚、豪門富戶“據說”是被流寇屠了個乾淨,他們家裡囤積的金銀糧米,在通過陝西流寇過了一遍手之後,自然也都成了女真八旗的戰利品,僅現銀一項,就高達五千萬兩之巨,讓八旗顯貴們一個個喜得合不攏嘴。

    因為皇宮淪為戰場,尚?清理乾淨,皇太極最初下榻中南海紫光閣,並於此地召集明朝降官,溫言撫慰,量才錄用。有一名翰林庶吉士三跪九叩,奉上勸進表,請皇太極於北京稱帝,皇太極笑而婉拒之。又有一名科道言官請示皇太極,問歸順的漢官是否要剃髮留辮,皇太極表示,此等小節盡可以悉聽尊便……

    總之,隨著時間的推移,京師局勢開始穩定下來,老百姓麻木地接受了女真人的統治,但缺糧的問題依然困擾著北京的新主人……於是,在幾名明國降將的提議下,皇太極把目光放到了東邊的天津海岸… …
mk2258 發表於 2018-6-11 21:57
    第一百零四章、南美的中原

    从人类文明发展的角度而言,南美洲其实是一块地理位置不算太好的地方。

    南美洲大部分的土地位于赤道带内,北部三分之二的范围都位于热带。而热带雨林地区又是人类开展经济活动最困难的生态环境之一,仅次于热带沙漠。只是清理热带雨林的土地,就需付出极为繁重的劳动。而在热带雨林地区建设维护公路和铁路的成本,也比在温带地区的成本高得多热带的公路更加容易被疯长的植物所淹没,而铁路和火车则更容易锈蚀。糟糕的气候又让施工队更容易被瘟疫击倒。

    即使在热带雨林地区有几条可通航的河流,河岸也多为泥泞沼泽,不易建设城镇。而且,热带雨林的酸性土壤相当贫瘠,并且疾病肆虐,气候过于潮湿,使得谷物难以生长。

    综上所述,在热带雨林地区,既不适合发展农业,也不适合发展工业,连矿井和交通的建设成本都极高。所以,在热带地区,绝大多数人口都居住在海岸线上,而貌似植被茂密的内陆平原,反倒人烟稀少。

    以南美洲最大的国家巴西为例,它的850万平方公里国土之中,有三分之一是亚马逊河流域的热带雨林。尽管亚马逊河具有非常优越的航运条件,不仅水量丰沛,河宽水深,主要河段上没有任何险滩瀑布,终年不结冰,干流和各大支流之间可以直接通航,构成了一个庞大而便利的天然水上航运网。可惜这条河流的沿岸地区气候实在过于湿热,尽管水运交通便利,矿产和木材资源也很丰富,但基础建设的代价却高昂到了让人望而却步的程度,就像西伯利亚一样不适宜人类生活。结果一直到二十一世纪,这个绝佳的天然水运网络依然基本处于闲置状态,没有像长江和密西西比河那样成为一个文明社会的大动脉。

    而在亚马逊热带雨林的南方。则是一片广阔的热带稀树草原,不仅同样湿热,而且土壤酸性很高,必须经过完全改造才能种植农作物。而且这里地处内陆,又没有可以通航的河流,所以往这里运送任何补给或往外运送农产品的运费都极为高昂,巴西人一直折腾到二十一世纪。也没能把这片土地开垦出来。

    因此,整个巴西只有最南部大约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是传统意义上的可耕地。只占巴西领土的7%。而更悲剧的是,就连这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可耕地,大部分又深处于交通不便的内陆。真正比较早就被开发出来的土地,只有巴西的东南部沿海,以圣保罗和里约热内卢为核心的十五万平方公里版图而已,相当于四个台湾岛或小半个日本的面积跟俄国一样,巴西也是看上去幅员辽阔,真正的核心区却小的可怜。

    而其他的热带拉美国家,也都有着类似的困境国土看着不小。真正能住人的地方却不多。

    除了海岸线的港口都市之外,热带南美洲的另一个人口稠密地区,则是安第斯山脉。这里地势较高,故而相对凉爽干燥,虽然山地崎岖,却比低洼的雨林更加适合农业发展,于是成为了古代印加文明的摇篮。即使到了现代。哥伦比亚、厄瓜多尔、玻利维亚这些国家的主要城市群也并不位于沿海平原,反而建设在安第斯山脉之间,海拔最高可达二三千米的谷地和高原上,以此来避免热带湿热气候的困扰。

    可问题是,高山地区固然凉爽,但公路铁路的建设成本也随之飙升。崎岖的山岭严重限制了这些城市与外界的往来。也让这些山区城市彼此之间的交通变得十分困难,增加了所有事情的成本。上述麻烦在自给自足的农业时代,还不算太严重,所以在群山之中诞生了傲视南美的印加帝国。但到了工业化时代,则变成了发展工商业的噩梦全世界没有哪一个大型的工业区,是能够建设在地形崎岖破碎的高山上的!

    因此,安第斯山脉就像是美洲的青藏高原。虽然巍峨险要,但却无法建设起一个有影响力的大国。

    既然如此,巴西是南美的俄国,安第斯山脉是南美的青藏高原,那么哪里又是南美的“中原”呢?

    从地图上就可以看到,在南美洲扮演这个角色的,乃是巴西南方的三个国家巴拉圭、乌拉圭和阿根廷。它们瓜分了南美洲的“中原”:总面积一百五十万平方公里的拉普拉塔平原。

    其中,这片土地的南部被称为潘帕斯草原,北部则被称为大查科平原。在现代,拉普拉塔平原大部分归属于阿根廷,还有一小部分由乌拉圭、巴拉圭和巴西分享。

    与北面让人望而却步的热带雨林和热带草原相比,拉普拉塔平原位于南亚热带和南温带,气候与中国的长江黄河流域类似。它是这块大陆上最肥沃的土地,平坦的天然大草原降低了建设成本,适中的降水量和温带气候造就了富饶的农业区。夏季足够干燥,传统谷物能够成熟,而冬季又足够寒冷,限制了疫病的影响。但拉普拉塔平原的真正优势,还是在于该地区的河道结构巴拉那河、乌拉圭河、巴拉圭河汇入拉普拉塔河,形成巨大的河口,从布宜诺斯艾利斯和蒙得维的亚(乌拉圭首都)之间注入大西洋,无论是干流还是支流,大部分河段都可通航,从而形成了一个不逊于亚马逊河的天然水运体系。

    这个庞大的水系,合起来覆盖了这块农业发达的广袤平原,即拉普拉塔河平原。拉普拉塔河等河流的存在对这片农业区意义非凡。即使是在现代世界,与卡车运货相比,水运的成本依然要节省十倍到三十倍。像小麦、玉米、大豆等单位体积价值低的粮食作物。通过水运就能以低廉的成本运送到下游,还能通过海洋运送到世界的其它地方互相连通的河网能形成更大规模的经济,创造出更多的资本,养活更多的人口,并且因为便捷的交通,极大地增强了在该地区形成统一国家政权的可能性。

    而在拉普拉塔河水系河网周边的山地丘陵之中,还散布着十分丰富的矿产,仿佛在等待着工业革命之后的大开发按照中国人的说法。这样一块得天独厚的土地,就是所谓的“霸业之基”。

    在地球上与之类似的地区,譬如中东的两河流域、北美的五大湖和密西西比河流域、中国的长江流域、欧洲的莱茵河流域、印度的恒河流域,都曾经是孕育世界性大国和最发达文明的摇篮。

    那么,既然拉普拉塔河平原的地理条件如此优越,为什么在我们的历史上,这里却从来都没能诞生起一个能够与中国、美国和俄罗斯相媲美的世界性大国呢?

    首先。南美洲的情况跟旧大陆不同,印加帝国等早期农业文明并不是诞生在大河下游的冲积平原。而是发源于安第斯山脉之中高山农业模式显然很难直接复制到平原上来,而且印加文明的水平也有些太寒碜。所以,没等文明之光照耀到拉普拉塔河,西班牙殖民者就闯了进来,宣告了美洲原生文明的终结。

    其次,在进入殖民时代之后,依然沉睡于蛮荒之中的拉普拉塔河流域,终于得到了初步的开发。但由于距离西班牙母国实在太过遥远,加上西班牙人也实在是没有什么农业天赋。所以开发速度相当缓慢,一直到西班牙殖民统治瓦解,南美各国相继独立的时候,整个拉普拉塔河流域的总人口也没有达到五百万。

    由于人口稀少,各个聚居区之间距离遥远、相对孤立,所以拉普拉塔河流域纵然有着便利的水运条件,在独立之时也没能形成一个统一的国家。而是被巴拉圭、乌拉圭和阿根廷一分为三。但到了这个时候,各国有识之士都已经充分看到了这片土地的巨大潜力,也明白了“得拉普拉塔河平原者得南美”的道理。

    于是,接下来就爆发了南美历史上最漫长,最血腥的巴拉圭战争从1864年到1870年,野心勃勃的内陆国巴拉圭。为了独霸拉普拉塔河流域和打通出海口,不惜以一敌三,与阿根廷、乌拉圭和巴西三国展开了六年的殊死血战。虽然取得了一些战术胜利,但毕竟国小力弱,最终兵败覆亡,领土被瓜分近半。

    战后,巴西从巴拉圭夺取了一小块拉普拉塔河流域的土地。乌拉圭基本没有什么收获,巴拉圭全国人口战死约六成,从此一蹶不振。而阿根廷则成了最大的赢家,在从巴拉圭割走大片土地之后,便占据了大部分的拉普拉塔河平原,还控制着拉普拉塔河口和大部分通航河段,从此成为了美洲的“中原霸主”。

