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幻] 擇天記 作者:貓膩 (已完成)

   
呠王子~!! 2014-5-28 17:18:15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87 24648681
appleline 發表於 2015-3-8 20:25
第一百零八章我們活著的意思(下)

  客棧四周街巷裡的人大多數都是通幽境的修行者,少數已經聚星成功,在修行世界裡已經算得上是強者高手,對普通人來說更是高高在上的存在,可如果放在以往,這些人對蘇離來說,不過是一群螻蟻罷了,只是現在面對螻蟻的耀武揚威,卻已經做不出來任何反應,只能在雨中低著頭。

  蘇離沈默看著從眉角淌落到胸口的血水,被雨水洗過的臉龐有些蒼白,那是受傷的緣故,或者也與情緒有關,一道悲涼的感覺隨著落在客棧廢墟上的雨絲彌散開來。

  正如陳長生說的那樣,他如果不是與魔族作戰,何至於身受重傷,離開雪原後便被不停追殺,直至現在終於被圍困在了潯陽城中,何至於會被這些人羞辱,甚至稍後還要死在這些人的手中,這個事實如何能不令人悲憤,直至悲涼?

  長街遠處,薛河微微挑眉,對那名星機宗宗主的言行十分不喜,被他牽著韁繩的火雲麟低著頭,任由雨水從烈火顏色的鬃毛上淌下,似不忍看接下來的畫面。

  肖張和梁王孫保持著沈默,潯陽城主教華介夫用眼神示意,自有教士走到人群裡,來到那名星機宗宗主林滄海的面前,低聲說了幾句什麽。

  帶著怨毒與快意的笑聲停下,林滄海看著客棧二樓裡的人們,冷笑說道:「殺都殺得,我羞辱他幾句又算得什麽?真是虛偽。」

  他是星機宗宗主,家裡是北地豪強,修為境界又高,已至聚星中境,故而養就了驕縱跋扈的性情,並不畏誰,哪肯錯過羞辱蘇離的機會。

  蘇離擡頭望向客棧下方,把雨水打濕的頭髮撥到後面,神情平靜,看似並沒有受到那塊雨中飛石和先前那番辱罵的影響:「你是誰?」

  「嘿嘿……如果是以往,你這種作派,或者還真是一種羞辱,但現在,你連一條落水狗都不如,何必還強撐?只是徒增笑談罷了。」

  林滄海看著客棧樓上,冷笑說道:「前些天在道旁,你殺了我林家大郎還有我林家數十精銳,今日說不得便將這條命還回來吧!」

  蘇離看了陳長生一眼。

  陳長生這才知道,原來這人是北地大豪林平原的親人。一路南歸,他在蘇離的指點下戰鬥,殺了一些人,只有在殺林平原的時候,沒有任何心理障礙,因為林平原是個無惡不作的強盜,是個雙手沾滿無辜者鮮血的賊子。

  他說道:「林平原是我殺的。」

  林滄海聞言微怔。

  不等他說什麽,陳長生接著說道:「如果你想要報仇,應該是來殺我。」

  林滄海神情微變。

  依然不等他開口,陳長生盯著他的眼睛,緊接著說道:「但我知道你不敢來殺我,因為我是國教學院的院長,你哪裡敢動我?」

  林滄海心情微凜。

  陳長生最後說道:「所以今天如果我還能活下來,一定會想辦法殺死你。」

  他這時候是真的很生氣,所以說的非常認真。

  林滄海身體裡湧起一陣寒意。

  他在修行界裡頗有地位,尤其是在北方大陸,但又如何能與國教相提並論?以陳長生在國教裡的身份地位,若真是一心想著要對付他,他和他的宗門如何能頂得住?他忽然很後悔,茫然間向著四周高呼道:「國教就能仗勢欺人嗎!」

  喊完這句話,他本以為會獲得一些聲援。要知道大家都是來殺蘇離的,怎麽也應該是同道。然而他沒有想到,街巷裡根本沒有人理他。他這才想明白,大家都是殺蘇離的,但沒有人敢得罪離宮,自然也就沒有人敢得罪陳長生。

  「怎麽和小孩子一樣,盡這麽幼稚的話。」

  蘇離理都沒有理會街上的林滄海,看著身旁的陳長生說道:「殺人這種事情,直接做就好了,哪裡需要提前做什麽預告。」

  陳長生沒有說話,從袖子裡取出手絹,把他臉上的雨水與血水仔細擦掉。

  「不過你生氣也有道理,扔石頭這種事情,太小兒科,太猥瑣,沒意思。」

  蘇離由他替自己擦血,有些含混不清說道。

  肖張在旁說道:「不錯,確實很沒意思。」

  蘇離說道:「那你讓讓。」

  肖張沈默不語,毫不猶豫地讓開了一條道路。

  一條從客棧二樓廢墟通往街巷裡的道路。

  很多人都注意到了這一點,有些不解,林滄海更是如此,望著蘇離冷笑說道:「你這條爬都爬不動的老狗,又待如何?」

  蘇離面無表情看著他,握著黃紙傘的左手忽然動了動。

  他的左手拇指向著傘柄的方向推了推,只聽得擦的一聲,傘柄微微抽出了一截。

  傘柄就是劍柄。

  黃紙傘裡是遮天劍。

  劍半出鞘。

  這時候,林滄海還兀自在街裡罵著死狗之類的汙言穢語。

  忽然間,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他的咽喉上多出了一道極細的劍痕,鮮血從裡面緩緩地溢出。

  離他最近的數人看到了這個畫面,臉色瞬間蒼白,震驚無語。

  林滄海卻仿佛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咽喉已經被割斷,依然指著客棧二樓罵著什麽,只是已經沒有聲音能夠響起,畫面看著極為詭異可怕。

  片刻後,他終於反應過來。

  他下意識裡摸了摸自己的咽喉,收回手只見一片鮮紅,然後才察覺到了劇痛。

  他臉色蒼白,眼中滿是恐懼與惘然,痛苦地嚎叫起來,卻無法嚎叫出聲。

  他轉身便想逃離客棧,然而一邁退,卻發現自己的雙腿已經齊膝而斷。

  林滄海重重地摔倒在了血泊裡,捂著咽喉,嗬嗒作響,雙腿已然齊膝而斷。

  看著這幕畫面,人群驚恐四散,遠他而去。

  沒有過多長時間,林滄海停止了掙扎,就此死去,只是咽氣之後,依然沒能閉上眼睛,眼睛裡滿是驚恐與惘然,他不明白這一切到底是怎麽回事。

  蘇離重傷將死,就是條爬不動的老狗,為何卻還能一劍殺死自己?

  與林滄海同樣震驚恐懼不解的人還有很多。

  街巷裡再次變得死寂一片,人們望向客棧二樓的廢墟,看著椅中的那個男人,充滿了敬畏與不安,果然不愧是數百年來最強大的劍道大師,哪怕看著已經奄奄一息,一道劍意便能擁有如此大的威力,便能斬殺一名聚星境的強者!

  陳長生有些愕然,然後釋然,覺得好生快意。

  前輩說的對,殺人這種事情,確實只需要做,不需要預告。

  傘柄漸回,蘇離的鋒芒漸漸斂沒,重新變回普通的中年人。

  他坐在椅中,看著倒斃在長街上的林滄海,面無表情說道:「雖然爬不動了,但一劍殺死你這樣的角色還是不難。」

  梁王孫的神情異常凝重。

  肖張隱藏在白紙後的眼睛裡,情緒卻越來越狂熱。

  這一劍,真的太強。

  不愧是蘇離。

  蘇離果然不愧於劍!

  「這才是劍。」

  肖張看著他,毫不掩飾自己的欣賞甚至是崇拜,說道:「你這一劍完全可以重傷我們其中一人,為何要用在這等不入流的廢物身上?」

  「因為我最討厭這種蒼蠅,很煩,所以殺了完事,至於你和梁王孫,我不怎麽討厭,為何要殺?當然,最關鍵的是,我這數十天,也就攢了這一劍。」

  蘇離說道:「如果能夠攢下兩劍,同時殺死你們兩人,那自然要節省些。」

  梁王孫沈默片刻後說道:「我不會領你的情。」

  肖張則說道:「佩服,佩服。」

  這種層級的人物都不會說廢話,兩聲佩服,自然就是要佩服兩件事情。

  他佩服蘇離的劍。

  更佩服蘇離把這一劍用在殺死林滄海,而不是他們的身上。

  這意味著,對蘇離來說,快意永遠是要比恩仇更重要的事情。

  這麽活著,真的很有意思。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7-6-6 20:27 編輯

appleline 發表於 2015-3-9 22:16
第一百零九章曲終,刀現

  潯陽城街巷裡的人們,都被蘇離的這一劍給驚住了,即便瘋癲如肖張,也不得不表示佩服。

  陳長生卻不這樣想,相反,他覺得有些悲傷。

  在眾人看來,蘇離手握黃紙傘,一劍破雨而去,輕而易舉、悄無聲息地斬殺了一名聚星境的強者,這真是驚世駭俗的劍道修為與境界。

  但他離開周園去到雪原時,曾經看到過蘇離真正的劍。

  那時候的蘇離,同樣手握黃紙傘,柄未全出,劍意破雪而去,直去數十里,雪原邊陲的一名魔將應劍而倒,如山般的黑影驟然切斷。

  與那名魔將相比,林滄海這等鼠輩又算得什麽?

  和當時那一劍相比,今日潯陽城雨中的這一劍又算什麽?

  數十日南歸,蘇離終於攢下了一劍,不及全盛時十分之一,卻亦有驚天之威,如果他能夠回到全盛時,不,哪怕只要傷稍微輕些,誰又能殺誰他?誰敢來殺他?

  可惜的是,人類的世界只有冰冷的現實,從來沒有如果。

  一切真的都結束了,在這一劍之後。

  「沒有人來了嗎?」

  蘇離看著雨中的潯陽城,看著來參加這場盛宴的賓客,沈默了很長時間,然後搖了搖頭,平靜說道:「看樣子,確實不會再有人來了。」

  問是他問的,答也是他自己答的,一問一答之間,有著說不出的滄桑與悵然。

  他的神情卻依然那般淡然,對陳長生說道:「你看,終究事實證明我才是對的。」

  陳長生沈默不語,心想到此時再爭執這些有什麽意義。

  蘇離的神情變得嚴肅起來,語氣也極沈重:「除了你這種笨蛋或者說癡人,誰會無緣無故地幫助他人呢?世間哪裡有人值得信任呢?」

  直到此時此刻,離山劍宗依然沒有來人,甚至連句話都沒有。長生宗別的宗派山門以及聖女峰,也都沒有說話。天南固然遙遠,但話語與態度應該來不及出現在潯陽城裡,出現在世人之前。有些悲涼的是,那些話語和態度都沒有出現。

  或者,這便表明了整個人類世界對蘇離的態度。

  地不分南北,人不分賢愚,都想他死。

  看著雨中沈默的蘇離,陳長生忽然覺得好難過,鼻子有些泛酸,眼睛有些發澀,聲音有些發緊,說道:「也許……也許離山出事了。」

  所謂傳奇,落幕的時候往往都是孤單的。陳長生卻見不得這一幕,無論在話本故事裡還是國教典籍上,他都不喜看見宴散的語句,他不想蘇離這麽悲涼地離去。

  蘇離看著他微笑說道:「你這個笨蛋,這算安慰嗎?」

  雨中的潯陽城,安靜而微寒,越來越冷。遠處不知何地忽然傳來一道琴聲。不知是何人在拉琴,可能是梁王府的樂師,或者是梁紅妝的知音。琴聲嗚咽,歌聲沙啞,隱約可以聽到忠魂、故城之類的字樣,卻聽不真切。

  梁紅妝聞曲而沈默,一身殘破舞衣隨風雨而起,負袖而走。

  薛河牽著火雲麟,對客棧樓上沈默行禮,轉身離去。

  琴聲漸悄,歌聲漸沒,然後……

  「咿呀!」

  肖張一聲斷喝!

