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幻] 擇天記 作者:貓膩 (已完成)

   
呠王子~!! 2014-5-28 17:18:15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87 24648299
appleline 發表於 2015-1-25 20:28
第六十八章萬里送劍

  清晨的雪原很安靜,不知道是不是那片陰影的緣故,還是因為雲層依然未散,晨光很淡,從晨光裡落下的雪也很稀疏,飄飄灑灑地落在地面上,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這場必將被記載入歷史裡的殺局,這場必將將會改變大陸歷史走向的殺局,至此時已經發生了很長時間,勝負依然沒有分出,結局卻似乎已經注定,四周如山般的魔將身影沈默而冷厲,那片陰影依然高懸於天,黑袍靜靜地坐在十餘里外的雪丘上,被圍在中間的那個身影依然挺拔,卻不夠有些孤單落寞。

  忽然間雪原裡生出一場風,卷起紛紛灑灑的雪片,場間的死寂剛剛被呼嘯的風聲打破,緊接著便被一道劇烈的爆破聲完全撕扯乾淨,只見黑袍所在的雪丘上生出無數強大的氣息,無數積雪向著天空與四周噴濺,那幾盞飄浮在空中的命燈瞬間消失,黑袍的前襟被撕出幾道絮絲,更可怕的是,那張看似堅不可摧的方盤……就這樣變成了一塊廢鐵。

  無數雙視線沒有來得及望向黑袍所在的雪丘,便投向了雪原中間某處。

  雪原裡,忽然多出了一個人。

  當今大陸上,有誰能突破那片陰影與魔族數萬大軍的重重防禦,悄無聲息地來到這裡?

  那是一個少年,他的右手舉著一把舊傘,左手握著一把短劍,緊緊地閉著眼睛,清稚的眉眼間,盡是只有在生死之間才能看到的堅毅,當然,他的臉上也能看到無盡的疲憊。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那少年睜開了眼睛。

  這名少年自然就是陳長生。他茫然四顧,只見眼中皆是雪白,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只隱約明白自己已經離開了周園,可是這裡又是哪裡?

  這裡的天空中為何也有道陰影?這道陰影裡的意志怎麼比日不落草原上大鵬的陰影還要強大可怕?雪原四周那十餘座如山般的身影又是什麼?怎麼散發著騰小明和劉婉兒那對魔將夫婦一樣的氣息?

  難道那些如山般的黑色身影都是魔將?十餘裡外雪丘上,那個渾身罩著黑袍的男子又是什麼人?為什麼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氣息如此陰森?他為什麼會穿著一件黑袍?

  陳長生看著雪原遙遠外圍那片隱隱若現的雄城輪廓,想著道藏上的記載描述,身體僵硬無比,張著嘴卻發不出聲音,心想不會吧?難道那座城便是傳說中的雪老城?這裡是魔域雪原?那些山般的黑影真的都是魔將?穿黑袍的陰森男人就是黑袍?那道陰影呢?

  前一刻還在周園的陵墓頂上與墜落的天空相抗,下一刻便來到了萬里之外的魔域雪原,看到了傳說中的雪老城的身影,看到了那些過往只存在於想像中和書中的魔族強者身影,如果是精神力稍微差些、意志力稍微薄弱些,說不定會直接震驚的昏死過去,甚至有可能會直接被嚇死,因為這幕畫面實在太不可思議。

  陳長生的意志力很強大,所以他沒有昏倒,但這並不是好事,他必須清醒著承受眼前所見帶來的精神衝擊力,他甚至覺得自己的精神世界有了崩壞的徵兆,身體更是僵硬的完全無法動彈。

  一隻螞蟻忽然來到巨人的世界,一名普通人忽然誤入星海裡的神國,他這時候就有這種感覺。

  濺飛到空中的無數積雪簌簌落下,然後來自雲中的薄雪緩緩飄落,落在傘面上,雪原上依然死寂一片,無雙數視線隔著數里、數十里甚至數千里的距離,看著陳長生,沒有任何聲音。

  對於那些強者們來說,陳長生的出現也很古怪。

  神國忽然出現了一個普通人,那些高高在上的神明,想必也會很驚訝,這個普通人是怎麼來的。

  雪原陷入一種很奇異的寂靜中。

  陳長生身體僵硬無比,難以想像的巨大精神衝擊,讓他的精神世界近乎崩壞的同時,也摧動他的思緒高速運轉起來。

  在非常短暫的時間裡,他想了很多事情。自己為什麼從周園來到了魔域雪原,這件事情短時間內肯定想不明白,所以他不去思考,那麼為什麼自己會看到這麼多傳說中的魔族強者?這些魔族強者是來伏殺自己的?

  這不可能。他現在是國教學院的院長,級別看似夠了,但一個通幽上境的少年對這些大人物來說,真的就像是螻蟻一般,哪裡需要這麼大的陣勢,就連最自戀的唐三十六都不敢這樣認為。

  魔族強者們要殺的對象另有其人,那個人是誰?

  那個被魔族數萬大軍圍困數日夜的中年男子,已然身受重傷,面臨著必死之局,他眉眼間的神情依然散漫,顯得毫不在乎,然而在看到陳長生手裡那把傘時,他的神情卻變得凝重起來。

  似乎是為了證實自己的猜想,他向陳長生走了過去,雪原上,他離陳長生最近,只需要十餘步,便能走到身邊。

  「噫,有把劍。」

  那名男子伸出左手把那把傘拿了過去。

  陳長生只聽到了腳步聲,還沒有來得及去看,便發現手裡的黃紙傘被拿走了。

  他望向那名男人。

  那名男人穿著件長衫,但並不是太長,不像文士,腰間繫著把劍,卻又不像劍客,給人一種不倫不類的感覺。

  那個男人的身上散發著一道清冽的氣息,仿佛一把劍盡情地展露著鋒芒,令人無法直視。

  這是陳長生第一次見到蘇離,他只看到了蘇離的背影,眼睛被刺的生痛。

  還要再過很久很久,他才能直視此人,而當時的他並不知道這個男人就是傳說中的離山小師叔、蘇離。

  片刻後,他醒過神來,艱難地站直身體,下意識裡右手微微握緊,傘柄已經不在,那種空蕩蕩的感覺讓他有些不適應。

  黃紙傘在那個中年男人的手裡,不知道為什麼,顯得那樣的融洽,仿佛這傘本來就是他的。

  看著這幕畫面,陳長生再次惘然起來,忽然覺得周園裡發生的一切都是一場夢,自己離開天書陵,從京都到汶水拿到這把傘,再進入那片草原,最後神奇地出現在這片雪原上,數萬里風雨兼程,只是……為了把這傘送到這個男人的手裡。

  把黃紙傘還給這個男人。

  蘇離左手握著黃紙傘的傘身中段,靜靜地看著,看了很長時間,然後唇角露出一絲微笑。

  然後,微笑變成開懷大笑,變成長聲而笑。

  他笑的如此開心,一朝開顏。

  他望向遠方如黑山般的魔將身影,望向盤膝坐在碎雪裡的黑袍,望著天空裡的那道陰影,說道:「你們都說我差一把劍,是的,我確實差一把劍,但現在……我有劍了,是不是該輪到你們害怕了?」

  陳長生不懂,這明明是一把傘,就算有一道劍意在裡面,又怎麼能說是一把劍?

  他不知道,這把黃紙傘就是一把叫做遮天的絕世名劍。

  數百年前,那一代的離山劍宗掌門,拿著這把劍,在周園裡與周獨夫大戰三百回合,身死,劍卻未折。

  這把劍是劍池裡最強的一把劍,也是最不甘、最想重獲自由的一把劍。

  這把劍,本就是應該由蘇離繼承的劍,這就是他的劍。

  這把劍的劍身,離開了草原,被蘇離拾得,送去汶水,以此造了一把千機百變的傘。

  但劍意不在,所以不是他想要的劍。

  這把劍的劍意,一直在草原裡等著劍身的歸來與重逢。

  數百年後,陳長生路過汶水,得唐家贈傘,攜傘入周園,於草原裡,讓劍身與劍意相遇,從而召喚出萬劍淩空。

  這個故事,至此似乎已經迎來了完美的結局,但事實上並非如此。

  直至他來到了這片雪原,將這把傘交給了蘇離,這個結局才真正完美。

  蘇離握著黃紙傘,想起數百年前,第一次走進離山峰頂的洞府,看見師父身後墻上掛著的這把劍時的畫面,想起之後那些年,他強行把境界壓制在通幽境,連續數次入周園尋劍的時光,很是感慨。

  這是離山的劍,這是師父的劍,這就是他蘇離的劍。

  數百年,真是好久不見。

  這讓他如何能不快意,如何能不縱情而笑。

  他在笑,黃紙傘仿佛也在笑。

  但快意的笑聲裡依然有一絲悵然,些許遺憾。

  師父,我重新握住了這把劍。

  但……周獨夫已經死了,我沒有機會把他斬於劍下,替你報仇。

  清朗而放肆、卻又悵然遺憾的笑聲,回蕩在寂靜的雪原上,仿佛要傳到千里之外。

  這笑聲裡的意思,清楚地告訴了整個世界,就連陳長生都聽懂了。

  悵然於周獨夫已死,遺憾於不能將其斬於劍下。

  這是何其自信,甚至狂妄的想法。

  但沒有誰對此表示嘲諷與不屑,就連黑袍也只是沈默著。

  因為蘇離已經找到了那把他的劍,誰知道他在劍道上會走到什麼地方?

  清朗的笑聲漸漸斂沒,蘇離身上的劍芒也漸漸消失,仿佛變成一個普通的中年男子。

  他擡起頭望向雪原四周,那些魔將們如黑山般的巨大身影,神情平靜,伸手握住了傘柄。

  他的左手握著黃紙傘的中段,就像握著劍鞘。

  他的右手握著黃紙傘的傘柄,就像將要拔劍。

  陳長生注意到,他的手指很修長,很適合彈琴,當然,更適合用來握劍。

  傘柄就是劍柄,就在蘇離的手落到傘柄上的那一瞬間,一道淩厲至極的劍意,籠罩了整片雪原。

  數十里外的雪原上,一座如山般的魔將身影微微搖晃,然後重重地倒在了雪地裡。

  一道鮮血出現在雪空之中。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7-6-7 00:10 編輯

wenguey 發表於 2015-1-26 15:47
第六十九章 一劍萬里

  蘇離的手握著傘柄,並沒有別的什麼動作,那道劍意卻已經侵凌至數十里之外。

  沒有劍光亮起,也沒有劍風,薄薄的雪片緩緩飄落,雪原四周卻出現了無數道淒厲的聲音。擦擦擦擦!那是劍鋒割破空間的聲音,是劍鋒割破盔甲的聲音,那是劍鋒割破魔將強大身軀的聲音。

  十餘座如山般的魔將黑影四周,出現了無數道細密的白色劍痕,寒風驟碎,重甲驟分,鮮血乍現,有的如山黑影悶哼聲中倒在了雪原的,有的如山黑影暴喝聲中連連後退,竟沒有一名魔將能夠在原地站住!

