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幻] 擇天記 作者:貓膩 (已完成)

   
呠王子~!! 2014-5-28 17:18:15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87 24648295
appleline 發表於 2015-1-18 17:33
第五十八章歸一

  一條金龍,出現在夜空裡。一聲龍嘯,破開夜空。一道龍息,碾壓了整片草原。

  無數妖獸僕服於地,顫栗不敢動,即便是最強大、最驕傲的獠山獸也是如此,任何試圖擡頭去看的妖獸,都在下一刻暴成了一片血末。至於那些在戰鬥裡僥幸存活下來的蛟蛇更是恐懼的渾身抽搐,似乎隨時會把自己絞成肉段自殺以表示虔誠。

  因為這是龍,這是比金翅大鵬更高階的、真正至高的存在,已然近乎神明。

  金翅大鵬兩眼裡的神火依舊狂暴卻又詭異的寂然。它看著那只從陵墓裡飛起的黃金巨龍,暴發出強烈的戰意,它自光明裡誕生,怎會害怕刺眼的光明,它的生命就是用來挑戰龍鳳的威權,又怎會害怕那道金龍散發的威壓,而且……萬劍成龍,難道就是真的龍?

  一聲暴戾的嘯聲響徹天空,金翅大鵬向著陵墓呼嘯破空而去,整座草原的天空都被撼動的有些變形,隨著它探起雙爪,數十里的草原地面竟似被它抓了起來!它要用這撕裂天地的雙爪直接刺穿這條金龍的龍首!

  萬劍凝成的黃金龍破空而起,龍眸漠然,高傲而冷酷。龍鬚飄舞,將天空高處的那些閃電盡數抽成碎屑。帶著至高無上的威壓與光明,但很神奇的是,它的龍息裡卻又帶著極深的寒意,只是瞬間,陵墓四周的天空裡便落下了大雪!

  在那一瞬間,金翅大鵬雙眼的神火忽然飄搖起來,因為龍息裡傳來的極度寒冷,也因為它驟然發現了一個震驚的事實——這條由萬劍組成的龍竟是條真龍,更恐怖的是,這條劍龍裡竟帶著兩種龍威!黃金巨龍和玄霜巨龍!龍族裡最高強大、最高貴、最神聖,同時也是最勢不兩立的兩種巨龍,竟在這道劍龍裡得到了完美的統一!

  在這一刻,這條萬劍組成的龍,竟要比黃金巨龍和玄霜巨龍更加強大!

  黃金龍與金翅大鵬在高空中相遇,在暴雪裡相會!

  天空裡響起一聲憤怒不甘的悲鳴和一聲帶著些痛意的怒哮!

  金翅大鵬的右爪瞬間粉碎,投在天空裡的那片巨大陰影,被萬劍化成的巨龍,生生撕開了一道裂口!

  黃金龍身上也被大鵬的爪撕開了一道極為恐怖的傷口!

  萬道光線搖晃不安,金翅大鵬鮮血狂流,化作金色的玉漿落到草原地面狂暴的燃燒,燒死了數千隻妖獸,緊接著化作颶風,到處肆虐,掀起無數泥土。

  暴雪與流火,在天地間狂舞著,交織著。

  黃金咆哮著,向著金翅大鵬繼續衝去,龍嘴大張,仿佛要將整個天地吞入腹中!

  轟的一聲巨響!

  天空裡金光大作,夜色驟然不見。

  陵墓前的草原地面齊齊地向下陷去一層,數十里方圓,十丈深。

  無數妖獸死於其中。

  草石俱碎。

  即便陵墓最高處的崖石,都崩落了數塊,伴著轟隆如雷的聲音,滾進了草原裡。到處都是氣流撕裂的聲音,到處都是空間苦苦支撐的吱吱聲,到處都是狂暴的神威對衝聲,到處都是妖獸的慘嚎聲,直至最後響起一聲狂暴的龍嘯!

  那聲龍嘯是如此的清亮悠遠,仿佛來自遠古,又仿佛是新生,無比驕傲而霸道!

  萬劍成龍,吞噬天地,把金翅大鵬吃了!

  ……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暴雪漸疏,雪花緩緩地飄落,那些狂暴紛雜的聲音也漸漸消失,草原終於恢複了些安靜。茍活下來的數萬隻妖獸,帶著恐懼與不安擡頭望去,只見天空裡一片清明,雖然落著雪,卻沒有雪雲,那片遮蓋天空很長時間的陰影也已經不見了。

  一個很小的黑點從高空上飄落,就像一片落葉。過了很長時間,那個黑點才落到地面上,發出一聲啪的輕響,與先前大戰時的狂暴動靜相比,極難引起察覺。

  從天空落到地面的是南客,她重重地摔到地上,噴出很多鮮血。她落下的地方正在陵墓之前,就在神道的起始處。

  陳長生看著她,並不是刻意的,但自然居高臨下。

  他知道在戰勝那隻金翅大鵬後,萬劍已經殘破疲憊不堪,但有些事情總是需要完結的。

  他擡起手臂,指向神道下方的南客,在心裡默默說了個去字。

  陵墓上空驟然間再次明亮起來,在短劍的帶領下,萬劍轉折而下,刺向南客。

  依然是一條龍,只是顏色要比先前那刻淡了些。

  魔將夫婦站在南客身前,對視一眼,看出了彼此眼中的決然與抱歉。事實上,先前當劍池現世,萬劍淩空於陳長生身周時,他們就對視過一眼,當時的眼中就只有抱歉與決然。那一刻他們就隱約知道,軍師對周園的計劃完全失敗了,無論軍師再如何能算,無論南客殿下再如何強大,隱藏著什麽手段,都沒辦法對付這名人類少年層出不窮的奇遇。

  非戰之罪,這是命。

  他們覺得陳長生的命太好。

  他們對視時的眼中會有決然,是因為到了現在這種時刻,他們必須要破境。只有恢複到真正的實力,他們才能找到一線機會,可是在周園裡,他們一旦恢複境界,便意味著死亡。

  萬劍如龍,從天空來到地面上。

  他們站在南客的身前,氣息陡增,瞬間變得無比恐怖,如真正的山峰。

  這就是聚星巔峰的實力,雖然在雪老城,他們並不是這樣稱呼。

  黑色的盔甲覆蓋在他們的身上,從這一刻開始,他們不再是普通的中年夫婦,他們不再是騰小明與劉婉兒,而是二十三與二十四魔將。

  萬劍已至,斬向南客。

  魔將夫婦站在了南客的身前。

  龍首噴湧著龍息,帶來無盡的光明。

  在這片光明裡,看不見任何事物與畫面,只能聽到聲音。

  無數密集的嗤嗤聲,那是劍與盔甲,與鐵棍,與鐵鍋摩擦,切割的聲音。

  所謂龍息,就是劍的鋒意。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金龍發出一聲意味難明的長嘯,完成了攻擊,轉身向陵墓而去。

  騰小明與劉婉兒站在南客的身前,靜靜對視。

  他們身上的黑色盔甲已然殘破,強硬如石的身軀上到處都是劍痕。

  騰小明看著她平靜說道:「抱歉,不能陪你回故鄉種田看落日了。」

  劉婉兒說道:「該抱歉的是我,如果不是我一定要回老家,我們這時候應該還在前線,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莫名其妙地被一條龍殺死。」

  騰小明沒有說話。

  劉婉兒說道:「家鄉的落日比這裡的太陽好看很多,但看得久了總是會膩的。」

  騰小明說道:「是的,先前萬劍化龍的畫面就很好看。」

  說話間,天空裡降下數道雷霆。

  為了替南客擋住萬劍成龍的狂暴一擊,這對魔將夫婦同時將境界提升至聚星巔峰,周園裡的規則生出感應,自然開始攻擊。他們沒有避,因為他們已經死了。為了擋住萬劍成龍,他們用了解體術,注定要死。

  天雷不停轟落,顯得有些愚蠢。

  ……

  萬劍回到陵墓裡,一片光明中,陳長生伸手握住短劍。

  但萬劍沒有散去,而是繼續向他湧來,仿佛要把他殺死一般。

  無數道劍嘯生出,連綿不絕而至。

  他下意識裡閉上眼睛。

  片刻後,劍嘯消失,一片安靜。

  他睜開眼睛,萬劍已然不見。

  只有那把短劍,依然被他握在手裡。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7-6-7 02:06 編輯

appleline 發表於 2015-1-19 20:01
第五十九章天青色

  妖獸的慘嚎漸漸停止,日不落草原恢複了平靜,只有高空裡偶爾還會響起一道雷聲,雷聲裡蘊藏著的能量,卻不知應該落向何處,只好在空中便消散,震的那些雲不停地碎散。

  陳長生握著短劍,走上神道,隨著他的腳步落下,震起一片水花,青石地面上出現無數道細密的劍痕,那是劍意外溢的跡象。他望向神道下方,南客已經醒了過來,兩名侍女昏倒在她身後,但還活著。

  南客渾身是血,坐在雨水裡,臉色異常蒼白,尤其是略寬的眉眼之間,更是煞白仿佛透明,她的神魂先前與大鵬合體,被萬劍成龍重創,再也無法站起。

  她看著陳長生,神情微惘,想不明白這一切究竟是怎麽回事,為何劍池要幫助這個人類少年,那條龍又是怎麽回事,為何會有黃金巨龍和玄霜巨龍兩種龍威?如果是徐有容,或者她還能接受戰敗的結局,因為她是鳳凰,對金翅大鵬本身就有某種優勢,可是陳長生怎麽能夠?龍……不應該是秋山君嗎?

  惘然只是片刻,她很快便清醒過來,有些艱難地擡起手,用手背擦掉唇角溢出的血水,看著他面無表情說道:「你以為這樣就可以離開周園?這種想法對陵墓裡偉大的靈魂何其不恭。」

  陳長生心想草原已經被毀成這樣,劍池已然不複存在,這時候還要談什麽恭敬?他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因為他不擅長交談,戰鬥至今,類似的兩次問題,他都沒有用語言回答,而是直接用劍做出了回答。

  「你還是會死在這片草原裡。」南客說道:「我們都會死在這裡。」

  陳長生不明白她為什麽要說這樣的話,想要在死亡到來之前爭取一些時間,從而盼望奇跡的出現?南客看著他的神情便知道他不明白自已為何這樣說,微諷問道:「難道你從來都沒有想過,為何周園裡會有劍池?」

  他站在神道上方,望向遼闊無垠的草原。這個問題他當然想過。在很多人看來,劍池是周獨夫的殉葬品,是他為自己樹立的無言的石碑,但走進這片草原,經歷了這場驚心動魄的戰鬥,怎能還把這件事情想的如此簡單?

