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幻] 擇天記 作者:貓膩 (已完成)

   
呠王子~!! 2014-5-28 17:18:15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87 24648673
appleline 發表於 2015-2-16 20:09
第九十八章燃燒吧,我的劍(上)

  陳長生說的並不準確。當時在大朝試對戰的最後一刻,他只是準備用離山法劍的最後一式,但沒有真正出手。不過離山法劍最後一式的關鍵在於心意,茍寒食看出了他的心意,從而退場,那麽說他用過那一劍也不為錯。

  蘇離很清楚離山法劍最後一式意味著什麽,所以覺得越來越看不明白這個少年,但既然陳長生懂這一劍,用過這一劍,學習燃劍最後大的難關便不複存在。

  燃劍是一記劍招,也是一種運行真元的方法,是蘇離通過這些天對陳長生的觀察,為他量身打造的手段。

  修行者輸出真元的數量或者說效率,取決於星輝燃燒的速度,經脈通道的寬窄,有一定的上限,天賦越高,資質越好,燃燒星輝的速度,傳遞真元的速度就能越快,像徐有容和秋山君這樣的天賦血脈,經脈的限制更是可以不用考慮,只要他們身軀裡的星輝數量足夠多,甚至可以無窮無盡地輸出真元。

  陳長生體內的星輝數量不少,坐照自觀也沒有任何問題,最大的問題就是真元通道太過狹窄,甚至有很多條經脈都是斷的,真元輸出的效率自然極低。

  作為一代劍道宗師,蘇離最了不起的地方在於對世界的認知遠遠超出普通人的範疇,解決問題的方法非常出人意料,實際上卻又最合情合理。

  他沒有在陳長生的真元數量上落筆,也沒有嘗試解決他的經脈問題,而是以一種大無畏的方式直接把解決問題的希望,放在了星輝燃燒的方式上。

  當然,需要冒險的是陳長生,要大無畏的還是陳長生。

  「燃燒有很多種方法或者說形態,一般而言,講究中正平和,將星輝融成清水,涓滴意念而行,如此才能細水長流,但這一劍要求你用更暴烈的方法燃燒真元。」

  蘇離看著他說道:「就像無數木屑,被封閉在一個空間裡,忽然間出現一個火源,那些木屑,會幾乎同時燃燒,釋放出極大的熱與威,就像爆炸一般。」

  陳長生聽著他的話,在識海裡想像著那種畫面,點了點頭。

  蘇離說道:「暴燃的方法可以幫助你的真元瞬間提升到某種程度,突破你那些亂七八糟的經脈,從而讓這一劍的殺傷力達到勉強可以看的程度。」

  「明白了。」陳長生說道:「但這和法劍最後一式有什麽關聯?」

  蘇離看著他的眼睛說道:「無數真元在你的身體裡同時燃燒,仿佛爆炸,有可能會通過劍勢照亮原野,刺眼你對手的雙眼,但更大的可能是直接把你燒成白癡,或者炸至粉身碎骨,如果你不能有必死的決心,根本無法完成最後那一步。」

  陳長生感知到短劍裡黑龍的那縷離魂隱隱有所反應,想起當初在北新橋地底洞穴裡坐照自觀時的場景,不禁有些感慨,心想原來發生過的一切都是有意義的。

  想著先前說自己會離山法劍最後一式時蘇離的反應,他忍住沒有對蘇離說,自己有過多次類似的經驗,他雖然年紀小,但對生死的態度卻已經很滄桑。

  蘇離把燃劍的招式與劍意仔細地講解了一番,便不再多言,讓陳長生自行領悟,然後他望向暮色裡的山野,溪對岸的青草地,沈默不語。

  那名刺客現在可能就在那片青草地裡。

  陳長生沒有急著去悟劍,把剖好的魚抹上粗鹽,然後掛到火堆上開始炙烤,既然確定敵人一直都在,那麽篝火便不再是值得注意的問題。

  伴著輕微的焦香味,他順著蘇離的目光望向小溪對面的青草地,片刻後搖了搖頭,心想那名刺客真是極有耐心,居然跟了這麽多天卻始終沒有出手,折袖或者可以做到,但自己絕對是做不到的。

  那名始終隱藏在山野間的刺客,對他和蘇離來說,是極大的壓力,二人很清楚,在某個時刻,那名刺客肯定會出現,只是不知何時。

  「就像前輩說的那樣,你再這樣等下去,哪怕等到死也不等不到任何機會。」

  陳長生在心裡對那名始終沒有朝面的著名刺客說道:「因為前輩在教我用劍,我會變得越來越強,到時候你就沒辦法殺死我們了。」

  肥嫩的大白魚配高梁米飯,很簡單但美味的晚飯過後,蘇離靠著毛鹿閉著眼睛休息,陳長生收拾完東西,走到溪畔坐下,開始正式悟劍。

  他看著小溪對面的青草地,想著身體裡的萬里雪原。那些雪都是他日夜不輟收集的星輝,是真元的初始形態,是一切戰鬥能量的來源。

  他現在只需要微動神念,便能把這些雪原甚至是雪原上空那片包裹著靈山的湖水盡數點燃,變成源源不絕的力量與精神。但這一劍要求他不能這樣做,因為那種燃燒的方法依然太溫柔,不夠暴烈,星輝轉化成真元的速度太慢。

  燃劍,就在於一個燃字。

  要狂暴的、決然的、焚身以火的燃燒。

  陳長生坐在溪畔,沈默不語,看暮色漸退,看繁星遮眼,直至晨光再臨。

  他用了整整一夜的時間,終於學會了用神識落於雪原卻不點燃那些雪屑,而是用那種無形的力量把雪原變得更加蓬鬆,直至雪花離開地面,重新在天空裡飄舞。

  朝陽出來了,紅霞滿山野,溪水盡紅。

  看著小溪對面仿佛在燃燒的青草地,陳長生的手緩緩離開了劍柄。

  ……

  開始學習燃劍的第三天,在一條官道旁的茶肆裡,陳長生和蘇離遇到了他們南歸路上的第三名刺客,那名刺客叫李平原,乃是北地大豪,手下有無數死士效命,據說此人與雪原裡那些暗中投靠魔族的熊人部落有些不清不楚的聯繫,或者正因為如此,他比其它人更準確地判斷到了蘇離南歸的路線,在這裡等到了他們的到來。

  因為這件事情太過重要,同時也是太急的緣故,北地大豪李平原只帶著十餘名最忠誠的下屬,但在這間小小的茶肆裡,已經顯得有些擁擠。

  茶肆裡沒有客人,飄著淡淡的血腥味,煮茶的爐子已經冰冷,看起來已經好些天沒有燃燒過,老板應該早已經死了,只是不知道屍體被埋在了何處。

  陳長生坐在茶桌旁,看著碗裡泛著異味的茶水,沈默不語,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恭喜。」蘇離看著他說道:「殺死這個人,相信你不會有太多心理負擔。」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7-6-6 20:59 編輯

appleline 發表於 2015-2-17 01:57
第九十九章燃燒吧,我的劍(下)

  林平原身為北地大豪,自然極為豪氣,縱使在深春時節,也穿著裘皮大氅,縱使是來殺蘇離這樣的人物,也要帶著十幾個下屬,似乎毫不擔心會走漏消息。!

  「什麽叫大豪?就是大的豪強?但豪強只能橫行鄉里,能橫行整個北地的大豪應該被稱為梟雄才對,我以為我自己就是個梟雄。」他看著蘇離說道:「梟雄是不能要臉的,我不會像梁紅妝那麽愚蠢,我帶著最信任的下屬和必殺的決心而來,絕對不會講什麽公平道理,能圍攻就一定圍攻,能在你們的茶裡下三十種毒就絕對不會少一種,陷坑能挖多深就多深。」

  如果是平時,蘇離對這種人物搭理都懶得搭理,但今天不知道為什麽,他卻顯得頗感興趣,問道:「我覺得你帶的人少了些。」

  林平原笑著說道:「如果前輩沒有被魔族的強者圍殺至重傷,我就算把三千人馬全部帶過來,也不是您一劍之敵,但前輩現在虎落平陽,我帶十幾個人也就夠了,而且今天這件事情需要保密,帶人太多不合適,萬一讓離山劍宗的神仙們知道我殺了前輩,我還想不想活了?」

  蘇離笑著說道:「既然你怕,還敢來殺我?」

  林平原說道:「對方開的價太高,不得不動心來賭一把。」

  蘇離感慨說道:「果然不愧是北地大豪,不,是北地梟雄,只是按照梟雄的作派,稍後你把我們殺了,這些下屬也應該被你滅口才是。」

  林平原豪邁地揮了揮手,說道:「前輩不需挑撥,我們這些人平生無惡不作,除了彼此再不會信任別的任何人,所以很信任彼此。」

  蘇離笑了笑,轉身對陳長生說道:「你看,他都說自己無惡不作了。」

  陳長生一直看著地板上那些或新鮮或陣舊的血跡,聽到蘇離的話後嗯了一聲。

  林平原望向他,眼中流露出一絲疑惑:「你這少年是什麽來歷?莫非是離山劍宗的弟子?那說不得也只好請你一道去死了。」

  陳長生沒有理會他,依然看著茶肆地面上的那些血跡。這裡不算繁華,但畢竟在官道之側,想必每天都會有很多旅客商人經過。從血跡上來看,這些天這裡已經死了很多人,茶肆的老板肯定死了,又有多少無辜的旅客商人死去?