  蘇離望向十餘里外的雪丘,望向盤膝坐在那裡的黑袍。

  黑袍身前那塊方盤更是已經變成了一塊廢鐵,上面到處都是密密麻麻的窪陷,哪裡還能像先前那樣投影周園裡的一切。正是因為方盤被毀,先前才會發生那場恐怖的爆炸,即便是他這等層次的絕世強者,也受了不輕的傷,衣衫破爛,看著竟有些狼狽。

  周園方盤莫名破毀,讓他受了傷,感知到周園之局已破,這讓他很受傷,但最讓他覺得警惕不安的是,蘇離現在手裡握著的那把傘,這個佈置了很長時間,魔族出動了無數高手的殺局,似乎也要出問題了。

  蘇離如果想要破開魔族設下的圍殺之局,需要在劍道上再作突破,然而正如他曾經所言,像蘇離這等級數的劍道強者,即便是生死之間的大恐懼,也無法幫助他突破數百年都未曾突破的那道障礙,除非他拿到那把劍。

  現在,那把劍來了。

  這怎麼可能?黑袍望向蘇離身後的那名少年,默然想著,原來一切變數皆在於此。

  他識得黃紙傘,知道黃紙傘的來歷,他識得陳長生,知道陳長生的來歷,他是大陸最擅籌謀的魔族軍師,只需神念微動,便把周園裡以及周園前後發生的故事推算的清清楚楚,不差分毫。

  然而即便算得再清楚,也無法改變已經發生的事情,也無法讓那把黃紙傘離開蘇離的身邊。

  黑袍站起身來,微微發青的雙手,從袖子裡伸出,彷彿要將雪原上的所有寒風盡數抓碎。

  蘇離靜靜看著他。

  二人相隔十餘里。

  蘇離握著傘柄,手指微微用力。

  只聽得鋥的一聲清鳴。

  一道明亮的劍身,從黃紙傘裡抽出。

  原來,這才是黃紙傘的真身。

  那把劍一直藏在黃紙傘中。

  劍未全出。

  只有半截劍身出現在天地之間。

  雪原之上風雪驟疾,薄薄的雪片變化無數道無形的劍,呼嘯席捲而去,瞬間來到十餘里外的雪丘。

  黑袍低頭,揖手,微微泛著青色的雙手,彷彿行禮一般,護在了自己的臉前,與那件垂落至雪面的黑袍一道,將所有一切都遮掩了起來,一道陰寒至極的氣息,迎向那些如劍般的雪片。

  嗤嗤嗤嗤!無數道割裂聲,在雪丘之上響起,黑袍身周的空間裡,出現無數道清厲的劍光。

  下一刻,黑袍的末端離開了雪面,黑袍飄了起來,衣與人俱輕,伴著風雪與劍光,向後飄掠,消失於虛無之中。

  劍光漸斂,劍鳴漸靜,風雪漸緩。

  一道黑色的布片緩緩飄落在雪原上,同時,還有一道殷紅色的鮮血。

  隔著十餘里,蘇離一劍便傷了黑袍。雖然說黑袍因為方盤的毀滅受了不輕的傷,不及最強之時,但請不要忘記,蘇離手裡的劍也沒有完全出鞘,還有一半隱在黃紙傘中,那麼,這是怎樣的一劍?

  ……

  ……

  蘇離沒有理會退走的黑袍,望向雪原深處那座若隱若現的魔城輪廓,望向天空裡那道蘊含著無盡威壓與恐怖意志的陰影,臉上的神情變得越來越凝重,眼神卻變得越來越狂熱,喝道:「來戰!」

  伴著這聲如劍鳴的斷喝,一道真正的劍鳴響徹雪原。

  蘇離的右手握著傘柄向外抽出,寒光四散的劍身,出現在雪原之上。

  時隔數百年,遮天名劍,終於重見天日,它見的第一個對手,便是魔君。

  這樣的回歸,何其霸道,何其囂張!

  劍名遮天,無論天空如何廣闊,只要這把劍橫於眼前,便可以不見。

  無論天空裡的那片陰影如何恐怖,想不見便能不見。

  蘇離左手握著黃紙傘,右手隨意地提著遮天劍,看著天空裡的那道陰影,自有一道呵天斥地的氣勢。

  這樣的人物,何其強大,何其英雄!

  看著蘇離的背影,陳長生動容無語。

  他知道自己即將親眼看到,大陸數百年來最高層次的一場戰鬥。或者他很快便會死去,死在這場戰鬥的氣息對沖裡,或者參加這場戰鬥的雙方,根本不會注意到他的死去,但他不覺寒冷,甚至覺得有些熱。

  這道熱意來自心裡,來自血液。

  人生總有熱血時。

  哪怕剛剛離開周園,便莫名被捲進這場近乎神明之間的戰鬥,會突然的死去,他也不在乎。周園之行,果然不虛此行,能夠親眼看到這樣的英雄人物,能夠看到這樣一把絕世名劍重現鋒芒,生死何足道哉?

  陳長生這時候已經隱約猜到,站在自己身前的這名了不起的人類強者是誰。

  他的手握住劍柄,便有數名強大的魔將倒下。

  他抽出半截劍身,黑袍便身受重傷,飄然遠離。

  現在,他的劍已經完全出鞘,他的人也已經完全出鞘,向著風雪與天空裡的那道陰影,盡情地釋放著自己的鋒芒。

  這第三道劍會有怎樣的威力?可否會斬破天空,把那道陰影直接斬於劍下?

  只是瞬間,陳長生便想了很多事情,覺得自己的精神世界,被那道籠罩整座雪原的劍意,無微不至地清洗了一番,自己獲得了前所未有的勇氣與戰意,如果能夠活下來,相信這些獲得,一定會讓他變得更加強大。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一道聲音忽然傳進了他的耳中。

  「握住傘。」

  陳長生看著那名中年男子的背影,知道這聲音應該來自他,只是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有些無措。

  「還不趕緊握著,不然我可自己先逃了!」

  蘇離看著天空裡的那片陰影,神情堅毅,氣勢非凡。

  誰能想到,他同時在對陳長生悄悄說著這樣毫無氣勢的話。

  陳長生愣住了,不知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說道:「前輩……」

  蘇離沒有轉身,執劍望天,意甚從容。

  但他的聲音卻是那樣的急促,顯得非常焦慮。

  而且,為了不讓魔族發現,他薄唇不動,說話更是有些咬牙切齒的感覺。

  「前你個頭的輩,你這個豬頭還不趕緊靠過來點!伸手抓住了!」

  陳長生真的愣住了,甚至開始懷疑人生。

  前輩……您不是那位傳奇強者嗎?不是一把劍便能縱橫大陸嗎?您不是要與那道陰影戰一場嗎?你不是要對方來戰嗎?原來……您從一開始就沒想著戰鬥,只想著逃跑嗎?您……這時候的英雄氣概,都是裝出來的?

  這……難道不是假打嗎?

  陳長生無法形容自己此時的心情。

  這位前輩表面上壯懷激烈,大有壯烈慷慨之風,誰能想到,竟是如此……

  他找不到合適的詞語,想說這樣很賤,又覺得有些不敬。

  一座在他心裡剛剛樹立不到數息時間的偶像,就此轟然倒塌。

  但他沒有任何選擇,這位前輩都要逃跑,難道他還要留下來和那片恐怖的陰影戰鬥?

  陳長生的視線,落在那把黃紙傘上,神思有些恍惚,伸手過去握住。

  蘇離看著天空裡的陰影,神情漠然,自有一派高手風範,只有陳長生能聽到他齒縫裡鑽出來的那道聲音:「你這個豬頭給我抓緊了,不然半道掉了,我可不會停下來揀你。」

  陳長生很聽話地緊緊握著黃紙傘的前端,還加了一隻手。

  清朗而囂張的笑聲,忽然響起,在雪原裡迴蕩不停。

  蘇離看著風雪裡的魔族大軍,看著那片陰影,沉默片刻,大聲喝道:「看劍!」

  這是遮天劍重現天地後,真正斬出的第一劍。

  也是他被魔族圍殺數日數夜裡,威力最大的一劍。

  風雪之中,那些魔將的如山身影變得極其凝重,更遠處的數萬魔族大軍更是斂氣靜聲。

  便是來自雪老城、覆蓋了半片天空的那道陰影,都變得凝重了很多。

  這一劍,必將凝聚蘇離畢生修為。

  即便是魔君,也有所忌憚。

  狂風驟然捲碎飛雪,籠罩雪原的劍意驟然間壓縮,變成一道威力難以想像的劍勢,向著天地斬了下去。

  蘇離出劍。

  他一劍斬向天空。

  然而,卻不是天空裡的那道陰影,是與陰影相對的那半片天空。

  南方的天空。

  只聽得嗤的一聲輕響。

  魔族佈置在雪空裡的數千個元氣鎖,盡數被那道劍意斬碎。

  忽然變得暴烈的風雪裡,出現一道極為清晰的劍道,通往雪原之外。

  蘇離以難以想像的速度,化作一道流光,掠進那條劍道裡。

  他的左手握著黃紙傘,傘端掛著陳長生,陳長生的身體已經飄了起來。

  呼嘯聲中,蘇離和陳長生變成了黑點,漸行漸遠。

  下一刻,劍道消失,二人也消失不見。

  ……


  ……

  (我也一直在思考用什麼詞語來形容蘇離,他首次出場大喊快來救我之後,基調就定下來了,確實是賤,他本來就是擇天記這個世界裡的劍中至尊,我不是陳長生,不需要敬老,只是覺得僅一個賤字不足以形容他,所以,讓他一賤萬里……下一章爭取九點前。)
本帖最後由 wenguey 於 2015-1-26 16:01 編輯

mickmcik 發表於 2015-1-26 19:35
第七十章 讓人無話可說的離山小師叔


      風雪漸緩,雪原安靜無聲,然而沒有過多長時間,地面便開始震動起來,積雪漸鬆,無數魔族大軍疾馳而過,向著南方追去。天空裡那道陰影緩緩收回雪老城。黑袍不知何時回到了場間,數名魔將沉默地站在他的身後。場間再次回復安靜,很長時間都沒有聲音響起,這些魔族的大人物彷彿都不知道此時應該說些什麼,誰能想道那位南方大陸的最強者,居然是這麼樣一個人。

  「當一個真正的強者,忽然不要臉起來,確實很麻煩。」

  黑袍的聲音依然那般毫無情緒,偶有寒風掠過,掀起頭罩的一角,露出微青的下頜。魔將們深以為然,強如蘇離,居然在這種時候用這種不入流的騙術,實在是出乎了他們的意料。這大概便是至賤者無敵的道理?