  周獨夫此生進行過無數場戰鬥,世人都說他嗜武如癡,可他並非癡人,如果是為了追尋天道,像魔君、陳玄霸、離山劍宗掌門這樣的對手倒也罷了,可是很明顯這些戰鬥裡,有很多對手沒有資格成為他的對手。

  而且為何每場戰鬥勝利後,他要把對方的劍留在這片草原裡?而這些劍無法離開這片草原,又究竟是什麽在束縛著他們?

  「你什麽都不知道,結果你就這樣做了,而且……居然還做成了,真不知道該說你命好,還是愚蠢。」南客看著他說道,神情有些複雜難明,說不清楚是憐憫還是嘲弄。

  那對魔將夫婦決意赴死之前,也曾經生出過類似的感慨,他們覺得陳長生的命太好。但陳長生很清楚自己的命不好,那麽如果南客說的是真的,自己做這些事情就是因為愚蠢?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進入周園之後,南客沒有笑過,哪怕在雪老城她也很少笑,但這時候,她開心地笑了起來,笑容天真無邪,眼神卻很邪惡,就像小孩子惡作劇成功後的模樣:「做了這麽多事情,努力了這麽久,甚至燃燒生命去拼一條活路,結果到最後居然還是會死,所有的一切都變得毫無意義,你這時候是不是很絕望?」

  陳長生隱約察覺到她說的是真話,接下來可能會有什麽事情會發生雖然不懂這是怎麽回事,他想了想後說道:「就算稍後我們都會死在這片草原裡,但總比……我們死了你們卻活著要好,既然這樣,那麽我們的努力當然就是有意義的。」

  他的聲音有些疲憊,很平靜,卻依然讓人無話可說。

  但他的心裡有個聲音不停地響起,仿佛在催促著他離開。

  經歷了這場慘烈的攻陵戰,妖獸死了無數,然而對於如海洋般的獸潮來說,依然只是小部分,可以想見妖獸們擁有怎樣恐怖的數量與戰鬥力,但……這些妖獸不是用來壓制劍池,而是用來守陵的。

  一切存在都應該有其道理,像周園這種地方更是如此,既然妖獸是周獨|夫阻止人類或魔族靠近自己陵墓的手段。那麽他為什麽要把這萬道殘劍留在周園裡,葬在草原的水泊當中?他又是靠什麽把萬道劍禁制在陵墓的四周?

  陳長生沒有答案,南客也沒有。

  在進入周園之前,她的老師黑袍曾經警告過她,草原裡有道神秘的力量在禁制著劍池,同時劍池也是對那道神秘力量的禁制,二者之間達成某種平衡,才能保證這片草原的存在,所以進入周園之後不要試圖尋找劍池,即使發現劍池,也不要做任何事情。

  所以進入這片草原後,她為了尋找周獨夫的陵墓,不惜讓陳長生和徐有容逃了這麽長時間,卻對劍池表現的沒有任何興趣。

  然而劍池還是被發現了,原來是草原裡的一片劍海,然後劍池裡的萬道劍被陳長生召喚了出來,從那一刻開始,她就知道,日不落草原的平衡被打破,周園會出大事,甚至會直接毀滅,為了阻止這一切的發生,她做出了很大的努力,可惜最終還是失敗。

  只是,那道神秘的力量究竟是什麽?

  陳長生看著草原深處,沒有任何發現,然後轉身,沒有繼續向神道下方走去。南客和那兩名侍女已經廢了,無法阻止他的離開,先前那對魔將夫婦在萬道劍光裡對視而死的畫面,讓他覺得有些累,而且他要抓緊時間。

  走到陵墓正門旁的角落裡,他伸手去扶徐有容,準備帶著她離開。然而他的手就在距離她的肩頭還有數寸的距離時,忽然僵在了微寒的風中,片刻後,他緩緩站直身體,轉身再次向陵墓下方望去。

  一道幽怨嗚咽的哭聲在草原裡響起,就像是曾經的秀靈族人吹著葉笛。

  是那隻受了重傷的土猻在哭。在汙水草屑和妖獸的屍體間,它抱著倒山獠粗重的大腿,在悲傷地哭泣,這個陰險狡詐甚至可怕的高階妖獸究竟在哭什麽?

  先前萬劍成龍與金翅大鵬的戰鬥,波及到了草原地表,倒山獠的身體上增添了更多恐怖的傷口,但畢竟是地獸榜第三的強大妖獸,明顯還能支撐不會死去,土猻究竟在哭什麽?哭自己的斷腿?

  陳長生不明白,卻覺得身體裡多了一道寒意,因為土猻的哭聲很淒慘,聞者傷心,直欲落淚,非常惶恐,而隨著它的哭聲的傳播,越來越多的妖獸都痛苦地嚎叫起來,這些低階妖獸不會哭,它們的痛嚎與濕潤的眼眶就是哭。

  南客閉上了眼睛。她在等死,不是等著陳長生來殺自己,而是等著周園的毀滅。

  陳長生沈默望著草原,此時天空已然恢複清明,清晨將至,青色重現,雷聲已然漸隱,一片安詳。

  只有妖獸們的悲聲,在不斷地提醒他,毀滅即將到來,一切都來不及了。

  草原沒有任何異樣,但在他的眼中,仿佛變得輕了一些,隱隱約約發生著某種他不能理解的變化。

  那是一種感覺,或者是因為草原裡的所有劍,都已經被他收走的原因。

  草原在變輕,天色在變青,天光在變清。

  一道清光從陵墓前的某處生出,從地面橫穿無數里的距離,落在了青色的天空裡。

  悄然無聲,仿佛沒有任何事情發生,就像是一滴墨,落入了一碗清水裡。

  墨入清水,看似溫柔,實際上,下一刻,那碗清水,便會盡數變成黑色。

  青色的天空,忽然間變淡了,或者說變清了。

  隨著時間,天空的顏色變得越來越淡,淡其實就是透明,就是明亮。

  那道清光消失的地方,明亮而透明的天空,忽然飄落下來一片。

  那是一片真正的天空。

  那片天空的碎片,緩緩地向地面飄落。

  陳長生盯著那片天空的碎片,臉色變得越來越蒼白。

  所有的妖獸都擡著頭,望著那片天空的碎片,停止了悲傷的嚎叫,死寂無聲。

  天空碎片飄落的速度很慢,就像真正的落葉,看起來似乎可以躲避,但草原地表上的妖獸海洋沒有躲避的意思。

  這裡是周園,是它們全部的世界,現然,整個世界都將要毀滅,它們又能躲到哪裡去?

  陵墓四周的草原一片安靜,只有土猻依然在悲傷地哭泣。

  無論那隻倒山獠怎樣輕輕撫摸它的頭頂,都無法讓它收起哀鳴。

  它和同伴們在這片廣闊的草原裡生活了無數年,現在這片草原終於要毀滅了。它和同伴們看守這座陵墓了數百年,依然還是沒能守住。這讓它們如何不憤怒,如何不恐懼,如何不絕望,如何不痛苦?

  土猻的哀鳴回蕩在死寂的草原之上,隨著那片飄落的空間碎片不停起伏,仿佛一首無盡悲傷的歌曲。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7-6-7 02:05 編輯

appleline 發表於 2015-1-19 21:52
第六十章周園的真跡

  所謂天空便是空間的邊界,沒有重量,它的碎片,自然要比最輕的落葉還要輕,飄飄搖搖地向草原落下,時而在東,時而出現在數百里外的西邊,根本不可能捕捉到軌跡。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在無數雙恐懼絕望的目光注視下,這塊天空碎片終於落到了草原地表上,不知是有意還是無心,正好落在獸潮後方那隻如山般的犍獸身上,瞬間變成極其刺眼的白色火焰,噴吐出無窮的光與熱,犍獸發出一聲悲憤的鳴嘯,就這樣消失在白色的火焰裡,不要說是殘骸,就連灰與煙都沒有剩下來!

  草原劇烈地震動,數里範圍裡的妖獸紛紛跌倒在地,如蛟蛇一般貼著地面的妖獸,更是被震的吐血而亡,震動傳到陵墓處,巨石之間以及青石之間的縫隙裡噴出無數煙塵。

  凝翠與畫秋這兩名侍女被震動驚醒,感受著遠方那道恐怖的能量爆發,驚恐的臉色蒼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南客閉著眼睛,感受著青色的天穹上那道裂縫,隱約明白了些什麽,喃喃說道:「原來如此。」

  已經發生的事情無法再改變,要做的是找到這件事情為何會發生的源頭。陳長生迅速收回視線,望向先前那道投向天空的清光起處,發現那道清光由陵墓正前方的一根石柱發出來的。

  在陵墓的四周,有十根形制相仿的石柱,昨日他與徐有容來到周陵時,便注意到了這些石柱這些石柱高約數丈,表面雕刻著一些不明含義的花紋,隨著時間與風雨的衝刷,那些花紋已經變得模糊不清,更無法看明白其中的意思。

  他之所以會注意這十根不起眼的石柱,是因為讓他想起了離宮外的那些石柱,也因為這些石柱和這座宏偉的陵墓相比,顯得過於破舊寒酸,有一種很不協調的感覺,與陵墓顯得有些格格不入,根本不是一體。現在看來,這十根看似不起眼的石柱果然有古怪。這些石柱裡面竟蘊藏著如此恐怖的能量,散發出來的清光,能把天空撕下一道碎片!