    当时的有识之士普遍认为,只要假以时日,阿根廷就必然能够像美国一样,成为南美洲的王者。

    遗憾的是,阿根廷的奋起似乎也就到此为止了。接下来,这个国家没有继续北上,利用自己的天然优势,吞并巴拉圭和乌拉圭,彻底奠定南美统治者的地位,也没有实现工业化,变成一个真正的世界列强。而是坐享着潘帕斯草原的丰饶物产,在慵懒的和平之中不思进取,荒废了一百多年的岁月,最终在马岛战争之中,被戳穿了最后一层光鲜的画皮,成为全世界唯一从发达国家退化回发展中国家行列的笑柄……

    作为在同一片土地上耕耘的穿越者政权,东岸共和国当然不希望自己像阿根廷那样“堕落”和不思进取,更不希望落到巴拉圭那样悲惨的下场幸好,在十七世纪,拉普拉塔河流域的土地还十分荒芜,没有多少人烟,对任何人都可以说是先到先得所以,东岸共和国从建立政权之初,就不惜一切代价,拼命地往拉普拉塔河流域填充人口,同时以最残酷的方式铲平当地的西班牙殖民据点,一心要占稳这片风水宝地。

    而此次天津攻略,也是在东岸共和国的极力要求之下,从一次火力侦察和登陆战演习,变成了丧心病狂的超大规模“买猪仔”行动截止到目前为止,光是在天津这边,就已经有足足十八万人口被送到东岸共和国去修理地球,还有两万多人被弄到了南非和马达加斯加岛去跟黑叔叔打交道。

    且不说向八旗兵购买这么多人口的巨额“货款”该如何支付,如果没有从哆啦a梦世界搞来的神奇庄稼七日速生麦。还有中央特别拨出一千万日元补助金,利用年代性自动售货机按照明治年代日元物价,仿佛作弊般购买到的大批糙米、豆子和小麦,那么光是以东岸共和国区区数十万人的那点儿经济规模,不仅肯定付不出账来,恐怕本土都要被那么多疯狂涌入国内的难民给吃垮了。

    但即便如此,这么多人口的突然涌入。还是给东岸共和国造成了严重的社会问题,国内秩序都因此爆发了许多混乱……可是为了占据脚下这片南美洲的“中原”。东岸共和国还是咬咬牙拼了毕竟,在错过了这一次天赐良机之后,下一回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以如此低廉的代价,获取这许多人口了。

    事实上,大沽口海岸边的繁荣贸易,在十一月末的此刻,就已经快要到尾声了……王秋推开一扇舷窗,感受着外面一日寒甚一日的冷风和不时飘起的雪花。这一切都在提醒着他:凛冬将至!

    明末小冰河期的冬季渤海,远比后世的同一季节更加寒冷!

    如今,大沽口营寨附近的水塘已经开始结冰,而海河里也逐渐出现了浮冰,在凌冽的西北风吹拂下,再过不久,连海面也会被冻上――到了那个时候。登陆部队就必须撤走了。而眼前这种畸形繁华的景象,也会随之烟消云散……但愿在输入了这么多的粮食之后,能让这边的老百姓多活下来几个吧!

    ※※※※※※※※※※※※※※※※※※※※※※※※※

    在完成了“货物”的交接,从“短毛贼”这边拿到了贩卖人口换来的粮食之后,押送流民的关宁军骑兵却没有急着离开,而是打算在这个集市贩卖战利品和采购些常用零碎过去几个月的征战之中。这些关宁叛军借着女真八旗的赫赫凶名,在北直隶各地攻州破县,很是掳掠来了不少值钱的玩意儿。

    但这些大兵需要四处流动作战,很难携带太多笨重的东西,都迫切想要换成金银首饰之类的细软。

    而且,他们虽然刚刚发了一笔战争财,但是如今的北京城里漕运断绝、百货腾贵。即使拿着金银也很难买到什么好东西。如今既然在海边有个热闹的市集,这些关宁军士兵自然也想趁机采购一番。

    于是,随着关宁军士兵的抵达,市集上变得愈发喧闹起来。各式各样的物件都被他们摆出来低价兜售玉器摆件、瓷器书画、绸缎刺绣、耕地的农具、秀才的书本,商人的算盘,戏子的乐器,乃至于衙门里的官印,当真是无奇不有,有些明显还是从坟墓里挖出来的随葬品,价格也低廉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此外还有来市集上卖人的不是之前“批发”的那些蓬头垢面、脸黄肌瘦的流民,而是姿色姣好的年轻女子和唇红齿白的俊俏娈童,属于这些士兵的“私货”,大多是他们掠来充作私宠,接着又玩腻了之后,再拿出来转卖的,价格也高得多。但即便如此,通常也不过是七八两银子换一个人而已。

    虽然这些士兵的加入,让市集变得愈发热闹了几分,但那些买主卖主同时却也如临大敌,一个个都悄悄拿出了棍棒刀剑――这些杀人越货的大兵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哪怕有“短毛贼”的士兵在旁边盯着,为了价钱起争执而动刀子也是经常有的事情,至于偷窃抢劫什么的则更是家常便饭。

    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诸位“身份尊贵”的穿越者们,当然不会亲自跑到那种鱼龙混杂的市集里去闲逛和淘货,也不会对寻常小兵手里的破烂玩意儿感兴趣,更没有谁打算在这种地方弄个小姑娘来享用,但这并不妨碍他们派遣可靠的人手,设法从那些关宁军士兵的嘴里打探一些消息这年头的底层官兵普遍没什么保密意识,只要几碗酒一下肚,再奉承上几句,就什么都说出来了。再结合侦察卫星拍摄的照片,即使坐在渤海湾的战舰里,王秋他们也能对眼下的华北战局说出个一二三来。

    “……嗯,在入主北京的同时。皇太极还派兵西征宣府,把崇祯皇帝赶到山西去了,目前正在大同一线对峙。如今南到大名,北到宣府,整个北直隶都已经落入了这位后金大汗的手里。一支深入南下的蒙古骑兵,甚至还抄掠了山东德州……这发展势头可真是……啧啧,所谓的‘侵略如火’啊!”

    看着标在地图上的一个个箭头。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把大明江山戳得千疮百孔,王秋忍不住赞叹起来。

    “……哎。虽然是彼此厮杀了好些年的老对手,但我还是不得不承认,这皇太极确实是堪称雄才大略的一代英主,总是能够化不可能为可能尽管大多数时候主要都是因为他的对手太喜欢作死……”

    刚刚跟女真使者谈判回来的黄石大帅,一边把军帽挂在衣帽架上,一边如此叹息说,“……事实上,在攻入北京之后,皇太极的处境并不是看上去那么好关宁军对大明固然是忘恩负义、脑后生反骨。对女真人难道就会忠心耿耿?万一被钻了空子反戈一击,那么这几万八旗兵就别想回辽东了。

    然后,北京城里的勋贵大臣,虽然是望风而降,但如果真的大肆招降纳叛,让他们摇身一变成为新朝显贵,那么且不说这些人是何等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还无异于放过嘴边的肥肉。可要是直接大肆拷掠,榨取他们的财产,那么发了财的八旗兵固然是高兴了,可是以后还有谁敢归顺?

    此外,还有遍地的流民,蔓延的瘟疫。断绝的漕运……总之,皇太极这次进北京,远远谈不上什么大功告成,而是一屁股坐到了火坑上。如果没有我们运来的这么多粮食,他的处境还会更艰难。”

    说到这里,黄石忍不住叹了口气,“……所以。对于皇太极刚刚派人来提出的新交易,我感觉很犹豫。”

    “……哦?什么交易,继续拿人口换粮食?我们这边绝对是多多益善!”莫茗少将不假思索地说。

    “……不是,今天被驱赶过来的这些流民,已经是后金朝廷‘官方’组织过来的最后一批货了,以后最多只会有一些私下的小规模人**易,不会再有这样大规模的‘卖猪仔’了毕竟皇太极也很清楚,人口才是最核心的生产力。如果把人口卖掉得太多了,那么明年的田地就会继续被抛荒……所以,在把京畿的流民削减到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以后,他就不打算再向我们贩卖人口了。”

    黄石如此说道,“……可他还是想要从我们手里获得更多的粮食、布匹、烧酒、药物、食盐和其它日用品……其实原本连军械和火药都想要购买的,但被我拒绝了。”

    “……那他拿什么来支付?该不会是想赊账吧?”王秋有些吃惊地说,“……还是说他舍得掏银子了?”

    “……不是,他把紫禁城搜了个底朝天,折腾出一堆据说很值钱的古董,甚至连大殿上的铜龟和金丝楠木柱子都拆了,想要用这些玩意儿来抵账……”黄石摊了摊手,“……这笔生意要做吗?”

    对于古董这种破烂玩意儿,在座的诸位都兴趣不大。不过,在这个冬天给女真八旗兵输血,让他们在失去利用价值之前,对明廷造成更大的破坏,乃是华盟近期的战略决策。所以在请示了后方的意见之后,前线众人还是捏着鼻子同意了这笔交易,只是价钱得尽量往下砍。

    毕竟,想要扭转国人安土重迁的保守思维,从中原故土榨出大量的人口,最有效的办法就是让这片土地陷入长时间的毁灭性战乱。说得难听一点,八旗兵在关内造成的破坏和恐慌越严重,穿越者们吸收移民就越容易反正按照另一个时空的历史,他们本来就是统统都要死的……

    敲定了这笔生意之后,舱室里的气氛也变得轻松起来,众人开始一边喝茶,一边讨论些不重要的话题。

    “……对了,既然皇太极把紫禁城都给拆了,那么他在北京住哪儿?”莫茗少将不经意地问道。

    “……一开始是住在中南海,后来又搬进了内阁首辅温体仁的府邸,根本就没在宫里待过多久……”

    黄石答道,“……其实,皇太极这家伙一向不怎么注重享受,生活上可能还没有明朝的知府讲究呢!”