  黑袍看著雪地上蘇離留下的足跡,安靜了很長時間,繼續淡漠說道:「他的傷已經很重,雖然成功地瞞過了陛下的眼睛,但最後那一劍必然耗盡了他的心血,他沒道理還能繼續撐下去。」

  ……

  ……

  一劍不可能真的萬里,但能夠在魔族強者們構築的重重陣法間,斬出一條通往數百里之外的劍道,亦可以想像這一劍的威力強大到了什麼程度,正如黑袍斷言,即便強如蘇離拿著那把劍,也要付出相當大的代價。

  雪老城西南六百里外有一片雪嶺,寒冷的氣候並沒有凍結所有景致,嶺間處處冒著白色的蒸汽,原來山嶺裡竟有很多溫泉,一道溫泉旁忽然風雪大作,隨著雪片緩緩飄落,蘇離和陳長生的身影漸漸出現。

  蘇離已經把劍收回了黃紙傘裡,右手輕輕撣飛來到面前的雪花,氣度看著極為恬淡隨意。相形之下,陳長生要顯得狼狽很多,他的手依然緊緊地抓著黃紙傘的前段,坐在雪地裡,就像是個要飯的小乞丐。

  「魔族明明智商都不錯,但不知道怎麼回事,總表現的很愚蠢,那些魔將肯定帶著人往正南追。」蘇離回頭看了眼來時的道路,如劍芒般的鋒利目光穿透層層的風雪,不知落在何處,唇角微翹露出嘲諷的神情。

  他這句話不是對陳長生說的,是自言自語,或者說是安慰自己。但陳長生並不知道,有些艱難地從雪地裡爬起來,說道:「前輩,這裡畢竟還是魔域,應該盡快離開為是。」

  蘇離這時候彷彿才發現少年的存在,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也沒有急著離開,反而向著旁邊的溫泉走了進去。

  陳長生的手鬆開了黃紙傘,看著走進溫泉裡的他,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忽然間,溫泉四周響起一陣密集的聲音,有的聲音非常淒厲,彷彿鋒利的劍芒切割開空間,有的聲音非常響亮,彷彿是鐵錘落在岩石上發出的雷般轟鳴,有的聲音非常沉悶,彷彿是數千丈的潭水深處有人在說話。

  隨著這些聲音的響起,無數道強大的氣息從蘇離的身體裡飄逸了出來,那是魔將鐵劍的劍意,是鐵棒的風雷意,是黑袍的幽森意,溫泉四周的岩石,被寒意凍得酥脆,然後紛紛破裂。

  雪嶺裡到處都是劍嘯雷鳴之聲!就連汩汩冒著熱氣的溫泉水面,也出現了無數道裂紋,直至很久之後,才重新歸於平靜。蘇離站在沒膝的溫泉水中,長衫盡破,身上出現了無數道裂口,鮮血不停地淌落。

  在離雪老城那般近的地方,被數萬魔族大軍圍困,被十餘名魔將圍殺,魔族軍師黑袍在旁靜觀,更有魔君的意志化為陰影遮蓋著天空,這是數百年來聲勢最浩大的殺局,而蘇離堅持了數個日夜。

  他的衣服上沒有破口,連雪花都沒有一粒,根本不像受傷的模樣,但事實上,他已經受了很重的傷,被他斬殺的魔將,與他交過手的黑袍,以至魔君的意志,在他的身體裡留下了很多道可怕的傷勢與殺意。

  只不過那些傷勢與殺意,都被他以強悍的意志與超絕的境界強行壓制住了。直至他拿到了黃紙傘,抽出了遮天劍,在雪空裡斬開了一條路,來到了數百里之外,確認暫時安全沒有問題,不願意繼續消耗真元壓制。

  於是,那些傷勢與殺意在一瞬間內盡數暴發了出來。

  大部分的殺意,被他強行贈給了這片雪嶺,讓天地代替自己承受,但傷勢卻還停留在他的體內。

  他臉色雪白,神情委頓,只有眉眼間散漫的氣息依然如故。

  聽著雪嶺裡的劍嘯雷鳴之聲,感受著那些恐怖且寒冷的殺意外溢,看著渾身是血的蘇離,和漸漸被染紅的溫泉水,陳長生震驚失色,聲音微顫問道:「前輩……您沒事吧?」

  蘇離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問道:「周園裡的離山弟子有沒有事?」

  陳長生搖頭,說道:「我不知道。」

  蘇離沉默不語,看著雪嶺遠方的那輪灰濛濛的太陽,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陳長生很是擔心,重複問道:「前輩,您沒事吧?」

  蘇離轉身看著他,說道:「你知道我是誰嗎?」

  陳長生先前以為自己猜到了這位前輩的身份,但後來這位前輩的表現實在是和傳言中的大不一樣,在那一刻,直接讓他開始懷疑人生,自然也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猜錯了,猶豫著問道:「請教前輩大名?」

  蘇離說道:「我是蘇離。」

  陳長生很震驚,沒想到自己猜對了,沒想到自己真的猜對了。

  因為他沒想到傳說中的離山師叔祖,居然是這樣一個人。

  「然後?」他問道。

  蘇離有些不悅,斥道:「這個順序不對,再來過。」

  陳長生微怔,說道:「啊?」

  蘇離看著他的眼睛,再次問道:「我是誰?」

  陳長生愣了愣,說道:「前輩您是……離山小師叔蘇離。」

  蘇離又問道:「在傳聞裡,我是一個怎樣的人?」

  陳長生不知道為什麼這位前輩渾身是血,看著委頓不堪,卻要問這些問題,想了想後還是認真地回答道:「您是不世出的劍道天才,一身境界修為早已出神入化,堪稱傳奇人物。」

  這種評價當面說出來,很容易被認為是逢迎,但陳長生說的很認真,因為他說的都是實話,於是這話從他的嘴裡說出來,便顯得特別誠懇可信,這讓蘇離非常滿意。

  他看著陳長生欣慰說道:「你這晚輩雖說實力糟糕透頂,但還算有幾分見識。」

  陳長生這時候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麼了,看著他身上的血流的越來越多,忍不住再次問道:「前輩,您真的沒事吧?」

  蘇離微笑說道:「你才說過,我是不世出的劍道天才,一身境界修為早已出神入化,堪稱傳奇人物。」

  陳長生心想,能把自己的話一字不漏地記了下來,看來應該沒什麼大事。

  「所以說,像我這樣的人,怎麼會有事呢?」

  接著,蘇離喜氣洋洋地說道。

  然後,他像根被砍斷的石柱一樣,向前倒下,跌進了溫泉裡。

  水花四濺,被染成紅色的溫泉水不停地蕩漾,蘇離的身體在水裡不停地起伏。

  陳長生過了會兒才明白,這位前輩竟是昏死了過去,趕緊跳進溫泉,把他抱了出來,然後擱到溫泉畔的地面上。

  幾乎就在身體落到地面的同時,蘇離開始打鼾,能撐到現在,他真的已經太累。

  陳長生並不知道這一點,看著這位前輩,不知道該作何想法。

  他剛才說的話是真的。

  在年輕一代的修行者心目裡,蘇離雖然沒有排進八方風雨,也沒有聖人的尊稱,但他才是年輕修行者的偶像,就連唐三十六這麼自戀驕傲的人,也沒有異議。因為和聖後娘娘、教宗陛下這些神聖莊嚴的聖人相比,和天機老人、月下獨酌這些循規蹈矩的八方風雨相比,離山小師叔雲遊四海,劍歌處處,更代表著年輕人最嚮往的自由與隨心所欲。

  然而……原來離山小師叔竟是這樣的一個人。

  陳長生已經記不得自己是第幾次生出這樣的感慨。

  他覺得這位前輩給自己帶來的震驚,甚至要比周園裡的劍池和天書碑還要更大。

  看著蘇離熟睡中依然漫不在乎的神情,聽著他如雷般的鼾聲,他忽然覺得和唐三十六有些像。

  然後,他又想起唐三十六曾經評價自己和徐有容都是讓人無話可說的傢伙。

  這位離山小師叔,才真正讓人無話可說吧?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7-6-6 23:26 編輯

appleline 發表於 2015-1-27 22:54
第七十一章泉畔的神與人

  不知道受傷太重,還是被溫泉水浸泡過的原因,蘇離的臉龐有些微微浮腫,雙眼緊閉,英氣俱散,最開始的時候讓陳長生無法直視的那道鋒利劍芒,更不知道去了何處,看著就像是一個普通人。

  便在這時,黑龍的離魂從短劍裡遊離出來,重新歸附到他腰間系著的那塊玉如意上,變回一條仿佛是真實的黑龍,飛到陳長生的肩頭上,望向四周的雪嶺,茫然問道:「這裡是哪裡?我們離開了周園嗎?」

  陳長生搖頭說道:「我也不知道這是怎麽回事,一出來便遇著這麽大的陣勢。」

  黑龍在短劍中時,只能通過陳長生的神識感知外界的世界,並不知道先前發生了什麽事情,不解問道:「什麽陣勢?」

  「黃紙傘被這位前輩拿走了,居然是把劍……當然,這不是重要的,剛才在雪原上,那個渾身罩在黑袍裡的魔族男子,有可能就是傳聞裡那位魔族軍師,還有十幾個魔將,每個都像騰小明和劉婉兒那麽強,還有那片陰影,我真的很懷疑是魔君。」

  陳長生把雪原上的陣勢簡單地描述了一番,黑龍聽得震驚無語。不要說它現在只是一道微弱的離魂,即便恢複北新橋底的玄霜巨龍真身,遇著像黑袍、魔君這種層級的大人物,也只有死路一條。

  它望向溫泉旁的那名昏睡的中年男子,問道:「那這個人類是誰?居然活了下來,還能帶你逃走?」

  陳長生說道:「他就是離山小師叔,蘇離。」

  聽到這個名字,黑龍的身體顫抖起來,發出清脆的鳴響,玉如意竟似要碎掉一般。

  陳長生不解問道:「怎麽了?」

  黑龍看著蘇離,妖異的豎瞳微縮,顯得十分驚恐,說道:「他很強大。」

  陳長生想著在雪原上,蘇離手落劍柄,便斬殺了一名魔將,劍半出鞘,便重傷了黑袍,心想這位前輩雖說行事風格有些荒誕猥瑣,但要說劍道境界和修為,確實無比強大,只是黑龍前輩本也是極驕傲霸道的神聖生命,怎麽會聽到他的名字就怕成這樣?

  「我沒有見過他,但我知道他……殺過很多龍。」

  黑龍看了眼蘇離手中那把黃紙傘,毫不猶豫重新歸為一道離魂,藏進了短劍裡,無論陳長生如何呼喚,再也不肯出來。

  陳長生很不解,有些無奈,望向蘇離,發現即便是在沈睡中,這位前輩依然緊緊地握著黃紙傘,不肯鬆手。

  然後他想起蘇離昏睡之前問的那句話。他不知道周園裡現在是什麽情況,那些人有沒有成功地逃離,折袖和七間是不是還活著,那個背叛人類勾結魔族的離山劍宗弟子梁笑曉是不是還活著,還有……她現在怎麽樣?可否無恙?

  他很擔心這些事情,也很心急,想盡快回到漢秋城或者京都,確認那些自己關心的人如何,同時告訴那些關心自己的人,自己安然無恙,沒有任何事情,不然……落落知道周園的事情後,該會多麽著急。

  然而,他現在怎麽能離開?

  聽著如雷般的鼾聲,他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蹲到蘇離的身邊,開始查看對方的傷勢……再如何急著離開,他總不能丟下這位前輩不管,即便他這時候也很疲憊,真元消耗殆盡,也要繼續撐著,因為這位前輩明顯快要不行了。

  蘇離的衣衫已然破爛,那些傷勢與劍意先前瞬間盡數暴發,直接從裡到外穿透了他的身體,到處都是傷痕,到處都是極精純的能量燒灼留下的痕跡,饒是陳長生醫術精湛,經驗豐富,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如何下手。

  而且他現在手邊沒有藥物,就連包紮傷口的布條都沒有,唯一能用的,便是指間纏著的那根金針。

  金針穿過濃鬱的熱霧,準確地落在蘇離的頸間,緩慢而又堅定地向裡探入。

  ……

  令陳長生有些安慰的是,他行針之後不久,蘇離便醒了過來,看來這位前輩的境界修為果然與普通修行者不一樣,如此嚴重的傷勢對他來說算不得什麽,如此說來,或者接下來便可以離開了?