  覆在臉上的白紙嘩嘩作響!

  鐵槍直刺蘇離!

  梁王孫手執金剛杵,步沈如蓮,神滿如玉,氣息籠罩整個客棧。

  狂風起兮,陳長生被掀翻在地,難以起身。

  一曲即將終了。

  那便是蘇離的死期。

  然而,有人不肯讓這首曲子停下。

  不是轉身而走,舞衣破離的梁紅妝。

  不是牽麟而歸,盔甲殘舊的薛神將。

  不是王府裡的樂師想繼續奏曲,也不是知音人要一曲到天涯。

  那琴聲,那歌聲,確實已然終了,然而客棧裡,更準確地說是客棧樓下,響起了一聲清脆的撞擊,仿佛響木,仿佛竹琴,總之延續了這首琴曲。清脆的撞擊聲,極富節奏感地響起,仿佛讓這曲子有了新的生命!

  在長街上分頭離去的梁紅妝與薛河同時停下腳步,霍然轉身望向客棧,臉色震驚。

  啪!

  啪啪!

  啪啪啪!

  到底是何物發出的聲音?

  客棧樓下的櫃臺很舊,漆皮漸落,上面有個算盤。

  算盤的珠子正在不停地撞擊。

  撥弄算珠的人,卻已經不在櫃臺旁。

  ……

  伴著清脆的撞擊聲,數十道白色的空氣湍流,出現在客棧廢墟裡。

  看著那些空氣湍流,梁王孫神情肅然,王袍呼嘯而起,雙眼亮若星辰。肖張的神情則瞬間變得無比震驚,然後暴烈起來!

  嗤啦一聲!客棧一樓與二樓間的地板,就像是張脆弱的紙般,就這樣碎了。一把刀破地板而出,破數十氣團而現,帶著無比恐怖的嘯鳴聲,斬向肖張!

  肖張的登場何其囂張,這把刀卻要比他更囂張。因為這把刀根本沒有攔他鐵槍的意圖,斬的是槍後的人。這是在明確地告訴肖張,我的刀一定比你的槍更快,更沈,更狠。在你的鐵槍殺死蘇離之前,我的刀一定會先把你的頭顱砍下來!

  看著這把迎面斬來的鐵刀,肖張震驚,然後憤怒。

  他識得這把刀。他知道這把刀是由汶水唐老太爺親手打造並且免費相贈。他更知道這把刀看似普通,實際上有神鬼難抵之威。他想要說些什麽,卻發現自己難以發出聲音。

  刀聲嗚咽,就像一個寒酸書生在哭,像一個破家的孩童在哭訴。

  這刀,好怒。

  肖張和把這刀打過無數次交道。在荀梅入天書陵後,這世間就屬他和這把鐵刀戰鬥的次數最多。當然,也屬他敗的次數最多。但他從來沒有看到過這把刀這般恐怖過。

  潯陽城天空裡的陰雲,仿佛被斬開了一道口子,隱約有藍天出現。

  肖張知道自己不能退,不然他一定會敗在這把刀下,甚至可能道心與戰意都會被這把怒刀斬碎,今生就此變成廢人。他雙手緊握鐵槍,橫直砸向那把刀!

  轟的一聲巨響!

  白紙在空中飄起,有鮮血落在紙上。

  肖張倒掠而飛,一路噴血,重重地砸在客棧對面的院落裡。

  煙塵碎石屑裡,響起他憤怒不甘的吼聲。

  「王破!你居然偷襲!」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7-6-6 20:18 編輯

mickmcik 發表於 2015-3-10 17:12
第一百一十章 天涼好個王破(上)


       清嘯響徹客棧樓間,梁王孫終於出手,掠至那人身前。

  他的身法光明正大,堂堂正正,虎踞龍盤,飄然而來,卻沉重如山。

  他的手中拿著金鋼杵,散著無限光明,彷彿春陽,其暖醇美。

  總之,無論身法還是功法,都有王者氣度,令人根本生不出躲避之意。

  這是梁王孫真正意義上的第一次出手,他的眼神無比明亮,神情無比凝重,出手便是自己最強大的手段。

  因為他很清楚自己的對手有多強大。

  陳長生心生凜意,心想先前在輦上,如果梁王孫出手便是威力如此之大的手段,他可還有機會破開這片光明,回到客棧裡?

  以他現在的境界修為,根本沒有辦法應對梁王孫的光明手段,因為這手段太過光明,堂正無雙,無法破,也無法應,只能硬撐,死扛,然後身死。因為這是梁王孫最強大的手段,即便是那人,也無法避開,無法破掉。

  那人選擇的方法是硬接。

  一隻手掌破開垂落的雨絲,在蘇離與陳長生的眼前,悄然無聲卻其疾逾火地來到前方,擋住了梁王孫的金剛杵。

  那隻手掌很細長,很適合用來握刀,掌心卻顯得有些厚實,很明顯握刀的時間太長,或者正是因為這個緣故,這隻手掌很輕易地握住了金剛杵的杵尖。就像握住刀柄一般。

  無限的光明,盡數斂沒,於五指之間。

  兩道強大的氣息,兩個近乎完美的星域,便在這一握之間相遇。

  便在這時,長街對面傳來一聲怒喝,肖張如飛石般疾射而回,帶著滿身灰塵與雨水,帶著滿天石礫掠到樓間,鐵槍挾風雷再刺!

  受傷後的肖張變得更加瘋狂。覆在他臉上的白紙上到處都是血點,襯得他的眼睛,無比幽深而恐怖,更有熾熱勝日的暴烈氣息!

  那人站在蘇離與陳長生身前,左手握著金剛杵,看著梁王孫,平靜而專注,似是根本沒有留意到肖張的霸蠻歸來。

  然而就在鐵槍落下的那一瞬間,他的衣袖動了。

  微雨微風間,青色衣袖微起漣漪,然後刀勢再起。

  那人揮刀向著肖張砍了下去,動作異常簡單,可以說是揮灑如意,也可以說是輕描淡寫,甚至給人一種感覺,似乎極不在意。

  依然鐵槍先起,依然刀勢後生,但刀鋒所向依然不是鐵槍,而是槍後的肖張,那張蒼白的紙張,因為這把看似尋常無奇的刀,就是比這霸道的鐵槍更快,更強!

  肖張憤怒、不甘、痛苦、瘋狂……卻不得不橫槍,擋!

  這世間,沒有幾個人能擋住肖張鐵槍。這世間,也只有這人從來不會擋他的槍,只會逼著他用槍來擋,所以肖張很討厭這個人,一看見他就煩躁痛苦到了極點。

  轟的一聲巨響!

  鐵槍與那把刀在客棧樓間再次相遇。

  其時,梁王孫的光明還被那人握在手裡,還在燃燒,還在噴吐著能量。

  這三人的名字,都是世間最響亮的名字。

  分隔多時,他們終於在潯陽城裡相會。

  三道恐怖的氣息在此相會。

  三道強大的領域在此相會。

  刀鋒破空而起,槍勢直欲揭天,光明籠罩四野。

  氣浪向著客棧外噴去,潯陽城裡驟然起了一場大風。

  然而客棧廢墟間,卻是詭異的安靜,沒有風,甚至連聲音都沒有。

  梁王孫的眼神明亮的彷彿星辰,鬢角的發卻已經濕了。

  肖張臉上的白紙不動山,卻有血水在上面行走,彷彿蚓痕。

  那人站在蘇離和陳長生身前,一手執刀,一手握杵,彷彿站在門檻之前,卻不知道他是要開門,還是要關門。

  最終,他的刀落了下來。

  原來是關門。

  不請而來的客人,被請出了門檻之外。

  鐵刀落下,勢不可擋。

  便是肖張都擋不住。

  鐵槍主速顫抖,嗡鳴不止。

  肖張被迫再次後掠。

  那把刀一直跟著他。

  白紙飄舞,風箏不知飛去了何處,肖張一路後退,不知撞毀了多少庭院。

  刀鋒落下,雷聲不絕,響徹整座潯陽城。

  到處都有房屋在垮塌,煙塵處處,灰礫亂飛,只隱約能夠看到肖張的人影。

  最終,肖張壓過了這一刀的刀勢,站穩了腳步。

  其時,他已經到了城西,距離客棧,已有七里。

  他望向遠處的客棧,發出一聲憤怒至極的喊叫。

  「王破,你瘋了!」

  ……

  ……

  鐵刀離手而去,那人沒有兵器。

  他不需要兵器,他的左手還握著那把金剛杵。

  梁王孫的萬丈光明被他握在手中。

  他望向梁王孫,眼神裡帶著毫不掩飾的凌厲意味。

  退,或者敗。

  梁王孫的眼睛越發明亮,彷彿星辰將要毀滅。

  作為一代君王的後代,榮光與驕傲,便在這一步不退之間。

  那人懂了,於是不再多說什麼,握緊了手掌。

  握,便是握刀,握刀,便是握拳。

  那人出了一拳,把光明攏在拳中央,然後擊破。

  轟的一聲巨響,彷彿在很遠的地方,是千里之外的春雷,是深淵底部的湧泉。

  實際上,是手指間的能量湮滅。

  梁王孫的臉色瞬間蒼白,眼神裡的光明迅速黯淡,彷彿星辰失去了光彩。

  他看著那人,滿是不可思議,震撼說道:「你瘋了?」

  ……

  ……

  刀鋒落下,是雷聲。

  拳碎光明,是雷聲。

  無數雷聲,響於潯陽城裡,最後一記,最響的一記雷聲,來自那人的身體。

  轟!狂風勁吐,氣息碾壓,客棧終於完全垮塌。

  碎掉的石礫與瓦片到處濺射,不知多少人被擊中,紛紛跌倒。

  煙塵大作,旋即被雨水打濕落下。

  眼看他樓垮了,本來在樓裡的人們,已經出現在雨空裡,本來在二樓的人們,這時候來到了地面,蘇離依然坐在椅中,彷彿無所察覺。

  肖張從雨街那頭走來,臉上的白紙已經爛了一角,露出下面恐怖的傷口。

  他握著鐵槍的手不停顫抖著。

  梁王孫臉色雪白,握著金剛杵,手也同樣顫抖。

  那人依然沉默如故,平靜如故。

  那人一身青衣,有些瘦高,安靜沉默,雙眉微垂,一身落寞。

  不知為何,看到他便會覺得寒酸。

  不是普通的寒酸,而是富貴過後的寒酸,是繁花過後的蕭瑟。

  他不顧盼,不自豪,只是這樣站在蘇離和陳長生的身前。但畫甲肖張和梁王孫聯起手來,都無法過去。

  因為他是王破。

  逍遙榜第一,天涼王破。
1月23 發表於 2015-3-11 03:31
第一百一十一章 天涼好個王破(下)
       