    “……我想也是。怎么说也是一代明君么!”王秋附和道,“……记得是在初中的时候,我曾经去沈阳故宫玩过一次,发现皇太极的日常起居,似乎很符合古代民间传说中的帝王生活形象:

    皇太极和他的几个妃子,似乎都是住在一座凤凰楼上,正宫娘娘住正房,其他的女人住偏房。每个房里都有火炕,还有锅灶,民间说的东宫娘娘烙大饼,西宫娘娘剥大葱,估计就是这样的。而且,不算后来清朝增修的建筑,在皇太极的时代,整个沈阳后宫也就是地主大院的水平,皇太极和随便哪一个女人嘿咻,估计全院都能听着响声反正我很难想象孝庄和海兰珠住在斜对门,低头不见抬头见是啥感觉……”

    “……她们不是亲姐妹么?互相理解一下吧,正房不是还有她们的姑姑嘛!”黄石随口答道

    “……也是,哲哲皇后住正房……”莫茗一边用智能手机搜索资料,一边点头道,“……我查了一下,在皇太极的后院里,除了从林丹汗那里接收来的囊囊太后娜木钟,其余的女人好像基本都是姑姑、姐姐、妹妹之类的亲戚关系,当真是床上一家亲。这就是玩‘全家桶’的好处后宅和谐啊……”

    提起这个充满暧昧的话题,众人都发出了只有男人才能理解的嘿嘿笑声……

    闲谈了一会儿之后,黄石就起身准备离去作为整个东亚战区的最高指挥官,他如今要同时负责天津、山东、福建和日本这四个战场的攻略,未来或许还要开辟更多的新战线。虽然如今只有日本处于热战状态,但仍然到处都有事情需要他决策和拍板。亏得现在有卫星电话和随意门,否则还真是忙不过来。

    但是,就在他出门的时候,却听见每个人的智能手机都是“叮”的一声,然后王秋便立即摸出手机一看,脸色顿时十分古怪,“……呃?最新军情公告,南京方面有异动?东林党正在谋划拥立新帝?!!”

    “……不会吧?崇祯皇帝如今还活着呢!南京的那帮人也太胆大包天了吧!君臣大义都到哪里去了?”

    黄石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睛,“……而且,历史上的那位南明弘光皇帝,也就是现在的福王世子,眼下也还在洛阳待着,连老福王都还没被李自成弄死,南京的那票东林党又准备拥立谁呢?”

    “……根据公告上的说法,他们是准备拥立鲁王,确切地说,是鲁王次子,朱以海……这家伙是在闻香教起义之后逃到南京的。前任鲁王和他的大哥都在战乱之中失踪了,所以他这个次子才能承袭王位……”

    “……鲁王次子?太滑稽了!而且连王府和驻地都丢了,不管拥立哪个藩王当皇帝,都比他像样吧!”

    “……唉,谁知道东林党是怎么想的啊?或许就是看中了他的名不正言不顺呢……”(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mk2258 發表於 2018-6-11 21:57
    第一百零六章、崇五年的尾声(上)

    Ps:修正,章节顺序错误,上一章应该是第一百零五章。

    ※※※※※※※※※※※※※※※※※※※※※※※※※

    崇祯五年十二月,山西太原城内的一个院落里,刚刚得到了破格提拔的原舜乡堡屯长,如今的羽林左卫指挥使王斗,正懒洋洋地倚在软塌上,百无聊赖地晒着太阳。

    (羽林左卫,明朝天子亲军十二卫之一,这十二卫之中以锦衣卫为首,其它十一个卫加起来的编制也不如锦衣卫那么庞大。到了明末,除了锦衣卫的冗员高达七八万之外,剩下十一个卫已经吃空饷吃到加起来也只剩一个卫四五千的兵力了,而且这些兵也只是理论上的存在,很多人其实是在大户人家当奴仆。)

    今天难得是个大晴天,冬日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令人忍不住昏昏欲睡。

    一位侍女正在为王斗捏着肩膀,另一位侍女在为他剥着桔子,他的那个童养媳老婆谢秀娘则坐在一旁吹着笛子,悠扬悦耳的乐声传到王斗的耳里,令他忍不住叹了口气。

    似乎已经好久没有享受过这样悠闲的生活了啊!

    但是,只要一回想起已经在战火中化为废墟的舜乡堡,还有那些死于战争的熟悉面孔,他的心情就不禁低落了下来——穿越过来这么些日子,他已经真的把那片位于边塞的贫瘠土地,当成了自己的家园。

    而现在,那个家园却被毁灭了……

    不过,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在明末乱世的大潮之中,一切想要守护的东西都是那么的脆弱。

    ——眼下,整个宣府镇都已经被八旗兵攻陷,全镇各部边军也是投降的投降、覆灭的覆灭。只有王斗带着一千多舜乡军,不仅逃出了绝境,还乘着天子御驾“西幸”的顺风,犹如暴发户一般爬上了羽林左卫指挥使的高位——这一路上,流亡朝廷几乎是想尽一切办法在搜罗兵马,封起官来不要太慷慨。

    而作为天子身边最有战斗力的部队之一,王斗一手编练出来的舜乡军也得了崇祯皇帝的青睐,被顺理成章地收编成了天子亲军,成了朝廷的嫡系武力,其地位简直是坐了火箭一般地往上飞窜。

    (眼下的王斗还没察觉到崇祯皇帝换了魂,只以为是其他穿越者导致的蝴蝶效应。而崇祯皇帝也没察觉王斗的穿越者身份——舜乡堡实在太穷,所以王斗的部队除了比较能打之外,并无超越时代之处。)

    因此,原本在舜乡堡里整天土得掉渣的王斗,在跟随御驾进了太原城之后,也变得养尊处优起来——不仅住进了官宦家的深宅大院,还有缙绅大户主动送上金银财货和侍女仆役,只求跟他这位天子身边的红人搭上一份交情。不过,虽然这样的境遇听起来很不错,可问题是,如今的天子御驾本身就处于风雨飘摇之中……大明朝廷素来不重视保密,所以南京那边拥立伪帝的事情,如今早已在太原城内传了个遍。

    而其余各省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在此事之后也是难说得很——崇祯皇帝的天子之位固然毋庸置疑,但南京城本身也是正统的一个象征……那些地方实权派到底会倒向哪一边,真的是让人难以预料。

    但事已至此,王斗也没得选择,只能跟着这位貌似玩砸了的崇祯皇帝一条路走到黑了。

    正当王斗躺在软榻上晒着太阳,头脑里思绪纷乱如麻的时候,耳畔却响起了母亲钟氏的叫唤声

    “……儿子,快来吃午饭吧!今天煮了你喜欢的黄豆炖肉!”

    听到母亲的呼唤,王斗头脑中的困倦之意顿时全消,睁眼回头看去,发现母亲钟氏正一脸慈爱地站在屋檐下。老婆谢秀娘也收起了笛子,规规矩矩地侍立在婆婆身旁。

    与往日一副劳动妇女的粗陋打扮不同,今日钟氏上身穿了一件暗红色的绣金菊花纹路立领小袄,下系一条黑色流云蝙蝠综裙,外披一件深黄色绣松鹤图案滚黑边的织锦披风,头上梳着麻姑髻,戴?两对赤金垂珠凤钗,外加一朵珍珠制成的头花,双手捧着一只巴掌般大小的手炉,隐约地现出戴在左手腕上的一串佛珠,和右手腕上的一对翡翠玉镯,再加上胸前挂着的那串碧玺珠串,端得是一派官太太的富贵相。

    而谢秀娘也不像在舜乡堡的时候,总是一身浆洗得褪了色的粗布长裙,而是仔细地打扮起来,上身穿一件胭脂粉色绣云纹小袄,下系一条浅红色百褶裙,裙身右下角绣着大朵的白梅,一直延伸到腰侧,外罩一件朝霞红色滚白狐毛披风,头梳双丫髻,插了一只蝴蝶金钗,还有几朵宝蓝色的绢花点缀于发间。

    看着妻子和母亲的这番富贵打扮,王斗在赞叹之余,也微微有些心酸:过去是不是对待家人太苛刻了?

    ——昔日在舜乡堡的时候,虽然王斗善于经营,手里多少有积攒下一些余钱,但他深知乱世已至,唯有依仗武力方可生存,故而一心整军讲武、练兵备战,恨不得把每一个铜钱都投入到军事上。哪怕开发出了银矿,也没怎么拿来改善自家的生活……当时还没怎么感觉,现在想来,还真是有些委屈家人了啊!

    貌似很多地位还不如自己的武官,依靠贪污的军饷,都过着深宅大院、丫鬟仆役成群的奢侈生活呢。

    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身处于乱世之中,若是再不狠抓枪杆子,岂不是等于任人宰割么?

    如今已经不是什么乱世将至、大厦将倾,而是乱世已至,大厦已倾,天下已然分崩离析了啊!

    有钱没兵,再多的钱也不过是为其它强人挣来的;有兵没钱,则可以凭着刀子到别人那里去抢。

    就算是眼下的富贵日子,也还不是靠自己手下的这支精兵才挣来的?如果自己也像宣府的其他武官一样,把士兵变成农奴和乞丐,只会种地不会打仗,天子和朝廷又凭什么会如此高看自己?

    幸好,母亲和秀娘都能理解自己的苦衷……然而,就当王斗欣然从软榻上起身,准备享用母亲烹饪的爱心午餐之时,却听得外面突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鼓声,不由得神情凝重地停下了脚步。而钟氏虽然一时有些错愕,但作为一名久在边地的军人家属,很快也明白了这鼓声意味着什么,顿时就是神色一凝:

    “……这是……擂鼓聚将?儿子,这莫非是要出兵打仗了么?!”