  蘇離看了他一眼,情緒很冷漠,盡是淡然與疏離,就像看著一個陌生人。陳長生能夠接受這一點,他和這位前輩本來就是陌生人。只是這位離山前輩眼眸深處的那抹居高臨下,那道神明看著螻蟻的俯視意味,還是讓他覺得有些不舒服。

  下一刻,蘇離的淡漠疏離情緒漸漸消失,或者是因為陳長生沒有趁他昏睡時離開,還在想辦法給他治傷,讓他有些滿意。

  「你是誰?」他看著陳長生問道。

  在昏睡之前,蘇離曾經問過數次:我是誰。他當然知道答案,只是想通過這句話來引出驕傲的論斷,我這樣的絕世強者,怎麽可能有事。這是他第一次想起來,要問一下這個少年的名字。

  陳長生想了想,決定實話實說。然而沒有等他開口,蘇離便接著說道:「你是誰並不重要,我想說的是,雖然這把劍本來就是我的,但畢竟是你送到了我的手裡,為了表示感謝,我決定傳授你一套劍法。」

  蘇離站起身來,看了眼手中的黃紙傘,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陳長生站在他身後,顯得有些猶豫。

  蘇離沒有回頭,冷漠說道:「你不用感激涕零,也不用自報宗派山門,試圖和我搭上什麽關係,圖謀更多好處。」

  便在他說完這番話瞬間後,陳長生毫不猶豫地說道:「國教學院,陳長生。」

  他很清楚國教學院和離山劍宗,更準確地說是自己和離山劍宗之間的關係並不怎麽好,甚至可以說是非常糟糕,但他不想撒謊,而且這位離山前輩的作派讓他有些不喜,所以他說了出來,並且說的非常大聲。

  雪嶺微寒,溫泉畔寂靜無聲。

  蘇離站在泉畔石上,面無表情說道:「我再給你一次機會。」

  陳長生看著他的背影,覺得有些寒冷,但不知道從哪裡來的一股勁兒,讓他再次說道:「國教學院,陳長生。」

  這一次他的聲音更大,語氣卻更平靜。

  蘇離緩緩轉身,居高臨下盯著他的眼睛,說道:「看起來,你是一個不會珍惜機會的人。」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7-6-6 23:25 編輯

mickmcik 發表於 2015-1-28 03:25
第七十二章雪中的前後輩

  十六歲未到,便入了通幽上境,與徐有容一道創造紀錄,放在年輕一代裡,陳長生毫無疑問是個天才,就算與歷史上那些絕世強者的同齡時期相比,他也毫不遜色,但他現在畢竟還只是個少年。

  他和蘇離之間的距離,無比遙遠,彷彿滄海,就算把天涼王破、畫甲肖張、梁王孫這些逍遙榜上的高手全部扔進那片海裡,也無法填滿。在修行界,蘇離就是一座神明,他只是神明之前的一個普通人。

  被彷彿神明般的前輩強者居高臨下教訓,換成別的年輕後輩,只怕早已躬身認錯,或者惴惴不敢言,陳長生此時也很緊張,身體有些微微顫抖,但聲音卻依然平靜而堅定:「我不明白前輩你的意思。」

  他珍惜生命與時光,認為撒謊是一種非常不經濟的交流方式,所以向來隻願意說真話,這就是一句真話,他不知道蘇離說的機會是什麼。那套他準備傳給自己的劍法?還是活著離開的機會?

  蘇離看著他面無表情問道:「我是誰?」

  這一次陳長生有了經驗教訓,自然不會像最開始時那樣誤會,但他現在情緒不怎麼好,所以倔強地閉著嘴,不肯回答。

  蘇離很明顯對這種情況很有經驗,臉上沒有任何尷尬的神情,很自然地指著自己的臉,自問自答道:「我是離山蘇離。」

  他的聲音驟然提高,無比寒厲:「我只需要一眼便能看穿黑袍的功法,難道還看不出來你就是陳長生!就是因為我看出來了你是陳長生,所以才讓你不要說自己是陳長生,我讓你重來一次,你為什麼非要說出來呢!你這是什麼意思!」

  暴喝如劍,陳長生只覺渾身生寒,心想前輩你到底是什麼意思?

  蘇離的眼睛微微瞇起,看著他說道:「你如果不是國教學院的陳長生,或者不說自己是國教學院的陳長生,我可以裝作不知道你是國教學院的陳長生,為了還你的送傘之情,傳你一套劍法倒也無妨,遺憾的是,你錯過了這個機會。」

  聽完這句車軲轆話,陳長生才明白這位前輩在想些什麼,沉默片刻後說道:「我是國教學院的陳長生,那為什麼不能承認自己就是國教學院的陳長生?這比前輩所說的機會更重要。」

  「不可能!」蘇離大怒拂袖,只是衣袖已然破爛,又被溫泉水打濕,所以動作看著絕不瀟灑,反而顯得很可憐。但他並不在意這一點,看著陳長生說道:「能得我蘇離親授劍法,無論是哪家學院的學生,或是何方宗派的弟子,都必然驚喜交加,感激涕零,誠惶誠恐,誰捨得錯過這樣的機會!那是要被星空唾棄的!」

  陳長生很是無語,心想此人的自戀驕傲,怕是唐三十六再活五百年也追不上了。

  忽然間,蘇離冷靜了下來,神情也漸寒冷,看著他面無表情說道:「我明白了。」

  陳長生繼續無語,心想我自己都不明白,你又能明白些什麼?

  蘇離看著他嘲弄說道:「都說你在現在的這些晚輩當中天賦極高,見識極廣,怎麼可能不知道跟我學劍是何等樣難得的機緣?你故意報出身份,原來就是想讓我因此不能授你劍法,從而……讓我欠你一份人情?」

  陳長生心想這又是什麼意思,這位前輩真是太喜歡自說自話,而且也真是太過自戀了,難道你的一份人情有這麼重要?

  「世人皆知秋山是我最喜歡的後輩,你今日讓我欠你人情,將來你和秋山因為有容那丫頭鬧將起來,想用這份人情讓我不便發話,至少不便出手?」蘇離看著他微笑說道:「你這個少年……很早熟,很陰險啊!」

  這抹微笑很冷,很嘲弄,很居高臨下,彷彿洞悉一切。

  陳長生沉默,覺得很不舒服,知道此時不能再繼續無語,解釋道:「前輩您想多了。」

  「是嗎?你之所以要說出自己的姓名,是因為你道德高潔,不想佔我離山便宜?還是說你重視榮譽遠勝跟著我學幾招劍法?如果真的是這樣,你對我無所謀求,那麼還站在這裡做什麼?」

  蘇離看著他似笑非笑,說不出的嘲諷:「你搶了我離山弟子的大朝試首榜首名,還要搶吾家秋山的老婆,送劍的情份你自己又不要,還等什麼呢?等著我心情不好的時候,一劍斬了你?」

  這番話何其誅心,何其冷漠。

  蘇離這等作派,不說是恩將仇報,也是極霸道蠻橫。陳長生氣息微粗,想要壓抑住心頭的怒意,再解釋幾句什麼,終究還是什麼都沒有說,沉默片刻後,把金針重新纏回手指,轉身向雪嶺外走去。

  風雪漸起,不多時便遮住了少年孤單的身影。

  「趕緊滾蛋!如果你能活著離開魔域,算你運氣不錯。」

  蘇離看著他消失的方向,嘲笑說道:「扮這副傲骨錚錚的模樣,給誰看呢?」

  不知道為什麼,說完這句話,他忽然沉默下來,望向北方的雪空,歎了口氣。

  那小子離開周園的時候,也不說打聽一下那丫頭怎麼樣了,死了也活該。

  他脫下濕漉破爛的衣衫,只剩了條褻褲,走進溫泉裡,緩緩坐下,然後向後躺倒。

  無論是解衣,還是移步,直至躺進溫泉裡,他的動作都很緩慢,彷彿就連移動一根手指頭,都是那麼的艱難。

  他靠在溫泉邊的白石上,伸手摘下石縫裡的一朵茉莉花,伸到鼻前輕輕嗅了嗅。

  誰知道在這風雪連天的世界裡,怎麼會生出一朵鮮花來,就算有溫泉,為何偏偏是茉莉花?

  他有些倦了,懶得去想這些問題,把黃紙傘擱到一旁,然後閉上了眼睛。

  此時,魔族數萬大軍和那些恐怖的強者,還在四處搜尋他的蹤跡。

  他卻像個度假的遊人,在溫泉裡靜靜地睡著。

  ……

  ……

  喀喀,那是鬆軟的雪面被靴底踩實的聲音。

  蘇離睜開眼睛。

  此時距離陳長生離開,他在溫泉裡靜臥,不過數刻時間。

  陳長生又回來了。

  蘇離沒有轉頭,聲音毫無情緒說道:「怕了?」

  陳長生沒有回答他的話,走到他的身後蹲下,重新解下指間的那根金針。

  蘇離嘲諷說道:「你的錚錚傲骨呢?寅老頭最欣賞的晚輩,怎麼忽然間變成了軟骨頭?風驟雪寒,前路難行,現在知道怕了?居然不分南北,來求我離山劍宗照拂,才繼續向前走?」

  陳長生依然沒有理他,手指捏著金針,再一次扎進他的頸間。

  第一次替蘇離行針的時候,他就察覺到了,金針很容易扎進去,沒有遇到任何阻礙。

  但這一次他沒有刻意控制針法,那麼蘇離自然感到了疼痛。

  蘇離吃痛,大怒說道:「你這個小混蛋要做什麼!」

  陳長生還是不理他,取出剛才去雪嶺外挖得的幾株藥草,碾成藥末,敷在他的傷口上,又向四周望了望,拾起蘇離解下的長衫,撕成布條,替他認真仔細地包紮。

  「你這是在做什麼?」

  蘇離很是生氣,罵道:「難道你這小混蛋以為我受了傷,不能走,需要你來照顧?」

  陳長生還是不理他,低頭做著自己的事。

  蘇離覺得此事太過荒唐,氣極而笑:「你知道我是誰嗎?你又是誰?我還需要你這個廢物來照顧!」

  陳長生說話了,但不是回答他的話,他看著蘇離身上那些恐怖的傷口,皺著眉頭,有些惱火,自言自語說道:「如果不是在周園裡丟了那麼多東西,這些傷治起來會簡單的多。」

  蘇離真的急了,準備破口大罵,卻被陳長生拿著一株藥草直接塞進了他的嘴裡,那些髒話都被塞了回去。

  「嗚嗚嚕嚕……嗚嗚……」

  蘇離好不容易才把那顆藥草咽進腹中,大怒道:「你******,要是老子能動,絕對一劍劈了你!寅老頭也不敢對我如此無禮!我和天海都談笑風生!你竟敢如此對我!」

  陳長生真的生氣了,說道:「前輩,您怎麼能這麼不懂事呢?我在給你治傷,你能不能安靜些?」

  於是,蘇離安靜了。

  他看著空中緩緩飄落的雪花,沉默了很長時間,忽然問道:「我……演的不好嗎?」

  原來剛才的一切都是假的,是演的。

  蘇離知道自己重傷難行,魔族大軍追殺在後,他不想拖累陳長生,所以用那些手段故意激怒他,就是想讓他先行離開。

  陳長生身體微僵,沉默了會兒後說道:「……挺好的。」

  蘇離自嘲一笑,疲憊說道:「那你怎麼看出來的?」

  「我……其實沒有看出來。」

  陳長生猶豫了會兒,老實說道:「我不喜歡被人冤枉,所以剛才我真的很生氣,覺得前輩太霸道,太不講理,太……」

  蘇離咳了兩聲,笑著說道:「太賤。」

  陳長生不敢重複這個字,低聲說道:「總之有些……為老不尊。」

  蘇離笑容漸斂,問道:「那你為什麼會回來?」

  陳長生說道:「因為前輩你的傷真的很重。」

  這句話他說的很平常,因為對他來說,真的就是平常事。

  但在蘇離聽來,很不平常。

  「也就是說,你很討厭我,自尊很受傷,急著離開,但就因為……你很討厭的我傷的太重,所以……回來救我?」

  陳長生沒有說話。

  這時候他已經知道,蘇離先前那些令人厭憎的言語與舉止都是故意的,自然再沒有那些生氣的情緒,只有感動。

  什麼是真正的前輩高人風範?不是仙骨道骨,不是英雄無敵,不是戰天鬥地。

  這就是前輩高人風範。

  哪怕表現出來的很賤。

  陳長生把蘇離再次從溫泉裡抱了出來,背到身上,沒有忘記拾起那把黃紙傘。

  蘇離在他背後感慨說道:「陳長生啊,如果你再這麼好下去,有容那個丫頭會不會為難我不知道,但我真的會很為難啊。」

  就如先前他所說,世人皆知,秋山君是他最疼愛的後輩。

  這句話,毫無疑問表明了蘇離對陳長生的欣賞。

  陳長生有些不好意思,覺得有些尷尬,想找些話來衝淡這種氛圍,忽然看到手裡的黃紙傘,說道:「我之所以會回來,除了前輩您的傷太重,也是因為想起來把傘忘在這裡了。」

  蘇離不悅道:「這是我的傘,怎麼能是被你忘在這裡了。」

  陳長生認真說道:「前輩,這把傘是唐家老太爺送給我的。」

  蘇離很是生氣,說道:「這是我的傘!」

  陳長生笑了笑,不再繼續爭執,說道:「等離開魔域,再來說吧。」

  說完這句話,他背著蘇離向雪嶺外走去。

  不多時,風雪便掩蓋了他們的身影。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7-6-6 23:24 編輯