  數十年前,天涼郡出了一個年輕人,他叫王破。

  從他出現的那一天開始,修行世界野花盛開的年代正式到來。

  他是修道的天才,亦是戰鬥的奇才,無論是修行天賦還是戰鬥能力,在同時代的修行者當中,他永遠都是最強的那個人。在周獨夫之後,他是唯一超越本身年代境界的、無疑問的最強者。從青雲榜到點金榜,再到逍遙榜,他都是榜首,比起當今的秋山君和徐有容還要更加風光。無論是曾經獲得大朝試首榜首名的踏雪荀梅,還是世家傳承、積藴千年而一朝迸發的梁王孫都難以望其項背。荀梅甚至因為他的緣故,在天書陵裡苦苦修道三十餘載而不得出其門,以狂傲瘋癲著稱的畫甲肖張為了能夠超越他,甚至走火入魔,險些變成廢物。

  如今他已修行至聚星境巔峰,僅在五位聖人與八方風雨之下,除了蘇離這種雲遊四海的絕世強者又或是汗青神將這樣的前代傳奇,再無人比他更強。而不要忘記,他正式開始修行不過數十載,他被人類世界看好能夠進入從聖境,成為下一代的聖人或者是接替某位八方風雨,甚至極有可能走的更遠,進入傳說中的神隱境界

  街巷一片死寂。

  人們看著客棧廢墟裡那名身著青衣的中年男子,哪裡敢發聲。長街一頭,梁紅妝臉上的神情異常複雜,想著多年前的往事,嫵媚不似男子的容顏上湧現出幾抹不健康的紅色,明顯心神激盪過度,在長街的另一頭,薛河神將看著他隨意提在手裡的那把刀,想起前些天蘇離對自己說過的那番話,心裡生出無以復加的挫敗感覺。

  當時薛河請教蘇離,為何世人都認為他無法追上王破。蘇離對他說,無論刀還是人他都距離王破太遠,他追問原因,蘇離說,因為他要用七把刀,而王破只用一把。這番對答讓他若有所悟,以為明白了些什麼,然而直到先前那刻,看著王破手裡的刀,把肖張斬飛兩次,斬的潯陽城裡牆傾院塌,他才知道,原來蘇離的答案是在敷衍自己。

  他不如王破,和用幾把刀沒有任何關係。就算王破願意用三百六十五把刀,每天換一把刀來用,他還是不如王破,他和王破之間的境界差的太遠,這和毅力意志無關,只與天賦有關,這種認知是何等樣的令人絕望而傷感。

  王破的出現給準備離開的梁紅妝與薛河帶來了極大的精神衝擊,也給這整座潯陽城尤其是城裡這些想要殺死蘇離的人帶來了極大的壓力,以至於一片死寂。唯有陳長生在震驚之餘,生出無限溫暖。

  是的,不是狂喜,而是溫暖。

  狂喜往往是驚喜,來自於意想不到。溫暖,更加平和,更加深遠,更加悠長,那是一種所想所願與現實完美重合的欣慰——他不知道王破為什麼會出現在潯陽城,他感謝王破的出現,替蘇離也替自己,替那些天真的、幼稚的那些想法感謝他的出現。

  便在這時,王破的身體微搖,然後咳了起來。

  他咳的是血,每口血水裡都有精神氣魄。

  所有人都看得到,他咳一聲,便疲憊憔悴一分。即便他是王破,面對肖張和梁王孫這等級數的對手,尤其是以一敵二,也難言必勝,想要一刀退敵,他用了極強硬的手段,以至於受了本不應該受的傷。

  微風吹拂著客棧的廢墟,肖張臉上的白紙嘩嘩作響,眼中的困惑卻無法散去,梁王孫的神情前所未有的凝重,同樣也有極濃郁的震驚及不解。在戰鬥裡,肖張和梁王孫都曾經發出過驚呼——他們覺得王破瘋了。

  都是逍遙榜中人,自少年時便時常切磋,他們其實和王破很熟,他們知道王破的性情,王破的境界,王破的陣營,王破的喜惡,王破的行事風格。他們知道王破現在雖然是槐院的半個主人,但他從來不認為自己是南人,而且王破不可能對離山有半點好感,最關鍵的是,王破不喜歡蘇離——蘇離太散漫,像雲一樣,王破則太自律,像一本翻了無數遍的帳簿,他為什麼會救蘇離?

  都是聚星巔峰強者,他們很清楚王破的境界修為。王破當然強的不像話,但絕對不可能如此輕描淡寫地擊敗他們二人的聯手,甚至讓他們受了短時間內無法復原的傷勢,唯一的可能,就是王破動用了他最強硬的手段,以至於也受了重傷。

  肖張和梁王孫現在傷的不輕,無力再戰,王破看似猶有餘力,實際上付出的卻更多,甚至有可能影響到他將來的修道生涯。為什麼?他為何如此強硬決然,不惜代價?為什麼為一個南人願意付出如此大的代價?

  「你為什麼要救他?」白紙上是點點血跡,彷彿梅花,襯得肖張的眼神愈發血腥恐懼。他死死地盯著王破,感受著經脈裡的真元肆虐,聲音嘶啞喝問道,憤怒而且不解。

  王破有些疲憊,雙眉的眉尾向下垂的更多,於是顯得更加寒酸,配上那身洗至微微發白的青衣,看上去真的很像一個普通客棧的帳房先生。他向肖張反問道:「你為什麼要殺他?」

  肖張未假思索,理直氣壯甚至氣壯山河說道:「因為我不爽他。」

  王破沉默了會兒,不再理會這個瘋子,望向梁王孫。

  梁王孫臉色蒼白,眼神漸由黯淡轉為明亮,說道:「我與他有仇。」

  這是平靜而強大的理由。

  王破說道:「不爭一時。」

  梁王孫說道:「只爭朝夕。」

  王破說道:「不合道義。」

  梁王孫說道:「你的義不是我的義。」

  王破說道:「義者,大利也。」

  梁王孫不再多言。

  王破又望向肖張,看著白紙後的那雙眼睛,說道:「你不爽他,所以要來殺他,我不爽你們要殺他,所以我不讓你們殺他。」

  就像先前蘇離與陳長生的問答一般,世間很多事情,就是這麼簡單。

  天涼王破,果然不簡單。

  (大家好,我的名字叫不簡單。明天見。)
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5-12-10 15:50 編輯

wangks 發表於 2015-3-12 01:42

第一百一十二章 風雨阻城

  長街上安靜無聲,數百人竟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陳長生站在客棧廢墟裡,看了華介夫一眼。先前,這位潯陽城的主教大人曾經警告過他,有位槐院的大人物正在北地遊歷,極有可能帶來極大的麻煩。

  現在看來,國教果然是最強大的勢力,連這般隱秘的情報都能準確地察知,只是主教算錯了,那人不是麻煩,除此之外……蘇離也錯了。

  陳長生看著王破的背影,對蘇離說道:「你看,終究還是有人願意幫助你,這個世界並不是一味黑暗,值得信任

  在微寒的細雨裡,王破站成一棵孤樹。他擊退梁王孫和肖張,以無比強硬的手段砍得二人無力再戰,為此也受了重傷,咳著血,聲音顯得有些虛弱。

  「走吧。」他沒有轉身,直接說道。

  陳長生知道這句話是對自己說的。他把蘇離從椅中扶起,跟著王破,深一腳淺一腳走過被雨水打濕的斷梁碎石,向著街上走去。

  蘇離覺得這般有些辛苦,最關鍵的是,他要被陳長生扶著,便不能走的瀟灑隨意,更還要被數百個人看著,這嚴重有損自己的傳奇色彩。

  「進城之前我就說了,那兩頭毛鹿別急著放走,你偏不聽」

  他對陳長生惱火地抱怨道:「我不管,你趕緊給我找個座騎來。」

  陳長生很無奈,心想這時候到哪裡去找座騎,說道:「等出城再說。」

  蘇離指著街那頭薛河手裡牽著的火雲麒說道:「這畜牲不錯,能飛。」

  陳長生心想整個大周都知道那不錯,問題在於那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而是一個心心念念想要殺死你的大周神將的座騎,不趕緊離開潯陽城,還弄這些做啥?

  蘇離看著他臉上的神情,勉強說道:「實在不行,梁王府的那座輦也可以。」

  陳長生沉默無語,心想自己真的錯了,當時在雪嶺溫泉的時候就不該走回去,便在二人說話的時候,王破一直在前面安靜等待,顯得極有耐心,忽然間,他轉身向人群走去,來到一名修行者身前,伸出右手——那名修行者牽著一匹黃驃馬。

  蹄聲答答,王破牽著馬走回來,把韁繩交到陳長生的手裡,然後轉身,提著那把刀繼續向長街那頭走去。看著他的背影,陳長生微怔,沒想到他竟然也是個妙人。

  他看著就像個寒酸的算帳先生,但是個極妙的算帳先生。

  「王破是個很有趣的人,當年他在汶水城做帳房先生的時候,我就很看好他,只不過……他的眉毛長的不好,太寒酸,太愁苦。」

  蘇離騎著黃驃馬,心情好了很多,有了閒談憶舊的心思,指著前方的王破說道:「如果他能長的好看些,我當時一定會對他好點。」

  王破應該聽到了他的這番話,腳步微頓,然後再次前行,踩破街上的雨水,便在這時,天空裡落下的雨也漸漸停了,遠處的天空露出碧藍的顏色。

  這場潯陽城的盛宴,來了很多赴宴者,有畫甲肖張、梁王孫這樣的逍遙榜中人,還有很多勢力,至此時這場宴會即將落場,但還有很多不肯離席的人。

  那些人與蘇離之間有血海深仇,有化不開的舊怨。

  王破的刀能夠殺退肖張和梁王孫,卻無法震懾人心。那些人既然是來殺蘇離的,已然置生死於度外,連死都不怕,自然也不會怕王破。

  街上的青石被雨水打濕,變成無數塊黑硯,街旁站著很多人。

  王破提著刀在前,陳長生牽著韁繩在後,的的答答,那是雨水從簷下滴落的聲音,也是血水淌落的聲音,也是心臟跳動的聲音。

  人群的目光很複雜,敬畏、恐懼、憤怒、不甘。

  王破臉上的神情沒有任何變化。陳長生看著腳下。蘇離依然望著天空,散漫至極,在他的仇人眼中,自然顯得特別可惡。

  有人終於忍不住了,掠入街中,喝道:「蘇離,納命來」

  陳長生依然沉默,左手已經握住了劍柄,蘇離依然看天,毫不在意。

  從雪原一路南歸,數萬里歸程,二人已經迎接過太多次襲擊。現在,南歸的隊伍裡多了一個人,從兩個人變成三個人,他們更不會擔心什麼。

  淩厲而沉穩的刀意破空而起,只聽得一聲悶響,那人根本沒有來得及掠至街心,便被震飛了回去,重重地摔在牆上,伴著煙塵昏死過去。

  又有人至,然後再次被鐵刀擊飛。潯陽城的長街上,到處都是飛起的身影,噴出的鮮血,悶聲的慘呼,痛苦而絕望的嘶吼。

  王破提著刀,當先而行。他只是提著鐵刀看似隨意地擊打,便沒有一個人能夠越過他的刀,靠近蘇離,無論那人是北地的聚星初境強者,還是哪個宗派的天才。

  自始至終,他未動刀鋒,所以沒有人死去。

  長街兩旁,到處都是倒地難起的修行者。

  果然是逍遙榜上的最強者。

  除非是聖人親至,八方風雨到場,誰能阻得了天涼王破?