  茶肆外的山坡上有風拂落,窗後響起一陣嗡鳴,他擡頭望去,只見一片蚊蠅飛了起來,密密麻麻,看著有些噁心。雖是深春,但北地算不得熱,哪裡來的這麽多蚊蠅?那些蚊蠅再次落下,離開了陳長生的視線,降落到窗口下方的水溝裡。

  那裡橫豎伏臥著很多屍體,畫面慘不忍睹。

  蘇離對他的恭喜很有道理。

  這個叫林平原的北地大豪還有茶肆裡的這些人,都是可以死的。

  薛河來殺蘇離是為了國族,梁紅妝來殺蘇離是為了家恨,這個人和這些人來殺蘇離則是為了利益,他們無惡不作,那便無理可活。

  林平原站起身來,說道:「陷坑沒能困住你們的毛鹿,茶裡的毒看起來也沒有用,但你們還是走進了這間茶肆,我想知道你們能不能扛得住我們這麽多人。」

  茶肆裡有很多人,而且這些人很強,都已經洗髓成功,有四人是坐照境,還有一人竟已通幽,至於他自己更是聚星境的強者。陳長生不能用慧劍,因為就算他真的看破了林平原星域的弱點,成功戰勝此人,也可能像上次那樣昏睡過去,剩下來的這些人怎麽辦?

  好在他剛剛新學了一招劍法,可以試一下。

  茶肆裡驟然暴發起喊殺之聲,林平原毫不在意所謂大豪梟雄的顏面,指揮著那些下屬向陳長生和蘇離殺將過來,自己則是站在人群後面壓陣,隨時準備出手。

  陳長生站起身來,擡起頭來,視線穿過那些面目猙獰的人們,落在林平原的身上。

  嗆啷一聲,龍吟短劍出鞘。

  劍氣縱橫,茶肆之內,狂風大作,桌椅盡數被切成碎屑。

  一道熾烈的氣息籠罩了整間茶肆,一道明亮的光線從短劍上噴湧而出。

  圍攻上來的人群,看到了一把燃燒的短劍,那把短劍上仿佛飛出了無數傳說中的金烏。

  只是瞬間,場間的氣溫便陡然上升,變得酷熱無比。

  茶肆地面上的那些血跡,無論新舊,被盡數凈化。

  短劍之上噴湧出來的光與熱,代表著磅礴至極的真元。

  人群裡,連續響起驚呼與痛苦的慘呼,那些驚呼慘乎都很短促。

  人群後,林平原神情驟變,變得極為凝重。

  陳長生運起耶識步,身形驟然一虛,穿越正在墜地、崩解的人體,來到了他的身前,一劍刺出。

  燃燒的真元,金烏的劍招,燎天劍的劍勢,離山法劍最後一式的決然,都在這一劍之中。

  燃劍。

  燃燒的劍。

  茶肆裡變得更加明亮,仿佛那些劍上飛出的金烏合在一處,變成了一輪太陽。

  太陽是如此的刺眼,甚至就連蘇離都沒有看清裡面的畫面。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茶肆裡的風停了,明亮漸斂。

  陳長生手握短劍,緩緩收回,仿佛收回燎天的火炬。

  嗤的一聲輕響,林平原的眉心裡多了一個極深的血洞。

  茶肆裡到處都是死人。

  林平原也馬上就要死了。

  他瞪著眼睛,看著陳長生,滿是不可思議的神情,問道:「你憑什麽能殺我?」

  他是聚星境的強者,北地大豪,無惡不作的梟雄,憑什麽被一個通幽境的少年殺死?

  「因為你該死。」陳長生說道。

  林平原聽不懂,也不需要懂,因為他死了

  他倒在地面上,在殘餘劍意的切割下,變成十餘塊血肉。

  茶肆裡沒有還能站著的人,除了陳長生。茶肆裡的桌椅都已經碎了,所有物事都碎了,只有蘇離身下的凳子與手裡的茶壺是完好的。

  茶壺裡的茶水有劇毒,不知道他提著茶壺做什麽。

  陳長生走到他的身前。

  蘇離提起茶壺,把壺中的涼茶慢慢地倒在他的身上,只聽得嗤嗤響聲,那些涼茶觸著陳長生的臉與身體,便驟然蒸發成了水汽。

  因為真元暴燃,陳長生的身體一片滾燙,此時稍微降了些溫,臉上依然通紅一片,眼眸裡還殘餘著狂暴的餘燼,看著有些可怕。

  「這劍太暴……我還是頂不住。」

  說完這句話,陳長生毫無預兆就這樣倒了下去,就像上次戰勝梁紅妝,翻過兩座荒山之後那樣。

  「又昏了?」

  蘇離看著地面上的他,惱火道:「那個人來了怎麽辦?趕緊醒醒。」

  陳長生已經昏迷不醒,自然沒有辦法回答他的問題。

  茶肆裡到處都是死人,到處都是碎裂的肉塊,慘不忍睹,血味刺鼻。

  蘇離平靜下來,緩緩閉上眼睛,不知何時,右手握住了黃紙傘的傘柄。

  時間緩慢地流逝。

  窗外的蚊蠅飛到了窗內。

  無論善惡賢愚,死亡都是一樣的,對神明和這些蚊蠅來說。

  蘇離睜開眼睛,面無表情說道:「起來吧,看來他不會出現了。」

  茶肆裡除了死人,就只有昏迷不醒的陳長生,他這是在對誰說話?

  陳長生睜開眼睛,有些困難地站起來,扶著他離開茶肆,喚來遠處的毛鹿,繼續踏上南歸的旅程。

  片刻時間後,茶肆裡的死屍堆裡忽然爬出來了一個人,那個人走到官道上,看著南方人鹿的身影,沈默不語,然後再次消失不見。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7-6-6 20:47 編輯

kind998845 發表於 2015-2-17 16:52
第一百章潯陽城的春光

  繼續南行,又遇著三批刺客,陳長生繼續殺人,然後繼續昏倒,如是重複,次數不多,但每次都極為凶險,而在這個過程裡,那名始終藏匿在山野間的刺客劉青始終沒有出現,甚至有時候他懷疑那個刺客是不是已經被甩掉了。

  雖然他們已經遇著了六拔刺客,但和現在在天涼郡周邊尋找他們的各方勢力相比,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蘇離對局面的掌握非常清楚,對那些意欲殺他的人會出現在何處也非常清楚,更清楚如何應對這種局麵,這種本事是哪裡來的?

  路線選擇全部由蘇離安排,從來不去人多的地方,卻又並不一味在荒山野嶺間行走,更多的時候是偽裝成普通的旅客,在官道上和普通人一道南下。陳長生對他的安排越來越佩服,也生出更多的疑惑,某天,終於壓抑不住心頭的疑問,問道為何如此,蘇離說道:「天地之間不好藏人,最好藏人處便在人間,所以在人間行走最是安全,也最是危險,如何選擇,存乎一心。」

  陳長生又問道,所謂存乎一心裡的心指的是什麼,如何進行判斷。蘇離想了想後說道,等你像我一樣殺過這麼多人,被那麼多人殺過,便自然會有這方面的能力。陳長生想了想後說道,如果需要這樣才能學會,那還是不學為好。

  關於黑夜裡的刺客的故事與本事,陳長生沒有學也學不會,這方面的天賦明顯有些欠缺,但他在劍道方面的天賦,隨著蘇離的調教開始展露鋒芒,他對慧劍的掌握越來越深,只是精神世界還是支撐不住,他對燃劍的運用越來越順心如意,當然不免還是會因為真元的暴燃而付出極慘重的代價,但又有兩名聚星境的強者敗在他的劍下。

  如此算來,他已經先後完成了五場越境殺,而且這五場越境殺是連續的,他的對手裡有薛河這樣成名已久的神將強者,也有林平原這樣的北地大豪。

  他現在還只是個未滿十六歲的少年。

  以前的修行界歷史裡不知道有沒有發生過這樣的事,以後也不知道,但至少在蘇離下山後的這數百年裡,這樣的事情沒有發生過,他自己也沒有做到過。當然,這並不表明陳長生就比當年的蘇離更強,因為有很多具體的分別,比如蘇離當時的精神更多的放在周園裡,而且那時候也沒有機會讓他不停地與聚星境的強者做這種生死之戰,但陳長生表現的已經足夠強,強到蘇離都有些動容,然後動心。

  在某天夜裡,蘇離開始傳授陳長生第三招劍法。陳長生只用了昨夜冷肉湯鍋剛剛熱熟的時間便背熟了劍訣,蘇離看著他感慨說道:「你真的很適合學劍。」

  陳長生有些不好意思,說道:「前輩過獎。」

  適合學劍,這是極高的讚譽,更不要說是出自蘇離之口。

  蘇離看著他說道:「如果我不是有秋山和……繼承衣缽,說不定真的會選你。」

  陳長生擺手說道:「不用不用,晚輩是國教正宗的的接班人,沒辦法另拜明師。」

  蘇離清楚以陳長生的性情,拒絕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只是他拒絕的如此之快,便是想和假意的為難猶豫都沒有,還是讓他覺得很不舒服。