  天空碎片輕描淡寫便將強大的犍獸化為虛無,同時自身也消失無蹤,草原重新恢複安靜,或者說死寂,無論是陳長生還是兩名侍女或是無數隻妖獸,都盯著那根石柱,有一種難以言說的緊張與不安。

  忽然間,石柱表面落下了一塊石皮,那塊石皮厚約數指,寬約數尺,落在青石地面上砸成粉碎,發出啪的一聲輕響。這聲音很輕,在死寂一片的草原裡卻顯得那樣驚心魂魄,獸潮掀起波瀾,不知多少妖獸嚇的倒在了水草之間。

  片刻後,又有一道氣息透過石柱的表面,化作一道清光,悄然無聲地飄離陵墓。

  就在這一刻,陳長生感知到了,那是一道無比古遠、至高無上的氣息。

  那道氣息,甚至比這片大陸還要更加久遠。

  這些石柱究竟是什麽?

  這一次,清光沒有向著青色的天空飛去,而是看似很隨意地斜斜向著草原邊緣飄去,不知要飛到哪裡才會停止。無數雙驚恐的視線注視著這道清光,仿佛目送,看著這道清光飛到千里之外、再也無法看清的地方。

  過了很長時間,一道沈悶的撞擊聲與一道清晰的震動,從千里之外的草原邊緣傳回陵墓四周。因為距離太遠,這道悶聲並不如何響亮,但震動卻依然狂暴,無數水草飛舞而起,陵墓裡再次煙塵。

  強烈的震動讓陳長生險些跌倒,但他的目光沒有任何移動,始終盯著那根石柱,注意到又有一塊石皮落下。

  石柱久經風雨,表面粗糙至極,色澤灰暗,看上去就像是普通的石頭。前後兩塊石皮剝落後,石柱的內部顯露了出來,在清亮的天光照耀下,看得非常清楚,那是……黑色的。

  那根石柱裡的氣息繼續透過表面,向外散去,化作道道清光,於草原之上飄舞,或者落在高遠的天空裡,或者落在遙遠的草原邊緣,或者就在陵墓不遠處落於地面,撕裂天空,掀翻大地,帶來恐怖的爆炸。

  那些清光裡蘊藏著極其可怕的能量,無法阻擋,陳長生就算萬劍在身,也做不到,因為石柱裡散發出來的氣息已經遠遠超過了他能夠理解的範疇,那是一種道藏上都沒有記載過的能量。

  天地震動,狂暴的能量暴發籠罩了整片日不落草原,而且雖然看不到,也能夠想得到,整個周園現在都處於這樣的局面裡。

  隨著那些清光的出現,石柱表面的石皮不停地剝落,在石柱下方摔成碎片,露出越來越多的真容,石柱裡的裡面依然還是石頭,只不過顏色是黑色的,顯得斑駁一片,就像沒有做好的拓本一般。

  看著石柱斑駁的表面,看著那些露出來的黑色石頭,陳長生不知為何覺得有些眼熟。

  想到某種可能,他握著劍柄的手指節微白,身體輕輕顫抖,嘴唇異常乾澀,先前面對金翅大鵬,他都敢執劍而戰,然而此時此刻,看著那根石柱,竟似乎連拔劍的勇氣都失去了。

  他在心裡震撼地想著……不會吧!

  石柱繼續散發出清光,石皮繼續不停地剝落,裡面的黑色露出來的越來越多。

  狂暴的能量爆發終於相遇,變成無數可怕的颶風,開始在草原上狂卷肆虐。

  周園四處的震動,盡數傳到了陵墓處,傳到了他的腳下。

  更加可怕的是,陵墓四周的其餘九座石柱,也開始微微震動起來,石柱表面簌簌落下石礫,那些恐怖的氣息即將出現。

  陳長生握著劍柄,知道自己應該做些什麽,卻不知道應該怎麽做,精神有些恍惚。

  劍柄微微震動。

  原來,埋葬在草原裡的萬道殘劍,就是用來鎮壓這些石柱的,準確地說,是用來暫時封閉石柱裡的這些氣息。

  現在,劍海被他收走,於是隱藏在這十根石柱裡的事物,即將現世。

  這些石柱究竟是什麽?

  陳長生已經猜到,但他不敢相信,不願意相信。

  可是,這件事情已經真實的發生。

  那根石柱表面的石皮,已經剝落大半。

  一塊方形的黑石,漸漸顯現在天地之間。

  矗立在天地之間。

  黑石的表面雖然還殘留著些許石皮,但已經能夠看到那些繁複的、意味難明的線條。

  陳長生當然應該感到眼熟,任誰曾經盯著看了那麽多天,都沒法不眼熟。

  在京都南方那座山陵裡,他曾經看到過很多與這塊黑石相似的事物。

  黑石表面有無數線條,線條是紋,是文,刻著文的方石,自然是碑。

  原來,黑石是碑。

  是黑石碑。

  天書碑。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7-6-7 02:05 編輯

appleline 發表於 2015-1-21 16:53
第六十一章遺失的石碑,無力的少女

  無數年前,天書化作流火降世,落於現在的京都南方,自有陵丘升起,那便是天書陵。

  無數石碑散布其間,與大地連為一體,根本無法分割,亦無法移動,無論道藏還是史書上,都沒有這些石碑離開天書陵的記載。

  所以當陳長生在天書陵用一天時間看完前陵十七座天書碑,卻在最後的碑廬下看到了一座斷碑時,震驚想著究竟是誰,居然能把天書碑打斷帶著離開。

  現在看著陵墓下方那根散發著清光,石皮不斷剝落的石柱,他才知道,離開天書陵的天書碑就在石柱裡。如此說來,當年把天書碑打斷帶走的人就是周獨夫。

  也對,除了周獨夫,世間還有誰能做出如此驚世駭俗的事情?他望向陵墓四周其餘的九根石柱,身體越來越僵硬,如果這些石柱也是天書碑,那當年周獨夫豈不是從天書陵裡帶走了十座天書碑?

  原來,這才是周園最大的秘密。

  無論是那些前代強者留下的傳承,甚至是劍池又或者周獨夫的兩斷刀訣,都無法與這些石柱裡的秘密相比。

  就在他震驚想著這些事情的時候,其餘九座石柱也開始向外散發那道仿佛來自遠古的氣息,清光漸起。

  清光落在天空裡,把天空撕成碎片,那些碎片落在草原上,暴發出難以想像的能量風暴,天地為之變色,在草原上肆虐的颶風變得越來越可怕,甚至卷起了那些沈重如山的妖獸和濕泥下的岩石。

  大地震動的越來越厲害,再沒有妖獸可以站穩,紛紛跌倒在地,那些勉力飛上天空的妖禽,根本來不及飛出草原,便被無數道空氣湍流卷至遠方,不知生死。

  草原以及更外圍的周園世界,都變得混亂不堪,即將毀滅,便是這座宏偉的陵墓也開始顫抖起來,有巨石被能量風暴撕碎,變成沈重的石塊,從高處滾落,發出雷鳴般的轟隆聲,一路碾死了很多躲避不及的妖獸。

  颶風來到了陵墓之間,南客閉著眼睛,在狂風中等死,瞬間被卷起,向著草原後方飄去,凝翠和畫秋兩名侍女發出一聲悲鳴,拼命地燃燒靈體,化作兩道靈光來到她的身側,瞬間變成光翼,附在了她的身上。

  呼嘯的狂風卷著南客的身體向遠方飄去,光翼迅速變成光點,轉眼即逝。看著這幕畫面,陳長生冷靜下來,用耶識步突破狂風的撕扯,回到陵墓正門之前,左手握著短劍刺進厚重的石門裡,右手伸向徐有容。

  他準備解下徐有容的腰帶,把她與自己綁在一起。

  徐有容醒來,看著眼前一片荒亂的草原,神情微惘,而當她看到陵墓前那十根石柱正在散發著清光時,很快便推演出了所有事情,臉色變得異常蒼白,喃喃說道:「果然是被他放在了周園裡。」

  一道清光落在陵墓正門前不遠的地方,神道崩塌,一陣劇烈的搖晃。

  陳長生被震的撞回石壁上,右手緊緊握著劍柄,才沒有被颶風卷走,沒能抓住她。

  徐有容手裡的桐弓迎風而招搖,變回那棵青葉繁茂的梧桐樹,樹根緊緊附著石壁,幫她穩定住身形。

  狂風呼嘯裡,青葉片片雕落,黑色的髮絲在她蒼白的臉與略顯失神的眼睛上飄過。

  陳長生看著她喊道:「怎麼能讓這些停下來?」

  進入草原以來,他習慣於聽取她的建議,他知道她擁有怎樣的智慧與見識,而且先前他隱約聽到了她說的話,雖然不明白為什麼她會對此事如此了解,只需要看一眼,便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徐有容在聖女峰日夜研讀天書,又與聖后娘娘情份極深,所以才會知道這個基本上沒有人知道的秘密,看著那十根石柱,震驚的無以複加,片刻後才醒過神來,自言自語道:「……還少了兩座。」

  當年周獨夫在天書陵裡砍斷了十二座天書碑,現在陵墓四周只有十座,還有兩座天書碑在哪裡?即便是如此緊張的時刻,日夜與天書經義相伴的她,還是下意識裡首先想到這個問題,然後才聽到陳長生的聲音。

  她的手指在地面快速點畫,計算陵墓四周十根石柱的相對位置,推演石柱之間的聯繫。她本來就極虛弱、一直沈睡,剛醒來便要進行如此複雜的計算,心神消耗極劇,只是瞬間,臉色就蒼白如雪。

  狂風卷著石礫,落在陵墓間,發出極為可怕的聲音,堅硬的崖石,瞬間被擊打出無數孔洞,便是那株由桐弓化成的梧桐樹也搖搖欲墜,青葉不斷飄落,眼看著便要被打穿。

  看著這幕畫面,陳長生未作思考,冒險把短劍從崖石裡抽出來,趁著風勢的間隙,艱難地移到徐有容的身旁,撐開了黃紙傘,替她抵擋那些如箭矢一般的石礫。

  黃紙傘上不停發出蓬蓬的重擊聲。

  黃紙傘下一片安靜,陳長生沒有說話,不想打擾她的計算。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徐有容搖了搖頭,說道:「算不出來。」

  陳長生的視線越過黃紙傘的邊緣,落在陵墓前那根石柱上,說道:「總應該有辦法。」

  這不是盲目樂觀,而是執著的相信,既然當年周獨夫能夠鎮壓住這些天書碑,他們也一定能夠可以。他們現在的境界修為當然遠遠不及當年的周獨夫,但那個方法應該就在那裡,等待著被他們發現。

  「這十根石柱的位置與相互關係有些微妙,應該是一種陣法,可以讓這些石柱之間的氣息彼此對衝,形成一種平衡,按道理來說,不應該像現在這般狂暴,我算不明白出了什麼問題。」

  徐有容這時候很虛弱,說這句話的時候,竟極其罕見地流露出了挫敗的情緒。

  陳長生說道:「以前應該是劍池負責鎮壓平衡,現在劍池被我收了,我如果這時候把萬劍放出去,會不會有用?」

  不用說太多具體的細節,徐有容通過他的簡短數句話,便知道先前自己昏迷的時候發生了些什麼事,來不及驚訝,她再次開始推演計算,然而即便加入劍池這個變量,她發現這件事情還是說不通。

  想要讓那些石柱重新變得平靜,想要讓這座大陣重新發揮作用,讓天地歸於平衡……還需要更多的天書碑。

  可是她能到哪裡去找天書碑?誰知道當年被周獨夫帶離天書陵的十二座天書碑裡餘下的兩座在哪裡?而且即便找到那兩座天書碑,周園的世界現在正在崩潰,誰又能阻止天空的落下?