    ※※※※※※※※※※※※※※※※※※※※※※※※※

    与此同时,晋王府的一间小花厅内,卢象升和温体仁等流亡朝廷的几位重臣,正为穿越版崇祯皇帝宣布的最新决断,而一个个目瞪口呆,思维崩坏——发兵洛阳?诛杀福王?!!

    “……陛下!请三思啊!虽然福王似有不轨之意,但洛阳官府并未与其同流合污,反而只是稍有察觉,就派人前来报告,所以朝廷也只需小惩大诫一番即可,完全不必处置的如此酷烈啊!”

    “……而且,福王再怎么说也是陛下的亲叔叔,如此不教而诛,只恐天下人会有所非议……”

    “……陛下,如今京师沦陷敌手,南京诸臣拥立伪帝,朝廷本来就处境尴尬,正是需要施恩四方、镇之以静的时候。如果这般狠下辣手,闹出了弑亲的恶名,天下人又该如何看待陛下啊?”

    ……

    一片七嘴八舌之下,基本没有人赞同崇祯皇帝对福王叔叔的杀伐果断,但皇帝陛下依然固执己见。

    “……唉,诸位爱卿,朕也知道此策后患极大,可是舍此之外,朕还有什么办法?”

    崇祯皇帝宛如笼中困兽一般在屋内踱来踱去,语气中满是焦虑和急躁,“……朝廷眼下困顿于太原,山西全省残破,岁入无几。陕西、河南各省亦是如此。南京诸臣又已扯旗叛逆,江南的捐输财赋再也不能指望。而且南京伪帝一出,天下亲藩势必蠢蠢欲动。当今之计,唯有快刀斩乱麻、杀鸡儆猴,方可震慑屑小!而福王昔日便有与皇父争夺大位之前科,如今又有反迹显露,岂不是上天送给的好靶子么?再说,虽然眼下的河南官府尚未附逆,但若是坐视不理,等到再过几个月,局势又有变化之后,河南方面又会如何?

    此外,如今南京已经去不得了。太原孤悬北方,处于被流寇与鞑虏包抄夹击之势,实在不是久留之地。

    陕西甘肃一向贫瘠,又是流寇起源之地,朝廷去了那边也站不稳脚跟。而洛阳乃是中原之枢纽,自古以来的帝王之都,山河险要,易守难攻,此外也是御驾南下的必经之路,岂能坐视其落入居心叵测之辈手中?”

    ——更重要的是,福王府里的那么多金山银山,与其便宜了李自成那一干陕西流寇,还不如交给朕用来复兴大明江山呢!好歹是肉烂在自家锅里……穿越版的崇祯皇帝一边翻着白眼如此想道,一边索性把话都给挑明了:“……况且,如今朝廷财计匮乏,朕募兵讨逆要花钱、安置百官也要钱,其开销之庞大,除去抄了福王的家之外,朕实在不知道还有什么别的办法来填窟窿……就当是杀头肥猪好过年吧!”

    (福王乃万历帝宠爱的幼子,万历末年曾经依靠万历帝的宠信,和崇祯的父亲泰昌帝争夺皇位,落败后才迁封洛阳。当时万历帝赏赐给了福王许多财宝,据说搬空了紫禁城的小半库藏。)

    “……肥猪……陛下,您怎么能这样看待自家亲戚啊?”温体仁愣了半天,才如此低声嘟囔道。

    “……温体仁!都到什么时候了,你还顾得上讲究这等细枝末节的小事么?”崇祯皇帝神态暴躁地挥了挥手,“……本朝开国二百余年以来,天底下的那么多藩王亲贵。仗着是朕的亲戚,在下面是胡作非为、肆意盘剥。可朕的历代祖宗,因为血脉的缘故,都只能迁就着他们,就算亲戚们再不上进,作为宗亲,皇家总还是要照顾着他们。为了这些不上进的亲戚,皇家不知花费了多少钱粮,担下了多少骂名!可是,在这群亲戚之中,又有谁想到过皇家的难处了?反而成天就知道要钱要粮,跟一群讨债鬼似的!如今皇室落难了,他们又有哪一个想过要报效朕这么多年的厚恩,到太原来捐献粮米银钱以资军用了?一个都没有!

    哼,不是装聋作哑,就是野心滋长,想要谋朝篡位!朕就是养一条狗,也比养着他们来得强吧!

    如今天下分崩离析,朝廷已经濒临绝境,没有钱粮来招募兵马,没有俸禄供养百官,而鞑虏还在燕蓟虎视眈眈,四方逆贼更是磨刀霍霍。此时不拿几家有反心的藩王开刀救急,还能如何?难道要朕看着福王拿出库藏金银在河南招兵买马、收买人心,然后扯旗作乱来要朕的性命么?”

    此言一出,厅中众臣顿时不敢再有多言,而穿越版崇祯皇帝在神神叨叨地发泄了一通之后,也慢慢冷静了下来,转身坐回一张雕花椅子上,捧起一壶已经凉了的茶水就往嘴里灌。

    哎,看来自己还是太天真了。原本以为只要逃出北京城,自己依然坐拥大半个天下,完全可以从容展布,与鞑虏和逆贼周旋。没想到局势居然这般急转直下——南方的东林党想要模仿宋朝的富弼和文彦博,让皇帝废立操持于文官之手。地方藩王脑壳里的野心也蓬勃生长,想着模仿永乐皇帝的前例,干掉自己这个“失德之君”跻身皇位……说好的穿越者牛气冲天不解释呢?朕这个穿越版皇帝怎么就这般命苦呢?

    事实上,在得知南京居然拥立新帝的时候,因为原本的如意算盘被彻底打碎,他就已经方寸大乱了。眼下南征洛阳、攻打福王的计划,也不过是他一拍脑门胡乱逼出来的想法——再坏的计划也好过没有计划吧!但在得了福王府的钱粮之后,到底该怎么办,他也是完全没思路了……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再说了!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叹了口气,然后起身解下了自己腰间的佩剑,郑重其事地递交到了麾下头号打手卢象升的手里,“……卢爱卿,朕的生死安危,还有大明的江山社稷,就都托付到你的手上了!”

    卢?升抬起头来,眼神复杂地深深看了他一眼,但终究还是顺从地低下了头:“……臣,遵旨!”

    ※※※※※※※※※※※※※※※※※※※※※※※※※

    崇祯五年十二月,天子闻福王府意图不轨,遂拜卢象升为主帅,率太原行宫下辖精兵五千,星夜冒雪长驱南下,于除夕日突入洛阳,持天子诏书接管洛阳官衙,并强攻福王府,夺王府库藏之财宝以为国用。次年二月,帝驾南临洛阳,卢象升持福王及其家眷献俘,帝甚悦,左右请示如何处置福王逆党,帝曰:乱世须用重典。遂以谋逆之罪,将福王满门斩首弃市,唯有福王世子趁乱从地道逃出,辗转流亡于江淮之间。

    此事一出,天下大哗,地方大员与藩王勋贵皆为之骇然,但亦有士人痛斥天子屠戮亲藩、刻薄寡恩,无德无能,望之不似人君。南京朝廷更广邀群贤,作《讨废帝檄》,号召天下义士讨伐暴君……
mk2258 發表於 2018-6-11 21:57




    第一百零七章、崇?五年的尾声(中)

    当中原大地上纷争四起、兵戈不休的时候,隔海相望的日本列岛,也同样陷入了遮天蔽日的战火之中。

    宽永九年夏,新崛起的西国霸主,几年前刚刚改信基督教的长州藩毛利家,在以“护教圣战”而发动的新一轮九州攻伐之中,拔掉了幕府在九州岛上的最后几个据点。随后,藩主毛利秀就终于公开提出倒幕口号,动员西国“切支丹”大名组成一支基督教倒幕联军,打着十字旗浩浩荡荡地开始了“上洛”的征程。

    而坐镇近畿准备迎战的幕府将军德川家光这边,却是流年不利——进口西洋火器、聘请荷兰顾问,花费巨资编练起来的五千幕府新军,被突然降临的二十一世纪穿越者军队轻易歼灭,导致幕府军的实力大为衰减。而且,德川家光最信赖的重臣保科正之(未来的会津藩始祖)也没于战阵,让德川家光将军在决战之前就痛失臂膀,而幕府阵营全军上下更是士气萎靡,斗志颓丧。

    于是,当倒幕军逐步剿灭沿途那些忠于幕府的藩国,最终大举攻入近畿的时候,幕府军的抵抗相当软弱无力,在姬路城和淀川组织的两次合战,都被已经装备着近代化火器的毛利军打得惨败。而还在用安宅船和小早船的幕府水军,更不是已经装备了西洋帆船的毛利水军的对手。

    到了十月初,德川家光将军眼看着近畿战场一片土崩瓦解,己方大势已去,索性下令火烧京都,裹挟明正女天皇和其余皇室成员逃往江户,只留下幕府老中松平信纲,率领四千旗本武士和一万杂兵坚守大阪城,利用这座著名的坚固城堡尽力拖住倒幕军的脚步,为江户幕府在关东的筹饷募兵争取时间。

    十月十日,毛利秀就藩主率军进入已经被烧成一片焦土的京都。至此,长州藩毛利家的上洛之役初步宣告成功。但近畿地区的战事,却远远没有结束——没得长州藩上下得意多久,就发现他们这一次貌似成功的上洛,并没有意味着畿内战局的尘埃落定:跟事先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在倒幕军攻占京都之后,畿内各地并没有传檄而定,反倒是民变蜂起、战火燎原,让毛利家一脚踏进了“人民战争”的泥潭之中……

    ※※※※※※※※※※※※※※※※※※※※※※※※※

    西元1632年,大明崇祯五年,日本宽永九年十二月,近畿,大阪城

    炮声隆隆,黑烟四起;鼓角齐鸣,杀声震天;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浓烟熏黑了晴朗的天空,鲜血染红了皑皑的白雪。