wenguey 發表於 2015-1-28 20:28
第七十三章 等一個人


  「前輩,如果你想讓我離開,完全可以直說,何必做這麼多事情,故意激怒我,騙我?」

  「我蘇離行事,自有我的道理,難道還需要向你解釋?」

  「好吧……前輩,您剛才說的寅老頭是誰啊?」

  「教宗。」

  「啊……教宗陛下姓寅嗎?」

  「是不是覺得很淫蕩?」

  「前輩……我可沒這麼想。」

  「那你的意思就是怪我咯。」

  「前輩,先前在雪原上,我還以為您真的會繼續戰鬥下去呢。」

  「魔君、十幾名魔將,黑袍……還有魔帥那個變態不知道藏在哪裡等著……還打?你當我傻啊!」

  「可是……在出劍之前,您真的很英武,真沒想到您會逃走。」

  「兵者,詭道也,那劍道的魂為何物?」

  「不知道。」

  「劍道之魂,就在於一個劍字。」

  陳長生背著蘇離在風雪中翻山越嶺,對話進行到此時,終於再也無法進行下去。他這時候覺得很疲憊,而且很鬱悶,又因為鬱悶更覺疲憊,心想同樣是背著逃亡,這和在周園草原裡背著初見姑娘時的差距怎麼這麼大呢?

  ……

  ……

  數萬魔族大軍分作無數道鐵流,從雪老城向著南方的荒原前進,只要給予足夠多的時間,魔族大軍絕對可以把數百里方圓裡的雪嶺原野翻過來,然而黑袍看著消失在風雪中的魔族大軍,卻沒有任何放鬆的情緒。

  便在這時,雪原地面震動起來,數日夜裡被強者威壓與恐怖劍意碾的極為密實的雪面,頓時變得鬆軟了很多,伴著沉悶的聲音,一隻巨大的妖獸從風雪裡緩步走出,長吻盤角,凶煞無比,正是地獸榜第三的倒山獠。

  這隻倒山獠身形非常巨大,要比周園裡那隻還要雄壯很多。足有四十餘丈高。

  在倒山獠的盤角間,坐著一個魔族。那名魔族很瘦小,甚至比普通的人類兒童還要更加瘦小,與巨大的倒山獠相比,更是渺小至極,然而不知道為什麼,在這名魔族的身下,倒山獠乖順老實至極。

  那名魔族穿著一身盔甲,遮住了所有的身體,包括臉,盔甲上面到處都是金線織成的複雜圖案,像是太陽花,又像是雪老城裡最流行的色塊塗畫,在這些金色圖案的邊緣,有很多幽綠的物事,分不清楚是寶石還是銅鏽。

  一道恐怖霸道的氣息從這名魔族的盔甲縫隙裡散溢出來,一雙冰錐般的目光,穿透頭盔,落在數十丈下方的雪原上,落在黑袍的身上,同時落下的還有他的聲音,他的聲音就像是一根筆直的金屬線,沒有任何起伏,線上卻串著無數張破鑼,每吐出一個字便像是破鑼被敲響,非常刺耳:「按照你的推算,這個殺局萬無一失,陛下才會同意你的計畫,現如今,神族付出了如此大的代價,我的小海笛都斷了隻胳膊,那個人卻跑了,我很想知道,你說的萬無一失到底在哪裡?你準備怎麼向陛下和我交待?」

  恐怖強大的第二魔將海笛大人,在這名魔族的嘴裡,是他的小海笛。

  他自然便是魔族大軍的統帥,傳聞中魔域雪原裡,魔君之下的第一強者,魔帥。

  黑袍在魔族的地位非常崇高而且特殊,雖然他不是魔族,但深得魔君的信任,曾經替魔族立下過不朽的功勛,更因為整個大陸都知道他的手段是多麼可怕,無論人類還是魔族,他彷彿可以洞悉所有的秘密,掌握所有的情感。

  所有曾經試圖挑撥他與魔君之間關係的魔族大人物,最終都死在了他看似隨意的應對之下,到了現在,雪老城裡早已經沒有人敢質疑黑袍的存在,更沒有人敢對他有絲毫不敬,只有魔帥例外。因為魔帥也深得魔君陛下的信任,而且非常強大,更關鍵的是,不知道因為什麼原因,黑袍對魔帥很有耐心。但今天黑袍沒有太多耐心,沒有理他,靜靜看著南方的風雪,沉默不語。

  寒風掀起黑袍一角,露出微青的下頜,數百年來,黑袍第一次專門針對一名人類強者佈置殺局,整整推演了三十七次,蘇離都必死無疑,然而誰能想到,最終蘇離卻成功地逃走了,他從未失敗過的謀劃佈局,似乎第一次被破掉了。

  破掉這個殺局的人不是教宗,不是聖后娘娘,也不是白帝夫婦,而是那個叫陳長生的少年——無論黑袍還是魔將們,只需要動動手指,便能把陳長生碾死,但偏偏就是這樣一個不起眼的小傢伙,讓歷史改變了方向。

  黑袍非常清楚陳長生的來歷,所以這次周園之局,他本就沒有想過要殺陳長生,只是蘇離出現的太早,而且陳長生的身邊帶著那把傘,所以他沒有來得及把自己的意志,傳給潛入周園的魔族們。最重要的是,他沒有想到陳長生成熟的比所有人想像的還要更快。

  周園之局就這樣以黑袍的失敗而告終?不,黑袍不這樣想。只要蘇離一天還沒有回到人類世界,更準確地說,以蘇離現在重傷難癒的狀態,只要他一天還沒有回到離山,這個殺局便還在進行之中。

  就像他曾經對蘇離說過的那樣,這片大陸上,想蘇離死的人太多了,因為各自不同的原因,無數人都希望他早些死,魔族如此,人類世界裡的很多人也是如此,只不過蘇離太強,沒有誰敢試著去殺他。而現在蘇離已經被魔族重創。那麼人類世界裡的那些勢力便迎來了他們的機會——這種推論聽上去有些不可思議,彷彿是魔族與人類聯手一般,但黑袍很清楚,這是極有可能發生的事實。

  因為,很多年前這種事情已經發生過一次。

  黑袍靜靜看著雪原的西南方向,寒風漸勁,他眼睛微眯,細長而秀氣,卻有著寒冷而複雜的情緒。

  他想著那名離山弟子,不禁有些感慨,仇恨真是世間最有趣的東西,可以讓一個雙手不沾陽春水的閨秀變成雙手染遍鮮血的魔鬼,也可以讓一個名門弟子變成天才的陰謀家,不知道那名離山弟子還會帶來怎樣的驚喜。

  如此想來,即便蘇離能夠成功地回到離山,周園的故事也還沒有結束。

  他抬起左手伸進十餘里外的一道冰川,遙遙一抓。只聽得轟的一道聲響,冰川驟然破裂,無數鋒利的冰塊,在天空下泛著幽幽的藍色到處飛舞,同時飛出來的還有一道嬌小的身影——那是緊閉著雙眼,奄奄一息的南客。淡綠色的羽翼緊緊地裹著她的身體。黑袍抓住她,沒有理會身後那座如山般的倒山獠和魔帥,向風雪深處走去。

  ……

  ……

  漢秋城還是春天,自然不會下雪,但今晨卻十分寒冷,城外那片樹林裡一片寒意,青葉上剛剛凝成的露珠,沒有過多長時間,便被凍成了冰珠,從葉上骨碌碌滾落下來,發出密集的聲音。

  之所以會有此等異象,是因為樹林後方的天地氣息混亂無比。霧中隱約可見的周園正門依然緊閉,自萬里外離山而來的那道彩虹,在國教布下的大陣幫助下,不停地試圖打開那扇大門,竟讓自然都生出了感應。

  樹林裡外到處都是修行者,有來自離宮的教士,有各宗派學院的師長,自然也有漢秋城的城守,還有以朱洛為代表的天涼郡世家,黑壓壓的一片,卻沒有任何人發出聲音,眾人臉上的神情都極為凝重。

  時間緩慢地流逝,隨著朝陽沖破天邊的雲層,漢秋城被照亮,那道彩虹似乎也變得明亮了數分。

  「開了!」樹林最深處,濃霧近前,一名離宮教士驚喜地呼喊道。

  隨著這聲喊,場間頓時變得擾嚷一片,很多人向著霧中那道緩緩開啟的園門湧了過去。他們當中的絕大多數人沒有辦法進入周園,但離得近些,也方便稍後接應,現在所有人都已經知道周園關閉是魔族的陰謀,進入周園試煉的那些弟子們可還好?