  所以,沒用。

  無論是劍池重現,還是重新讓這些石柱恢複安靜,都已經沒有用了。

  周園即將毀滅,留在裡面的人魔妖獸都將隨之化為灰燼,或是被卷進虛無的空間裡。

  徐有容低頭看著自己微微顫抖的手指,緊緊地抿著唇角,就像一個倔強的小姑娘正在傷心。

  她覺得自己很沒用。

  陳長生懂了,不再多說什麼。他這時候一手執劍,一手撐傘,沒有辦法去拍她的肩膀表示安慰,更沒有辦法擁抱她給她溫暖,所以他只好向她移了移,坐得更近了些,肩與她的肩輕輕地靠著,希望能夠給她些依靠。

  颶風卷著無數石礫,擊打在黃紙傘的傘面上,帶來極恐怖的震動與響聲,仿佛是戰鼓在被巨人捶響,如果不是黃紙傘的防禦能力無比強大,他們這時候應該就已經死了。

  傘裡很安靜。

  徐有容靠在他的肩上,顯得很無力。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7-6-7 02:04 編輯

appleline 發表於 2015-1-21 20:15
第六十二章彩虹何處生?

  獸潮如海,陰影遮空,折袖背著七間,向相反的方向不停奔跑,七間撐著虛弱的精神,不停指路,糾正他偶爾會走偏的方向,只是這片草原裡的空間與時間都有問題,折袖再快也沒有辦法跑出去,所以在距離那片陰影稍遠些後,他便停下了腳步,稍作休息,同時思考隨後應該怎樣做,便在這時,草原的天空裡出現了萬道劍光......劍海就這樣出現在他們身後的草原上。

  七間在他肩上看著這幕畫面,震驚無語,身體變得無比僵硬。

  「出了什麽事?」折袖問道。

  七間聲音微顫說道:「好像……好像劍池現世了。」

  折袖沈默,說道:「繼續說。」

  草原裡獸潮與萬劍之間的戰鬥,沒有波及到遠處的他們,那些波瀾壯闊的畫面,通過七間有些單調的言語描述後變得乏味了很多,折袖依然聽得很認真,因為他知道這些異動可能是自己二人活著離開草原的最後機會,而當最後萬劍淩空,化作一道金龍直接吞噬掉那隻金翅大鵬後,他準確地捕捉到七間描述裡的一個重點。

  「最前面那柄劍……是把短劍?」

  七間重傷未愈,在草原裡逃亡多日,已經虛弱的不行,如果不是為了要給折袖指路,隨時都有可能昏迷,但她自幼修行劍道,雙眼有如慧劍一般,能夠把遠處的事物看得清清楚楚,很肯定地說了聲是。

  聽到她的話,折袖毫不猶豫重新背起她,繼續沿著先前遠離戰場的方向走去。

  七間問道:「你認出了那把劍的來歷?」

  折袖說道:「那是陳長生的劍。」

  七間不解,吃驚說道:「是陳長生?那……我們難道不去幫忙?」

  先前她看得清楚,那道短劍雖然帶著萬劍成功地戰勝了那隻金翅大鵬鳥,但明顯已經快要不行,如果真是陳長生在草原深處與魔族戰鬥,折袖做為他的同伴怎麽能夠置之不理?

  聽著她的疑問,折袖腳步未緩,反而變得更快,說道:「如果他能解決那個問題,就不需要我們的幫助,如果他解決不了,只能爭取一些時間,那麽我們轉頭回去,就是浪費他給我們找到的活著的機會。」

  七間在離山劍宗長大,習慣同門間友愛互助,不離不棄,有些無法理解他這種思考問題的方法,正想爭辯幾句,聽著折袖毫無情緒波動地繼續說道:「如果是我在那裡與魔族戰鬥,陳長生背著徐有容在這裡,相信他也不會回頭。」

  聽著這句話,七間還是有些無法接受,但終究沈默了。因為折袖說陳長生也會這樣選擇,並且拿她和他的關係與陳長生和徐有容的關係做比較,這讓她不知該如何接話。

  折袖背著她繼續向她視線裡的草原外圍奔跑。就在這個時候,一道清光落到了天空裡,下一刻,天空的碎片落到了草原上,一場爆炸發生,一陣狂風襲來,一道強烈的震動直接把他們震倒在了水草叢中。

  折袖艱難地從水泊裡站起,問道:「什麽情況?」

  七間看著遠方的天空,臉色蒼白說道:「好像……天要塌了。」

  折袖沈默了會兒,把她從水草裡扛起來,繼續向草原外奔去。

  確實是天要塌了,無數狂暴的能量風暴,席卷了整片草原,然後輕而易舉地撕開草原邊緣的禁制,去往周園別的地方,到處都是可怕的撕裂聲,世界眼看著便來到了毀滅的邊緣。

  折袖和七間很幸運,一路上沒有被一道清光帶來的能量風暴命中,更幸運的是,天書碑現世帶來的天崩地裂,直接衝毀了草原上的所有禁制,不同區域的時間流速消失,空間之間的區隔也隨之消失。

  他們就這樣一路狂奔,跑出了日不落草原,來到了暮峪的下方。

  周園裡還是夜晚,暮峪映著遠處那輪光團的光線,卻不像平時那般靜美,天書現世帶來的能量風暴已經席卷到了這裡,暮峪的崖壁上巨石脫落,仿佛剛剛發生了一場恐怖的地震,而且地震還在不斷發生。

  七間忍受著小腹處的痛楚與藥物的作用,強撐著精神,在滿山亂石間替折袖指引道路。折袖再次獸化,鋒利的爪牙深深地刺進地面,在險峻的山崖間騰躍奔掠,險之又險地避過數次山崩,終於來到了周園邊緣的一座園林裡。

  當七間看到一名穿著青矅十三司祭服的女子時,一直緊緊提著的那口氣瞬間泄掉,再也承受不住,昏了過去。

  這裡是畔山林語,是人類修行者聚集的地方,對於進入日不落草原的折袖、陳長生等人來說,時間已經過去了數十個日夜,對於這裡的人類修行者而言,時間並沒有過去太久,當然,對他們來說已經足夠漫長。

  因為魔族的陰謀,周園混亂無比,人們想要離開,卻無法離開,時間對他們來說非常難熬,而此時,來自草原深處的那道恐怖震動和那些更加可怕的能量風暴,則是直接讓他們感受到了死亡的危險,園林裡一片混亂,到處都是焦慮的詢問聲,還有很多絕望的叫喊聲,他們不知道周園的門什麽時候能夠打開,也不知道周園是不是真的就要毀滅了。

  周園是一個結構很複雜的小世界,在山崖的那邊還有很大的一片區域,那片大湖早已恢複寧靜,南客雙侍流的血已經被湖水滌清,那道陰險的劍刺穿七間小腹時流下的血,也已經被湖畔的沙礫掩蓋。

  梁笑曉和莊換羽站在湖畔,沒有對視,也沒有交談,都面無表情,卻代表著截然不同的情緒。看著遠方天空那片不祥的血紅色,感受著湖水深處傳來的震動,梁笑曉看了莊換羽一眼,說道:「先活著出去,然後再說別的。」

  漢秋城外濃霧依舊,雖然是在夜裡,那道來自萬里之外的彩虹依然奪目,最終的那絲紊亂早已消失,然而已經發生的事情卻沒有辦法回溯到時光的那頭去讓它消失,濃霧裡那道無形的周園之門依然緊閉,不知何時才能打開。

  朱洛站在夜林的最前方,看著那道霧中的彩虹,神情冷峻,不知在想些什麽。

  作為人類最強者的八方風雨之一,他這一生不知道見過多少風雨,無論是寒風苦雨還是腥風血雨,像魔族潛入周園,斷絕園內園外聯繫這種事情,雖然令他有些震驚,但其實算不得什麽大事,在他的主持之下,國教諸多教士與天涼郡的強者,正在使用某種陣法修複那道彩虹落處的周園之門,看霧中空間的扭曲程度,應該再過一段時間,就可以成功,然而……就在先前那一刻,他感知到了一些非常不好的事情,周園裡似乎發生了什麽事情,即將崩塌。

  像他這等級數的強者,對空間法則的了解無比深刻,清楚任何小世界都有崩塌或者湮沒的那一刻,就算是中土大陸或者在無數萬年後也會消失,但……能夠被發現並且利用的小世界,必然是構造相對穩定堅固的空間,教宗大人的青葉世界如此,周獨夫的周園也是如此,怎麽看,周園應該都還能穩定存在至少數萬年,為何現在卻忽然有了崩塌的徵兆?