  於是他面無表情把陳長生遇著的六次戰鬥分析了一遍,用翔實的數據與計算,最終得出一個結論:「你也就是運氣好,不然早就死了,有什麼資格得意?」

  陳長生想了想,不得不承認,他和蘇離能夠活到現在,最重要的不是蘇離的眼光,蘇離傳劍,他在劍道上的天賦,而是運氣…在路上,蘇離已經讚歎過很多次他的運氣或者說氣運,很肯定地說既然他和陳長生都是有大氣運的人,那麼相伴而行,想死都不容易。被說的多了便有些麻木,偶爾有些時候,陳長生甚至已經開始接受自己的命很好,只是想著自己的命真的很不好,這讓他經常生出很多惘然。

  吃完昨夜剩下的冷肉湯,陳長生緊了緊衣裳,揉了揉因為虛弱而蒼白的臉頰,開始去靜悟蘇離教給他的第三劍,不肯浪費半點時間。蘇離靠在毛鹿的背上,看著少年的背影沉默了很長時間,然後望向南方默默想著。

  「秋山,你後面來了一個很不錯的家夥,你得跑快些,不然真就要被他追上了。

  在荒野與官道之間的逃亡終於結束,二人來到了潯陽城外。陳長生把兩頭毛鹿送給了城外一位農戶,拿出銀兩與短劍,威逼利誘對方不得泄露消息,要好生照看這兩頭毛鹿。蘇離面帶嘲笑看著這幕畫面,沒有說什麼。

  潯陽城是天涼郡北的第一大城,城中很是繁華熱鬧,蘇離和陳長生扮作普通旅商,悄無聲息混進城中,尋了間客棧住下,竟是沒有任何人發現。這是進入周園之後,陳長生第一次睡到床上,他的頭沾著枕頭便開始打鼾,就像當初蘇離在雪嶺溫泉酣睡一般,這一覺他睡了整整一天一夜,可以想見這一路行來他的精神壓力有多大,又疲憊成了什麼模樣。

  醒來後,陳長生走到窗邊,看著潯陽城裡的熱鬧街景沉默了很長時間,覺得不能再這樣繼續下去了,因為他真的已經很累,很虛弱——他不想繼續上路,然後等著那些刺客與強者一波一波出現,他不喜歡等待未知,不喜歡這種感覺。他找到蘇離說道:「已經有很多人來到天涼郡,相信離山劍宗的人現在也已經收到了消息,既然如此,我們為什麼還要隱藏自己的行蹤?」

  蘇離說道:「我說過,我只信任自己。」

  陳長生沉默不語。

  一路行來,他看得非常清楚,蘇離表麵上是個很散漫、甚至有時候會很可愛的前輩高人,但實際上他就像他的名字一樣,對這個世界很疏離。蘇離不相信人性,不相信人心,不信任自己這個世界,不與這個世界對話,所以他永遠不會向這個世界求援。

  他孤單地行走,已經走了數百年。

  但陳長生不想這樣行走,他總以為自己對世界保有善意,世界便會對你釋出善意,當你看青山嫵媚的時候,青山也會看你順眼很多。

  「這樣下去我們太吃虧,一睡遇著的都是敵人,根本找不到一個幫手。」

  「哪裡有幫手?」

  「世界是由黑夜與白天組成的,前麵這些天,我們一直在黑夜裡行走,所以看到的都是夜色,遇到的都是黑暗,但如果我們走進陽光下,或者我們能看到陽光。」陳長生看著蘇離很認真地說道:「前輩為什麼不願意嚐試一下?」

  蘇離說道:「哪裡來的酸腐詞人腔調?我可不願意拿命去證明你的看法是錯的。」

  陳長生說道:「但我很想證明前輩是錯的。」

  蘇離挑眉,看著他說道:「你不可要亂來。」

  陳長生問道:「什麼叫亂來?」

  蘇離很惱火,說道:「我知道你這小子想做什麼,你不要忘了,這是我的命,我命由己不由天,更不能由你」

  「可是……前輩能活到現在,不正是因為我的努力嗎?」

  陳長生認真地看著他,睜著亮晶晶的眼睛,看著很可愛,在蘇離的眼中很可惡。

  蘇離覺得手有些冷,壓低聲音喝道:「你這個小瘋子,我……」

  話沒有說完,陳長生直接走到窗邊,雙手向外用力推開窗子。

  深春裡的潯陽城,人聲鼎沸,春光明媚。

  窗戶被推開,陽光與春風灌進了房間,照亮了幽暗的黑夜。

  一道清亮如春光般的喊聲,響徹潯陽城的街頭。

  「離山小師叔,蘇離在此」

  臘月二十九還有更新,這真是……嘖嘖,晚點會在微信裡有一個農曆年前的最後問題回答彙總,嗯,再就是,今年的年假就從明天開始了,如往年一樣,休息十天,初十恢複更新,在這裡祝大家新年快樂,春光燦爛,年年都是少年)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7-6-6 20:39 編輯

appleline 發表於 2015-2-28 17:48
第一百零一章人間處處是麻煩(上)

  客棧下方的街道出現了片刻安靜,行人與商販們擡起頭來,帶著一絲愕然望向喊聲起處,看到了陳長生,隨後又聽到了他的下一句話。

  「我是陳長生。蘇離就在我身後的房間裡,無論是想殺他,還是想救他,要來的人都趕緊來。」

  就像先前那句話一般,這句話同樣飄蕩在春光明媚的潯陽城裡,飄的極快極遠,相信很快便會出城而去,直至大陸各處。無數雙目光落在客棧的窗口處,落在陳長生的臉上,潯陽城的街頭繼續安靜了一會兒,然後被一片嘈亂的聲音打破,迎來了一場兵荒馬亂!

  有瓷碗落在地面碎成十八塊的聲音,有窗戶被近乎粗暴關上的聲音,有帶著哭腔的喊聲,有滿是疑惑的孩童稚聲詢問,有父母打罵喝斥的聲音,有急促向著遠方奔去的馬蹄聲,遠處甚至隱隱傳來了沈重的城門關閉時發出的顫鳴!

  只是片刻功夫,潯陽城街道上的行人商販盡數消失不見,長街變得空空蕩蕩,只剩下包油餅的廢紙在街道上飄著,還有遠方城門處飄來的幾縷煙塵。潯陽城似乎瞬間就變成了一座空城——不是所有空城都是計,有時候空城意味著這是一座死城,或者隨後會變成一座死城。

  陳長生站在窗邊,看著寂靜無人的街道,聽著漸遠漸沒的人聲,看著那些緊閉著的門縫裡怯怯窺視的眼睛,愕然無語。他想不明白,自己只不過喊了聲蘇離在此,為何引發如此大的動靜?隱隱約約間,他覺得自己似乎做錯了什麽事情,或者說還是低估了這件事情。

  深春的潯陽城,穿行在街巷裡的風本應是微暖的,但此時道旁的火爐已熄,人煙全無,這風便多了些寒意,陳長生下意識裡重新關上了窗戶,回頭望去,只見蘇離坐在椅上,有些無奈又有些嘲諷問道:「怕了?」

  陳長生的聲音有些緊張,說道:「總不過是賭一把。」

  蘇離的左手不知何時握住了黃紙傘,右手輕輕敲著椅扶手,看著他的眼睛說道:「那麽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你……賭輸了。」

  ……

  蘇離在此,這四個字以難以想像的速度傳遍了整座潯陽城,即便是大周軍方最快的紅鷹或者紅雁也沒有辦法把這個消息截回來。潯陽城一片死寂,死寂的背後卻是真正的混亂,不知道多少普通人家裡的碗碟遭了殃,不知道多少人崴了腳。

  氣氛最緊張的地方,當然就是蘇離和陳長生所在的這間客棧,這間客棧同時也是這場混亂的源頭,用餐的客人以最快的速度跑掉,住在客棧裡的旅客更是很多連行李都顧不得拿,便隨著人流消失,就連客棧的老板與小二們都已經順著偷偷溜走。

  此時的客棧裡安靜無聲,到處都是倒著的桌椅,看著狼籍一片。唯有靠著墻的櫃臺處,還站著位算帳先生,那位算帳先生雙眉倒掛,看著便有些寒酸,身上的一件長衫洗的極為乾淨,卻更顯寒酸,不知道是不是太過寒酸的緣故,他捨不得這份工,竟到此時還沒有離開客棧,依然站在櫃臺後面撥弄著算盤,計算著帳目。

  消息已經傳了出去,人自然陸續到來。令陳長生有些高興的是,最先來的是國教的人。

  潯陽城主教是國教在大陸最北方的主教,位秩極高,權柄極重,當前這一任的潯陽城主教叫華介夫,是教宗大人的親信,所以在潯陽城乃至整個天涼郡裡的地位都極為尊崇,無論是潯陽城主還是那座王府,他都很少需要親自前去拜訪,但今天他必須親自來這間客棧,而且表現出來的態度,讓整座潯陽城都有些不適應。

  華介夫沒有讓隨侍的數十名教士進入客棧,站在石階前整理了一下紅衣,便單身一人走了進去,表現的很低調,甚至隱隱有些謙卑。如果蘇離沒有身受重傷,命不久矣,這份尊重自然是給他的,但現在,這份尊重是給陳長生的。

  陳長生現在是國教學院的院長,用梅里砂大主教的話來說,在國教內部,除了教宗大人,他不需要向任何人行禮,相反,別人應該向他行禮。只是一位身份尊貴的紅衣主教恭敬地向自己行禮,還是讓他很不適應,下意識裡側了側身子。