  陳長生依然緊緊握著劍柄,沉默而警惕。

  他的視線沒有停留在王破的身上,也沒有落在那把神鬼難測的鐵刀上,雖然他很清楚這是很難得的學習機會,而是一直落在街旁那些很容易錯過的地方。

  ——斷牆,垂簷,受傷的修行者,痛駡的少年。

  即將離開潯陽城,卻也是最危險的時候。

  他從來沒有忘記那個始終隱匿在夜色裡的刺客。

  那個已經沉默跟隨他和蘇離數千里之遠、耐心強到令人驚怖的天下第三刺客。

  那個有一個非常普通名字的刺客:劉青。

  他覺得劉青會出手。

  王破已經來了,劉青如果不趁著潯陽城最後的混亂出手,一旦他們離開潯陽城,劉青便極有可能再也找不到出手的機會,最後如蘇離那樣,把自己陷進最尷尬的境地。

  潯陽城頭漸近,轉過前面那個街角,便能看到緊閉的城門。

  便在這時,梁王孫說了一句話。

  從離開客棧開始,梁王孫一直跟著他們。

  他現在已經無力出手,卻不願離去。

  他想看看蘇離是不是還能活下去,想看看這天究竟會不會睜眼。

  他對王破說道:「天下雖大,已無蘇離能容身之所,你又能帶他去哪裡?」

  王破停下腳步。

  黃驃馬停下腳步。

  王破轉身望向他,說道:「我送他回離山。」

  陳長生帶著蘇離走了數萬里。

  那麼,他也帶蘇離再走數萬里,走回離山又如何?

  「可是……就算你送他回了離山,又還有什麼意義呢?」

  長街那邊響起一道淡漠的聲音。

  陳長生心想是啊,如果離山真的有變,蘇離就算回了離山又能如何?

  難道世間如此之大,卻真的已經容不下他了?

  然後,他忽然間警醒,望向聲音起處。

  是誰在說話?

  王破的神情變得極為凝重,肅然無語。

  他很警惕,甚至要比面對肖張和梁王孫一起還要警惕無數倍。

  看著街道轉角處緩緩出現的那個人,陳長生覺得身體變得很寒冷。

  不會吧。

  他在心裡默默想著。

  忽然間,憤怒無比。

  故事,不應該有這樣的結局。

  一場吃人的盛宴,憑什麼就要按主人的意願收場?

  憤怒,源自於無助。

  陳長生這時候感覺很無助,因為他真的絕望了。

  無論是在荒野裡面對薛河還是梁紅妝,還是在客棧裡看到梁王府的大輦,他都沒有絕望過,哪怕面對著肖張的鐵槍,他連劍都舉不起來的時候,他還是不絕望。

  因為他還活著,蘇離還活著,他相信這個世界肯定有人會來幫助他們。

  他對著潯陽城的明媚春光喊出那四個字,就必有迴響。

  果然,王破來了。

  他欺風踏雨而來。

  然而現在,這人……居然也來了。

  再明媚的春光,終將消散。

  念念不忘的迴響,也將消散。

  就算還有人願意來幫助他們,又還有什麼用呢?

  現在,還有誰能幫得了他們呢?

  街道轉角處出現的是個中年人。

  那人長髮披肩,裡面卻隱隱能夠看到很多如雪般的痕跡。

  以至於無法分清他究竟活了多少年,修行了多少年。

  數十年還是數百年?

  那人很高大,很瘦削。

  那人氣度非凡,瀟灑無雙,因為他是世家領袖。

  那人神情很冷漠,因為他是絕情滅性的絕世宗宗主。

  看著王破和陳長生,他自有一份霸道與居高臨下的氣勢。

  即便看著蘇離,他也毫不掩飾自己的自信與狂傲。

  名動八方,風雨如晦。

  來人正是八方風雨。

  朱洛。

  他是大周的最強者之一。

  他是修行世界的神明。

  潯陽城的長街上一片安靜,然後響起無數聲音。

  數百名修行者紛紛拜倒。

  梁王孫長揖行禮。

  肖張臉上的白紙動了動。

  王破沒有動,沒有行禮,靜靜看著對面。

  陳長生也沒有行禮,他忘了行禮。

  蘇離坐在馬背上,居高臨下。

  他看著朱洛說道:「你們這些老傢伙終於忍不住了。」

  朱洛說道:「只是不忍親手殺你,所以不想相見。」

  蘇離安靜了會兒,感慨說道:「看來,我當年的看法果然沒有錯。」

  朱洛問道:「什麼看法?」

  蘇離看著他認真說道:「你們幾個都是王八蛋老王八蛋。」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7-6-6 20:04 編輯

appleline 發表於 2015-3-14 20:34
第一百一十三章三棵松(上)

  朱洛身為八方風雨之一,極少會出現在世人眼前,但今天他必須來,而且說實話,對於他的出現,無論王破還是潯陽城裡的這些修行者,都並不覺得意外。

  蘇離是何等樣的人物?為了殺他,黑袍不惜以周園為引構織出一個陰謀,魔族在雪老城前的荒原間,擺出了如此大的陣勢。現在人類世界同樣想要殺死他,只憑沿途那些殺手與薛河、梁紅妝這等層級的高手哪裡足夠?

  即便加上現在潯陽城裡的數百名修行者,哪怕再加上王破、肖張、梁王孫這三位中生代的最強者,依然不夠。無論是來送行還是請魂,事涉蘇離生死的重要歷史時刻,即便聖后、教宗這些聖人沒辦法出現,八方風雨無論如何也必須到場。

  在世人眼中仿佛神明一般的朱洛,從天空降臨地面,來到嘈雜而紛亂的人世間,出現在潯陽城裡,出現在長街的那頭,正是因為這個原因——他是來殺蘇離的——想著漢秋城外的樹林,林外那間涼亭,亭下長髮披肩的世外高人形象,陳長生感覺很不好,然後聽到了蘇離的那番話,才明白了過來。都是生活在世間的人,哪裡會真的存在餐風露宿、不食人間煙火的世外高人?

  既然是世間人,難免要做些混帳事,無論是主動的還是被迫的。

  陳長生看著朱洛漠然的臉龐,沈默不語,想起唐三十六在國教學院榕樹下說過一句話,沒有人會隨著年歲增長品德就天然提升,絕大多數時候都是一個年輕的傻逼變成了老傻逼——老混蛋,老傻逼,都是汙言穢語,放在此時此刻,卻是那樣的擲地有聲。陳長生不會說這樣的髒話,看著街對面的朱洛,卻忍不住想著這些詞。

  他的感覺沒有錯,此時的朱洛不再是漢秋城外亭下那個清冷飄渺的世外高人,也不是數百年前在雪原月亮的照拂下一劍斬殺第二魔將的人類勇士。這時候的朱洛,是世家領袖,是大周門閥,是大陸強者,是人,是一個普通的人。

  一個可以為了利益殺人的普通人。

  王破行完禮後,便一直安靜地站在蘇離和陳長生的身前,沒有說話也沒有動作,自然也沒有讓開道路的意思,就連手裡的刀都沒有收回鞘中——面對輩份、地位、實力都遠在他之上的八方風雨,這份沈默與不動很不恭敬。

  朱洛看著他說道:「我不想出現,但你讓我不得不出現。」

  這說得是王破那看似沈穩、實則瘋狂的一刀,以將來的慘重代價直接重傷肖張和梁王孫,繼而連破潯陽群豪,眼看著便要帶著蘇離出城。如果朱洛這時候再不出現,說不定王破真的可以逆人類世界大勢所趨,幫助蘇離活下來。

  以朱洛在人類世界裡的地位,他的這句話對王破是極高的贊譽,雖然他說這句話的時候,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當然,贊譽不是贊美,更不代表欣賞,準確來說,朱洛用這句話清晰甚至有些不悅地表明了自己對王破的欣賞與不欣賞。

  說完這句話,朱洛望向陳長生,喝道:「教宗大人在離宮憂心忡忡,師長親友都在擔心你的安危,千萬人在京都祝福你,盼你活著,結果你活著,卻在路上耽擱了這麽長時間!你想做什麽?難道你準備不回去了!」

  與和王破說話時的前輩口吻相比,他對陳長生說話的語氣更加不客氣,陳長生雖然現在是國教學院院長的身份,但畢竟年齡尚幼,而且從梅裡砂的角度來說,他認為自己就是陳長生真正的長輩,自然難免顯得有些嚴厲,最後那一句,更是近乎教訓與喝罵。

  陳長生沒有開口說話,不是因為無顏以對京都師長,也不是慚愧於長輩的教誨,而是他這時候依然很生氣,他擔心自己開口辯駁會顯得不夠尊重長者。王破也沒有說話,因為他覺得不需要說話,他不需要別人的欣賞,哪怕那個人是朱洛。

  街道一片安靜,沒有任何人說話。

  從朱洛出現之後,除了蘇離散漫的聲音之外,整座潯陽城便只聽得到他的聲音。八方風雨是最強者,無論是這座潯陽城抑或整片大陸,所以哪怕他說話的聲音很淡然,也轟隆如春雷,整個世界都必須仔細地聽著。更何況他今次出現在潯陽城街頭,還代表著大周朝廷的集體意志,與陳氏皇族親密無間的他,與聖后娘娘以及國教系統,很明顯早已達成了某種協議。

  聖后娘娘,離宮,朱洛,這是大周朝的三座高山,陳長生本是生長在其中一座山裡的青青幼鬆,因為所在的位置高,所以很受尊重,地位也很高。但現在,他要與腳下這座高山的意志相對抗,還要直面另一座高山的陰影,他能做什麽?