  不多時,便有一名修行者從周園裡急掠而出,顯得極為驚惶,直至看到自己的師父,才終於放下心來,竟險些哭出聲。緊接著,越來越多的修行者從周園裡走出,看著都有些狼狽淒慘,但終究他們活了下來。

  離宮教士和朝廷官員站在一旁,仔細地記錄著出園的人數,又有更多的辦事人員,不顧有些年輕的修行者驚魂未定,便上前一一詢問宗派與姓名,然後計算還有多少人未曾出園。

  樹林裡到處都是慌亂的聲音。

  朱洛和梅裡砂站在林外,聽著教士和官員們的回報,神情變得越來越凝重。從那些離開周園的修行者的描述裡,他們先前的猜想得到了證實,那是最糟糕的一種猜想——周園馬上就要毀滅了。

  時間繼續向前行走,越來越多的人逃出了周園。

  但按照離宮教士和官員們的記錄,還有些人沒有出來。

  梅裡砂看著濃霧裡那扇越來越淡的園門,感知著裡面越來越紊亂的氣息,眼神變得越來越寒冷。

  陳長生還沒有出來。

  朱洛望向樹林外官道上的那輛車,神情稍微放鬆了些。

  那輛車是青矅十三司的,車窗上青簾掩著,看不到裡面。

  徐有容坐在窗畔,沉默不語。

  她在等一個人出來。

  ……

  ……
本帖最後由 wenguey 於 2015-1-28 20:42 編輯

appleline 發表於 2015-1-28 23:21
第七十四章悲傷的理由

  徐有容看著窗外,一言不發,等著那個人從周園裡出來,車窗上的青簾雖然落著,卻遮不住她的視線。

  時間繼續無情地流逝,太陽緩緩地上升,天光漸漸地移動,從漢秋城的城墻上移到官道上,直至照亮整個世界,也穿過窗簾,照進了車裡,落在她的臉上,讓她的臉色變得越來越蒼白。

  離開周園之後,她在第一時間裡告訴了梅里砂主教和朱洛,裡面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周園的天空正在崩落,之所以這些人能夠有時間離開,是因為有個少年正在草原裡的周陵上,用一把傘撐著天空,必須盡快想辦法去救他。

  如果她不是徐有容,梅里砂和朱洛肯定會認為她瘋了,但即便她是徐有容,梅里砂和朱洛相信她的話,卻也沒有辦法去救那個獨自在周陵撐著天空的少年——只有通幽境才能進入周園,而且真如她所說,想要救下那名少年,需要更高境界的強者。朱洛或者有這種能力,但周園現在正在崩塌,非常不穩定,他只要走進周園,那個小世界或者便會瞬間毀滅。

  沒有人能夠救那名少年,只有那名少年自己,所以徐有容什麽事情都不能做,只能等著他。此時,一名青矅十三司的師姐匆匆來到車窗畔,隔著青簾對她說道:「沒有叫徐生的,而且我查過了,雪山宗今年沒有來人。」

  徐有容沈默了會兒,問道:「還有多少人沒出來?」

  「還有四十幾個人。」那位青矅十三司師姐猶豫片刻後,低聲說道:「國教學院的陳長生……也還沒有出來。」

  說出這句話,她很擔心徐有容的情況,她以為徐有容關心自己未婚夫的安危,才讓自己去打探這些事情,然而,徐有容沒有什麽反應,這讓她有些意外。

  徐有容在等的人不是陳長生——進入周園的修行者登記名冊上沒有雪山宗弟子徐生,但她很清楚,那名雪山宗弟子徐生就在周園裡,而且現在正在周陵上,撐著那把萬劍形成的大傘。

  進入周園使用化名,甚至在離宮的默許下改變宗派,是很常見的事情,在她想來,徐生既然是雪山宗寄予複興希望的隱門天才弟子,那麽和她一樣用別的身份進入周園,在名冊上查不到,是很有可能的事情。

  事實上,她本就沒有寄希望於能夠在名冊上看到那個少年的名字,出了周園後,她一直沈默坐在車窗畔,看著樹林深處霧裡走出來、或者被擡出來的每個人,她很確信自己一個人都沒有漏過,因為她眼睛都沒有眨一下。

  她看到了很多長生宗的師兄師弟,看到了一些南溪齋的同門,看到了那些夜晚被自己救治好的傷者,看到了背著七間撞倒了四棵樹才走到道畔的狼族少年,可就是始終沒有看見他。

  最後,數道身影互相攙扶著從霧中走出來,然後濃霧裡暴出一道難以想像的恐怖氣息,那道落在霧中的彩虹,瞬間搖撼不安,仿佛隨時會斷裂,同時霧中若隱若現的周園華庭,忽然間扭曲解構成無數畫面,似乎將要消失。

  看著這幕畫面,梅里砂變得更加蒼老了,朱洛飄然而起,掠至霧上的天空裡,當那道彩虹終於斷裂時,一道明亮盈美的劍光從他的手中斬落地面,直接構築起一道無比強大的屏障,將濃霧後的世界與真實的世界隔絕開來。

  轟的一聲巨響,傳遍了漢秋城周遭數百里。

  即便朱洛身為八方風雨,堪稱大陸最強者之一,全力斬落的這一劍,竟然也未能完全封住那道強大的氣息濺射,一場颶風卷著青葉與泥土,向著樹林裡翻滾而至,呼嘯不停,瞬間吞噬官道,直至撞著漢秋城堅固的城墻,才終於停止。

  風停煙塵斂,世界重新恢複清明,樹林裡一片呻吟聲與咳聲。人們望向樹林後方,只見那片濃霧已然盡散,然而本來應該就在霧後的那座青山……竟然也已經消失無蹤!

  周園的門消失了,周園也消失了,不知道以後還有沒有人能夠重新打開周園的門。即便能夠打開,也已經沒有任何意義,周園崩塌之前散溢出來的能量,便直接虛化了一座真實的青山,周園自身還如何能夠存在?

  林中鴉雀無聲,那些驚飛的鳥兒也被周園湮滅時噴濺的氣息直接震死,僵斃在落葉與泥土之間。

  打破安靜的是悲傷的哭聲,很多宗派學院的師長都面帶戚容,還有很多年輕的修行者,跪倒在同窗同門的屍體旁痛哭不止。離宮教士和官員們收拾心緒,再次進行統計,確認進入周園的人類修行者,還有二十七人沒有出來,只是不知道那些人是早就死在了魔族的陰謀之下,還是喪生於周園的湮滅過程裡,而此時的林間,還有十餘具屍身。

  窗簾上染著厚厚的塵土,遮住了光線,也遮住了視線,讓徐有容的臉也變得暗淡了幾分。

  她閉上眼睛,長長的睫毛輕輕地眨動。

  她沒有說話,右手輕輕地撫摸著身旁那隻山雞,微微顫抖。

  「走吧。」她低聲說道。

  青矅十三司的車,順著官道,向遠方而去。

  官道上的風將窗簾上的泥土拂落,她能夠看到道畔的景象,那些躺在擔架上的傷者正在呻吟著。

  這讓她有些難過。

  在周園最開始的那些夜裡,她和陳長生未曾相見,不停救人,這些傷者便是他們一起救下來的。

  而陳長生,也沒能走出周園。

  她這才明白了一個事實,數年前信紙那頭的小道士……也死了。

  她本來以為自己不會因為他而難過,但發現還是有些難過。

  如果沒有這份婚約,他不會來到京都,不會參加大朝試,不會進國教學院,也不會來到周園,自然也就不會死,他現在應該還在西寧鎮那間舊廟裡天天對著三千道藏吧?

  她本來早就將那些書信都忘記了,但這時候不知道為什麽,忽然記起來,當年陳長生曾經在信裡說過,每天要背道藏,讓他覺得很辛苦,可是……再如何辛苦,總比現在死了好,不是嗎?

  車輪碾壓著官道,發出轆轆的聲音,這就是別離。

  每個人都要學會別離。

  別離總是令人感傷難過的,哪怕她是徐有容,但她畢竟只是一位十五歲的少女。

  最令她難過的是,她要等的那個人,到最後還是沒有出現。

  你真的叫徐生嗎?你真的是雪山宗的弟子嗎?你還不知道我叫徐有容吧?有人知道我們曾經一起在草原裡並過肩,同過生死,靜靜對祹過嗎?你的親人師長或者會為你悲傷,可我……連悲傷的資格都沒有,這才是悲傷的事情啊。

  ……

  就在青矅十三司的車離開後不久,漢秋城外的這片樹林裡,又發生了一件悲傷的事情。

  有人要死了。

  今年周園開啟,因為魔族的陰謀,人類修行者死傷慘重,按道理來說,死亡是很尋常的事情。

  但即將死去的人,是離山劍宗的梁笑曉。

  這件事情,就變得不再尋常,很令人悲傷。

  然後,這份悲傷,會很快地轉變成憤怒。

  因為在場的所有人都以為,殺死梁笑曉的不是魔族,而是折袖。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7-6-6 23:22 編輯

appleline 發表於 2015-1-29 23:34
第七十五章死一個人(上)

  青矅十三司的車離開了,女弟子們則留了下來。她們和南溪齋的弟子們,還有那些離宮的教士,在樹林裡替傷者們治傷。

  這些年的修行界正是野花盛開的時節,今年的大朝試更是大年,加上天書陵裡的那道星光,竟有數十名未滿二十歲的年輕修行者越過了生死關、成功通幽,人類世界的將來看起來無比光明,然而誰能想到,這一次周園之行竟出了這麽大的事,無論是國教還是朝廷抑或南方的那些宗派,自然無比緊張。

  好在傷者們身上的傷並不是太重,大部分都是逃離周園的時候,被崩落的山石砸傷,經過簡單的治療,便沒有大礙。還有數十名最開始那兩個夜晚被魔族強者偷襲重全國各地的修行者,則是已經接受過了徐有容和陳長生的治療,問題也不大。

  在這些人裡,七間的傷勢最重,那道陰險的劍直接刺穿了她的小腹,震斷了數道經脈,再加上數十日夜的奔波逃亡之苦,以及藥物的作用,現在還在昏迷之中,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醒來,在一旁照看她的那位離山長老臉色難看到了極點。

  七間有離山師長接手,折袖自然不便太過靠近,但也沒有遠離,他站在不遠處的一株槐樹下,閉著眼睛,與嘈雜紛亂的林間相比,顯得那般孤單。

  其實他也受了極重的傷,尤其是南客在他體內種下的毒早已泛濫,但他沒有要求離宮教士替自己治傷,微顯蒼白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不說拒人於千里之外,別的人類修行者礙於他的相關傳聞,也不會主動上前詢問什麽。

  那名離山長老回頭看了折袖一眼,眼神裡有質詢有警惕,想問些什麽,卻終究還是再次轉過頭去,把心神重新放在重傷昏迷的七間身上。

  七間作為離山劍宗掌門的關門弟子,身份地位自然不同,剛出周園,便已經有兩位離宮的紅衣主教給她仔細地診治過,確認性命應該無虞,但傷勢極重,尤其是斷掉的經脈與昏迷想不出好的方法解決,必須盡快帶回京都或者離山。

  那名離山長老知道七間的身世,更是不安,如果她真的傷重不起,誰知道師叔會發什麽樣的瘋,而最令他不安甚至有些隱隱恐懼的是她小腹中的那道劍傷。

  劍有劍意,劍傷之上往往也會有劍意的殘留,離山修的就是劍,這位長老只需要看一眼便能感知出來,重傷七間的那把劍出自何處。

  便在他不安之時,忽然樹林深處傳來數聲驚呼與喊叫:「快來人!」

  這名離山長老轉身看見那處的畫面,神情驟變,再也顧不得七間,吩咐弟子在旁好生照看,自行急掠而去,拂袖震開圍在那處的人群,大怒喝道:「這是怎麽回事!」

  被人群圍在中間的是一具擔架,躺在擔架上的人是梁笑曉。

  梁笑曉竟是不知如何受了重傷,身上有十餘道劍鋒割出來的口子,兩名南溪齋的女弟子在旁替他包紮,然而卻止不住鮮血不停從繃帶下面溢出來,畫面看著極其酷烈。

  他臉色雪白如紙,雙唇發青,眼神黯淡,氣息微弱,曾經英姿颯爽的少年天才,現在距離死亡只差一線,兩名南溪齋的女弟子蹲在擔架在兩旁,不停地用繃帶試圖替他止血,卻始終無法把血止住,不由慌亂起來,其中一名年輕稍小些的女弟子更是哭出聲來,泣聲道:「梁師兄,你可不能有事啊!」

  樹林裡一片死寂,人群震撼無語。梁笑曉不是普通的修行者,是離山劍宗內門弟子,是神國七律之一,是去年大朝試的首榜首名,然而現在,他竟要死了。

  這是怎麽回事?是誰傷的他?