  華介夫直起身體,看都沒有看旁邊緊閉的房門,對陳長生說道:「我們剛剛獲知您還活著的消息,只是無法確認,今日看到您,真是件欣喜的事情,相信這個消息傳到京都後,教宗大人也會很欣喜,無數人會在京都翹首期盼您的回歸。」

  話沒有說盡,但說的已經夠直,主教大人開門見山,請陳長生離開潯陽城。如果陳長生同意,潯陽城教殿毫無疑問會派出強大的護騎,甚至華介夫會親自護送他。

  陳長生望向緊閉的房門,沈默片刻後說道:「你知道,我現在有點麻煩。」

  「我承認,這位先生確實是個極大的麻煩,甚至有可能是數百年來最大的一個麻煩。」華介夫看了一眼房門,說道:「但這不是您的麻煩,也不是國教的麻煩,如果您堅持留在這間客棧裡,這個麻煩便會變得越來越大,直至大到我都沒有辦法解決。」

  陳長生問道:「那些……麻煩什麽時候會出現?」

  華介夫說道:「很快,而且京都傳來消息,說槐院某人可能來到北地,暫時不能確定他的身份,但可以確定的是,那是個大麻煩。」

  陳長生沈默了會兒,問道:「我不能帶著蘇先生一起回京都嗎?」

  華介夫不需要思考,直接說道:「離宮沒有說過。」

  陳長生再次沈默,明白了他的意思——從遇到那兩名刺客和薛河,到現在已經有一段時間,離宮方面肯定知道了蘇離和他的消息,卻只要求下屬的教殿護送陳長生回京,對蘇離則是隻字不提,這已經代表了離宮的態度。

  「我可能要在客棧裡再等一段時間。」

  「我們肯定會護著您的安全,但我們沒有辦法因為您要護著屋裡的這位先生而護著這位先生,您應該明白,這是不公平的事情。」

  「是的。」

  陳長生看著華介夫說道:「所以你可以當作不知道我在潯陽城。」

  華介夫說道:「可是您就在潯陽城,而且您要留到什麽時候呢?每個人的麻煩終究要自己解決,更何況那位先生自己本身就是個麻煩。」

  陳長生想了想,說道:「我想等到離山劍宗來人,或者……有他信任的、有能力保護他的人到來。」

  華介夫感慨說道:「世人皆知,蘇離從來不信人……他沒有朋友,一個也沒有,您要等到這樣的人出現,又要等到何時?」

  「也許吧……但我總覺得應該有人願意幫他才是。」

  說完這句話,陳長生轉身向房間裡走去。

  華介夫在他身後忽然說道:「您大概還不知道……周園外發生了一些事情,您真的需要盡快回京都解決。」

  陳長生停下腳步,問道:「什麽事情?」

  華介夫說道:「梁笑曉死了。」

  陳長生沒想到會聽到這樣的消息,怔了怔後說道:「他是魔族的奸細,被誰殺的?」

  華介夫神情略有些複雜,說道:「他說是被您殺的。」

  陳長生很吃驚,問道:「他說的?我殺的?」

  「是的,他臨死前雖然沒有說明,但所有人都知道他的意思。」華介夫看著他的眼睛說道:「他死在離山劍宗法劍最後一式之下,周園裡只有七間和您會這種劍法。」

  陳長生怔住,想不明白這是怎麽回事。

  華介夫最後說道:「梁笑曉說您和折袖是魔族的奸細,折袖……已經下了周獄。」

  聽到這句話,陳長生沈默了很長時間,他知道自己必須盡快回京都,但現在他怎麽走?他望向緊閉的房門,覺得好生麻煩。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7-6-6 20:33 編輯

mickmcik 發表於 2015-3-1 22:23
第一百零二章 開門見山梁王孫


    陳長生推開房門,走到椅前,對蘇離把剛剛聽到的這些事情講了一遍,沒有任何遺漏。

  蘇離輕輕敲著椅扶手,沉默了會兒,然後笑了起來:「人間處處是麻煩,我們要做的事情就是解決這些麻煩。你的麻煩其實並不是太麻煩,雖然梁笑曉這一手確實很漂亮,但只要你回京都便能解決,如果我能回離山,當然就更好解決。」

  陳長生明白他的意思。梁笑曉的死如果是他想用自己的命來做一些事情,那麼這個麻煩確實極難解決,但他畢竟是國教的當紅人物,只要教宗大人依然信任他,問題便不大,至於離山劍宗方面,只要蘇離能夠活著回到離山,隨便發一句話,誰敢質疑?

  蘇離這段話看似簡單,其實很不簡單,他把兩件麻煩合併成了一個麻煩,解決了陳長生當前最大的一件麻煩,陳長生不需要再做選擇,只要保持原先的想法就好。

  「隨後潯陽城裡會出現很多麻煩,我似乎低估了……這件事情的嚴重性,國教方面不願意出面,我沒辦法解決這些麻煩,您說的對,我似乎是賭輸了。」陳長生走到桌邊,端起茶杯喝了口,潤了潤有些發乾的嗓子。

  蘇離的眉挑的更高,笑容更盛,說道:「你當然會賭輸,不過你喊這一嗓子還是有好處的,至少你替我解決了最大的麻煩。」

  陳長生放下茶杯,有些不解,心想自己做了些什麼??

  「你喊破了我的行藏,全大陸的人都在看著潯陽城,寅老頭終究是要些顏面的,總不能讓國教的徒子徒孫在光天化日之下來殺我。」蘇離斂了笑容,平靜說道:「如果不是這樣,現在門外那名紅衣主教,現在肯定在想如何能夠殺死我,所以你至少解決了離宮這個大麻煩。」

  陳長生想了想,確實是這個道理,只是國教的大麻煩解決了,不代表他有能力解決接下來的那些麻煩,華介夫先前的態度表現的非常明確,國教現在確實不會出手對蘇離如何,但也絕對不會幫助蘇離,最多是兩不相幫的立場。

  他想著這些事情的時候,客棧外寂靜無聲的街道上忽然傳來一聲巨響,他走到窗邊推開,只見對街房屋院落後方濺起無數煙塵,院牆與房屋不停倒塌,彷彿是有個巨大的怪獸正向著這邊走來,又像是一場地震正在向此間蔓延。

  客棧外的教士們發出驚呼:「王府……動輦了!」

  陳長生聞言微怔,看著街對面越來越近的煙塵,感受著地面的震動,心想這是什麼意思,是誰正向著客棧而來?來不及做更多思考,他直接翻窗而出,落在了客棧前的石階上,此時華介夫也從客棧裡走了出來,站在他的身旁,神情嚴峻至極,顯得異常凝重。

  「誰來了?」陳長生問道。

  「梁王府的大輦。」華介夫看著街對面深處的煙塵,微微皺眉說道:「這座大輦已經近百年未曾離開王府,沒想到今天卻動了。」

  依然是那個梁字,果然是那個梁字。

  陳長生與蘇離一路南歸,知曉了很多修行界的勢力分佈,對於梁這個姓氏更是警惕到了極點,因為梁笑曉姓梁,梁紅妝也姓梁。

  梁這個姓是曾經的國姓,梁氏便是前代中原王朝的皇族,與如今的大周皇族陳氏曾經有無比緊密的姻親關係,千年之前,陳氏取梁而代之,對梁氏一族依然尊敬有加,或者是因為曾經的姻親關係,或者是因為慚愧,總之是給予了各種殊遇。

  大周建國以後,梁氏離開京都,回歸天涼郡,被封為郡王,但畢竟是曾經的君主,哪裡可能心甘情願接受這樣的命運,依然心心唸唸想著回復舊日的榮光,只是時間總被風吹雨打去,現在的梁氏除了血脈依然高貴,依然頗受世間萬民敬畏之外,早已沒有了改天換地的能力,大概也正因為如此,才能在大陸北方存在至今。但曾經統治整個大陸的姓氏,自然擁有非同一般的天賦血脈,千年以降梁氏出現過無數強者,到如今這一代,最出名的便是梁王府的那位年輕王爺梁王孫。

  正如華介夫所言,梁王府的大輦已經很多年沒有動過了,今天大輦出了王府,一路破牆踏院向客棧而來,如此大的動靜,說明必然有大事發生。世間唯一有資格坐在那座大輦上的人,當然就是梁王孫。

  在那名來北地遊歷的槐院強者出現之前,這位王爺應該就是蘇離和陳長生要解決的最大的麻煩。梁王孫並不是那位王爺的本名,那位年輕王爺叫做梁朕,但是整座潯陽城裡沒有人敢用這個名字稱呼他,漸漸的,整個大陸都開始稱他梁王孫。

  ——逍遙榜第三,開門見山梁王孫。這個名號來自於梁王孫的性情,擁有最尊貴的血統、最強大的修行天賦,這位年輕的王爺做起事情來,向來很直接,很乾脆,或者說很霸道。梁王府的大輦實在是太大,根本沒有辦法來到客棧所在的這條長街,於是王府的隨從便開始拆房子,從潯陽城北一路拆到此間,真是霸道到了極點。