    在距离那场导致丰臣家覆灭的“大阪夏之战”,又过了十七年的时光之后,这座由丰臣秀吉倾尽日本全国财力而打造起来的巨大城市,又一次化作了烽火燎原,杀声弥天的血腥战场。

    这一场旷日持久的大阪攻防战,已经进行到了第三个月。

    虽然经过一系列的较量,倒幕军已经逐一拔掉了大阪城的外围据点,又纵火将大阪的城下町烧成了一片焦黑的残垣断壁。但那座高大巍峨的大阪城堡依然久攻不下,仿佛在嘲笑着倒幕军的徒劳无功。

    众所周知,自古以来的所谓围城,就是城里的人想出去,而城外的人却想进来。

    伴随着法螺、太鼓的轰鸣和乱哄哄的呐喊声,一片片色彩斑斓的蠕动人潮,扛着仓促赶制的粗糙云梯、撞木,举着弓箭、竹枪和寥寥无几的古老“铁炮”(日式火枪),又一次奔跑出城外那片乱糟糟的简陋营寨,如海啸般一**地冲击向大阪城的城墙,其声势之浩大,简直能让人产生起一种大地都在摇晃的错觉。

    可这人潮根本没冲到护城河边,就已经灰溜溜地败下了阵来——只见城头火光一闪,十几门黑黝黝的青铜火炮发出一串巨响,抛射出许多西瓜大小的圆形弹丸,笔直地扎进这一片密密麻麻的人潮之中,所过之处,未能避开的士兵无不是筋骨折断、血污与脑浆飞溅,霎时间便犁出了一条条可怕的血肉长沟。

    于是,前一刻还在气势汹汹地扑上前来的攻城队伍,眨眼间就迅速从涨潮转化为退潮,以比进攻时还要快得多的速度从城堡脚下消失。只是在大阪城堡四周的土地上,零零落落地遗留下了几十具残缺的尸体,以及几个哼哼唧唧的被遗弃重伤员,显示着他们曾经付出过多么“惨重”的牺牲。

    接下来,似乎是作为回应,倒幕军的炮兵阵地也向大阪城开火轰击,一个个黝黑的炮口吐出无数明亮的橘红色烈焰,伴随着成串尖利的呼啸声,沉重的实心弹被强大的动能送出炮口,狠狠地砸向远方的巍峨巨城……随着炮弹的出膛,弥散的硝烟在地面上缓缓流动,几乎要将整个阵地遮蔽起来。

    遗憾的是,这一番炮击的声势虽然壮观,可惜由于射程和地势的关系,大多数的炮弹都根本没能击中大阪城,而是落入了城外的泥地或护城河中,溅起一串高高的水柱。少数几枚击中了大阪城的炮弹,也不过是把坚固的巨石墙基给砸碎了一层外皮,留下了几道浅浅的印痕,造成的损害简直微不足道。

    迎着刺鼻的硝烟,倒幕军的大阪前线总大将,大名鼎鼎的“长州宿老”守随信吉,此时正站在倒幕军的炮兵阵地上,拄着一柄武士刀,神情疲倦地注视着倒幕军又一次攻城的失败,不时还低头咳嗽上两声。

    自从这场没完没了的大阪攻防战爆发以来,他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被困兽犹斗的幕府军给打退下来了,只觉得自己的胸腔里象是塞满了一团团的棉花,憋屈得连气都透不过来。

    ——究竟要折腾到什么时候,才能把这个幕府军在畿内的最后据点给拔掉啊?

    事实上,在大阪战役的初期,凭着刚刚把军旗插到京都的高昂锐气,倒幕军的进展曾经相当迅速。指挥着昔日由明国名将黄石大帅亲手训练起来,战技娴熟、铳炮犀利的长州新军,守随信吉只用了不到一星期时间,就把大阪的外围堡垒相继摧毁,甚至一度突入大阪的城下町,堪?是势如破竹。

    然而,就在大阪战局胜利在望的时候,京都那边的战线却再度陷入了危机之中。

    面对着层出不穷如洪水般涌现的各路敌人,倒幕军主帅,自封“西国探题”的长州藩主毛利秀就,被迫在这个关键时刻,将守随信吉手下的精锐部队相继调走,用于镇压畿内此起彼伏的叛乱和民变……于是,随着攻城兵力的急剧减弱,导致困守大阪的幕府军获得了喘息之机,从最初的兵败如山倒之中缓过气来,开始调整部署和战术,跟倒幕军互有攻守,让战事一直拖延到了现在……

    但守随信吉同样也很清楚,这事儿完全怪不得藩主,因为毛利秀就在京都承受的压力远比自己大得多:

    “……唉,我毛利家的争霸大业,之前因为基督教而勃然兴起,如今却也因为基督教而进退维谷啊!”

    ※※※※※※※※※※※※※※※※※※※※※※※※※

    跟战国时代任何一家挥师上洛的诸侯大名都不同,被黄石等一干穿越者给忽悠瘸了的长州藩,自藩主毛利秀就大人以下的整个家臣团,在数年前就逐渐皈依了基督教,正式变成“切支丹大名”(中世日本对基督徒的绰号),而长州藩的商人百姓见状,也相继效仿入教……再接下来,那些向长州藩降伏的诸侯大名,为了讨好毛利家,同样纷纷受洗皈依。如此一来,毛利家的倒幕军就变成了基督教联军。

    这一宗教色彩在九州岛攻略之中,给毛利家带来了极大的助力——当地的日本基督徒在传教士的鼓动下,纷纷踊跃投身“圣战”,使得长州军在九州岛上所向披靡。但对于其它宗教却是一场浩劫:在基督徒“圣战”大进军的过程中,无数寺庙和神社被改建为教堂,平民百姓为了活命和少纳人头税纷纷改宗,和尚神主摇身一变成了神父,而巫女尼姑就成了修女,而那些虔诚信佛的武士,则不是切腹就是逃亡近畿和四国。

    于是,待到毛利家“十字军”的九州攻略结束之后,整个九州岛已经在形式上沦为了基督教的地盘。

    可问题是,像这样简单粗暴的灭佛策略,在九州之类的边远之地尚可勉强推行,但越是靠近京都,深入传统日本文明的核心区域,佛教的势力就越发强盛,对基督教的反弹也愈发激烈。结果,打着十字旗帜的基督教倒幕军,就在近畿地区遭到了传统佛教势力的殊死抵抗,从此陷入了全民战争的泥潭之中……

    日本的佛教势力有多大呢?从理论上讲,在传统的日本社会,每一个日本人都应该算是佛教徒!

    因为在日本,即使到了现代社会,丧事与墓地依然由佛寺独家专营,所以一般人无论生前是信奉什么东西的,死后都要花上很大一笔钱,给自己起个法号强制转职为佛教徒,否则佛祖就会拒收这一不守规矩的灵魂,导致其飘荡在世间沦为孤魂野鬼……简单来说,就是任凭你生前信什么,死后都得信佛!

    至于古代的日本,佛寺的势力还要更加厉害。很多佛寺都有大片广袤的田地,装备精良的僧兵,生意繁荣的坊市,早在平安时代,就已经俨然与一方诸侯无异,在百姓心目中的形象还要比公卿与武士好得多。

    ——跟日本古代步骑炮俱全的武僧军团相比,中国的少林寺棍僧简直就是小孩子过家家一样……

    另一方面,作为上层权贵的武士、皇族与公卿,又经常将没有继承权的小儿子送去寺院当和尚,跟着高僧学习知识,好为自己谋个出路。此外,当武士与公卿们年老退休之后,还有着直接出家等死的风俗——也就是说,相当一部分的著名大寺院,往往兼具着高级干部子弟教养学堂和高层退休官员养老院的职能。

    于是,如此上千年折腾下来,佛教在整个日本社会中的影响力早已是根深蒂固,无论是在天皇的朝廷还是武家的幕府之中,都少不了各色僧侣的身影。而各种等级的僧官,则已经变成了国家机器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至于在社会下层,更是几乎每一?城市乡村都有信徒,差不多在漫山遍野都是寺庙。

    尤其是在以京都为中心的近畿地区,更是佛寺林立,梵声阵阵,当地百姓至少有九成九信佛(同时还拜着其他乱七八糟的许多杂牌神灵),其中真正虔诚的佛教徒也能占到三成以上——其中武装力量最庞大,领地最多,在后世知名度最高的佛教势力,自然是日本战国时代的本愿寺一向宗了。而近畿其它寺庙的势力也并不逊色。尤其是奈良和比叡山这两大圣地的佛寺,不仅历史悠久,而且往往跟皇室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自古就有许多皇子和天皇在那里出家,早在平安时代就对日本政坛有着巨大的干涉能力。

    由于具备着如此庞大而深厚的在朝与在野势力,即便是掌握国家机器的历代日本当权者,一般也都对佛教界奈何不得。幸好日本的佛教内部宗派众多,各有各的教义和纲领,彼此分歧对立得非常厉害,寺院之间通常也没有明确的隶属关系,一直难以形成合力,这才未能抢班夺权,把日本变成一个“地上佛国”。

    ——战国时代的本愿寺一向宗曾经如此努力过,并且一度对武家社会构成过挑战,但最终还是失败了。

    总之,日本的佛教徒们虽然一盘散沙,无法对国家政权构成强力的挑战,但若是有谁胆敢与整个佛教界为敌,那么由此导致的结果简直堪称噩梦,跟在中世纪欧洲反对基督教的难度也差不了太多。

    在日本古代历史上多次降临的乱世之中,地方军阀若是被朝廷定为“朝敌”,倒还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打个胜仗就能摇身一变成为忠臣。但要是不幸被扣上了一顶“佛敌”的帽子,那么就会如附骨之蛆一般,被一波接一波的佛教徒起义折腾得焦头烂额。比如那位鼎鼎大名的“第六天魔王”织田信长,就让本愿寺一向宗掀起的全面起义给折腾得好惨,最后还被一把大火做成了地狱烧烤料理……

    ——织田信长还只是本人对佛教不够虔诚,他的部下依然基本都是信佛的,在近的遭遇尚且如此焦头烂额。那么,当西国和九州这帮正牌的切支丹大名们打进京都之后,佛教界的态度自然可想而知!