  一名離宮的紅衣主教匆匆趕了過來,看著場間景象不由大驚,毫不猶豫地使用了聖光術,絕不吝嗇地將清光灑落到梁笑曉的身體上。

  場間一片安靜,眾人緊張的等待著。片刻後,梁笑曉身上的血止住了,然而……他的臉色依然蒼白,眼神依然黯淡,那位紅衣主教緩緩地搖了搖頭。

  看著這位紅衣主教臉上的神情,那名離山長老身體微微搖晃兩下,強行支撐住,通過場間有些人的講述,知道梁笑曉最後是被莊換羽背出來的,眼神微寒望了過去。

  「這是怎麽回事?」

  莊換羽的身上也有數道劍傷,只是不重,臉色也很蒼白,但應該不是傷勢的緣故,而是心神激蕩的緣故,聽著這位離山長老的喝問,他看著擔架上的梁笑曉,有些猶豫。

  梁笑曉躺在擔架上,精神比先前好了些,氣息微盛,然而當天光灑落的時候,可以看到他的衣裳表面,隱隱出現了一些琉璃碎般的事物。

  那是散功的徵兆,這位神國三律即將死去。

  林間更加死寂,悲意漸濃,那名南溪齋少女的哭聲再起。

  離山長老看著莊換羽暴喝道:「說啊!」

  伴著這聲暴喝,一道劍意暴然而起,罩住了莊換羽,似乎只要莊換羽再慢幾分,那道劍意便會將他直接斬成碎片!

  莊換羽也不是普通的修行者,他是天道院的學生,然而此時,這名離山長老竟是毫不顧忌這些,也可以看出他此時憤怒到了什麽程度。

  作為此次周園開啟的主持者,朱洛已經來到場間,他自然不可能看著莊換羽就這樣死了,看著那名離山長老說道:「且冷靜些。」

  便在這時,一道虛弱的聲音從擔架上響起。

  「師叔,與換羽公子無關。」

  離山長老望向梁笑曉,聲音微顫說道:「那是誰把你傷成這樣?」

  此時樹林裡的絕大多數人,都以為是魔族潛入周園的強者重傷了梁笑曉,要知道梁笑曉乃是去年大朝試首榜首名,又在天書陵裡觀碑整整一年,境界修為深厚至極,按道理來說,也只有那些魔族強者,才可能把他傷成這樣。

  但離山長老很清楚,梁笑曉不是被魔族傷的,因為他識得梁笑曉身上的那些劍痕,那些劍痕就像七間小腹上的那一劍,都是……離山的劍法。

  進入周園的離山劍宗弟子,就只有七間和梁笑曉兩人。

  離山長老隱約有某種猜測,卻無法相信,所以他的聲音顫的很厲害。

  梁笑曉看著自己這位師叔,緩慢而堅定地搖了搖頭。

  離山長老明白了他的意思,臉上流露出發不可置信的神情。

  梁笑曉處於回光返照的狀態裡,比先前的精神好了些,視線緩慢地移動,在看到遠處的七間時,不易察覺地微微頓了頓,然後繼續移動。只有那名離山長老和朱洛注意到了這一點,更看到了梁笑曉望向七間的目光裡充滿了自責、惘然、心痛以及傷心。

  人們的視線跟著他的視線移動,隱約明白他在找什麽。

  最後,梁笑曉的目光落在一株槐樹下。

  槐樹下是那名狼族少年。

  無數道視線,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折袖閉著眼睛,仿佛無所察覺。

  「就是他。」莊換羽聲音微顯乾澀說道:「斡夫折袖……是魔族的奸細,在周園裡他偷襲了我們,梁師兄為了救我,才被他所趁。」

  聽著此言,林間先是一片死寂,然後一片嘩然。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7-6-6 23:21 編輯

appleline 發表於 2015-1-30 22:13
第七十六章死一個人(下)

  樹林裡一片安靜,無數雙眼光落在折袖的身上,情緒各異。朱洛微微瞇眼,不知道在想些什麽,梅里砂則根本不在場,在那片消失的青山前,盯著已經消失的周園,蒼老的臉上寫滿了莫名的神情。

  「原來是這樣。」離山長老望著折袖,面無表情說道。

  樹林裡響起腳步聲與破風聲,屬於南方長生宗與聖女峰的諸派修行者,不待吩咐,便各自散開,隱隱約約,攔住了折袖所有可能的離開方向,看情形,下一刻便會出手。按道理來說,斷沒有莊換羽出言指證折袖是魔族奸細,眾人便堅信不疑的道理,問題在於擔架上的梁笑曉一直盯著折袖,毫不掩飾眼神裡的恨意與警惕,而且沒有出言反對。

  梁笑曉是神國七律,莊換羽是天道院的得意高足,他們兩個人的指證非常有力量,最關鍵的是,梁笑曉現在身受重傷,真元煥散,馬上便要死去,誰都不會懷疑他的話,誰會在臨死前的一刻撒謊呢?

  折袖不是人類修行者,與中原諸多修行宗派沒有任何交往,但他在雪原上獵殺魔族,與大周軍方配合,立下過不少戰功,京都很多貴人很欣賞他,本質上是一種利益交換及考量,可並不妨礙有人想幫幫他。

  離宮的地位比較超然,那位剛替梁笑曉診治過的紅衣主教微微皺眉,心想梁笑曉身上的劍傷並不像是折袖擅長用的殺戮手段,猶豫著說了一句:「我看著最致命的……應該是劍傷。」

  摘星學院的一位教官,望著莊換羽神情冷厲說道:「不錯,你如何解釋?折袖屢立軍功,在雪原上不知道殺了多少魔族,你居然說他與魔族勾結在周園裡殺人,如何能令人信服?」

  確實如此,尤其是梁笑曉身上的劍傷,明顯並非出自折袖之手,這個疑問更加致命。很多人再次望向莊換羽,想聽他如何解釋,莊換羽猶豫片刻後說道:「或者,前些年他都是在隱藏,就是想通過那些戰功,搏取我們人類的信任。」

  「勾結魔族這種指責,不能用或者二字。」那名摘星學院的教官毫不客氣地說道,根本不在意他的身份來歷。

  莊換羽雙眼微紅,不知道是急的還是惱的,張嘴欲要說些什麽,卻最終沒有開口,似乎下意識裡望向擔架。

  梁笑曉艱難地搖了搖頭,說道:「不要說。」

  離山長老看著這幕畫面,隱約明白自己的猜測變成了真實,臉色變得極為蒼白,身體微寒。聽著梁笑曉虛弱的聲音,莊換羽緊緊地閉上了嘴,臉色蒼白,身體微寒,只是他的寒冷與那名離山長老的寒冷並不是一回事。

  看著擔架上渾身是血的梁笑曉,想著先前在周園裡的對話,還有那數十道淒厲的劍光,他無法不心生寒意。

  當時在畔山林語外,梁笑曉看到了折袖背著七間向周園外走去的畫面,他很平靜地對莊換羽交待了一些事情,然後毫無徵兆、也是毫不猶豫地從鞘中取出劍,施展出了一記威力極大的劍招。

  那記劍招是離山法劍的最後一式,最是壯烈絕然,使用這記劍招,可以給敵人帶去最大的傷害,但自己也必然會死在這一劍之下,當初在大朝試裡,茍寒食最後退出對戰,便是因為看出陳長生決定用這一記劍招。

  梁笑曉把這樣冷酷悲壯的一劍,用在了自己的身上。

  莊換羽驚呆了,他從來沒有見過這般冷酷的人,對自己都如此冷酷,如此之狠,那麽何況是對別人。

  是的,這是梁笑曉臨時動意的一個局,他用死亡與那些劍傷,指責折袖和七間勾結魔族,殘害同門。

  他沒有當著這麽多人的面,說出七間的名字,因為他是友愛同門、重視宗門聲譽勝過生命的離山弟子,哪怕就要死了,也不願意離山清譽受損,對小師弟依然存有憐惜之意。

  也正因為他是這樣的一個人,說的話才會越發可信。用自己的死亡去換取利益,梁笑曉真的很可怕,最可怕的是,他在做出這個決定之前,沒有任何猶豫,而且顯得根本不在意莊換羽會不會按照自己的計劃行事。

  梁笑曉用自己的死亡構織的陰謀,讓莊換羽無比驚恐,他想要逃走,但他知道自己不能逃走,從在湖畔,陳長生三人被梁笑曉和魔族強者暗殺,他卻沒有出現的那一刻開始,他就走上了一條歧途。

  在過去的很多瞬間裡,他都有機會糾正自己的方向,包括現在,他都可以說出事情的真相,然而……那樣的他會是一個懦夫,所以他沒有,然後,他便必須在這條道路上繼續走下去,無法再回頭。

  對方似乎從一開始的時候,就已經算到了他會怎樣選擇。

  看著擔架上渾身是血、奄奄一息的梁笑曉,莊換羽覺得自己看到的是一個魔鬼。

  梁笑曉也在看著他,眼神有些黯淡,卻很平靜。

  就在視線相對之時,一切都成了定局。

  莊換羽沈默不語,緩緩低下頭去,聲音微顫說道:「抱歉,我什麽都不能說。」

  在眾人眼中,莊換羽顯得很難過,又似乎很不甘。

  什麽都不能說,其實已經說了很多,比說出來更加可怕。

  朱洛微微挑眉,望向人群外,依然昏迷不醒的七間。

  七間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

  「你有什麽話要說?」

  天道院的新任教諭來到了場間,聽著情況,神情微寒,望向槐樹下的折袖問道。

  折袖面無表情說道:「梁笑曉是魔族的奸細……但我沒有殺他。」

  場間又是一片嘩然,那名離山長老神情寒冷說道:「你說什麽?」

  折袖把當時湖畔發生的事情講了一遍,他並不擅長言語,說話的速度很緩慢,但正因如此,卻有些可信。

  那名摘星學院的教官問道:「你說的這些話,可有證人?」

  折袖與梁笑曉互相指證對方是魔族的奸細,證據自然沒有,只能尋求證人。

  此時場間沒有多少人相信折袖的話,摘星學院教官的這番話,毫無疑問是折袖必須抓住的機會。

  折袖沈默片刻後說道:「我知道你們不會相信我說的話,等七間醒了,你們自然就知道了。」

  那名紅衣主教迎著眾人投來的目光,搖頭說道:「傷的太重,而且經脈有些嚴重的問題,不知道何時能醒,甚至……」

  莊換羽冷笑了一聲,悲憤說道:「醒不過來才……」

  兩個人話沒有說完,眾人卻明白了兩個人的意思。

  七間有可能永遠不會醒來。

  如果這樣,莊換羽會覺得很痛快。

  依然是那句話,有時候不說,或者不說透徹,要比說清楚的殺傷力更大。

  這些細節,加上梁笑曉身上那些劍傷,已經有很多人以為自己大概猜到了那場發生在周園裡的陰謀究竟是怎麽回事,莊換羽為何如此悲憤,欲言又止,梁笑曉為何就要死了,卻依然不肯說出更多。

  「按照折袖的說法,當時你並不在場。」那名摘星學院的教官看著莊換羽問道。

  莊換羽沈默了很長時間,終於擡起了頭來,做出了選擇,於是顯得很平靜。

  在一輩子的懦夫與一刻鐘的勇士之間做選擇,很容易。

  他已經做了一次懦夫,那麽,在他講述的這個故事裡,他當然會是勇士。

  雖然他很清楚,這才是懦夫的行為。

  ……

  ……

  聽完了莊換羽講述的故事,場間再次變得安靜起來。

  槐樹下,折袖感知著四周投來的異樣目光,感知著那些漸漸變成實質的威壓,微微低頭,很是不解。

  他現在不能視物,所以更加不明白,為什麽人類可以如此輕鬆地做到睜眼說瞎話。

  要圓一個謊言,需要更多的謊言,難免會出現漏洞。莊換羽講述的故事,完全來自梁笑曉在很短時間裡的編造,當然不可能保證所有細節都很完美。一直沈默的朱洛忽然說道:「陳長生也在場?」

  在折袖講述的故事裡,陳長生扮演了很重要的角色,而在莊換羽講述的故事裡,有陳長生的出現,卻被寥寥數筆帶過。折袖不明白,說道:「是的,陳長生可以作證。」

  天道院教諭看著他微微皺眉說道:「陳長生沒能出周園,應該已經死了……你知道這一點,所以故意這麽說?」

  聽說陳長生死在了周園裡,折袖沈默了,不再說話。

  梁笑曉的聲音越來越虛弱:「原來他沒能離開周園……那就沒什麽了。」

  說完這句話,他嘆息了一聲,有些遺憾,有些快意,有些微惘,總之,很複雜。

  樹林裡再次安靜,眾人震驚無語。

  難道……折袖與魔族勾結一事,居然還有陳長生的參與?