  轟的一聲巨響,客棧對面街上的建築倒塌,煙塵大作。

  一座華貴至極的大輦,在漫天煙塵裡緩緩呈現。

  這座大輦寬約十丈,長也是十丈,上面鋪著名貴至極的黑曜石,不知是哪家大師親自雕刻了數百層花瓣,看著就像一個蓮花座。

  蓮花座兩旁行著數十名低眉順眼的童子與少女。

  如此大的蓮花座上,只坐著一人。

  那人極為英俊,黑髮束的極緊,衣衫看似簡單實則極為講究,一身貴氣,坐姿極為挺拔,在蓮花座的正中,右手扶膝,左手握著一把杵,身體微微前傾,彷彿雕像一般,眼神也彷彿雕像一般,沒有太多生氣,有的只是寒冷的意味。

  這人便是梁王孫。

  他直接在潯陽城的萬千廣廈裡開了一道大門。

  要來見山。

  然後推倒這座山。

 
wenguey 發表於 2015-3-3 02:04
第一百零三章 一場盛宴的開端

  梁王孫要見的、要推倒的那座山,自然是離山。

  整個大陸都知道,蘇離就是離山。

  在以往,這座山峰高不可攀,即便是王破、肖張、梁王孫這樣在逍遙榜高高在上的強者,也無法向他發起正面挑戰,但現在,蘇離受了重傷,這座山峰已然搖搖欲墜。

  梁王孫相信自己有足夠的資格和能力把這座山峰摧毀,所以在收到消息後,他毫不猶豫地乘著大輦離開了王府,來到了這間客棧之前。

  只不過現在這座山峰之前,還站著一名少年。

  他想要推倒這座山,首先便要過少年的這一關。

  「你就是陳長生?」

  梁王孫看著客棧石階前那名少年,平靜問道。

  陳長生沒有回答這句話,因為他這時候很緊張。除了在天書陵門口遠遠看過王破一眼,這是他第一次看到逍遙榜中人,這些人才是人類世界真正的中堅力量,野花盛開的年代,便是從梁王孫等名字出現開始。

  當然,從西涼鎮到京都後,他已經見過很多真正的大人物,但那些大人物太過高高在上,無論是教宗還是蘇離,哪怕關係已經稱得上親密,他也無法有實感。但黑蓮花輦上的這位年輕王爺不同,因為以陳長生現在的境界與名聲,早已經超越了青雲榜的範疇,進入了點金榜,換句話說,他和逍遙榜已經很近。唯接近,才能感受到真正的壓力,或者說差距。

  梁王孫的眉微微挑起,陳長生的沉默讓他有些意外,不知為何,他沒有動怒,而是再次平靜問道:「你就是陳長生?」

  陳長生這一次真的醒過神來,才知道對方是在問自己。

  對方是來殺蘇離的,敢殺蘇離的人,首先卻把注意力放在了他的身上,如果換作別的少年,或者會生出一些驕傲與得意,但他沒有,因為他沒有身為名人的自覺。事實上,無論是青藤宴、大朝試、天書陵觀碑,以及隨後接任國教學院院長,種種事宜,已經讓他成為這個大陸最出名的人物,即便是梁王孫這樣的人物也要先對他說幾句話,哪怕是不鹹不淡的場面話。

  客棧前的長街一片安靜,煙塵漸斂,除了散在四處的教士,隱隱約約還能看到很多身影,那些人應該便是王府的死士,隨時準備向客棧發起進攻,但暫時沒有動,因為所有人都在等著陳長生的回答。

  西寧鎮的少年道士現在已經有與梁王孫這樣的人物進行平等交流的資格。

  但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陳長生什麼都沒有說,直接轉身走進客棧,關上大門,然後化作一道青煙跑到二樓。

  梁王孫正襟危坐於黑蓮花間,眉挑得更高了些,似笑非笑。

  推開緊閉的屋門,陳長生來到蘇離的椅前,說道:「我們跑吧。」

  蘇離睜開眼睛看了他一眼,說道:「已經買定離手,想認輸也來不及了。」

  陳長生低著頭,沒有說話,胸口微微起伏。

  他想帶著蘇離逃跑,自然說明他已經推翻了自己最開始的想法。

  他認輸了,因為實力差距在這裡,不得不認。

  因為只看了一眼,他便知道自己絕對沒有任何可能戰勝梁王孫。

  比頭髮絲更細的一絲可能都沒有。

  ……

  ……

  客棧外,長街寂靜如前。

  梁王孫居高臨下看著潯陽城的主教大人,問道:「國教會管這件事情?」

  華介夫的臉上也沒有任何表情,說道:「無關的人的死活,我不會管,但陳院長的安危,我們是必然要管的。」

  先前陳長生對這位主教大人說可以當作不知道自己來到潯陽城,然而整座潯陽城都知道他在這裡,國教中人又如何能夠不管他?

  「我不明白這位年輕的陳院長為何要管這件事情,但……我不管。」

  梁王孫從袖子裡取出一塊雪白的手絹輕輕擦拭衣上沾著的塵埃,說道:「王府的大輦既然動了,這件事情總要個結局。」

  華介夫看著他神情凝重說道:「教宗大人在京都等著陳院長的歸去。」

  梁王孫的動作微微頓住,沉默片刻後說道:「那你們就把他送回去。如果他不肯走,說不得我也只好把他一道殺了。」

  華介夫搖了搖頭,說道:「那樣的話,梁王府會絕後的。」

  主教大人這句話說的很平實,沒有半點威脅的意味。因為這是客觀的事實,如果陳長生死在潯陽城,國教會做出什麼反應,誰都能想到。

  但唯因平實,所以強硬。

  梁王孫再次沉默,把變得微灰的手絹扔到輦下,有些意興索然說道:「絕後?十幾年前那件事情之後,你覺得我梁王府的存在還有什麼意義?我今日在光天化日之下殺了蘇離,難道不怕離山殺我全家?所以這對我沒用。」

  華介夫覺得春風驟寒。十幾年前,那場國教學院血案之後最恐怖的殺戮被聖人們強行掩去了真相,所以他並不是很清楚那件大事的所有細節,但他很清楚梁王府付出了多麼慘痛的代價。

  他看著輦上的年輕王爺,勸道:「何至於如此絕決。」

  黑蓮輦很高大,梁王孫坐在其間,便似坐在樓上,恰好與客棧的二層樓平齊。

  他看著客棧二層樓那扇緊閉的窗戶,嘆道:「誰讓那四個字喊的這麼絕。」

  潯陽城變成一座寂靜的死城,一場殺戮近在眼前,所有這一切都是因為陳長生推開窗戶,對著明媚的春光喊了四個字。

  蘇離在此。

  這四個字把陳長生和蘇離逼進了死地。

  其實何嘗不是把那些想殺蘇離的人逼進了絕境。

  國教沒辦法對蘇離動手了。

  大周軍方沒辦法動手了。

  想暗中殺死蘇離的人,比如梁王孫,只能這樣來明殺了。

  世間有很多事情只能做不能說,更不能讓人看見,不然不好交待。

  無論是向南人,還是向史書。

  比如殺蘇離。

  這只能是一場隱藏在歷史陰影裡的血腥事,就像當年落柳原之盟,就像當年百草園之變,就像當年周獨夫消失的真相。

  陳長生卻只用了四個字,便把這件事情變成了天下皆知的一場盛事。

  「盛宴已經開始,如何能夠提前離席?」

  客棧幽暗的房間裡,蘇離坐在椅上,看著身前低著頭的少年微笑說道:「我教了你行軍佈陣,教了你慧劍如意,你學的很好,甚至超過了我對你最高的期望,居然能把萬千變化盡數化到先前那聲喊裡……現在我真的有些好奇,你到底能護我到何時。」

  ……

  …… 本帖最後由 wenguey 於 2015-3-5 01:25 編輯

1月23 發表於 2015-3-4 01:58
第一百零四章 有時候,救人得先學會殺人
       
  喊破蘇離的行藏,將隱藏在夜色裡的所有人與事盡數逼到了陽光底,陳長生做這件事情並不是刻意的,是按照心意行事,他最在意的便是順心意。--但在做這件事情之前他當然仔細地考慮過後續,覺得好處應該會大於壞處,正如梁王孫所感慨的那樣。

  這是一種謀略也是一種計算,一路南下蘇離教給他的那些道理,比如戰策比如劍法都被他用了出來,換一個角度來說,他對著春光明媚的潯陽城喊出那四個字,便等若對著漆黑一片的夜色刺出了一記慧劍,終於撕開了一道口子,覓著了些光亮。

  可當他親眼看到梁王孫的那一瞬間,他忽然發現自己的計算推演出了些問題,這裡說的問題並不是像他所說的那樣打不過必須逃,而是他認為梁王孫本就不應該出現。梁王孫不顧王府傳承,民意洶洶,竟在光天化日之下來殺蘇離,究竟是為什麼?

  「為什麼?」陳長生看著蘇離問道。

  蘇離說道:「因為他們都姓梁。」

  梁笑曉、梁紅妝、梁紅孫……這三個表現出來最想蘇離死的人都姓梁,他們都是梁王一脈?蘇離與梁王府又有什麼化不開的仇怨?

  「做過皇帝的人誰甘心一直做王爺?」蘇離看著窗外隱約能見的那座黑蓮大輦,說道:「梁王府的歷代主人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回到京都,重新坐上皇位,只是他們根本沒有機會,直到十餘年前,京都那場內亂,才終於讓他們看到了可能。」

  陳長生聽蘇離說過當年的事情,有些不解問道:「當時想要起事的不是長生宗嗎?」

  蘇離:「要謀天下,其慮必深,梁王府數百年前便開始滲入長生宗,十餘年前長生宗挑動南北相爭,正是他們的好手段。」

  陳長生不解,當年長生宗的長老被蘇離一劍盡數殺死,梁王府隱藏數百年的圖謀被碾碎,確實極恨,但何至於對蘇離如此恨之入骨?