  他望向王破。王破瘦高的身軀在微寒的風裡輕輕搖晃,真的很像一棵已然茁壯的松樹,還沒有完全粗壯至雷斬不倒,但至少不會輕易地被東西南北吹來的風改變形狀。朱洛來了,他沒有拜倒,沒有讓開,沒有退卻,被風拂的微微低頭,沈默不語,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然而,只是這些沒有任何意義。

  他是逍遙榜第一的中生代最強者,但不可能是朱洛的對手。

  朱洛是八方風雨,是已經踏入神聖領域的人物。

  在此時的潯陽城裡,在整個大陸,唯一敢直視甚至是無視五聖人和八方風雨的人,除了他們彼此,就只剩下一個人。

  蘇離毫不掩飾自己的輕蔑與嘲弄,說道:「你們這些老東西現在就只會嚇唬小孩子?」

  這說的是朱洛分別對王破和陳長生說的那兩句話,不待朱洛回答,蘇離劍眉微挑,又說了一段話。

  「我知道你們很想我死……從很多年前你們都想我死,無論是天機老人還是你,因為當我還很年輕的時候,你們就已經殺不死我,所以你們越發想殺死我,基於同樣的道理,我想,其實你很想王破這時候出手,然後你好找藉口殺死他?」

  這段話很誅心,所以街上很安靜。

  人們只能裝作沒有聽到這段話,包括王破自己也不便有什麽反應。

  朱洛面無表情,沒有說什麽。

  「隨著我越來越強,你們越來越想我死。」

  蘇離感慨說道:「天海、白夜行那對夫妻,你們這八個廢物,現在就連寅老頭兒都想我死了……」

  五聖人、八方風雨,除了蘇離自己,這片大陸有十三位最強者。

  他此時點了十二個人的名字。他指控這些神明般的存在,都是意圖謀殺自己的兇手。

  「我沒有什麽不爽,因為我從來沒有興趣在神國裡與你們這些家夥站在一起。」

  他撇了撇嘴,最後說道:「我只是有些後悔,當初就應該把你們八個廢物殺掉再說。」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7-6-6 19:42 編輯

1月23 發表於 2015-3-16 00:13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三棵松 下

      (三棵松和五棵松之間沒有任何關係,我已經好些年不看籃球了。因為受到了很多關心,所以說一下,前天和大前天的請假不是家裡有什麼事,其實就是……是病了,小病,普通感冒加鼻炎,但真是很難受。請病假往往是容易被指責為裝病,這會讓我極不爽,所以我現在習慣請事假,只不過現在還在難受著,非常難受,全身痠疼,昏沉,就連頭皮都在疼,所以寫的很慢,向您解釋一下。)

  ……

  ……

  作為在人類世界德高望重,在黎民百姓眼中有若神明的八方風雨,在蘇離的口中就是八個廢物,更不要忘記在最開始的時候,他就說過對方是老混蛋。這還罷了,聽他的口氣,似乎說殺便能殺死這些大陸的最強者,真是何其狂妄驕傲,即便他是傳奇的離山小師叔,場間聽到這番話的人,依然覺得太過誇張,甚至荒唐。

  朱洛的臉上沒有露出因荒唐而生出的嘲弄神色,也沒有憤怒,還是那般的漠然,作為絕世宗的宗主,他的道心修的便絕情滅性,這四個字並不是冷酷暴虐的意思,而是彷彿明月照雪原,孤清冷絕,不為外物神識所惑的意思。

  他看著蘇離說道:「你沒有機會了。」

  是的,蘇離就要死了,無論他全盛之時有沒有能力殺死八方風雨,甚至威脅到那五位聖人,他即將離開這個世界,未曾發生的事情只能成為消失在歷史長河裡的迷團。

  但蘇離不這樣認為,他看著朱洛說道:「待我養好傷,我首先就去漢秋城殺你。」

  他這話說的極其隨意淡然,彷彿根本不知道朱洛是來殺自己的,彷彿不知道潯陽城就是他的葬身之地,彷彿下一刻他就會回到離山。

  朱洛披在肩頭的長髮被微風拂動,雙眉同時微動,終於露出一絲譏誚的意味。

  「不對,不應該是去漢秋城殺你……而是去漢秋城殺你全家。」

  蘇離糾正道。然後他望向人群前方的梁王孫,說道:「這一次,我要吸取曾經的經驗教訓,再不能犯這些錯誤。」

  「前輩,您這樣是不對的。」

  陳長生牽著韁繩,回頭望向他說道。是的,殺人全家這種事情怎麼都是不對的,哪怕斬草不除根,可能會帶來日後的燎原野火。

  一路南歸,蘇離以為自己很瞭解陳長生這個小孩子,但到了這時候,他才發現自己並沒有完全瞭解對方,沉默片刻後笑著說道:「那就不殺他全家,只殺他。」

  這番言談聽上去就像是笑話,事實上本來就是笑話。

  即將死去的蘇離,說將來要殺朱洛全家,他哪裡還有將來?

  朱洛看著他,肅容說道:「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難道你不能正經一次嗎?」

  先前潯陽城的主教大人華介夫對陳長生說過類似意思的話。

  「平靜地迎接死亡就是正經?那我不會喜歡這正經,死在沙場上、萬山裡,還是死在舒服的床上和美人的懷抱中,我當然選擇後者。」

  蘇離說道:「說起來,我真的不理解你們這些老傢伙究竟為了什麼而活著……如果說利益,我看不出來你能從這件事情裡獲得多少利益……看來你也挺慘,畢竟這裡是天涼郡……那些老傢伙可以躲在自己的洞府裡、都城裡,你卻沒辦法躲。」

  朱洛沉默片刻後說道:「有些事情,總是要解決的。」

  自始至終,這位德高望重的天涼郡大人物,都沒有在潯陽城現身的意思,因為哪怕是他也不願意親手殺死蘇離,至少雙手不能沾上蘇離的血。

  直到王破出現,刀破雪空,群豪避退,他不得不出現。

  蘇離看著他嘲諷說道:「那你有沒有想過以後的事情怎麼解決呢?雖然說南邊也有很多人一直想我去死,但怎麼說我也是天南的偶像人物,如果你的雙手沾了我的血,那麼南人的憤怒就要由你朱家和絕世宗來承受了,你有沒有做好心理準備?」

  朱洛沒有說話,像他這樣的人物,道心無法,世事洞明,哪有算不清楚時局的道理,只是正如他所言,這件事情既然發生在天涼郡,那只好由他來解決。

  「活了幾百歲,終究還是要被人當刀來使。」

  蘇離看著他同情說道:「你媽怎麼生了你這麼個白痴?你爸在九泉之下得知朱家會因為你今天的決定日漸衰弱,會不會後悔生出你這個白痴來?」

  鋒利刺耳,字字誅心,卻不僅僅因為這是污言穢語,而是因為這些話沒有錯。無錯之言,便是劍,以蘇離的本事,哪怕朱洛道心定如磐石,也要被留下些痕跡。

  朱洛看著馬背上那個已然虛弱,連手臂都快要抬不起來的傢伙,說道:「滔滔大河分兩岸,哪怕只看不語,也總要選一邊。」

  這說的是蘇離,說的就是為什麼整個大陸都要殺蘇離。

  十餘年前,大周在國教學院血案之後,正處內亂之中,長生宗與梁王府聯手,意欲北伐,蘇離卻不願意,甚至憑手裡一把劍把這件大事給破了。百餘年來,無論天海聖后還是教宗大人,都想著要南北合流,可蘇離還是不幹,憑著手裡的一把劍,站在天南生生阻著天下大勢無法向前。

  在這兩件事情上,無論蘇離怎麼選,他都不會陷入當前的危局,然而他卻偏偏什麼都不選,他的態度非常驕傲而明確:「我若是砥柱,就該站在大河中央,我若是浮萍,就該順水而下,我是蘇離,我憑什麼要站在岸邊?」

  朱洛不再多言,說道:「離山會繼續存在,只不過不再有你。」

  這是尊重,也是宣告。

  潯陽城的街頭,安靜無聲,陰雲漸盛,又有雨點緩緩飄落。

  「沒有我的離山,還是離山嗎?」

  蘇離面無表情望向南方,想著離山上此時可能正在發生的事情,心情沉重。

  這不是狂傲的宣言,而是擔憂。

  整個大陸都認為,蘇離就是離山,他自己其實並不這樣認為,他自幼拜入離山劍宗,知道離山自有劍魄精神,但事實就是,這數百年來,他就是離山頂上的那棵青樹,灑下蔭涼庇佑離山弟子,如果他不在了,離山將會如何?離山現在肯定有事,是什麼事?離山的弟子們能撐得住嗎?這是他現在唯一關心的事情。

  「終究,我還是不如黑袍……在這方面。」

  蘇離收回眼光,望向朱洛說道:「他殺的人雖不見得有我多,但對人性陰暗面的認識卻確實在我之上,神聖領域裡依然有滾滾紅塵,他太清楚你們這些所謂人類世界的守護者的心意,可是你們究竟清楚自己在做什麼嗎?」

  朱洛說道:「有時候,歷史的河流需要倒退才能更有力量地前進。」

  「攘外必先安內?」蘇離看著他嘲諷說道:「那你勸陳氏皇族裡的那些人不要想著當皇帝可好?或者你去勸天海主動退位如何?」

  朱洛沉默片刻,說了一段道藏裡的經卷,隱有深意。

  「我最不喜歡你們這些神神道道的作派。」

  蘇離根本不想理會這段道藏裡有多少深意真理,說道:「太不好玩。」

  「確實不好玩。」

  一直沒有說話的肖張,大搖其頭,臉上那張被雨水打濕的白紙發著啪啪的聲音,像是在抽誰的耳光,然後他轉身背著那把鐵槍,向長街那頭走去。

  他來潯陽城是殺蘇離的,這時候有人來殺,蘇離必死,他還留著做什麼,像蘇離這樣的人物,哪怕重傷不能還手,殺死他也是有意思的,看著他去死卻不好玩。

  梁王孫沒有走,那數百名修行者也沒有走,他們站在越來越大的雨水裡,沉默不語看著街中的那數人,他們要等著看蘇離怎麼死。

  蘇離摸了摸身下駿馬濕漉的鬢毛,說道:「你們可以走了。」

  這六個字當然是對陳長生和王破說的,他雖然極為厭憎平靜迎接死亡或者說回歸星海這種調調,但終究還是要講些氣度,畢竟他是離山小師叔。

  人的一生要怎樣度過,蘇離想過很多次,最終也沒有得出結論,大部分時間還是在憑著自己的喜惡行事,但人的一生怎樣結束,他早已有結論。

  死在八方風雨的手中,雖然和他的想像有很大差距,但也算勉強可以接受了。

  陳長生牽著韁繩,低頭看著靴子前的雨點,沉默不語。

  事已至此,再做別的事情沒有任何意義,是這個世界要殺蘇離,現在在雨街那頭的是這個世界的最強者,他的劍再快再強,都不可能攔住對方。

  王破也沒有說話。

  但他開始捲袖子。

  他的動作很慢,很專注,很仔細。

  他把右臂上的衣袖捲至肘間。

  如此一來,揮刀應該能更快上一分。

  蘇離神情微凜。

  先前他那番誅心的言語,說朱洛這些八方風雨想找機會殺死王破這樣的晚輩,就是想保住王破的命……他手上的鮮血太多,朱洛事後可以找到很多藉口,但要殺王破則不同,在沒有足夠堅定的理由之前,任何對王破的舉動都可以被理解成嫉賢妒能,因為不想被驚才絕艷的後輩取代地位,從而不顧人類的整體利益痛下殺手。