  怎樣才能編織一個完美的謊言?不是不停地用新的謊言去彌補,而像繪畫一樣,要懂得留白,給人思考的餘地與空間。

  梁笑曉就是這樣做的,而且做的很成功。

  當然,到這一刻為止,這個謊言依然談不上完美,因為活人說的話,始終沒有死人說的話更值得信任——生命是世間最珍貴的東西,以生命發出的控訴才最強勁有力,很多時候,甚至比真相還要更有份量。

  如果梁笑曉這時候死了,他對折袖、七間以及陳長生的陷害才堪稱完美。

  他閉上眼睛,有些疲憊地笑了笑。

  他的臉上流露出很複雜的情緒,那是不甘、悲憤、解脫以及……寬容。

  然後,他死了。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7-6-6 23:20 編輯

appleline 發表於 2015-1-31 21:05
第七十七章跨雪原

  離山長老看著擔架上的梁笑曉,沈默了很長時間,然後望向槐樹下的折袖,聲音裡毫無情緒起伏:「你還有什麽說的?」

  折袖閉著眼睛,說道:「他既然投靠魔族,誰都可以殺他,如果是我殺的,我不需要隱瞞,但,他不是我殺的。」

  樹林裡微有騷動。那名離山長老面色如霜,寒聲說道:「梁師侄已經死了,你居然向一個逝者的身上潑髒水,未免太過無恥了些。」

  折袖此時才確知梁笑曉死了,大概明白了這整件事情,忽然覺得好生疲憊。

  「跟著我們回離山接受審問吧。」那名離山長老看著他就像看著一個死人。

  隨著他的話語,十餘名長生宗的弟子向折袖圍了過去,在四周還有更多的南方修行者監視著折袖的動靜,防止他暴起發難。

  便在這時,朱洛面無表情說道:「慢著。」

  八方風雨作為人類最強者,身份地位自然特殊,他的話讓即便是憤怒到了極點的離山長老也必須暫時冷靜下來。

  「我最不喜歡這種什麽話都不說明白,就要把事情辦了的場面。」

  朱洛指著昏迷不醒的七間,說道:「看你們的意思,殺死梁笑曉的除了折袖,應該還有七間,甚至還有陳長生?」

  那名離山長老緩聲說道:「這是離山的事情,還請先生予以尊重。」

  「這不是離山的事情,這是周園裡發生的事情。」朱洛看著他面無表情說道:「今年周園開啟由我負責主持,裡面發生的任何事情,你都得讓我弄明白。」

  那名離山長老抑著怒意,說道:「難道這件事情現在還不明白?」

  「非常不明白。」朱洛毫不在意他的反應,隨意說道:「折袖替我大周立下不少軍功,你們說他與魔族勾結,倒也罷了,可如果七間也參與了此事,難道他也投了魔族?他是你離山弟子,有什麽道理和這名狼族少年聯手,對付他自己的師兄?」

  那名離山長老想著梁笑曉死前那道目光裡的意思,沈默片刻後,走到朱洛身前,低聲說道:「事涉離山清譽,請先生不要繼續深問。」

  朱洛微微挑眉,須知聲譽與清譽兩個詞看似相仿,實際上隱有所別。

  離山長老壓低聲音說道:「七間師侄……與折袖之間發生了什麽事情,我們暫時不知道,但絕對不能當著眾人的面詢問,因為她的身份很特殊。」

  這番對話只有他們二人能夠聽見。朱洛見他如此慎重,問道:「他是何身份?」

  離山長老沈默片刻後說道:「她……是女兒身。」

  朱洛看著槐樹下的折袖,若有所悟,說道:「難怪要說清譽二字。」

  離山長老說道:「還請先生體諒。」

  朱洛搖頭說道:「這並不足夠,離山聲譽固然重要,也重不過真相與生死。」

  離山長老猶豫片刻,咬牙說道:「她是師叔的女兒。」

  朱洛神情微凜,看著他的眼睛,問道:「哪個師叔?」

  離山長老輕聲說道:「小師叔。」

  聽著這三個字,朱洛沈默了很長時間。

  八方風雨在人類世界裡的地位無比崇高,只在五位聖人之下,按道理來說,任何名字都不會讓他有所忌憚,但是這裡要除去一個人。

  原來是蘇離的女兒,竟是蘇離的女兒,難怪會被離山掌門收為關門弟子,整座離山視若珍寶,就連秋山君和茍寒食都要把她捧在手掌心裡。

  看著昏迷中的七間,朱洛想著這些事情,搖了搖頭。

  離山長老說道:「多謝先生體諒。當然,如果七間真在周園裡做過些什麽……法劍在上,戒律堂肯定會動用門規,最後的結果,離山會盡快通知先生。」

  朱洛沒有說話,便算是默允。這確實是周園裡發生的事情,但離山劍宗已經把話說到這個份上,而且事情牽涉到蘇離,便是他也不願意把事情攬過來。

  但此時場間,說話最有力量的人除了他還有一位老人家。

  隨著離山劍宗長老示意,有人擡著擔架上的七間和梁笑曉的屍身離開,折袖側耳聽到那處的動靜,身體微微前傾,似乎想要做些什麽,但最終什麽都沒有做。

  就在離山劍宗準備把折袖也帶走的時候,那位老人家終於說話了。

  從周園毀滅,青山無蹤的那一刻起,梅里砂大主教便一直望著曾經的那片濃霧發呆,蒼老的面容變得更加蒼老,渾濁的眼睛變得更加渾濁,根本沒有理會樹林裡發生的事情,直至此時,他才轉過身來,面無表情說道:「把人留下。」

  那名離山劍宗長老說道:「這是我離山……」

  「死的是你們離山的弟子,動手的似乎也是你們離山的弟子,你們離山內部的破事,我才懶得管,只是折袖你們憑什麽帶走?就因為梁笑曉死前說的話?那豈不是說陳長生如果還活著,你們也要當著我的面把他帶回離山去?」

  梅里砂緩步走回樹林裡,望著那名離山長老說道:「有這個道理嗎?」

  那名離山長老沒有說話,倒是天道院的新任教諭猶豫中開了口:「大人,如果陳長生真的涉及此事,說不得也要仔細審一審。」

  「人死了無法再說話,就可以任由你們往他身上潑髒水?先前我好像聽到有人這樣說過。」梅里砂看著那名天道院的新任教諭,面無表情說道:「至於審……陳長生是國教學院的院長,你一個區區教諭有什麽資格審他?除了教宗大人,誰有資格審他?」

  他看了眼槐樹下的折袖,說道:「你們離山的清譽重要,難道我國教的聲譽就不重要?這個狼族少年事涉我國教聲譽,我要把他帶回京都,誰有意見?」

  朱洛說道:「我沒有意見。」

  既然他都沒有意見,那麽在場的所有人都沒有資格有意見,包括明明很有意見的那些南方修行者以及離山長老。梅里砂看著那名離山長老冷漠說道:「離山如果有意見,讓你們掌門來說,或者讓蘇離來說。」

  那名離山長老再也無法隱忍,憤憤然說道:「死的是我離山弟子!」

  「死人就了不起?難道因為他死了,這件事情就不是錯漏百出,亂七八糟?」梅里砂的聲音更加寒冷:「而且我現在心情很不好,教宗大人的心情也即將很不好,整個國教的心情都將不好,因為陳長生死了,國教學院的院長陳長生死了!」

  老人家看著樹林外的那片天空,悵然說道:「還有什麽事情能比這更重要?就算神國七律都死光了,難道還能比這更令人悲痛?」

  ……

  陳長生能夠想到,漢秋城外的人們,肯定會以為他已經死了,因為他沒有通過周園之門離開,而是以一種異常神奇的方法,直接出現在了萬里之外的雪原上。他也能夠想到,很多人在知道自己的死訊後肯定會有很多不同的反應,有些人應該會很高興,有些人應該覺得如釋重負,還有些人肯定會覺得非常悲傷難過。

  那些人都是真正愛護他的人,比如落落、唐三十六、軒轅破、金長史,莫雨或者也會有些遺憾吧,他甚至覺得,茍寒食、關飛白這些離山劍宗的弟子,也是這些人的一員,更不要說國教裡的那些長輩們,還有那位秀靈族的姑娘。

  他不想讓這些人難過悲傷焦急,所以他很著急,他急著趕緊回到人類世界,把自己還活著的消息,盡快傳回京都,讓所有人都知道自己還活著。可惜的是,魔域雪原距離人類世界太過遙遠,而蘇離前輩……真的有些重。

  他們逃離魔域雪原的過程其實很順利。

  真正的劍道大家,必然有大智慧,無論在任何方面,比如廚藝、茶藝,因為萬道皆有相通之處,逃亡可以說是撤退,本就是兵法裡的一部分,蘇離也很擅長。

  他斬破天空的那一劍,很有講究。

  那一劍斬開了數百里劍道,直接向南,極符劍道真義——最直者最近,最近則最快,而誰能想到,這一劍真正落下的地方,實在是在偏西南的某片雪嶺裡。

  黑袍隱約察覺到了些,但當魔族大軍改變即定策略,由東西兩面合圍那片雪嶺之時,溫泉畔只剩下了些許血跡,還有一朵被摘下的茉莉花。

  那時候,蘇離已經來到了四百里外的一片冰川裡。

  當然,他是在陳長生的身上。

  陳長生被龍血洗過的身軀,仿佛擁有無窮無盡的精力,提供著強大的力量,足以施展出來驚人的速度,能夠在這麽短的時間裡,跑出四百里地,實在有些驚人。即便是蘇離都覺得有些吃驚,只是迎面而來的風雪像刀子一樣割著他的臉,每每當他想要稱贊陳長生幾句的時候,出口時都變成了惱火的斥責。

  沒有在冰川裡做片刻停留,陳長生繼續順著冰縫向南方狂奔,覺得有些渴了,把手刺進身邊的冰岩裡,淡藍而美麗的冰塊上出現兩道清晰的痕跡,冰屑四飛。他把冰塊塞進嘴裡,覺得因為奔跑而滾燙的身體稍微變得涼快了些,好生舒服。

  跑過冰川與雪原,翻過雪嶺與大山,陳長生背著蘇離狂奔不停,渴了就嚼些冰雪,餓了就……忍著,晝夜不眠,直至某一天,終於看到一座人類的城市出現在遠方。

  萬里魔域雪原,就這樣被他橫穿而過。

  他再也撐不住了,直接向後倒了下去。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7-6-6 23:18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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