  蘇離說道:「那些長老裡有個姓梁的,應該便是梁笑曉的祖輩。至於梁王孫和梁紅妝為何會如此恨我,或者是因為當年我在長生宗殺人之後,順道來了趟潯陽城,把梁王府裡的那些老傢伙也全部殺了。」

  陳長生沉默無語,心想這等若是殺人全家,如此血海深仇,難怪梁王一脈的年輕人們對蘇離如此仇恨,梁笑曉甚至不惜與魔族勾結。

  窗外隱隱傳來梁王孫與潯陽城主教的對話聲。

  陳長生沉默聽了片刻後,忽然問道:「前輩,真的需要……殺這麼多人嗎?」

  蘇離的臉上流露出嘲諷的神情,說道:「又準備開始說教?」

  陳長生搖了搖頭,說道:「只是覺得這件事情本不應該流這麼多血。」

  蘇離沒有直接回答,說道:「當年長生宗和梁王府意欲以南征北,其時京都混亂至極,朝堂與國教依然分裂對峙,南人唯一解決不了的問題也是最大的問題,那就是天海的存在,他們最後找到了一個解決這個問題的方法。」

  「什麼方法?」

  「他們要我去京都殺天海,就算我殺不死天海,相信天海也會身受重傷。」

  「前輩,您去了嗎?」陳長生剛剛問出口便知道這是句廢話。

  蘇離當然沒有去京都殺天海聖后,不然歷史就不會是現在這副模樣。果不其然,蘇離像看白痴一樣地看著他,說道:「我看著像有病?」

  陳長生心想那些南人才真有病,居然會想出這麼一個不可能實現的主意,問道:「他們當時是怎麼勸您的?」

  「他們抓了我的妻子,把她囚禁在長生宗的寒潭裡,然後用大義勸我。」

  蘇離說這句話的時候,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但即便已經時隔十餘年,陳長生彷彿依然能夠感受到他的憤怒。

  「沒有人喜歡殺人,我也不喜歡。」

  蘇離最後說道:「血流的多了,劍要洗乾淨很麻煩,更不要說衣裳,所以我也不喜歡流血,但有時候,人必須殺,血必須流。」

  陳長生懂了。這段他曾經聽過的往事在今天被完全補完,蘇離是想通過這件事情告訴他一個簡單的道理,同時不想再聽他那些勸告。

  存在於人世間,想要自由地活著,想要保護自己心愛的人不受傷害,你必須足夠強大,並且讓整個世界都承認你的強大,畏懼於你的強大。如何證明,如何讓世界承認這一點?你要敢於殺人,敢於讓整個世界流血。

  蘇離就是這樣做的。他把長生宗的長老全部殺死,險些讓梁王府滅門,讓大陸血流成河,他雖然沒能挽回自己妻子的生命,但在那之後的十餘年裡,沒有任何人再敢威脅他、利用他、也沒有任何人敢去威脅他的女兒。

  懂了不代表就能接受,但陳長生也沒有辦法再對蘇離說些什麼,那只好和別人去說。他走到窗邊推開窗戶,望向黑蓮大輦裡的梁王孫,簡單說道:「我要護著他。」

  梁王孫英俊而貴氣的容顏上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說道:「很多人都以為你死在了周園裡,沒想到,你卻會死在潯陽城。」

  陳長生的話很簡單,梁王孫的回應也很簡單,他既然在無數雙目光的注視下來殺蘇離,便說明他已經不在意任何人的威脅,哪怕是國教。

  「他當年沒有殺死你,沒有殺死梁紅妝,也沒有殺死梁笑曉。」

  陳長生說道:「他給梁王府留了一條後路,梁王府或者也可以給他留一條活路。」

  「可是當年能活下來的人很少,而且你真以為那是一條後路嗎?不,王府失去的,是數百年裡無數人的希望,不過我倒確實可以給他留一條活路。」梁王孫冷酷說道:「你讓我砍斷他的四肢,廢了他的經脈,我就讓他活著。」

  陳長生沉默了會兒,說道:「這不公平。」

  梁王孫說道:「以血還血,以死亡還贈死亡,最是公平不過。」

  陳長生說道:「前輩是為了人類才去的雪原,被魔族圍攻才受的重傷,不然你們根本沒有可能殺死他,所以他不應該死在人類的手裡,至少不應該是這一次,至少不應該是這麼死,無論他曾經殺過多少人,哪怕他或者真的不是好人。」

  聽著這番話,客棧四周的教士還有梁王府的那些死士的情緒都生出了些變化。

  梁王孫看著窗口處的他,平靜說道:「你說的或者有道理,一代傳奇就這樣死去,殺死他的我想必在史書上也只會留下宵小之輩的名聲,但……我不在意,這個世界也不會在意,因為這是唯一可以殺死他的機會,而這個世界上的所有人都想他死。」

  陳長生問道:「哪怕這等於是和魔族合謀?」

  「這是一場無恥的謀殺,不要說與魔族合謀,就算是與魔鬼交易又如何?」

  梁王孫話音方滿,客棧四周的房屋紛紛倒塌,不知道多少修行者的身影出現。

  潯陽城的城門雖然已經關閉,又如何攔得住這些想要殺死蘇離的人?

  天空裡忽然閃起一片火紅的光線。隨著溫度的提升,烈風撲面,一隻火雲麟降落在長街的那頭,薛河坐在上面,盔甲上依然殘留著當日留下的血水。緊接著,一身舞衣的梁紅妝出現在長街的另一頭,他嫵媚的容顏已然滿是灰塵,身上的劍痕依然清晰可見,也不知道他是怎樣支撐著趕了回來。看著梁紅妝出現,華介夫微微皺眉。當日正是這位潯陽城的主教,暗中告訴梁紅妝蘇離的行蹤。

  「你看,就連國教其實也很想他去死。」梁王孫看著陳長生說道:「你又如何能夠對抗整個人類世界呢?」

  陳長生看著客棧四周與街巷裡的那些身影,他不知道這些人是誰,在大陸北地擁有怎樣的聲名,屬於哪個宗派山門,只能從氣息中感覺到這些人的可怕。這些都是來殺蘇離的人。薛河是大周神將,應該不會出手。梁紅妝應該已經無力出手。但這些人會出手。更不要說,還有那名一直藏匿在黑暗裡的著名刺客劉青,今日這場戰鬥,除了梁王孫之外,最可怕的就應該是此人。

  蘇離重傷,向整個大陸發出了盛宴的邀約,來參加這場宴會的賓客已經到場,他們以劍為筷,準備飲一杯血做的美酒,享用一頓人肉的大餐。陳長生不知道這場盛宴還會不會有賓客到場,他想試著把餐桌掀掉。

  他站在窗邊,看著黑蓮輦裡的梁王孫,神情不變,真氣緩運,神識落入劍鞘裡,聯繫上黑龍的離魂,喚醒了那些已經沉睡多日的劍。

  無數把劍。

  他開始計算推演,開始準備燃燒真元,開始準備萬劍齊發。

  慧劍、燃劍,這是蘇離教給他的劍,萬劍是他的劍。

  他想試試看,能不能用劍道上的提升,補足萬劍劍意的消耗,從而重現周陵前的那幕畫面,然後直接一舉殺死梁王孫。

  陳長生是通幽上境的少年天才,梁王孫是逍遙榜上的真正強者,無論在誰看來,甚至他自己也清楚,彼此之間的實力差距有若城地。

  但他依然想試試看能不能殺死對方。

  因為現在的局面注定了,他必須殺死梁王孫,才能讓蘇離活下去。

  這,或者是他從蘇離身上學到的最新的道理。

  ……

  ……

  (終於過三千了。這段情節明天開始加快了,之所以這兩天寫的緩,一是自己差了口氣,二是確實需要緩,來把陳長生的路子走的更紮實一些,殺人這個道理,大家可以回頭看看陳長生上次差點白痴那章,)
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5-12-10 15:45 編輯

wenguey 發表於 2015-3-5 01:13
第一百零五章 有人乘著風箏來

  梁王孫是這場盛宴的第一位賓客,以他的身份、實力以及在江湖、廟堂、修行界的地位,他絕對有資格作主賓,所以陳長生要殺他,哪怕明知遠遠不敵,也要殺他,如此才能震懾整座潯陽城,再加上他在國教裡的地位,才有可能讓人們不敢繼續向蘇離動手。這就是陳長生的安排,唯殺人方能救人,唯不講道理才能講通道理。

  客棧外的長街一片寂靜,明媚的春光灑落在剛剛息落的塵埃與街面上。

  伴著破物聲響,陳長生撞窗而出,帶著碎裂的石礫與木屑,於瞬息之間來到了街上。

  梁王府的大輦有二層樓高,在客棧之前,他破窗前行,便是來到了輦間。

  他的腳沒有落到輦上,短劍已經破鞘而出,直刺梁王孫的眉心。

  這一劍悄然無聲,沒有任何威勢可言,也感受不到多麼磅礴的真元波動,彷彿只是替明媚的春光增添了一道不起眼的明亮,然而卻震撼了很多人。就連梁王孫的神情都變得凝重了起來。