  沒有人能夠憑自己的力量毀滅一個世界,哪怕是小世界,他不能,教宗不能,周獨夫當年也不能,能夠毀滅世界的力量,只能是世界本身,周園如果要崩塌,原因必然在周園本身,或者是某種超過空間的力量。

  朱洛想起那個傳聞,神情變得越來越冷峻,仿佛寒霜。

  不知何時,梅里砂來到他的身旁。主教大人蒼老的容顏上向來習慣性地帶著倦意,但此時只能看到憂色,他的眼睛依然瞇著,但只要站得近些的人,絕對能夠很清楚地感知到那兩道眼光裡的寒意。

  他聲音微啞問道:「還有多久才能重新打開周園的門?」

  朱洛散出神識,用洞微的手段感知著濃霧裡的空間扭曲程度,給出了一個相對精確的判斷:「清晨之前應該能開。」

  梅里砂的眼睛瞇的越發厲害,說道:「不行,太慢。」

  即便面對的是八方風雨這種級數的絕世強者,他的言語依然是這樣的直接,甚至壓迫感十足。

  朱洛望向彩虹起處的南方夜空,說道:「我們能做的事情已經全部做完,如果想要更快一些,要看離山。」

  梅里砂明白他的意思,望著南方那座其實看不到的險峻山峰,沈默不語。沒有人注意到,他的手在教袍袖中輕輕顫抖,自然也沒有人能夠聽到這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家在心裡的聲音:陳長生,你可不能死。

  ……

  這道起於萬里之外的彩虹並不是周園的鑰匙,如果要進行更精準地描述,彩虹是那把鑰匙打開周園的動作,黑袍用那張方盤影響這道彩虹從而讓周園的門暫時關閉,實際上就是在這把鑰匙插進周園之鎖的那瞬間,往鎖眼裡多放了一些東西。

  周園的鑰匙從始至終一直都在離山,在離山最高峰最高處的那座洞府裡,也正是彩虹生起的地方。伴著吱呀一聲響,洞府的門被推開,一位仙風道骨的老者走了出來,手撫劍柄,雙眼平靜如湖,湖中卻有千道劍,正是當代離山劍宗掌門。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7-6-7 02:03 編輯

appleline 發表於 2015-1-22 15:51
第六十三章落難的山雞

  在周園開啟之前,彩虹未生之時,離山便已進入全部戒備的狀態,小松宮與三名戒律堂長老分坐於山道各處,離山萬劍大陣隱於雲海深處,隨時準備將來犯之敵斬殺,卻依然沒有能夠做到萬無一失,直到離山掌門動用真劍長嘯,才讓那道彩虹穩定下來,同時將彩虹裡的異種氣息完全排除,遺憾的是,卻來不及阻止魔族把周園的門關閉。

  想要重新打開周園大門,讓進入其間的數百名人類修行者出來,除了漢秋城外諸多強者布置的陣法,最重要的依然還是這道起於離山的彩虹,畢竟鑰匙在這裡,在過去的這段時間裡,離山一片寂靜,所有人都注意著頂峰的動靜,此時看著掌門大人終於走出了洞府,苦候多時的人們湧上前來,拜倒行禮,小松宮神情凝重詢問道:「師兄,情況如何?」

  離山掌門望向東方的夜空,看著那顆依然明亮的星辰,說道:「清晨時分,周園便能重啟。」

  聽著此言,小松宮鬆了口氣,卻發現掌門師兄神情依然嚴峻,尤其是眼中靜湖劍意隱隱欲動,不由生出極大不安,問道:「難道還有別的變化?」

  離山掌門收回望向東方的視線,順著那道彩虹,落在了北方漢秋城的位置,說道:「周園裡有大事正在發生,已然有崩潰的徵兆,我不知道裡面的人們還能不能撐到清晨。」

  在場的離山劍宗弟子聞言震驚,卻是不敢喧嘩,隔了片刻,一位戒律堂長老憂慮問道:「可還有別的方法?」

  離山掌門不語,人們自然明白意思。一位弟子問道:「大師兄現在怎麼樣了?」

  隨著他的問話,很多離山弟子把目光都投向了洞府緊閉的大門,對於離山年輕一代弟子們來說,似乎什麼事情都難不倒大師兄,雖然明知道師兄的境界修為肯定及不上師叔們,但還是下意識裡把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

  離山掌門看著眾弟子說道:「為了盡快重開周園之門,你們大師兄幾乎燃燒了體內所有的真龍之血,還想更快?你們難道希望他廢掉一身修為?還是說想他就死在這道彩虹之下?」

  眾弟子聞言再驚,不敢多言。

  便在這時,一道聲音從洞府裡傳了出來:「師父,弟子……還想再試一試。」

  這道聲音是那樣的疲憊,顯得極為虛弱,卻依然像平日裡那般清亮,非常悅耳,聲音裡的情緒還是那樣的平靜,從容,自信,堅定,更重要的是,這道聲音還是像往常那樣,無論遇著什麼境況,都毫不鬱鬱,自有一股灑脫甚至是散漫隨心的意味。

  聽著這道聲音,眾弟子不知為何便覺得有些安心,就像平日裡那樣。

  離山掌門看著洞府,沈聲說道:「你若再試,可能是死路一條。」

  那道聲音消失了片刻,然後再次響了起來,依然平靜,無比堅定:「師妹還在周園裡。」

  這就是理由,這就是道理,這就是全天下都知道並且願意相信的理由與道理。離山掌門聽出了自己最疼愛的大弟子看似平靜的聲音裡第一次有了真正的焦慮意味,這讓他如何忍心阻止?

  到處都是能量風暴的日不落草原的深處,陵墓被狂暴的颶風包圍著,草原上的水泊早已被盡數蒸發乾淨,濕泥也變成了乾燥的沙礫,隨著風在天地之間狂舞,有沙塵從黃紙傘的邊緣飄了進來,昏暗了光線。

  徐有容靠著陳長生的肩,輕聲說道:「我們會死嗎?」

  前不久才剛剛從死亡的邊緣被拉回來的她,這時候非常虛弱,無論身體還是精神。陳長生的目光越過黃紙傘的邊緣,盯著陵墓四周風沙裡的那十根石柱,想著先前她推算的結果,正在進行著某種比較對照,忽然聽著她的話,想了想後說道:「也許……但我不會讓你死的。」

  徐有容輕聲說道:「先前如果不是你把血給了我,我已經死了,可其實那時候我不怕死,這時候卻怕了,我不知道這是為什麼。」

  陳長生看著她的眼睛,說道:「或者……是因為你有了活著的理由?」

  徐有容想了想,說道:「也許吧。」

  陳長生發自內心地笑了起來,說道:「我很高興。」

  徐有容看著他微笑說道:「我也很高興,但越是這樣,我越不想死。」

  陳長生認真說道:「是的,所以我在想怎麼才能活下去。」

  徐有容打趣道:「你很擅長想辦法嗎?」

  「不,但怎麼活下去這種事情……我想的次數比較多。」

  說完這句話,他繼續開始觀察陵墓四周的風沙,風沙裡的畫面,尤其是某片先前被白草覆蓋現在被沙礫與妖獸屍體覆蓋的地方。

  已經有很多妖獸死去,更多的妖獸在與風暴對抗著,或者說被風暴席卷著到處飛舞,死亡或遲或早總會來臨,除了陵墓正門前的這把黃紙傘,再沒有任何地方可以給這些曾經強大暴戾的生命以庇護。

  便在這時,一道黑影越過狂暴的能量湍流與呼嘯的風沙,如閃電般來到陵墓正門前,順著黃紙傘邊緣極小的縫隙,來到了傘的裡面,重重地落在了陵墓厚重的石門上,砸的石門發出一聲悶響,上面生出數道裂縫。

  能夠避開天書碑釋放的能量風暴,能夠無視滿天的風沙,險些把陵墓正門撞翻的……是一隻鳥。這隻鳥渾身雜毛,看著毫不美麗,右爪已殘,身上滿是血跡,看著就像是一隻剛剛從獵戶箭下逃出生天的山雞。

  這隻山雞從石門裂縫的中心滑落,落到地上,用一隻腳艱難地站了起來,扭了扭脖子,撲扇了一下翅膀,將翅膀上的灰與水盡數扇了下來,顯得有些滿意,然後望向黃紙傘邊緣的滿天風沙,發出幾聲憤怒的鳴叫。

  黃紙傘下的空間很小,這隻山雞撲扇出來的沙礫盡數落在了陳長生和徐有容的頭臉之上,兩個人忍不住咳了起來。

  聽著咳聲,那隻山雞才想起了些什麼,那雙有些妖異的、泛著金色的眼瞳骨碌碌轉了兩圈,然後瞬間變得異常安靜,看也不看陳長生和徐有容一眼,悄無聲息地向後退去,似乎想要避開他們的視線。

  問題在於,傘下就這麼大一塊地方,它又能避到哪裡去?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7-6-7 01:40 編輯

appleline 發表於 2015-1-22 19:18
第六十四章消逝的黑石

  一隻秀氣的手伸了過來,輕輕地摸了摸這隻山雞的腦袋。山雞有些不滿,卻不敢有任何不滿的表示,極為老實乖巧地挺著脖子,任由那隻手摸著,看著就像是一隻鵪鶉。

  那是徐有容的手......山雞很清楚,這個少女的體內流淌著怎樣的血脈,它非常不喜歡,但必須要承認那就是自己的剋星。

  陳長生的手也伸了過來,似乎也想要摸摸它。山雞同樣很清楚,這個少年有多麼強大,最關鍵的是,他是這把黃紙傘的主人,如果它想要在這些恐怖的能量風暴裡活下去,便不能得罪他,不要說摸兩下,就算要它跳脫毛舞,它也要忍著。可是……不知道為什麼,這隻山雞閃電般地伸出尖喙,在陳長生的手背上狠狠地啄了下去。

  一道如金玉相擊般的清音響起。

  山雞楞住了,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做出如此瘋狂的舉動。陳長生也楞住了,然後才想起來,雖然自己身上的傷口已經基本愈合,流出來的那些血的味道已經變得極淡,但對於這種生物來說,依然是難以拒絕的誘惑。