    事实上,毛利家在出兵之前,已经考虑到京都的佛教势力强大,故而下令约束军队,暂时禁止捣毁佛寺,而是准备在宗教问题上仿照奥斯曼土耳其,实施“温和政策”,在允许异教徒保持信仰的同时,对他们课以重税,而对于基督教徒则按人口分配土地,还有各种优惠措施。同时,原本被佛寺垄断的丧葬坟墓产业,也被教堂所分润,不再由佛教一家专营——跟西方一样,日本的教堂也都附设着墓地。

    但问题是,即便是这样的“温和”政策,也让眼高于顶的日本和尚们根本无法接受了——在历史悠久的近畿地区,他们这些佛寺僧团一向都是日本统治阶层的重要组成部分,属于人上人一般的存在,跟青藏高原上那些侍奉活佛的僧官也没差多少!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歧视待遇?

    再加上许多从九州和西国逃过来的和尚,都在哭诉“切支丹”拆庙灭佛的暴行,于是更是激起了近畿佛教界对这帮基督徒的恶感,认为他们都是跟自己不共戴天的佛敌——要知道,日本的和尚可没有中国和尚那么谨小慎微、与世无争,而是实打实的造反专业户!多少年跟武士们一路厮杀过来的!

    早在平安时代末期,后白河法皇就曾经发动奈良和比叡山的僧兵,跟平清盛的军队恶战过,之后从镰仓幕府到足利幕府,近畿僧兵一向都是决定日本前途和命运的重要武装力量,一直要到幕末时代,佛寺的力量才终于没落下去……而在战国时代结束不久的十七世纪,日本佛教界的武力显然还很强大。

    如此一来,当毛利家大军攻入京都之后,结果却是一脚踏进了火坑,或者说是启动了一场大爆炸的开关——虽然打着十字旗的倒幕军在战场上取得了全面胜利,但在佛教界的整体敌视之下,绝大部分朝廷公卿和整个日本皇室都拒绝与毛利家合作,宁可跟着德川家撤江户,使得倒幕军始终无法得到大义名分。

    更要命的是,日本两大佛教圣地比叡山和奈良的几位佛教界首领,当然也包括军事斗争经验最丰富的本愿寺一向宗,还公然宣布信奉西洋番教的毛利家,乃是天下所有寺庙的佛敌,号召四方的僧侣和信徒与之战斗到底,在近畿掀起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全民宗教战争!

    于是,整个倒幕军上下顿时全都坐蜡了——随着近畿佛教势力与西国切支丹军队的矛盾总爆发,不仅畿内几个原本态度游移的小藩,在各家佛寺的干涉与影响下,从此不得不跟倒幕军血战到底。就连倒幕军阵营内,也有很多不够坚定的武家势力发生了态度动摇,开始出工不出力,导致战局愈发艰难。

    虽然近畿各家佛寺组织起来的叛军,都是一些无组织无纪律的乌合之众,甚至连一个负责协调各路人马的总帅都没有,军械装备也简陋到了极点,不要说洋枪火炮了,连松木炮都没有几门。但面对几万甚至几十万被煽动起来的暴民乱党,哪怕只是拿着石头和木棍,也足以让人头皮发麻了。

    一时之间,倒幕军在近畿几乎成了过街老鼠,辎重经常遭到劫掠,小股部队则频繁遭到埋伏。面对着风起云涌的全面骚动,尽管毛利秀就藩主从大阪前线火速调回了最有战斗力的近代化新军,用于讨伐佛寺,弹压佛教徒叛乱,但依然是焦头烂额、捉襟见肘,顾得了这头就顾不了那头……好几次被打得岌岌可危。

    至于大阪前线的战事,更是一下子陷入了僵局——虽然守随信吉在后来又得到了不少援兵,总兵力一度多达三万,还牢牢掌握着制海权,粮食、军火补给源源不断。但问题是,他如今麾下兵马多为各藩凑起来的乌合之众,以及狂热基督徒自发组建的“圣战”团体,战斗力和纪律性都跟之前完全没得比。

    另外,尽管大阪是港口,但大阪城堡距离海岸线还有一段不短的距离,战舰的火炮无法对城堡进行直接轰击。而陆上的倒幕营地,又不断遭到僧兵和乡党野武士的袭击,使得倒幕军难以专心攻城。

    更糟糕的是,眼下天气已经入冬,近畿开始大雪纷飞,地面变得泥泞,攻城之事愈发困难……当各路倒幕军在大阪城下前后躺倒了上千具死尸,却始终没有任何进展之后,士气开始变得一次比一次低落。起初那股子不要命的虚火也渐渐消退下来,让他们基本恢复了骨子里那种欺软怕硬的滑头本性。

    最近的几次攻城,各部兵马都越来越虚应故事,纯属装装样子……看来这一仗怕是要拖到明年了!

    遥望着面前这座久攻不下的巍峨城堡,“长州宿老”守随信吉神色阴郁地叹了口气,转身策马离开了前沿阵地,又穿过围城兵马的营地,返回自己的本阵屯所。此时的营地之中,上万名在大阪城外鼓噪忙碌了半天,眼下早已饥肠辘辘的倒幕军士兵,已经动手搭建好了灶台,生起了火,空气中弥漫着米饭和酱汤的香味。其中一些已经用过了餐的家伙,正三三两两地躺在油布或草席上,抓紧时间进行休息。

    其中,倒幕阵营之中各藩正规军的营寨,不论规模大小如何,多少还有些正经模样。而那些基督徒“圣战者”团体,草草搭建出来的粗陋营寨,则是完全毫无秩序可言,简直跟下雨天之后的蘑菇或狗尿苔一般,东一坨西一坨地散落得到处都是。讲究点的,还用不知哪里抢来的布匹围成帐幕;不太讲究的,就砍些树枝拆几块门板搭个窝棚;甚至还有些懒人往火堆旁边的地上,随便铺了一条凉席甚至一堆稻草,也不怕天冷,就这么裹着条毯子直接露宿……然后在他们这些杂乱无章的营地里面,还乱七八糟地堆放着不知从哪儿抢掠来的粮食、钱财和鸡鸭,完全没有一点最起码的戒备措施。

    不过这也是正常情况。毕竟他们原本就不是经过训练的职业军人,缺乏相关职业经验也是在所难免。

    虽然今天的攻城作战已经结束,但在战场的外围,零星的枪声和呐喊声仍然在不时响起——在幕府和佛教僧团的煽动之下,大阪战场附近充斥着许多大大小小的浪人团伙和佛寺僧兵,正在到处流窜活动,不时偷袭落单的小股倒幕军部队。而倒幕军方面自然也毫不客气地还以颜色,对他们展开血腥剿杀。

    由于装备、纪律和兵力上的巨大差异,以及彼此之间缺乏最基本的协调与默契,这些每股数量不过十几人、几十人,仅仅是凭借一腔血性而战的散兵游勇,倒幕军下辣手剿灭起来并不困难。不过,那些人数更多、并且有着坚固据点的“硬钉子”,就没有那么容易对付了……

    守随信吉一边如此想着,一边对身边的侍从问道,“……城南的四天王寺,有没有攻下来了?”
mk2258 發表於 2018-6-11 21:58
  第一百零九章、崇五年的尾声(续)

    日本,京都,倒幕军盟主,自封“西国探题”的长州藩主毛利秀就大人驻跸的二条御所

    京都,这座位于山城国葛野之地的日本古都,在江户时代初期,就已经发展成一座方圆近四十里,人口近二十万的大城市,在这个岛国各都市之中的规模仅次于江户,而人文古迹、风流名胜则百倍过之。

    从公元九世纪的筑城之初开始,京都的城区就经过了严密的规划:一条贯通南北、宽达六十步的朱雀大街,把市区一分为二,直通天皇御所的正门广场。棋盘状的街巷纵横如陌,把城市切割成一座座整齐的里坊。街道两旁,柳樱成列,里坊之中,屋舍连绵……令游人沉醉其间,流连忘返。

    遗憾的是,作为日本这个国家的政治中心,每逢乱世降临,京都总是免不了屡遭兵火的摧残与破坏,但哪怕被一把火烧成白地,这座古都也会很快被再次修葺一新,始终不失这座岛国古都特有的优雅韵味。

    此刻,这座历史悠久的古老城市,已经又一次开始了毁灭与重建的轮回……

    伴随着“得得”的马蹄声,化名冈本保罗的黑尔,牵着战马走出二条御所,这座曾经属于幕府将军的城堡,以及现在的倒幕军前线总指挥部,同时打量着四周的京都街景。

    入目所见,正是一派残破萧瑟到了极点的颓废景象。

    堆满垃圾的肮脏街道、摇摇欲坠的破烂木屋、蓬头垢面的邋遢市民,安静到近乎死寂的空旷市集。

    ——江户幕府将军德川家光在裹挟皇室和公卿撤出京都之前,曾经采取焦土战术,故意大肆纵火焚城。虽然不久便下了一场大雨,好歹是救下了这座古都,但也烧掉了全城大约十分之一的房子。