  只要王破不主動出手,在數百道目光的注視下,朱洛便沒辦法對王破做些什麼,甚至他和其餘的八方風雨在隨後的一段時間裡,還要格外注意王破的生命安全。

  但王破沒有讓路的意思。

  他捲起了衣袖,露出了手臂,準備出手。

  雨街愈發安靜。

  蘇離靜靜看著王破。

  朱洛靜靜看著王破。

  王破像是什麼都不知道,開始用衣袖擦拭鐵刀,神情平靜專注,動作緩慢認真。

  朱洛忽然笑了起來,因為他終於真正的怒了。

  從他的笑容裡感覺不到怒意,但潯陽城感覺的非常清楚。

  天空裡的陰雲壓的更低,雨水瞬間變得滂沱。

  這就是神聖領域的威嚴,彷彿天威。

  然後他斂了笑容,看著王破面無表情說了一句話。

  「你,準備向我出手?」

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5-12-10 15:53 編輯

appleline 發表於 2015-3-16 21:13
第一百一十五章鐵刀驚風雨(上)

  朱洛的這句話看似平淡,實則極為強硬,極為霸道,每個人都清楚這句話實際上應該是:你居然竟然膽敢向我出手?

  王破雙腳不動,卷起袖子,開始擦拭鐵刀,只是備戰,尚未出手,便已經讓朱洛隱怒至極,因為已經有很多年沒有人敢向他出手了。

  八方風雨近乎神明,任何試圖攻擊神明的行為,都是挑釁,褻瀆,找死,哪怕只是一個姿態,都不可以接受,哪怕那個人是天涼王破。

  雨街上的人們也很震驚,不明白王破為什麽要這樣做,他不可能有任何機會。

  朱洛的境界層次早已超越了世俗,進入了神聖領域。

  如果不算白帝夫婦,人類世界有十二位最強者,他便是其中一位。

  王破是逍遙榜首,中生代毫無爭議的最強者,當初在不惑之年便入聚星上境確實驚世駭俗,但距離從聖境的距離,有如星海與泥沼。

  很多人看好王破將來會進入神聖領域,成為新一代的八方風雨,甚至可能擁有更高的成就,但那必然是數十年甚至數百年之後的事情。

  現在的王破在朱洛的身前,只是個只能俯首受教的晚輩。

  然而,他卻要向朱洛出手?

  「晚輩不敢。」

  王破擡起頭來,平靜甚至有些木訥地看著朱洛。

  朱洛眉眼漸寧,雨街上的氣氛略輕鬆了些。

  王破舉起鐵刀,隔著雨簾指向這位不可撼動的大陸強者,說道:「請前輩先出手。」

  街巷間一片嘩然,便是漸趨暴烈的雨聲,都無法掩蓋人們的驚呼與議論。

  朱洛的眉猛然挑起,磅礴的氣息破天而起,震的暴雨驟散。

  然後他再次大笑起來,冷漠而疏淡的笑聲,響徹整座潯陽城。

  「可惜了。」

  朱洛漠然說著,顯得有些遺憾。因為人類世界最有機會進入神聖領域的數人裡,今日之後將會有一人死去,再沒有任何機會。

  「可惜了。」蘇離嘆道。

  他不想王破死,為此做了一些事情,但王破不接受,因為王破的刀道與他的劍道不一樣,與當年周獨|夫的刀道也不一樣,他的刀講究一個直字。

  當王破卷袖擦刀的時候,蘇離忽然間覺得,這個家夥的刀將來有可能暴發出與自己和周獨|夫截然不同,但或者更有意趣的光明。

  所以他覺得很可惜。

  這個世界沒有機會看到王破將來的那一刀,想必這個世界也會覺得遺憾吧。

  梁王孫看著雨中的王破,什麽都沒有說,心情略複雜。為了完成某些事情,完整自己的生命體驗,為此而放棄生命,向不可挑戰之處進軍,對他們這樣的天才而言,並不是太難理解、無法接受的事情,所以他哪怕付出生命也想殺死蘇離,只是他的精神世界裡有一片血腥的汪洋大海,王破又是為什麽呢?難道真的只憑心中的理念?

  一念及此,他忽然生出很多佩服,心想難怪三十餘年來,自己始終無法追上此人,難怪三十餘年來,肖張再如何瘋狂修行也不如此人,難怪三十餘年來,荀梅都只能把自己囚禁在天書陵裡,直到死前才憑著對生死的超越與此人並肩。

  同樣看著王破的人還有陳長生。他沒有說話,也沒有想太多,只是下意識裡生出無盡贊嘆。他覺得王破好帥,而且不知道為什麽……總讓他感覺有些親近。

  然後他想明白了,王破很像自己身邊的很多人……不,應該是他認識的很多人都像王破,在某些方面,比如折袖比如唐三十六比如茍寒食比如……自己。

  那些相似的地方,往往是最閃光的地方,比如執著,比如溫和,比如堅定,比如毅力,比如驕傲,比如沈默,陳長生在王破的身上看到了自己和朋友們的所有。一身舊衫,卻有無數光亮。他在王破的身上還看到陳初見姑娘的美好,甚至還看到了南客。

  明知不敵,我還是要戰,戰死你。這樣的人,真了不起。除了師兄余人,陳長生覺得自己的修道生涯又多了位學習的對象。

  於是,他開始學習。

  他把袖子卷了起來,同時抽出了鞘中的龍吟短劍。

  便在這時,王破把刀柄插進鞘口裡,喀的一聲脆響,刀與鞘合為一體,變成了一把大刀,然後他雙手緩緩握緊刀柄,直視前方的朱洛。

  陳長生心想真是極巧,把劍柄插進鞘口,於是短劍變成了一把劍柄很長的橫劍,同樣雙手握緊劍柄,盯著街那頭的朱洛。

  就這樣,他們隔著十餘丈的距離,一前一後站在雨中。

  蘇離坐在馬背上,雨水衝洗著他的臉,有些蒼白,眼神卻越來越明亮。

  朱洛走了過來,雨水沒有變大,風卻變得更加濕冷,光線昏暗無比,有人擡頭望天,只見天空裡那片陰雲的顏色深沈了很多。

  月下獨酌不相親,他的道就是絕情滅性,清孤無雙。

  隨著他的腳步擡起落下,雨水裡的落葉忽然被震了起來,帶著水珠被寒風吹拂的到處飄舞,隨著這些濕葉的飄舞,自有一股蕭索的感覺,籠罩了長街。

  人群裡響起數聲悶哼與痛呼,那些被勁意拂來的濕葉,竟仿佛勁矢一般,割傷了數名修行者,人們這才醒過神來,想明白接下來這場戰鬥是多麽的可怕,紛紛向著更遠處的街巷避去,只是瞬間,長街上便變得更加安靜,空蕩蕩的。

  空蕩蕩這個詞並不確切,因為還有暴雨。

  暴雨裡,有這片大陸真正不可抵擋的風雨正在緩步行來。

  王破提著刀,陳長生牽著馬,蘇離坐在馬上,直面風雨。

  站在最前面的,是王破。

  擦的一聲輕響,鐵刀迎雨而起,橫於身前。

  王破沒有出手,因為他是晚輩,朱洛是前輩。

  朱洛自然也不會占他便宜,擡起手來,在重重雨簾裡輕點一下,便等於是出了手。

  一聲悶雷,在王破身前響起,狂風大作,雨絲傾瀉,仿佛那處有瀑布倒生。

  濕漉的落葉,依然在雨中飄舞著。

  朱洛緩緩走來,黑色大氅也在雨中飄舞。

  王破的臉蒼白了數分。

  他的刀域承受著難以想像的力量碾壓。他身前的空中,雨絲亂飛,數百道痕跡不停顯現,然後消失。那些痕跡正是朱洛的氣息與他的刀域的衝撞。

  朱洛沒有刻意提升氣息,只是這樣緩步走來,他便要如禮大賓。

  他和朱洛之間,實力境界的差距太過明顯。

  朱洛的氣勢劍意並未盡情釋放,便讓長街為之一空,就連街道兩側無聲的墻,都被風雨裡的飄舞濕葉切割出了無數道深刻的痕跡。

  王破握著刀柄的手微微顫抖,指節有些發白。

  暴雨打濕了他的全身,無數雨水淌落,不知裡面有多少是汗水。

  一朝相逢,便知金風吹不動玉露,他不可能是朱洛的對手,但他依然沒有轉身離開的意思,一步都沒有退,鐵刀依然橫於身前,如堤如山。

  縱使風雨再如何暴烈,那堤依然不潰,那山依然在眼前,橫直無雙。

  看著那把被雨水洗的愈發寒冷的刀,感覺著刀裡傳來的不屈意與超出想像的力量,朱洛微微挑眉,感覺有些意外,而更遠處的薛河更是震撼無語。

  王破的刀竟比所有人想像的還要強。

  他的刀竟能承受住神聖領域的威壓。

  他是怎麽做到的?

  薛河用刀,此刻看著雨街上那個瘦高的男子,他終於完全明白了蘇離對自己說過的那句話是什麽意思。

  ——王破只用一把刀。

  只用一把刀,只有一種刀道,如此才夠純粹,夠強!

  在王破之前,這個大陸最著名的刀法大家,是周獨夫。周獨夫也隻修一種刀道,那是殺生道,他以生死破生死。王破學不會周獨|夫的刀,所以他走了一條自己的路。

  他走的是一條直路。

  王破的刀道,一字貫之曰直。這個直,是直接的直。他走路直,記賬時寫的字筆畫很直,數字絕對不會算錯。

  他看事情,做事情,向來只憑自己的喜惡愛憎,似乎就連腸子都是直的。所以他的人哪怕寒酸難言,但他的刀出鞘便必然鋒寒,筆直如山間的斷崖。

  再暴烈的風雨,又如何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毀掉一片山崖?