  「雖然說落難的大鵬不如山雞,但終究是隻大鵬,有自己的驕傲。」徐有容看著他說道。這並不是那句俗諺的原話,原話是落難的鳳凰不如草雞,但她肯定不會這樣說。

  正如她所言,這只看上去就像隻山雞的雜毛鳥,便是那隻先前遮蓋了整個天空的金翅大鵬,只不過現在早已不複先前的威勢。

  在進入黃紙傘的第一刻,陳長生便知道了它就是那隻金翅大鵬,因為那道氣息,因為它眼眸最深處狂暴的神火,即便它掩飾偽裝的再好,能夠穿過能量風暴與颶風,並且知道只有黃紙傘能夠庇護它的,必然就是那隻大鵬。

  這隻金翅大鵬的本體當年早已隨著周獨夫的死亡或離去而死亡,直至前些天南客拿著魂木回到周園,一直沈睡在草原陰影裡的它的神魂才再次蘇醒重生,現在的金翅大鵬還是隻雛鳥,並沒有全盛時的力量與境界,難怪一直都只能化作天空裡的一片陰影,直到南客將她的神魂以及魂木的能量與大鵬融為一體,才恢複了絕大部分的神威。

  陳長生沒有嘗試再次摸這隻幼鵬。幼鵬漸漸平靜下來,不像先前那般緊張與緊惕,眼中那兩抹神火裡的狂暴意味消退,變成某種很複雜的情緒。

  陳長生看懂了它想要表達的意思,不由怔住了。幼鵬想要傳達的信息,全部在它的眼瞳裡,那是懇求、請求、乞求,是悲傷、難過、黯然、絕望......周園裡的無數妖獸,都是它的同伴和下屬,這些妖獸在這片草原裡生活了數百年,與世隔絕,與人無爭,這片草原便是它們的家鄉,現在它們的家鄉馬上就要毀滅。

  陳長生在心裡說道,不用你拜托什麼,我也會盡可能地讓這個世界保存下來。幼鵬似乎聽到了他的心理活動,更加安靜,顯得十分乖巧,但有意思的是,依然不肯靠近他,相反寧肯向著本應更加忌憚厭惡的徐有容挪了幾步,老老實實地靠在了她的懷裡。

  陳長生的餘光一直都注意著陵墓四周的那片風沙。與徐有容對話、與大鵬進行心靈上的溝通的同時,他一直在心裡默默地進行著推算。按照徐有容先前的說話,陵墓四周的十座天書碑之間的聯繫,屬於某座陣法的變化,現在因為劍池現世,這座陣法的平衡被打破,再也沒有辦法複原,除非能夠找到劍池替代的那個消逝的空白。

  是的,在這座陣法裡,劍池只是替代物。劍池替代的是什麼?徐有容說周獨夫從天書陵裡帶走了十二座天書碑,這裡只有十根石柱,還有兩座天書碑在哪裡?

  最開始的時候,陳長生總覺得自己忘記了一些什麼,那是在天書陵觀碑悟道時最後的記憶裡的空白,後來他隱約想起來了一些什麼,於是他的心裡難以抑止地出現了一個猜想。

  為了證明那個猜想,他一直注視著陵墓的四周,尋找可以證明那個猜想的證據......他必須得到足夠的確認,才會去按照那個猜想行事,因為那會是極其冒險的舉措,人只有一次生命,那麼機會就只有最後一次。

  風沙漫天,陵墓四周的地面時而積起小山般的沙丘,時而連堅硬的青石地面都被掀起。他一直注視著的那個地方,也正是徐有容推算出來的那個地方,那個曾經被白草覆蓋、現在被沙礫與妖獸屍體掩蓋的地方,終於露出了數百年前的真容。

  那裡有一方殘破的石垣,看著像是一個座,一個碑座。

  此處應該有座天書碑......陳長生確定了這個事實,神識微動,取出一樣事物握在手裡,然後望向那隻幼鵬。幼鵬本能裡感覺到了不安,想要望向別的地方,不想與他對視,卻發現因為太過緊張,頸子竟是僵住了。

  一人一鵬對視,氣氛有些詭異。幼鵬在心裡想著,為什麼是我?陳長生在心裡說道:因為你是了不起的金翅大鵬,只有你才能撐得住能量風暴的肆虐,至少一段時間。

  幼鵬怨恨地想著,為什麼你不去?陳長生握著傘柄的手緊了緊,在心裡說道:就算我賭對了,周園依然會毀滅,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幼鵬的意識沈默下來,接受了他的說法。

  陳長生張開手掌,掌心裡是一塊黑石。

  這塊黑石約半指長短,形狀細長,通體黝黑,石頭表面仿佛蒙著一層淡淡的霧,如沒有星辰、卻有星光的夜空,令人睹之沈醉,直欲沈淪其間,明顯不是凡物。這正是他在淩煙閣裡,王之策畫像後找到的那塊黑石。

  看著這塊黑石,幼鵬的眼瞳裡閃過一抹畏懼,片刻後才鎮靜了些,張開鳥喙把黑石銜了起來。

  陳長生把黃紙傘向旁邊轉了轉,給幼鵬留下出去的通道。

  做這些事情的時候,他一直都用身體擋著徐有容的視線,不是不想讓她發現自己的秘密,而不是她阻止自己隨後要做的事情。

  風起,幼鵬化作一道黑色的影子,飛出黃紙傘,穿過陵墓間肆虐的狂風與那些可怕的空間裂縫,依循著陳長生先前視線的指引,於漫天風沙之中飛到那座很不顯眼的殘破碑座上方,鬆開鳥喙,片刻後……那塊黑石準確地落在了碑座上。

  仿佛星空來到了從來沒有星空的周園裡。

  很黑暗,卻又很寧靜。

  一道強大而又寧靜的氣息從那方碑座上生出。

  下一刻,殘破的碑座上出現了一座黑色的天書碑。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7-6-7 01:35 編輯

appleline 發表於 2015-1-23 21:57
第六十五章碑與劍的過往

  隨著那塊黑石落到碑座上,變成黑色的天書碑,一道悠遠而古老的氣息從石碑裡散發出來,與其餘十座天書碑散發出來的氣息漸漸融為一體,那道隱藏在相對位置之間的陣法,似乎隨著這道氣息的到來,發生了某種微妙而又絕對重要的變化。

  陵墓四周稍微變得安靜了些,石柱表面的石皮不再繼續剝落,那些已經露出來的黑色石碑表面,泛著幽幽寒冷的光芒,至少數百道像線一樣細的空間裂縫,飄浮在這些石柱之間。

  那些飄浮在石柱之間的細線般的空間裂縫,其實非常可怕,幽暗如深淵一般,任何事物觸著那些裂縫,都會被切割開來,而一旦被那些裂縫吞噬,便將被送往異空間裡,承受永遠沒有盡頭的孤單漂流,好在現在被某種力量束縛著,不再繼續飄散。

  呼嘯的狂風裡響起幼鵬的清鳴,這道鳴聲是那樣的開心,充滿了報複成功的快感,它前世是周獨夫的座騎,曾經親眼看著強大的主人鎮壓住這些驕傲的的石碑,現在仿佛昨日重現,如何能不得意?

  陳長生的視線從那些空間裂縫上收回,望向陵墓四周的十一根石柱,按照徐有容先前說的推演方法再次做了一次驗算,確認這座陣法控制住了天書碑現世帶來的能量暴發,同時確認自己的記憶以及那個看似神奇的念頭沒有錯。

  當初他在天書陵裡夜觀天書碑,前陵十七座碑組成了一幅星圖,卻始終有所缺失,讓他遲遲不能突破那道門檻,直至最後,那塊從淩煙閣裡拿到的黑石大放光明把星圖補完,他才真正明悟了天書碑的真義,從而突破至通幽上境。

  無數星光洗山陵,當時的他處於神遊物外的狀態中,根本不清楚自己的精神世界裡發生了什麼事情,事後更是忘卻了黑石的作用,只有極隱約模糊的一點印象,好在他最終還是記了起來,並且得到了驗證。

  淩煙閣王之策畫像後的黑石……是一座天書碑。

  至此,天書陵最大的秘密,同時也是周園最大的秘密,甚至可以說是這片大陸千年以來最大的秘密,終於在他的眼前展露出來了絕大部分的真容,那些曾經的絕世強者之間發生的故事雖然已經湮滅不聞,但已經被他看到了某些真相。

  很多年前,周獨夫在天書陵裡帶走了十二座天書碑,這件事情本身就極為驚世駭俗,沒有人能想明白他是怎麼做到的,但同時,他能夠在天書陵外保存這些天書碑,同樣也是件非常匪夷所思的事情。

  天書碑乃是天道聖物,碑中蘊藏著並不屬於這個世界的、堪稱狂暴的能量,那些氣息與能量來自別的世界,對於這個世界來說,就像是無數的火星,而這個世界裡的山川河海樹木獸人,所有的存在都是一堆幹柴。

  乾柴烈火一朝相遇,必然會生出無數的火焰,幸運的是,無數年前天書降世,自然生成某種禁制,天書碑與大地連為一體,借厚土之勢靜息,所以在天書陵時,這些能量可以很平靜地貯存在石碑裡。

  一旦離開天書陵,那些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的氣息,便會自然離碑而出,點燃這個世界裡的所有,那些悠遠古老的氣息看似平靜,對於這個世界來說,卻代表著毀滅。

  所以,天書碑不能離開天書陵。

  周獨夫卻偏偏這樣做了,而且還成功了。

  有一座天書碑不知為何遺失在外,他帶著其餘的十一座天書碑進了周園,即便周園與世隔絕,即便他的能力近乎神跡,依然沒有辦法讓這十一座天書碑隱匿氣息,不讓那些氣息與真實的世界發生接觸,所以他用驚天的手段與天才的智慧,想出了一個非常奇妙的方法......他讓這十一座天書碑組了一座陣。

  這座陣法是對天書陵禁制的一種高妙模仿,或者乾脆說是天書陵的縮小版......徐有容能夠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看出這些石柱之間的聯繫,看穿周獨夫當年的神妙手段,正是因為她自幼便一直在研讀天書陵與天書碑的緣故。

  依靠這種陣法,周獨夫讓離開天書陵的十一座天書碑的氣息生生相克,源源不絕,自成獨立世界,靠著這種看似脆弱的平衡,阻止了毀滅的發生,而為了防止有人破壞這種平衡,他在日不落草原裡留下了無數可怕的妖獸。