    而随着战乱被带来的,持续了将近小半年时间的商旅断绝,让这座城市更是生机全失、百业凋零。

    因此,即使是那些保存完好的的昔日繁华街町,如今也是行人寥寥,车马绝迹,各类店铺几乎尽皆关门歇业,残余的居民找不到活计,个个面黄肌瘦。在这一片萧条的氛围之中,那些挂着十字架的“切支丹”倒幕武士显得颇为醒目,一个个腰挎战刀,怀搂女子,提着酒壶醉醺醺地招摇过市,引得人人侧目战栗。

    虽然跟之前的应仁之乱、战国乱世相比,长州毛利家的此次武力上洛还算不得残酷,但是对京都各种历史古迹的破坏,却远胜于历史上任何一位诸侯大名——金阁寺、慈照寺、清水寺、醍醐寺……这些历史悠久的古老寺庙,在宗教战争的残酷氛围中,都被狂热的基督徒十字军给强占并改成了教堂。

    ——策马走过一座座好似拆迁工地般狼藉凌乱的古老寺庙,遥望着刚刚在五重木塔顶上竖起起来的醒目十字架,还有一尊硬是用观音或佛陀石像改出来的圣母玛利亚坐像,黑尔真是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更要命的是,这些狂热基督徒捣毁了佛寺还不算,接下来又用刀枪把和尚尼姑给赶出来,强迫他们从佛陀的画像上践踏而过,以示对佛教信仰的侮辱……面对这样乾坤颠倒的大变局,固然不乏有头脑灵活、节操匮乏的高僧和比丘尼,果断地脱下袈裟,丢掉佛经,换上了法袍和圣经,摇身一变成了基督耶稣的虔诚仆人。但同样有更多的顽固不化之辈,对此抵死不从,甚至暗中组织地下抵抗组织,进行刺杀和破坏。

    因此,自从倒幕军进占京都以来,以“捕拿幕府残党”为名,每一天都有从数十名到上百名不等的犯人,被押送到京都的六条河原斩首。各种新鲜和腐臭的人头,在京都的街头和桥头挂得到处都是。

    虽然京都的氛围已经如此恐怖,但这里还远远算不得是最糟糕的地方——京都毕竟是天子都会,联军总部的所在地,不管是从哪里来这儿凑热闹的“倒幕义士”和“主的信徒”,在此地通常还要守点规矩,至少不会随意当街屠戮。而基督教毕竟也是劝人向善的普世宗教,不是什么邪教,面对当前生灵涂炭的乱世,教会组织不仅收养孤儿孤女(以后当小修士和小修女),还对穷人施舍食物,以此诱使人们来听传教士布道……在“日本十字军”的武力威胁和传教士的舌灿莲花之下,眼下的京都至少已有数万人皈依了基督。

    而在这座城市的外面,很多乡村地方因为十字军和佛教徒的反复攻杀,甚至已经荒凉得看不见什么人迹了。无数曾经相当繁华的村落,都在残酷的宗教战争之中被屠杀成了**,田野间随处可见散发出恶臭的尸体。剩下的村镇多半也堕落成了没有任何法律与秩序的混乱之地。但凡有谁走出京都市区,便会时不时地踩到几片残甲,半截断刀。运气不好的,还会在草丛踢出几节腐烂发臭的残肢来……

    继续将观察的视野往外围扩展,以京都到大阪一线为中心的方圆二三百里之地,原本这个国家人口最稠密,经济最发达,文化最昌盛的精华之所在,如今却皆是如蝗虫过境般的惨不忍睹,而且战火迄今未熄。

    ——在绝大多数的动乱时代,底层百姓都是无辜和无助的,那些上位者的野心和疯狂,才是催生战祸的根源,而最终获得的结果,却往往并不会如同最初预想的那么美好——无论对佛教徒还是基督徒都一样。

    再接下来,随着倒幕战争和宗教战争规模的进一步扩大,整个日本列岛恐怕都要变成一片炼狱焦土,万千生灵都将承受流血和饥荒的苦难——那些诸侯大名在抵抗无望的情况下,或许还有可能低头降服、无血开城,从而和平消弭战事。但那些佛寺和神社,却很难不做抵抗就轻易改宗,挂上十字架和圣母像……

    黑尔一边悲天悯人地如此胡思乱想着,一边看着在手中来回翻动着一张“感状”。这是他刚刚在二条城内领到的,上面有长州藩主毛利秀就的签名。内容大意就是表彰他在近畿扫荡作战中的功绩,赞赏他和他的部下杀和尚奸巫女烧寺庙拆神社从不手软,捣毁各种“异教”神像毫无心理压力,真是毛利家的好战士,耶稣基督的忠诚信徒:“……今有海外义士冈山氏率军上洛助阵,弘扬圣教,忠义无双,堪称天下柱石、国家栋梁……”——到最后才是戏肉:在近畿附近赐予他一块封地,让他得以跻身诸侯大名的行列。

    “……大和国郡山城二十万石?啧啧,咱们这位毛利大人,对待在下还真是够‘慷慨’的啊……”

    ——大和国,又称和州,大致相当于现代的奈良县。在日本是名副其实的“中央之地”。东北是雄伟的笠置山地,南方是山岳重叠的吉野山地和纪伊山地。西南部农业发达的奈良盆地,有着飞鸟京和平城京等平安京之前的日本古代都城。古代日本即以大和命名,所以光是从名字上就能听出,这里乃是日本文明的发源地,以及天皇家族的祖宗陵寝所在之处。全国总石高为四十五万石,以郡山城为治所。

    从地理上看,大和国处于京都背后的位置,畿内其余地区大部分都是平原地带,只有大和拥有众多山地,又离京都很近,进可攻退可守,有着先天的战略地理优势。昔日的南北朝时代,势单力薄的南朝就是在大和国的吉野山上,凭借地利与皇室在大和国的悠久渊源,得以长期与兵多将广的北朝长期对抗。

    初看起来,毛利家这回似乎是慷慨了一把,封给了黑尔一大块物产丰饶、地理位置重要的风水宝地。但问题是,因为历史悠久的缘故,大和国同样也是日本佛教势力最强大,底蕴最深厚的地方之一。

    位于大和国境内的古都奈良,就以寺院林立而著称。这些寺院拥有大片田土,豢养着庞大的僧兵集团,掌握着惊人数量的财富,还垄断着日本全国的宗教话语权,堪称是国中之国。并且这些寺院往往已经矗立近千年之久,其影响力对整个国家如影随形。不要说天皇,就是德川家康和织田信长这样的豪杰枭雄也难以辖制,反而要被他们处处束手束脚。对于打着圣战旗号的倒幕十字军来说,这些佛寺乃是最顽固的信仰死敌,也是目前畿内各地抵抗运动的中坚主力。

    虽然作为报复,倒幕军在不久前刚刚攻破奈良,大肆杀掠,砍得和尚尼姑们人头滚滚,把几座历史最悠久的古寺一把火烧成白地。但大和国内的抵抗运动非但没有被弹压下去,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在田野上、山岳间、市町里、街道上,到处都有顽固的佛教徒和僧侣在展开游击战……

    所以,毛利家这一回与其说是慷慨大方地裂土封赏,倒不如说是把一块烫手山芋丢给了黑尔去平定——反正以黑尔这帮天主教徒的身份,哪怕想要通敌都是不可能的……

    事实上,除了黑尔的“菲律宾海外日侨十字军”之外,还有其他几支规模较小,但态度却极为狂热的基督徒武装团体,也在大和国获得了封地……借刀杀人的心思当真是不要太明显!

    除此之外,毛利家明明很清楚黑尔的海外背景,还有跟西班牙人的联系,却刻意给他安排了一块不靠海的内陆领地,似乎也有对他们这些“海外侨民”进行限制和提防的意图。

    至于等到局势安稳下来之后么……转封和改易领地这种事情,德川家会做,没道理毛利家就不懂。

    不过,对于黑尔这个职业的革命家来说,上述的各种算计,统统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哼哼,不管怎么样,二十万石的封地已经到手了。就算有和尚在作乱又如何?一个真正的革命者,从来都不会畏惧强大的敌人!就让我从这片大和民族的发源地开始着手,给日本带来新生的希望吧!”

    ※※※※※※※※※※※※※※※※※※※※※※※※※

    与此同时,二条御所内

    “……啪!壁咚……啪!壁咚……”

    白砂铺地、假山小溪、布局典雅的庭院里,随着潺潺清泉的流淌,竹制的小水车发出悦耳的轻响,轻柔的微风悄然吹起,送来阵阵梅花的香气。虽然已是数九寒冬,但今天乃是晴日,故而并不算太冷。午后的阳光洒满了院中的石板路,而高大的围墙则有效地阻隔了不远处街市上的嘈杂喧嚣。

    刚刚结束了一次集体召见和封赏,将群臣打发出去的长州藩主毛利秀就,正难得地享受着一段悠闲的时光,手捧一杯清茶,端坐在正对着庭院的走廊地板上,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这就是所谓的‘天下人’吗?似乎有些不太真实的感觉呢!”

    毛利秀就有些茫然地如此喃喃自语着——遥想往昔,足利义辉、织田信长、丰臣秀吉和德川家康,这些在日本历史上响当当的风云人物,是不是也曾经坐在这个地方,野心勃勃地指点江山、畅想天下呢?

    唉,岁月轮回,江山易色,现在似乎是轮到我毛利家时来运转,独领风骚了吗?

    可是,为什么自己心中却没有多少意气风发的豪情,反倒充满了烦恼和忧郁呢?