  朱洛已經出手。

  接下來,就該輪到王破出手。

  他出手當然就是出刀。

  他出手就是一刀。

  他握著刀鞘變作的長柄,一刀隔著暴風暴雨,向著朱洛斬去。

  毫無疑問,這肯定是王破此生最強的一刀,因為朱洛肯定是他此生遇到的最強的對手,如果不是因為蘇離的緣故,按道理來說,在踏進從聖境的門檻之前,他沒有任何理由和朱洛戰鬥,而基於人類的整體利益,朱洛也不會向他出手。

  換句話說來,這場戰鬥提前發生了數十年,甚至百年。

  刀勢大盛,鋒芒刺破所有的雨簾,來到朱洛的身前。

  朱洛依然沒有動劍的意思,他再次出手。

  這一次,他出了兩根手指。

  王破的刀停在了暴雨裡,再也無法向下。

  隔著十餘丈,朱洛的兩根手指化為風雨,夾住了王破此生最強的一刀。就像先前梁王孫用兩根手指夾住了陳長生的劍一般。陳長生與梁王孫之間的實力差距有多遙遠,王破與朱洛之間的實力差距便有多遠,甚至還要更遠!

  世俗與神聖之間本就遙不可及。

  風雨與鐵刀,在長街上相遇,相持,濕漉的落葉還在飄舞。

  嗤嗤利響裡,王破的衣衫上出現了數道裂口。

  他的刀域終究不是完美的,尤其是在出刀之後。

  朱洛這樣的大陸最強者,他的眼就是慧劍。

  一片落葉,暗合天地至理,避開王破的刀勢,飄落在鐵刀之上。難以想像數量的真元,盡數隨著這片落葉,同時落下,鐵刀之上落了一座大山。

  王破臉色雪白,鮮血溢出唇角。

  他的刀域已破。

  怎麽辦?

  他忽然向前踏了一步。

  然後他沈腰,屈膝,轉腕。

  他……收刀。

  鐵刀破雨空而回,只聽得一聲輕響。

  那片落葉瞬間化為碎縷。

  暴雨裡響起蘇離的喝彩。

  「好刀!」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7-6-27 02:18 編輯

appleline 發表於 2015-3-17 21:57
第一百一十六章鐵刀驚風雨(下)

  王破最開始斬向朱洛的那一刀,是他生平最強的一刀,蘇離沒有任何反應,此時王破收刀而回,他的喝彩聲卻穿透了暴雨,落在所有人的耳中。因為場間除了朱洛,便只有他是在神聖領域裡行走的強者,只有他才能看懂王破能夠收刀而回是多麽困難的事情。

  而且這一刀斬破了那片濕葉!這說明什麽?這說明王破看破了朱洛挾來的滿天風雨!

  一個聚星上境的修行者,能越過門檻看到那個世界的運行規則,這是多麽不可思議的事情。看破已是極難的事情,更何況還能斬中,王破在刀之一道上的領悟,實在是深刻的不像是只修行了數十年,仿佛已經浸淫了數百年的漫長歲月!

  蘇離此生見過無數修道天才,親自教導過秋山君、七間和陳長生,但依然被這一刀蘊藏著的才華所震撼。

  雨水洗寒的刀鋒與濕漉的落葉在空中相遇。任何事物濕了就會變重,這片落葉此時重若大山,然而卻依然抵不過鐵刀的劈斬,只聽得轟的一聲悶響,那片濕葉變成了無數碎屑,向著四面八方激射而去,陰暗的雨街上仿佛出現了一個急劇變大的圓球。

  狂暴的真元伴著無數的落葉絮絲而去,堅硬的青石地面被射出無數密集的孔洞,早已留下無數刀痕的街畔街壁被切割成沙堆。

  王破橫刀於前,刀域再布。

  他的身體,以及更後方牽著韁繩的陳長生,馬背上的蘇離,都被護在了鐵刀之後。

  雨街上響起密集的清脆撞擊聲,就像數萬根針同時落在光滑的金屬表面,連綿不絕。

  暴雨裡的風也變得更加迅疾,吹拂著所有的事物,數里外後方的客棧廢墟裡,一把精巧的算盤躺在汙水中,被風拂動算珠,發出啪啪的脆響,真的很像一首樂曲。

  風雨漸止,長街漸靜,算盤上的算珠轉動著漸漸停下。

  王破依然站在原地,一步未讓,鐵刀依然在手中,沒有放下的意思,但他的臉色已經非常蒼白,樸素的衣衫上到處都是破口與血跡。

  街上一片安靜,殘存的屋檐上淌著水,嘀嘀嗒嗒的,卻沒有人會感到心煩,因為沒有人會在意這些事情。

  陳長生的手裡已經沒有韁繩。他雙手握劍,認真而專注地看著前方,隔著王破的肩頭,看著那位仿佛神明一般不可戰勝的強者。王破已經受了極重的傷。而朱洛直至此時,還並沒有真正的出手。無論怎麽看,王破都已經敗了,但他畢竟擋住了朱洛片刻,這已經很了不起。

  接下來,自然該他來擋了。

  朱洛沒有留意陳長生的動作,神情微異看著王破說道:「沒想到……你還沒有修至聚星境最巔峰,離半步從聖更是還極遙遠,便能窺到神聖領域的邊緣法則一二?」

  王破說道:「萬物同理,世俗與神聖自有相通處。」

  朱洛說道:「如此天賦,如此悟性,難怪敢向我出刀……只是又有什麽意義?」

  是的,對於整件事情來說,王破的才華與堅毅,沒有任何意義。

  因為他無法戰勝朱洛。

  朱洛的劍依然在鞘中,便能讓逍遙榜的最強者渾身是血,身受重傷。

  名動八方,風雨如晦,果然強的難以想像。

  二人之間的差距在於年月,在於境界,在於分隔神聖與凡俗的那道深淵,根本不是天賦與意志便能夠抹平的,王破豈有不敗的道理?

  但有些人不這樣看。

  「你輸了。」蘇離說道。

  遠處的人群觀望著場間,聽著這句話,生出很多不解,心想這怎麽可能?王破此時渾身是血,明明身受重傷,哪裡有半點勝機?

  蘇離坐在馬背上,看著朱洛說道:「輸給這樣一個晚輩,難道你不覺得丟臉嗎?」

  朱洛散在肩頭的髮被風拂著緩緩飄起,雙眉同樣如此,然而,就在他準備說些什麽的時候卻又安靜下來,低頭望向自己,那裡沒有傷口,也沒有血跡,只有一角衣袂緩緩飄落。

  他的左袖被割下了極小的一塊。

  無論是對朱洛,還是對任何境界的修行者來說,這都不會影響他們的戰鬥力。但看著飄落到腳前雨水裡的那塊布片,朱洛很長時間沒有說話。看著這幕畫面,人群安靜無聲,心想難道真的輸了,輸在何處?

  沒有人懂蘇離的話以及朱洛的沈默,陳長生也不懂,梁王孫隱約懂了些。王破懂,但他不接受。

  勝負和輸贏從字面上看怎麽都是完全相同的意思,只是在某些時刻、某些特定的環境上,你敗了不代表你就輸了,比如穿著黑白衫的小混混腦袋都被砸進了水泥地裡卻依然摸了一根木頭輕輕砸了絕世大反派的禿頭一下這沒有意義但他贏了。蘇離自然不會用這樣的價值判斷來評價王破和朱洛的第一次交手,王破當然是敗了,毫無爭議、理所當然、天經地義地敗了,但他還是認為輸的人是朱洛。

  朱洛此時的反應,說明在某種程度上他認可蘇離的說法。

  周獨夫三歲的時候,難道就能打敗天下無敵手?天海娘娘剛進宮那時節,又能打得過誰?你在王破這麽大的時候,打得過他嗎?這就是蘇離要對朱洛說的話。聽上去有些強辭奪理,實際上很有道理,只不過這種道理要放在大陸最強大的這些人的領域裡來明的。

  陳長生懂了,有些神情茫然地想著,如果按照同年齡來比較,那自己……噢,還有徐有容,還有陳初見姑娘,豈不是最強大的?蘇離不知道陳長生這時候的心理活動,不然一定會好生嘲笑他一番,他接著對朱洛說道:「還有一個問題,就是你退步的太厲害。」

  朱洛不語,不悅,微雨落下,不敢接觸他身上的大氅,避而飄走。

  「當年你能一劍映月殺死第二魔將,現在的你又怎麽可能是海笛的對手?曾經寫詩殺人的瀟灑男兒郎,如今已然垂垂老矣,全無銳氣,這倒也罷了,偏生你這個人行事又毫不大氣,連天海那個女人都比不上,數百年間不敢踏進京都一步,現如今竟想借勢殺了可能威脅到自己位置的晚輩,嘖嘖,你可真夠出息的。」

  蘇離繼續說道:「為什麽?你老了,已經快一千歲了,早就該死了。老而不死,是啥?是賊,是老賊。人啊,就和樹一樣,最茁壯的時候就該拼命地在春風裡招搖,活的年頭太久還拼死拼活地活著,身軀蒼老變成腐木,直到最後被雷電劈成焦灰,這有什麽意思?」

  朱洛終於開口,望著他說道:「你說完了嗎?」

  蘇離說道:「罵完了。」?

  朱洛說道:「你說的有理。」

  蘇離劍眉微挑,來了些興致,問道:「何如?」

  朱洛說道:「這是你的第二劍。」

  字字誅心,句句皆劍,蘇離重傷難戰,但劍心猶在,出言亦能傷人。

  蘇離靜靜看著他,確認這個老家夥果然有狂傲絕然的資格,竟沒有受到任何影響。

  「我接了你兩劍,那麽,現在也該我出劍了。」

  說完這句話,朱洛的右手如龍破層雲,來到腰間,握住了劍柄。

  陰雲重臨,大雨重落,天光重暗,落葉重重而至,漫天飛舞於水珠之中。

  朱洛抽出鞘中的劍。那劍並不明亮,看著也無甚出奇處。然而,籠罩潯陽城上空的陰雲邊緣,卻忽然間變得明亮起來,似被鍍了層銀。那是光暈?雲層後是什麽?是太陽?不,那是本不應該出現在人類世界的魔族月亮。

  那是朱洛的過往,最大的榮光。

  很多年前,他在雪原裡,看到那輪明月,吟了一首很美的詩,殺了一個很強的對手,就此成為大陸一代強者,有了月下獨酌的稱號。

  終於,這位強者向潯陽城展示了從聖境界的真實景象。

  隔著重重雨簾與萬千濕葉,陳長生感知著那道磅礴莊嚴的光明力量,覺得身體越來越僵硬,甚至下意識裡便想要避開。這就是從聖境界?原來這裡的領域不是聚星境的星域的意思,一片光明籠罩所有,根本沒有分野,那麽該怎樣進攻呢?他自幼通讀道藏,要論起見識與學識,絕對不輸於人,卻看不懂陰雲邊緣的光線與那把劍帶來的光明,因為神聖領域的運行規則已經超過了他的理解能力。

  漆黑的暴雨,明亮的劍,仿佛要燃燒的鉛雲。

  在這樣壯觀的大背景前,王破的身影顯得更加渺小,似乎隨時可能被吞噬。

  「算了吧!」陳長生對著他喊道。

  王破沒有轉身,說道:「我還想再試試,能有這種經驗,不容易。」

  暴雨衝洗著他的臉,無怖亦無喜,像聲音一樣,平靜的令人心生悸意,心生敬意。

  那是真正的平靜,朝聞道,夕死可的平靜。

  陳長生不再多說什麽,知道自己又學到了一些東西。

  朱洛的劍到了。

  世界或者光明,或者黑暗。劍來,黑暗的風雨挾著光明而來,世界再大,也沒有哪個角落可以躲開,王破也沒辦法躲開。

  他再次出刀,毫無新意的筆直揮刀,刀勢落處,卻新意十足。

  他斬的不是那道劍光,不是漫天飛舞的落葉,不是十餘丈外的朱洛,而是風雨。

  風雨行於空間裡。

  王破的鐵刀,筆直地落下,斬斷雨柱,斬碎風縷,斬破了空間。

  擦的一聲,雨街之上出現一條幽暗的破口。

  只要在這個世界之中,便沒有任何辦法避開朱洛的這一劍?