  陳長生這一劍的劍意精純至極,強大至極,竟彷彿已經超越了劍勢的存在。街巷裡看到這一劍的人們,無論是那些敢來殺蘇離的修行強者,還是潯陽城教殿的教士,抑或是梁王府的死士與那些不懂修行與劍道的普通僕役婢女,都覺得自己的眼睛有些泛酸。

  那道酸意來自陳長生的劍意,無比鋒利且帶有先天威壓的劍意——他的短劍現在是新一代的龍吟劍,他的這一劍,彷彿龍出滄海,光耀四野,看似不起眼的明亮,實則像極了一輪太陽,刺得所有人都眯起了眼睛。

  眾人震驚,這才知道陳長生的劍道境界已經修行到了這等程度。只有與陳長生交過手的薛河及梁紅妝早有心理準備,沒有什麼反應。

  陳長生現在雖然已經很出名,被很多人視作年輕一代修行者裡,排在秋山君和徐有容之下的那些最具天賦的少年行列中,但畢竟沒有多少人親眼看過他的境界,尤其是潯陽城在北方,這裡的修行者只知道他必然不凡,卻沒想到他小小年紀竟然已經修行到了通幽境的巔峰,更可怕的是,在劍道上的造詣如此精深。在這很短的時間裡,包括潯陽城主教華介夫在內的很多人,都忍不住生出一個平時根本不可能有的想法——難道陳長生的劍真有可能威脅到梁王孫?

  坐在輦間直面劍鋒,梁王孫要比街巷裡的所有人對陳長生的劍意感知的更為真切,然而令人不解的是,他始終沒有任何動作。

  他靜靜看著陳長生的劍,眼神平靜而漠然,自有一道高貴而不可侵犯的感覺,右手握著的那道金剛杵驟然間大放光明,瞬間把陳長生劍身上的明亮吞噬一空。這就是近乎完美的星域嗎?陳長生正這樣想著的時候,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因為……

  他的劍非常輕易地刺進了那片光明裡。

  人劍合一。當短劍刺進那片光明的時候,他也進入了那片光明。

  他的雙腳終於落到了梁王府的大輦上,踩到了實地。但他的劍卻沒能刺進梁王孫的眉心,而是停留在了眉心之前。

  梁王孫垂在身畔的左手,不知道何時抬了起來,攔在了陳長生的短劍之前。

  他只用了兩根手指,便夾住了這一劍。

  那兩根看著有些細柔、甚至有些像女子的手指,實際上就像是兩座山峰。

  陳長生的劍即便是真正的龍,說不得也要被這兩座山峰夾住,無法前進。

  在破窗出劍之前,陳長生對這場戰鬥做的最多的推演計算,都是放在如何找到梁王孫星域的弱點或者說破綻方面,他完全沒有想到,梁王孫竟然根本沒有施展出星域,只用了兩根手指便制住了自己的這一劍,這就是逍遙榜強者的自信與威嚴嗎?

  看著梁王孫威嚴的眼睛,陳長生忽然覺得身體有些寒冷——此人的實力修為太過深不可測,比他強大太多——但他身體裡的寒意並不是來自這種實力上的差距,因為他還隱藏著手段,他那道真正的劍還沒有刺出來,而是來自於某種隱約的感覺。

  梁王孫沒有展開星域,與自信無關,與輕蔑無關,應該也不是想羞辱他,因為那不符合他的身份氣度,也不是真正的強者會犯的錯誤,那麼他究竟想做什麼?果不其然,就在下一刻,就在陳長生來不及施展出真正的劍之前的那一放,梁王孫動了。

  他神識微動,黑蓮花輦上星屑飛舞,一道氣息隔出了兩個世界。

  梁王孫展開了自己星域。此時,陳長生在他的身前,於是也進入了他的星域裡,或者說,被困在了他的星域裡。對聚星境的強者來說,星域最重要的作用,是保護自己不受到任何攻擊,梁王孫這樣做是何用意?陳長生知道對方此舉必有深意,只是一時想不明白,但他劍心不亂,劍意沉穩如前,右腳向前踏出一步,身體裡的真元瞬間猛烈地燃燒起來。

  梁王孫的眼睛變得更加明亮,更加嚴肅,也更加認真。很明顯,他感知到了陳長生真元的暴漲,也察覺到了可能的危險。梁王孫知道片刻後,陳長生真正的那一劍便會來到,此時的他並不知道,那一劍至少是數千劍,他只知道,同樣是片刻後,蘇離便會死了。

  都只需要片刻時間,但陳長生不見得能傷到梁王孫,梁王孫卻很肯定蘇離會死。

  於是稍後陳長生便明白自己沒有機會等到這片刻時間結束。

  因為在這片刻時間開始的時候,有一片雪花飄落到梁王府的輦上。

  無數片雪花,落在客棧四周的街巷上。

  深春時節的潯陽城,忽然落了一場雪。

  陳長生看著梁王孫的眼睛,在裡面看到了很多情緒,卻沒有看到殺意,於是他懂了,梁王孫從始至終就沒有想殺他。是的,哪怕是梁王孫這樣的人物,不到萬不得已的情況下,也不想殺死深受教宗大人和梅裡砂主教信任甚至寵愛的國教學院少年。

  他冒著風險施展星域,把陳長生留在輦上,只是不想他出手。

  這場戰鬥,並不是發生在他們二人之間。

  真正動手殺蘇離的另有其人。

  那個人是誰?這場盛宴,最後到場的賓客是誰?

  春光已然被風雪淹沒。

  雪空裡,忽然落下了一個人。

  那是一個怪人,臉上蒙著一張白紙,白紙上挖了兩個洞,露出兩個眼睛,其餘的地方,則用簡單的線條畫著鼻子與嘴巴。

  那個怪人的眼睛裡無情無神無愛,冷漠卻讓人覺得無比瘋狂。

  那個怪人的腰間繫著一根線,線的另一頭在天空裡,繫在一隻無比巨大的紙風箏上。

  那隻紙風箏不停地向地面灑著紙片。

  哪裡有什麼風雪。

  飛舞在潯陽城裡的雪花,原來都是紙片。

  那怪人的境界修為強的可怕,離地面還有數十丈的距離,一身霸道而瘋狂的氣息已然來到街巷之間,境界修為稍弱的修行者閉目對抗,那些普通人更是直接昏死了過去。

  客棧頂部的黑瓦舊簷,轉瞬之間被盡數碾壓成廢礫。沉悶的聲音裡,客棧的樓頂盡數坍塌,牆壁皆斷,露出了裡面的景象。

  煙塵與飛雪間,人們隱約能夠看到滿地殘斷的樑木與家具。

  在廢墟裡,有一把椅子。

  一個中年男人坐在椅中,手裡拿著一把陳舊的黃紙傘。

  街巷裡驟然死寂。

  這是很多人第一次看見蘇離的真面目。

  從天空裡落下的那人,一槍刺向蘇離的身體。

  鐵槍驟出,紙雪驟散,風雷大動!

  客棧四周的人們驚呼出聲。

  「肖張!」

  「畫甲肖張!」

  有個人乘著風箏來到了潯陽城來殺人。

  他提前灑下紙做的雪花,給那個要殺的人送行。

  因為他認為自己既然來了,那人便必然要死了。

  哪怕那人是蘇離。

  這麼瘋狂的事情,除了逍遙榜第二的那個瘋子,還有誰能做得出來?

  這麼囂張的出場,除了畫甲肖張又還能是何人?

  鐵槍一出,潯陽城動!

  這是肖張的囂張一槍,即便是蘇離未曾受傷,境界最盛之時,想必也要認真應付,現在他重傷未癒,又如何能接下這一槍?

  此時,陳長生被梁王孫困在長街上,誰來替他擋這一槍?

  ……

  …… 本帖最後由 wenguey 於 2015-3-5 01:25 編輯

appleline 發表於 2015-3-6 05:57
第一百零六章 笨少年的笨劍

        客棧廢礫間,蘇離坐在椅上,閉著眼睛,似睡著,其實醒著。

  他的手握著黃紙傘,卻沒有落柄抽劍的意思。

  那道自天而至的鐵槍,距離他只有數丈的距離,他的黑發已然飄散。

  曾經不可戰勝的絕世強者,此時此刻終於被逼入了絕境,誰能來救他?