    他如此思忖着,同时扭头望向屋内地板上,刚刚命人搬出来把玩的珍宝——日本最大的香木,“天下第一名香”兰奢待。这东西可是日本的国宝,有着近千年的古老历史。昔日的足利义满和织田信长这两位天下霸主,也不过割取了几寸几分的一小块,用于自己使用或赏赐功臣,就被认为是很有面子的事了。

    而现在呢,整根“兰奢待”就被摆在毛利秀就的面前,任凭他随意处置。

    ——这当然不是因为他的面子比织田信长和足利义满还大,而因为他指挥的长州新军,刚刚在这个月攻入了收藏着“兰奢待”的奈良东大寺,还把这座寺庙给一把火烧了大半,剩下那些侥幸逃过一劫的佛殿,也正在被改成教堂。而名贵的“兰奢待”自然也成了战利品,被呈送到了他的面前。

    除此之外,“南都”奈良的其它寺庙,也没有一家能逃过被毁灭的厄运,这座日本的古都和佛教名城,在一心反攻倒算的日本基督徒手里,相当于是被屠城血洗了一遍。至于距离京都更近的另一处佛教圣地“北岭”比睿山,更是早在十月份的时?,就已经被“日本十字军”给烧杀殆尽了。

    (日本佛教界“南都北岭”这两大圣地的宗教地位,大概就跟藏区的拉萨和日喀则差不多。)

    想到这里,毛利秀就顿时不由得苦笑起来——即使是素来恶名昭彰的“第六天魔王”织田信长,也不过就是烧了比睿山的寺庙,就闹得天下哗然、沸沸扬扬。如今轮到自己,却不但把“南都北岭”一块儿烧了,还把京都那么多古寺统统改成教堂,这近畿一带的老百姓,估计铁定要把自己看成是洪水猛兽了。

    唉,之前在长州藩的时候,一直心心念念想着上洛,现在真的坐到京都二条御所这座“将军之城”里面了,才发现这其实是一脚踩进了大火坑,每一天每一夜都在弹压各处的造反,没有一刻安稳的时候……

    当初策马进京的兴奋和喜悦,不出三个月便已消失无踪,眼下的近畿战局简直就是一团糟!

    不错,幕府军和亲幕各藩的兵马,依旧是那么的腐朽无能,几次交锋都是一溃千里,在正面战场上完全不是倒幕军的对手,各座主要城市都迅速易主。但接下来,在各处佛寺的煽动之下,那些本应安分守己,坐视城主和国主换人的乡民们,却是群起而造反,至少也是保持着不合作的态度,让倒幕军始料不及。

    虽然依靠新式军队的强大战斗力,一座座寺院被焚烧摧毁,各处的叛乱都是旋起旋灭。但毕竟是把近畿变成了一个大泥潭,迫使毛利秀就把大量的兵力分散到各地展开治安作战,短时间内根本无力继续东征。而趁着自己在京都进退维谷,跟畿内佛寺和信众们厮杀不休的时候,德川家光却还在关东的江户老巢厉兵秣马、积蓄实力,联络关东各藩,随时准备卷土重来……这日本霸主之位的归属,恐怕还难说得很呢。

    然而,事已至此,倒幕军和佛寺僧众早已结下了血海深仇,毛利家也根本没有了改弦易辙的可能,只好一条路走到黑了——目前,整个西国的倒幕联盟,除了州藩的彪悍军队之外,在很大程度上都是依靠基督教的信仰凝聚起来的。那些狂热的基督教传教士,在发动群众和鼓舞士气方面,都有着极大的助益。

    如果毛利家已经彻底击垮了德川家,赢得了天下,那么为了安稳人心,他或许可以约束传教士,设法与佛寺和解。可眼下胜负未定,德川家只是先败一局,撤回了江户,犹有翻盘之力。在这种情况下贸然实施宗教宽容政策,就等于是自杀——不仅难以争取到佛教界的谅解和支持,还打击了自己人的军心士气,甚至会被地方上那些震慑于己方军威的墙头草视为软弱之举,反而进一步把他们推到德川家那一边去!

    与其挂着佛敌和魔王的头衔,在旧日本的万民唾骂中死去,还不如戴上“圣战士”的桂冠,在一个崇拜基督教的新日本享受圣贤的美誉——虽然毛利秀就迄今皈依改宗也不过四五年时间,对基督教的信仰其实远远谈不上虔诚,但现实却逼迫他化身为一名狂信徒,用最残酷的手段剿灭一切“基督的敌人”!

    哪怕把整个近畿杀成一片白地,毛利家也只有硬着头皮把宗教战争进行到底,退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幸好,尽管近畿的战局如此糜烂,但依靠“华盟”方面源源不断提供的巨额援助,倒幕军的士气和战斗力目前还能够维持下去——粮食、军械、火药、布匹、草药……那些海外人的大铁船,在濑户内海和日本海的各处港口来来往往,为倒幕军运来了维持战争所需的几乎一切东西。甚至还不时亲身上场,对靠海的敌对藩国城堡进行炮击,并且派遣他们招募的日裔武士军团登陆助战,给毛利家提供了巨大的帮助。

    比如说,就在“长州宿老”守随信吉指挥三万倒幕军围攻大阪的同时,那些“海外人”也命令他们招募的浪人出兵配合,登陆攻击了大阪南方的德川家纪伊藩,只用三天时间就攻破了坚固的和歌山城,断绝了大阪城幕府军的主要外援。然后又花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将这个五十五万石的德川家亲藩给扫荡一空。

    如果没有这一有力的配合行动,眼下已经是一波三折的大阪之战,还不知道会打成什么扑街样子。

    而作为获得这一切战略物资和军事援助的代价,毛利家却并不需要拿出太多的真金白银,只需要提供一些不能吃不能穿的古董字画、珍本古籍——这种东西在京都那些附庸风雅的公卿家里有不少,各处神社和佛寺里也藏着很多,毛利家只要吩咐士兵在攻打寺庙的时候注意收缴就行了。

    然后就是大量的贩卖人口,据说是男人用于挖矿,女人用于赏赐配种,这一点更加不是问题。日本武士自古就有“乱捕”和“人狩”(大致上类似于拉壮丁)的传统,而在眼下越来越残酷的宗教战争之中,每天都有大批的武僧和信佛武士被俘获。对于倒幕军来说,这些家伙都是最顽固的石头,既无法收编,也排不上用场,原本就是应该统统杀掉的。如今能够卖给“澳宋”大铁船上的商人,已经是废物利用了。不但能换来物资,还能减轻负担——这些比较能打的武僧和武士,多半都身体健壮,下矿井是个不错的归宿。

    在发动倒幕战争之后,光是长州藩毛利家的嫡系部队,就前后向华盟方面卖出了约六万人。再加上其他同盟者出售的人口和“华盟”日裔雇佣兵在纪伊藩等地的自行捕获,预计有至少十万人被贩卖出去。为此,仅仅是毛利家就获得了超过二百万石的稻米和各种杂粮,有力地支撑着这场战争的浩大开销。

    若是没有这一强援的话,几乎被整个传统日本社会彻底孤立的基督教倒幕军,面对着近畿战区眼下这种濒临颠狂的乱局,恐怕早就已经左支右绌,甚至开始土崩瓦解了。

    所以,当“华盟”的驻日商务专员平秋盛,突然前来二条御所向他辞行,说是马上要带着他们的日裔雇佣兵回国,请毛利家派人去接收纪伊藩的时候,毛利秀就首先感到的不是新地盘到手和外来者离去的喜悦,而是某种?抛弃的惶恐——该不会是他如今抱着的这条金大腿,突然就不要他了吧?

    喂喂,他都已经慢慢适应眼下这种腿部挂件的地位了,你们怎么能说走就走呢?

    “……不知阁下为何辞行得这般仓促?”毛利秀就陪着小心问道,“……可是我藩近来有甚怠慢之处?”

    “……呵呵,毛利大人勿要忧虑,我国对贵藩的诚意,一向是不遗余力,您这些日子里也都该看到了。”

    平秋盛笑呵呵地说道,“……实话实说吧!我军即将对明国大陆发动攻略,所以再也没有多余的兵力可以用在日本列岛了……请放心,虽然援兵是抽不出来了,但对贵部的军械物资供给,依然是有保证的……”

    ——面对这样的解释,毛利秀就只得叹了口气,同样也祝福平秋盛阁下一路顺风,武运长久。

    但转过头来,他还是忍不住感到阵阵心虚——最大的靠山突然离开了,内心能不忐忑么?

    “……万能的主啊,你是我的力量,你是我的救赎。求你垂听我的祷告,阿门。”

    在祷告声中,他虔诚地画着十字,祈求万能的主赐予他更多的胜利,祈求邪恶的异教徒早日堕入深渊不得救赎,祈求天主降临在这多灾多难的日本国,庇佑他这个忠诚的战士,把毛利家的权势推上顶峰……

    ※※※※※※※※※※※※※※※※※※※※※※※※※

    崇祯五年十二月末,大明帝国,北直隶,天津,大沽口

    “……呜呜——”

    伴随着一声悠长的汽笛声,码头上最后一艘万吨级的钢铁巨舰,缓缓离开空旷的港口,驶过浮冰密布的寒冷海面。而岸上原本熙熙攘攘的市集,此时也已经变得空空荡荡,看不到任何人影出没,宛如鬼城。

    ——随着渤海在入冬之后的逐渐封冻,曾经造访大沽口的商船只得相继离去。而大沽口私港集市因为过去几个月大规模走私贸易而形成的畸形繁华,也犹如那乍开乍落的昙花一般,在眨眼间就烟消云散。

    看着这个转瞬即逝、旋起旋灭的贸易据点,曾经的大明登州镇总兵陈新,一时间不由得感慨万千。

    但他眼下更关心的,还是大沽**易结束之后,组织上究竟有着怎样的后续军事计划。

    “……小王同志,黄石将军现在去了广东,负责指挥岭南攻略,不知你有什么接下来的打算呢?”

    “……组织上让我去南京一趟。”王秋答道,“……江南攻略也即将发动,南京那边的考察小组必须要撤回来了!唉,这帮老不羞的家伙,还一个个自称是什么大学教授呢!居然花着公款去秦淮河上喝花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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