  那麽,便斬開一條新路,一起去新的世界吧!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7-6-6 19:36 編輯

appleline 發表於 2015-3-19 06:05
第一百一十七章出劍(上)

  王破的這一刀很強,強在夠鋒利,以聚星上境的真元凝練程度便能破開看似脆弱實際上最為堅固的空間壁壘,同時強在應對夠妙,唯有切割開來的空間,才能幫助他超越世俗與神聖之間的深淵,抵抗朱洛那帶著月光而來的一劍。

  潯陽城上空的雲依然低沈晦暗,邊緣依然明亮如銀,仿佛來到了夜裡,街上的滿天風雨忽然消失,變得異常安靜,隻隱約能夠聽到吸氣的聲音。那是遠處圍觀人群的震驚嘆息。這場戰鬥已經超過了很多人的理解範疇,但人們能夠感覺得到,朱洛的劍竟似乎真的被王破攔住了,他是怎麽做到的?

  蘇離這一次沒有喝彩,神情變得凝重起來,不是因為王破的這一刀不夠精彩,反而是因為他覺得這一刀太過精妙,似乎就在轉瞬之間,就在兩次出刀之間,王破便通過這場與大陸最強者的戰鬥領悟了些什麽,竟在刀道之上再進一步!

  如果這是真的,王破的修道天賦真可以說是驚世駭俗,而且這等機緣也可以說是千載難逢,如果這場戰鬥後他能夠活下來,把這場戰鬥的珍貴經驗完全消化吸收,說不定可以在很短的時間裡突破至聚星境巔峰,甚至極有可能看到從聖境的門檻。

  只是王破還能夠活下來嗎?尤其是在他這兩刀已經充分地證明了自己有在數十年後威脅到朱洛八方風雨位置之後?蘇離對此不抱任何希望,所以神情愈發凝重。他覺得太可惜了。

  風雨再起,雨落其聲如鼓。

  ……

  朱洛的劍帶來無盡風雨,風雨過後會彩虹,風雨的背後,在更遙遠北方的天空裡則有一輪明月,有光明也有黑暗。那些光明與黑暗絕大多數,都被長街上的那些空間裂縫所吞噬,威力被消減了很多,這也是為什麽王破的鐵刀到現在還能舉在大雨之中的原因。

  然而八方風雨終究不是普通的修道強者,他們是大陸的最強者,擁有難以想像數量的真元,擁有難以企及的智慧與戰鬥經驗,擁有最奪目的光彩。

  王破的鐵刀終究無法斂去那些光。就像潯陽城空中的陰雲無法遮住那輪月,雲的邊緣終究被鍍上了一道銀邊。雨街之上晦暗如夜,鐵刀斬開的空間裂縫更是幽黑的令人心悸,然而那些漆黑的空間裂縫邊緣不知何時亮了起來。

  那些亮光來自於朱洛的劍。

  劍光伴著狂風暴雨,來到王破的身前,此時他的鐵刀要繼續斬破雨街,維持足夠多的空間裂縫數量,才能讓朱洛的映月一劍不能突破到他的身前,直到他身後的陳長生與蘇離,他沒有辦法去理會那些劍光。

  那些劍光並不如何明亮,甚至顯得有些黯淡,王破堪稱完美的刀域卻起不到任何阻攔的作用。劍光落下,只聽得嗤嗤聲響,王破衣衫驟碎,完美洗髓的身體表面出現數道清晰至極的劍痕,鮮血便從那些劍痕裡緩緩地溢了出來。

  劍光不停地越過他的鐵刀,落在他的身上,看似輕描淡寫,實際上銘心刻骨。

  每一道劍光,便會在他的身上切開一道傷口,帶出一道鮮血。

  王破的臉變得更加蒼白,沒有半點血色,在昏暗的雨街裡顯得格外驚心動魄。他的神情依然平靜堅定,只是那雙很有特別的眉毛耷拉的更加厲害,顯得有些垂頭喪氣,要比平時的時候更加酸苦難言,是的,他這時候的境遇真的很苦。

  朱洛的劍光切割著他的身體,近乎淩遲,如何不痛苦?

  這份痛苦還在精神世界裡,在心裡,做為成名已久的刀道天才,他現在更已經是天南大豪的身份,然而在故鄉天涼郡遇著朱洛,依然只能如此淒苦地苦苦支撐煎熬,天賦意志再強大又如何,終究無法改變實力與境界的差距,就像很多年前王家在天涼郡的遭遇一樣,是那般的令人絕望,如何不苦?

  除非他這時候收起鐵刀,離開雨街,選擇避讓,才能逃離這些苦處。

  然而生命裡有很多苦處,是無法避讓的。

  王破自幼過慣了苦日子,非常清楚這一點。所以他根本沒有避讓的意思。他耷拉著眉毛,神情愁苦,微低著頭,緊握著刀,站在暴雨中,任憑那些越過自己刀意的劍光在自己的身上留下一道又一道的血水,任憑那些血水被越來越大的暴雨衝洗乾凈。

  雨街上的刀意還是那般的直,切割開的空間裂縫還是那樣的直,於是乎暴雨落入其中不見,就連朱洛都暫時無法上前,他的絕大多數劍意都到不了這邊。

  王破站得也很直。只是他還能站多久?他手裡的鐵刀還能握多久?

  暴雨苦寒,狂風漸驟。

  客棧廢墟裡的算盤上的算珠,重新被撥動,發出啪啪的脆響,仿佛在打節奏。

  更遠處的側街上,梁王府的樂師們早已逃跑,各種樂器扔的滿地都是,此時被大風吹的到處亂跑,鑼撞在墻上,墻上崩落石頭,石頭落在鼓面上,笛子飛到空中,空氣灌進笛子的孔洞裡,發出嗚咽的聲音,還有一把古琴,琴弦紛紛斷裂……

  錚錚錚錚。

  好一首急促混亂的曲子。

  風雨何時止,曲聲何時終?

  沒有人知道。

  ……

  雨街後方,人群站在那裡,死寂一片。梁朕站的最前,神情莫名平靜。梁紅妝站在街的另一邊,似乎不想與王爺遠房堂兄站在一起,又不知為何,他看著遠處風雨裡的王破,神情有些怪異,似乎想要哭,又似乎想要笑,總之很是複雜。

  沒有人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甚至沒有人想得到隨後會發生的事情。

  陰雲遮天,白晝如夜,潯陽城裡的普通民眾緊閉著門窗,或躲在床底或藏在缸裡,哪裡敢出來,此時還在街上的都是修行者,而這些修行者都是來殺蘇離的。

  如果是平常時刻,像朱洛與王破這樣的強者在戰鬥的時候,他們絕對不敢有任何異動,萬一觸怒了對方,誰知道自己以及身後的宗門會付出怎樣的代價。但今天很多人顧不得這些,他們踏進潯陽城的時候,就已經做好了付出生命代價的準備。

  梁王孫和梁紅妝,還有薛河都沒有想什麽,那些人卻想了很多。

  蘇離這時候騎在那匹黃驃馬的背上,在滿天風雨裡看著非常醒目。所有人都知道,他現在已經等於是個廢人,而且先前林滄海,成功地逼出了他的最後一劍。而陳長生先前為了抵擋肖張和梁王孫的攻擊,又付出了多少,現在應該很疲憊。

  至於王破這時候被朱洛的劍鎮壓的難以動彈。那麽,如果這時候攻擊蘇離,誰能救他?誰還能替蘇離擋槍?

  很多人在這樣想,於是他們開始這樣做,他們借著風雨聲的遮掩,從街巷裡走了出來,向著雨街上那個騎在馬背上的男人走去。梁朕和梁紅妝看著從自己身邊走過的那些人,感受著他們身上的寒意與殺意,沈默不語,沒有阻止他們,也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黃驃馬的韁繩垂落在地面的雨水裡。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馬種的緣故,還是蘇離的原因,朱洛的劍帶來的異象、十餘丈外那恐怖的戰鬥氣息波動,竟沒有讓這匹駿馬受驚奔走,而是老老實實地低著頭。

  陳長生也低著頭,看著雨水裡的漣漪,沈默不語。

  龍吟短劍與劍鞘終於相連,還是在離開西寧鎮舊廟後的第一次。當初在西寧鎮,余人師兄也只是在去後山獵殺那些強大妖獸的時候,才會選擇這種組劍方式。今天他這樣做,是因為知道今天面對的敵人太過強大,也是向王破學習。

  忽然間,他擡起頭來,然後轉身。

  那些修行者沒有想到,他原來一直注視著後方。

  陳長生和這些修行者對視,沈默不語。

  不遠處,那道狂暴而神聖的劍意已經變得越來越強。

  陳長生不理會那邊,那邊有王破。

  他現在只需要理會這邊。

  他已經想明白了所有事情,所以很平靜。

  他的眼神很平靜,縱然落在臉上的雨水再如何暴烈,都無法擾動。

  一名修行者暴喝一聲,身形驟然化成三處,向著蘇離襲去。

  陳長生雙手握劍,向著雨空裡斬落。

  劍落處,在數丈之外,只一劍,卻同時斬向雨空裡的三道身影。三人。

  這不是慧劍也不是燃劍,這是離山劍法裡的一招梅花三弄。

  是三天前,蘇離無意間說給他聽的。

  擦的一聲!

  緊接著又是一聲。

  仿佛同時,大雨裡響起三道劍聲。那三道身影同時停滯在雨空裡。然後兩道身影消散,那名修行者悶哼一聲,捂著胸口倒在了雨街上!

  龍吟劍在他的手中,仿佛活了過來。

  不過數個回合,那些準備偷襲蘇離的修行者,便紛紛倒下。

  便在這時,他在餘光裡看到,王破……似乎也要倒下了。

  瞬間,他便做了一個決定。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7-6-27 02:18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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