  如果事情就這樣發展下去,或者當周獨夫死亡之後,隨著時間的流逝,周園的規則逐漸崩潰,陵墓坍塌,然而那十一根隱藏在石柱裡的天書碑卻依然始終無人發現,沈默地禁受著風雨,直至永遠。

  但世間沒有永遠這種事情。事實上,就在周獨夫入天書陵奪碑之後沒有多少年,有一個男人便悄悄進入了周園,打起了這些石柱的主意。單以境界修為和戰力論,那個男人當然不如周獨夫,但要說到別的方面,在世人心中他要比周獨夫還要優秀。

  那個男人就是王之策。

  或者是奉太宗皇帝的命令查找天書碑的下落,或者只是為了證實自己的某種猜想,王之策進了周園,然後不知道用什麼手段,取出了其中一根石柱裡的天書碑,同時很神奇地把那座天書碑變成了一塊黑石。

  周獨夫自然發現了這件事情,然後便是問題出現。

  十一座天書碑少了一座,這意味著這座耗盡他心血的陣法就此破滅。

  當年的周園,想必和現在一樣,充滿了能量風暴和呼嘯的毀滅颶風。

  周獨夫當然可以憑借自己的絕世力量,強行壓制住這些天書碑的暴發,但就像最開始那樣,他不可能永遠停留在這些天書碑之間,所以他必須修複那座陣法,換句話說,他必須再去找一座天書碑。

  很明顯,已經有過一次經驗的大周皇族和國教,不會再給他這個機會。也許就在他坐在陵墓之間思索的時候,他看到了草海裡一把依然不肯屈服的劍,可能是陳玄霸的龍吟劍,可能是南溪齋的那把聖女劍,這讓他想到了一個方法。

  既然很難再找一座天書碑,那麼就找一個替代品好了。

  當然,那個替代品必須要足夠強大,要有與天書碑相同等數的威力。

  周獨夫選擇的替代品是劍意。

  他用萬道劍意,來替代那座天書碑。

  至此,周園漸漸恢複平靜。

  日不落草原重新變得寧靜。

  再沒有人找到那座陵墓,更沒有人能夠發現那些石柱裡的秘密。

  直至其後某年,一把劍器魂分離,劍身順著水泊流出了草原,穿過小湖,去往周園那面的世界,又順著寒潭浮出,被溪河衝到河畔的森林裡,被蘇離拾走,於是汶水多了一把傘,那傘現在到了陳長生的手裡。

  陳長生拿著黃紙傘回到了周園,對草原裡的萬道劍意來說,這是歸來。沒有了萬道劍意的壓制,陣法就此毀滅,天書碑現世,開始毀滅天地。然而誰也沒有想到,他也帶回了那座遺落在外的天書碑,對周園來說,這才是真正的歸來。

  這有可能就是當年的故事,當然,這只是陳長生的猜想,此時的他並不知道黃紙傘裡真正的秘密,這個他想像出來的故事裡還有很多細節並不足夠清楚,比如王之策為什麼當年隻拿走了一座天書碑?

  帶走一座天書碑是他的能力上限,還是說他拿走天書碑的本意就不是為了尋找,而是為了破壞這座陣法從而毀滅周園,甚至是想通過這種方法對付周獨夫?

  沒有人知道王之策當年是怎麼想的,也沒有人知道當年在周園裡是不是發生過一場驚天動地的戰鬥,按照史冊的記載,王之策和周獨夫從來沒有戰鬥過,按照民間的傳說,他們是結義兄弟,但誰知道呢?

  那些曾經縱橫大陸的強者、星耀京都的前賢,他們之間的相處方式以至戰鬥方式,都不是現在的陳長生所能夠理解的,甚至不是他能夠想像的。

  ............

  幼鵬穿過那些恐怖的空間裂縫,飛回了陵墓正門之前。

  陳長生看著它的眼睛,沒有說話。它看懂了,眼神變得陰沈起來,心想這是一場交易,既然我已經完成了,憑什麼還要繼續幫你做事?而且你看她那模樣就知道死沈死沈的,我要來不及飛出去怎麼辦?

  是的,依然還是有些來不及。

  那些石柱不再繼續剝落石皮,天書碑不再繼續散發清光,悠遠古老的氣息重新收回黑石深處,但周園的世界已然千瘡百孔,無數能量風暴還在撕扯著草海與山巒,最可怕的是,天空還在不停地崩落。

  草原上的妖獸們似乎感覺到了一線生機,正拼命地向著遠離陵墓的方向狂奔,然而遠處的山嶺也在崩塌,誰能知道在世界毀滅之前,它們能否跑出去?

  陳長生回頭望向徐有容。

  徐有容已經感受到了外面的變化,看著他的眼神裡充滿了震驚。

  周獨夫用十一座天書碑組成的陣法,是她看懂的,也是她告訴了陳長生如何解決問題,但她沒有想到,陳長生真的能夠解決這個問題,這讓她很震驚,甚至有些茫然......為什麼他會有一座天書碑?

  只是來不及說這些,所以她什麼都沒有說。

  天書碑安靜下來,他們必須抓緊時間離開,一起離開。

  陳長生卻不是這樣想的,他看著即將毀滅的周園,說道:「你先走。」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7-6-7 01:06 編輯

appleline 發表於 2015-1-24 18:41
第六十六章天塌了,得有人撐著

  「為什麼?」徐有容的臉色有些蒼白。

  「周園的門就要開了。」陳長生看了眼幼鵬,說的卻是別處。

  周園重開當然是好事,他的聲音裡卻沒有什麼喜悅的意味,因為崩潰卻還在持續,他按照徐有容的方法,讓黑石變成了天書碑,阻止了毀滅的到來,但並不足夠......雪山已經開始崩坍,最初的天地巨力重新靜默,但正在逐漸下滑並且越來越大的那些雪誰能阻止?

  一道能量風暴來到了陵墓前,伴著十餘道恐怖的撕裂聲,陵墓開始劇烈地震動,西南角上方的幾塊巨石崩落。

  湛藍的天空因為破裂而變得晦暗起來,還有很多天空的碎片在狂風裡到處飄舞著,不知何時會落到草原地表,遠方的周園裡流火無數,到處都是黑煙與火焰,妖獸倉惶地奔逃著,隱隱能夠聽到很多慘嚎與悲聲,這個世界正在毀滅。

  徐有容盯著他的眼睛——她沒有力氣擡起手來抓住他的衣領,但就是這個意思......先前她確實說過,就算這些天書碑重新恢複平衡也沒有用,周園已經進入毀滅的過程,但如果周園的門真的馬上就要開啟,那麼為什麼不一起離開,為什麼要我先走?

  「天要塌了。」他看著她的眼睛,很認真地說道。

  「然後?」她看著他的眼睛,很認真地問道。

  「如果沒人撐住,所有人都來不及離開。」

  陳長生舉著黃紙傘站起身來,轉身望向她說道:「我得留下來,想辦法多撐一會兒。」

  徐有容微顫的聲音像被雨絲驚著的湖水:「你?怎麼……辦?」

  你怎麼辦得到?你怎麼辦?不知道她的這句話究竟更偏向哪個意思。

  陳長生看著她很誠實地說道:「我會看著辦。」

  天書碑回到周園,陣法重新穩定,為周園裡的爭取到了最寶貴的一段時間,周園的門正在開啟,然而以現在的速度,極有可能來不及。如果外面的人來不及打開周園,天空便落了下來,生活在這裡的妖獸和進入周園的數百名人類修行者,都會死在滿天流火之下。

  周園會毀滅,如此多生命可能死亡,最直接的原因就是因為他取出了劍池裡的所有劍......不用去管什麼魔族的陰謀、黑袍的陰森布局,不理會他與她彼此相救著來到草原深處,不去談那把黃紙傘與那道劍意的召喚,總之這些事情都是因他而生的,那麼自然要由他來解決。

  他曾經想過,如果不能阻止周園的毀滅,或者可以嘗試用短劍把周園裡的人類修行者和一些妖獸帶走,可問題在於,短劍的空間有限,此時已經容納了萬道殘劍,沒辦法再收留更多的東西,相信徐有容帶在身邊的那件空間法器同樣如此。

  他現在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讓周園毀滅的速度變得再慢一些,讓周園裡的人們能夠有時間離開,也是應幼鵬的乞求,為生活在草原上的無數隻妖獸爭取活下來的可能,所以他得留下來,希望能夠再撐會兒,再爭取一些時間。

  可是……這是為什麼呢?徐有容沒有來得及問出這句話,便被幼鵬抓住了雙肩,提起向陵墓外的天空飛去。

  大鵬說它只帶得動一個人。陳長生也來不及做出最後的解釋,便看著幼鵬帶著她向遠方飛去。

  陵墓四周狂風勁舞。徐有容非常虛弱,根本無法做些什麼,只能怔怔地看著站在陵墓上的他。她看得非常認真,似乎想要把他的臉全部留在自己的腦海裡。看著陵墓上那個越來越小的身影,她喊道:「徐生,你這個傻瓜啊。」

  風真的很大,她的聲音傳到陵墓上時已經很小,但陳長生聽到了,對她大聲喊了一句話,只是這時候的風真的很大,她沒有聽到。

  「我不叫徐生,我叫陳長生。」

  說完這句話,他轉身向陵墓上方奔去。陵墓很大,從神道盡頭的正門到最高處有數千丈的距離,而且構成陵墓本體的岩塊巨大,非常不好攀爬,好在他擁有普通人難以企及的力量與速度,沒有用多長時間,便來到了陵墓的最高處。

  他站在陵墓頂的岩石上,看著遠處不停落下的流火,看著那些黑煙與燃燒的園林,看著仿佛就在眼前的碎裂的天空與即將坍塌的蒼穹,握緊了手裡的劍......天真的要塌了。

  落落以前對他充滿感情說過一句話。

  那句話是白帝對她說的:「天塌了,會有高個子替你頂著。」

  現在他在陵墓的最高處,這裡也是整個周園最高的地方,比暮峪峰頂還要高,離天空最近,離地面最遠,看的最遠,所以他就是現在周園裡最高的那個人。

  天塌了,當然應該是由他來頂。這和能力越大責任越大這句話沒有關係,因為他認為這本來就是自己的責任,而且恰好他又有這方面的能力——誰他剛好在陵墓上,手裡有把傘,鞘中有萬道劍呢?

  他把短劍和黃紙傘換了手。嗤的一聲,鋒利的短劍深深刺進岩石裡,幫助他在狂風裡穩住身形,然後他向著那片搖搖欲墜的天空伸出了右手裡的黃紙傘。嘩的一聲,黃紙傘在狂風裡被撐開,變成一朵瑟縮的小黃花,仿佛隨時可能被颶風碾成碎末。

  這把黃紙傘可以說是世間防禦能力最強的法器,再加上那道驕傲強大的遮天劍意,如果落在真正的絕世強者手中,想必會綻放出極為奪目的光彩,但……依然不可能只靠這把傘便撐住一片天空,哪怕這只是周園這個小世界的天空,更不要說現在這把黃紙傘是在他手裡,通幽上境的他在年輕一代裡當然很了不起,可在這片天空的面前,卻是那樣的渺小。

  請出來幫助我。陳長生在心裡說道。

  這是他的責任,所以他要撐著。這似乎也是那些劍的責任,但那些劍本來就是被迫留在周園裡的,所以他用了一個請字。

  沒有任何停頓,隨著他的意念,陵墓頂處巨石四周的空中,響起無數道淒厲的劍鳴,生出無數道強勁的劍風,在那一瞬,竟是把肆虐在周園裡的颶風都壓了下去。

  無數把劍從他腰畔的劍鞘裡噴湧而出!

  嗖嗖嗖嗖!這些劍擦著黃紙傘的邊緣飛起,然後迅速散開,就像一朵煙花。

  萬劍變成數十道劍線,起於陵墓頂處,落於天空裡,就像是傘骨。

  這是一把幅員千里的巨傘。

  被陳長生撐開,撐住了將要崩離的天空。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7-6-7 00:56 編輯

appleline 發表於 2015-1-24 20:06
第六十七章由周園而至雪原

  一把由劍構成的巨傘,遮蔽了周園的天空,擋住了那些自天落下的流火,撐住了那些碎裂將落的空間碎片,那些正在墜落的天空碎片本應沒有重量,但附在無形的傘面上,卻生出了仿佛無限的重量。只聽得啪的一聲輕響,陳長生的雙腳深深地陷進了堅硬的岩石裡,邊緣生出無數道細密的裂紋,褲子瞬間變成了無數碎屑。

  下一刻,他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天空難以想像的重量與威壓,直接通過萬劍傳導至他的身上,他身體裡的每根骨頭都仿佛在吱呀作響,隨時可能斷裂。

  恐怖的破裂聲繼續響起,他的雙腳繼續破開堅硬的岩石,他再也無法支撐,左膝一軟就這樣跪了下去,膝頭重重地落在岩石上,砸出無數石礫與煙塵。

  只聽得下方一陣轟隆隆如雷般的悶聲響起,煙塵大起,漸要遮住近處的草原與那條早已不複當初模樣的白草道,整座陵墓都開始震動起來,然後竟在極短的時間裡下沈了數尺!

  這,就是天空的重量。

  陳長生單膝跪在陵墓之頂,天空之下,臉色越來越蒼白,神情越來越痛苦,他浴過真龍之血的身體可以說堅若鋼鐵,即便是南客的孔雀翎,都沒有辦法破開他的外防,然而在這道純粹的、恐怖的重量之下,他的身軀即便是真的鋼鐵,仿佛也都要給碾成鐵片。

  好在終究不是真正的天空,只是被能量風暴撕扯下來的天空碎片,雖然極為痛苦,險些被直接碾壓的神魂俱碎,但他終究還是撐住了,身體漸漸不再顫抖。

  陵墓四周的十一根石柱也已經真正的平靜下來,黑色的石碑之間隱隱有某種氣息在流淌。如果不是那塊王之策留下的黑石,無論是他還是徐有容,還是周園裡的人類修行者和妖獸,都不可能像現在這樣,至少還保有著一線生機。

  他跪在陵墓的最高處,左手撐著黃紙傘,右手握著插進岩石裡的短劍,極其艱難地擡起頭來,望向遠處,希望那線生機已經到來。

  破裂的天空本就很陰沈,此時被無數道劍影覆蓋,周園的世界更是晦暗一片,天地的崩潰暫時停止,草原上的颶風還在狂舞,可以看到很多妖獸已經奔到了草原邊緣,也可以看到遠處那些燃燒的園林裡,隱隱有氣息正在高速掠離,是有人已經離開了嗎?

  然後,他的視線穿過狂舞的風沙落在遠方,隱約可以看到,那隻鵬鳥抓著那名少女已經飛出草原,消失在天邊的山巒裡。

  你要活著,要好好地活著。

  他在心裡默默地想著。

  周園的門可能已經開啟了,參加此次試煉的人們正在離開,那些妖獸也有可能逃出生天,然而他卻無法離開,一旦他收了萬劍,天空便會直接落下來,把他與周園一道碾成青煙。

  草原上颶風依然狂暴,他的膝蓋深深地鍥在陵墓最高處的岩石裡,疲憊地低著頭,覺得自己的處境,就像國教神話裡那個著名的悲劇英雄。

  那位在陡峭的山道上,用盡全身氣力頂著滾落的巨石的英雄,如果稍微鬆懈,便會被巨石碾死,只能日日夜夜,永遠沒有盡頭地把生命消耗在與巨石對抗的過程裡。

  陳長生從未想過自己會進入如此絕望的境況。他不想做悲劇英雄,也沒有捨生取義的念頭,他沒有那麼偉大。只是他想活著,也希望很多人活著。

  比如那些他認識的人,在意的人。

  折袖,如果你還活著,那就活著吧,七間,你也應該活著,還有那個剛剛消失在山巒裡、和自己同姓且有一個美麗名字的秀靈族少女……初見姑娘,你要好好活著。

  至於接下來他該怎麼辦?他剛才對徐有容說,自己會看著辦,看著辦這三個字其實也就是不知道怎麼辦的意思,但他也是真的想看看,會不會出現自己等待的變化。

  國教神話裡那位著名的悲劇英雄,之所以最後在與那塊岩石的對抗裡耗盡年華與生命,直至絕望化成一座石雕,是因為在那漫長的歲月裡,沒有一個人去幫助他。之所以沒有人願意去幫助他,因為他曾經很驕傲,從來不肯去幫助那些卑賤的庶民。

  陳長生雖然經常讓人無話可說,但沒有任何人會認為他驕傲,自信和驕傲從來都不是同義詞,而且他向來很願意幫助他人,比如此時正在向周園外逃奔的那些人類修行者。

  得道者,必多助。

  像梅里砂主教這樣的國教大人物,還有月下獨酌朱洛這樣的強者,都在周園的門外,只要他再堅持一段時間,這些人肯定會來救他。

  陳長生就是這樣想的。

  只是,究竟要撐到什麼時候?還要堅持多久?

  天空恐怖的重量,讓他的身體無一處不痛楚,隨著時間的流逝,他右手舉著的傘變得越來越沈重,直至他的手臂漸漸失去了感覺,仿佛廢了一般。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插在陵墓頂端石中的短劍裡響起黑龍的聲音:「你……還好嗎?」

  陳長生低著頭,問道:「你還好嗎?」

  他更關心它現在如何,先前為了對抗那隻金翅大鵬,黑龍的離魂從幽府外的湖水裡醒來,然後進入了短劍裡,之後竟是沒有時間進行任何交流。

  黑龍沈默了會兒,說道:「還好。」

  陳長生說道:「我也還好,還能……再撐會兒。」

  黑龍說道:「我聽得懂,這是你們人類語言裡的所謂雙關,但你知道,相對龍語來說,這種技巧或者說複雜程度,實在是可憐的不像話。」

  陳長生疲憊說道:「能說點別的嗎?」

  黑龍說道:「嗯,有件事情你好像還不知道,我在想要不要告訴你……」

  陳長生說道:「無所謂了。」

  黑龍的聲音變得有些小心翼翼:「你……不會死吧?」

  「不會。」陳長生想都沒想,直接回答道。

  黑龍沈默了很長時間,說道:「看來,你真的要死了。」

  陳長生有些無奈,說道:「為何這麼說?我說了我不會死。」

  黑龍說道:「你剛才的回答太快……沒走心。」

  陳長生懶得再理它,又隱約覺得哪裡有些不對。黑龍會人類語言,這並不讓他意外,只是它的聲音為何會如此清稚細柔,就像個女子……

  他沒有問,因為他這時候真的很累,很疲憊,很痛苦,快要……撐不住了。

  這是天空的重量,凡人能夠撐幾時?

  他沒有出汗,但感覺體內所有肌肉都已經撕裂,快要脫力。他的神智已經變得有些恍惚,真元已經耗盡,就連視線都變得模糊一片。

  萬劍俱默,他也沈默了,甚至進入了一種物我兩忘的狀態,忘記了所有的事情。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呼嘯的風聲漸漸變弱,狂暴的能量湍流帶來的威壓漸漸消失,黃紙傘上傳來的重量也漸漸消失,天地變得一片安靜。

  陳長生睜開眼睛,疲憊到了極點,望向四周。

  就在這時,一片雪落了下來,落在黃紙傘的傘面上。如此輕柔的一片雪,卻讓他的手腕一陣劇痛,險些握不住傘柄,周園……落雪了?

  不是。

  這裡不是周園,這裡是一片雪原。

  他望向遠方,只見天空的陰影下隱隱有座雄城。

  這裡是哪裡?他很茫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震驚與疲憊,讓他無法動彈,依然保持著先前的姿式......他單膝跪在雪原裡,左手握著短劍,右手舉著黃紙傘。

  這裡的天空沒有崩裂,雪原靜美,他這樣子當然有些可笑。

  腳步聲響起,一個人走到他的身邊,輕噫了聲,說道:「有把劍。」

  然後那人伸手把黃紙傘從陳長生手裡拿了過去。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7-6-7 00:55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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