  蘇離沒有朋友。他也從來不相信別人,除了離山里的人。

  然而離山太遠,現在的潯陽城里,只有陳長生。

  能幫他擋下這一槍的人,也只有陳長生。

  陳長生必須幫他擋下這一槍。

  於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的事情發生了。客棧外的街道上忽然變得無比炙熱,自天飄落的紙雪飛舞更疾,有些落到輦上的紙片甚至被烤的焦卷起來。

  這道熱量來自陳長生的身體。

  他以一種近乎狂暴的方法燃燒著自己的真元。

  這就是蘇離教給他的第二劍:燃劍。

  劍意狂暴地提升,填滿了輦上的整個空間。

  這記狂暴的劍法,有著燎天劍的沖天劍勢,有著金烏劍的無雙秘訣,在真元燃燒的那一瞬,更有離山法劍最後一式殺身成仁的決心與魄力。

  這一劍本來就是蘇離專門為他越境與強者戰而專門創造的。

  當初在官道畔的茶肆里,陳長生的燃劍直接將聚星境的北地大豪林平原斬成了廢物,此時面對這一劍的梁王孫即便實力深不可測,也有些動容。

  梁王孫松開手指,化為劍訣,金剛杵呼嘯而起。

  陳長生的燃劍沒有真的刺出。

  他轉腕收劍,再次刺出,刺的卻不是梁王孫的眉心,而是大輦右前方的一片虛空。

  這一劍看似輕描淡寫,其實極具深意,劍鋒所指之處,大有學問。

  這是蘇離教給他的第一劍:慧劍。

  慧劍需要海量的計算、推演的天賦,通明的劍心以及……很好的運氣。

  梁王孫這種境界的聚星境強者,星域堪稱完美,即便陳長生這一劍是由內而外,想要擊破也極為困難,所以他這時候在拼命。

  或者是因為他的命不好,或者命太好的緣故,每當他拼命的時候,運氣總是不錯。只聽得嗤的一聲輕響,梁王孫的星域被短劍刺破了一個小洞。

  陳長生的身影驟然一虛,散著熱氣,卷著紙片,回到了客棧樓里。

  這是耶識步。

  樓內一片狼籍,蘇離坐在椅中,閉著眼睛,仿佛在等死。

  那道鐵槍破雪空而至,正要刺向他的胸口。

  陳長生出現在了蘇離的身前。

  所有看到他的人,都覺得眼睛有些酸。這與最開始的劍意無關,而是因為他的身體正在散發著恐怖的熱量。他的身上看不到真實的火焰,卻給人一種感覺,他正在燃燒。

  面對這道自天而落的鐵槍,陳長生橫劍於身前。短劍沒有變得明亮,龍威也沒有展露,看著很尋常,就像是石頭,像是沙土。

  石頭和沙土混在一起,可以為堤。

  這道來自雪空的鐵槍,無比恐怖強大,仿佛泛濫的洪水。

  隨著陳長生橫劍,肆虐的滔滔洪水之前,似乎出現了一道大堤。

  這就是蘇離教他的第三劍。

  這一劍有個很蠢的名字,叫做:笨劍。

  按照蘇離的說法,這是一種很笨的劍法,所以只有最笨的人才能學會。這也是一種最本質的劍法,因為這一劍根本不能用來迎敵,只能用來防守。

  之所以叫笨劍,還因為要學會這一劍,沒有別的方法,只能不停地重複練習,練到海枯石爛,練到星轉鬥移,練到天長地久,你卻沒辦法確認自己有沒有練會。

  陳長生當時聽到這些話後,根本沒有學這一劍的念頭,直到蘇離說道,這記笨劍堪稱世間防禦最強的劍法,才改了主意。——劍出離山,蘇離在劍道上的造詣修為更是舉世無雙,見多識廣,他的判斷自然不會有錯。

  然而當他正式開始學這記笨劍之後,他就後悔了。

  因為,蘇離自己都沒有練成這一劍。整座離山,整個大陸,都沒有人練成這一劍。甚至在整個歷史的長河里,都沒有人練成這一劍。換句話來說,這記劍法只存在於書籍里,存在於想象的劍道之中,從來沒有真實出現過。

  蘇離說之所以他沒能學會這一劍,因為他太過天才,劍心自由隨意,不願意受到束縛,而陳長生卻真有學會這一劍的可能。因為……在某些方面,陳長生真的很笨。

  陳長生自然不會再相信他的話,但卻真的很笨地開始學習這一劍,日夜不輟地練習著,某一刻,他甚至覺得自己似乎真的學會了這一劍。

  但這無法確認,因為沒有試過,直至此時。

  那根囂張的鐵槍,破雪空而落。

  萬劍齊發的最後手段也沒法用,因為那個乘風箏而來的怪人,明顯是瘋的,為了殺死蘇離,他根本不在意身上被刺出千萬個窟窿。

  陳長生只能用這一劍。

  既然是擋槍,當然只能擋。

  他橫劍於前,看著越來越近的鐵槍和那抹飄舞的紅纓,心情緊張到了極點,身體無比僵硬,劍心卻無比平靜,神情甚至顯得有些呆滯。

  這時候的少年,看著真的有些笨。

  ……

  ……

  紅纓飄舞,撕破紙雪。

  鐵槍來到樓間,明亮而囂張的鋒尖與黯淡而沈穩的劍身相遇。

  只是瞬間,鐵槍的鋒尖便與短劍撞擊了數千次。

  客棧上飄舞的紙片紛紛碎裂,變成粉末,雪勢更盛,更真。

  轟的一聲巨響。

  氣浪向著客棧四周噴湧,紙雪彌散開來,籠罩了數百丈方圓的街巷。

  寂靜里,響起酸厲刺耳的聲音。

  那是鐵與鐵磨擦的聲音。

  鐵槍緩緩後移。

  陳長生依然站在蘇離的身前。

  他臉色蒼白,身體不停顫抖,尤其是雙腿。

  似乎下一刻,他便會倒下,但他沒有倒。

  他甚至一步未退。

  他自己並不知道這一點,因為那道鐵槍實在是太強大,太恐怖。在最後的時刻,他甚至閉上了眼睛,直到此時依然沒有睜開。

  真元狂暴燃燒的後果還在,他的身體溫度極高,滾燙無比,偶有紙屑落在他的身上,便被點燃燒,冒出幾縷白煙,看著有些怪異。

  人們看著冒著白煙的陳長生,震驚無語。

  於不可能之際,強行破開梁王孫的星域,回到客棧,硬擋了那道破空而至的鐵槍,這個少年究竟是怎樣做到的?要知道他再如何天才,畢竟才十六歲,他今日面對的,可不是大朝試里的那些同齡對手,而是逍遙榜上的真正強者!

  “了不起,居然能擋我一槍。”

  樓里響起一道沒有任何情緒的聲音。

  陳長生睜開眼睛,終於看清楚了那個乘風箏而來的怪人。

  這個怪人身形有些瘦長,穿著件破舊的短衣,露出了半截手臂與小腿,臉上蒙著一張白紙,白紙上畫著鼻子與嘴,只露出了兩只眼睛。

  ——陳長生確實很了不起,在場的人們都是這樣想的。

  因為他能擋住這個人的鐵槍,因為這個人是畫甲肖張。

  從近四十年前那場煮石大會開始,修行世界正式迎來了野花盛開的年代。無數天才紛湧而出,畫甲肖張始終是其中最奪目的那個名字。他與天涼王破齊名,乃是人類世界的真正強者。而在很多人眼中,他要比天涼王破更可怕,因為他是個瘋子。

  很多年前那場煮石大會之後,王破拔了頭籌,荀梅與梁王孫等人居於其後,肖張極不甘心,為了超越王破,強行修行某種有問題的功法,結果走火入魔失敗。就在所有人以為他會就此隕落之際,誰能想到,他竟然散去了一身修為功力,從頭開始修行,竟只用了短短數年時間,便又重新進入了聚星上境!這等心誌何其瘋狂強大!

  因為那次走火入魔,肖張沒能參加第二年的大朝試,同時,他的臉受了重傷,幾近毀容,也就是從那時候起,他的臉上便蓋了一張白紙,再也未曾取下過。世人稱他為畫甲肖張,除了他的出身宗派以畫甲聞名之外,更多的就是因為這張白紙。

  相傳那時候天機老人曾經問過他,為何不用面具,肖張回話說,自己用白紙遮臉,只是不想嚇著小孩子,又不是恥於見人,為何要用面具?只是當時的肖張大概也想不到,在隨後的三十余年里,他臉上的這張白紙不知道給對手帶來了多少恐懼。

  這就是畫甲肖張,他很瘋狂,也很囂張,他的鐵槍無堅不摧!以陳長生現在的年齡與境界水準,居然能擋他一槍,確實是非常匪夷所思的事情。

  梁王孫這時候也在看著陳長生,想著先前陳長生刺向自己的那一劍,以及破開自己星域的那一劍,有些不解——第一劍為何如此狂暴?第二劍更是竟仿佛能夠思考,有生命一般,這又是什麽劍法?為何自己在國教典籍里從未見過?

  他和肖張都沒有想到,這個少年比傳聞里更加強大。最初得知京都里發生的那些事情,比如大朝試時,這些真正的強者並不以為然,要知道三十幾年前的那場大朝試,如果他們也去了,踏雪荀梅不見得能夠拿到首榜首名。直至陳長生在天書陵里一日觀盡前陵碑,他們才感覺到陳長生的天賦驚人,但何至於如此之強?

  但再強終究有限,也就到這里了。

  微風拂過白紙,嘩嘩作響。陳長生就這樣倒下,坐在了滿是灰礫的地上。他沒有流血,但腕骨已碎。他坐在椅前,無力再舉起手中的劍。

  梁王孫望向了陳長生身後的那張椅子。肖張也望向了那把椅子——他們不會忘記椅中坐的是誰,於是想明白了陳長生的劍為何如此之強。

  蘇離坐在椅中,不知何時,已經睜開了眼睛。

  他擡起右手,拍了拍陳長生的腦袋,嘲諷說道:“你可真夠笨的。”

  陳長生的聲音很虛弱,卻依然倔強:“我哪里笨了?”

  蘇離說道:“你剛才走了不就是了,還留在這兒幹嘛?”

  陳長生說道:“我走了你怎麽辦?”

  蘇離問道:“就這麽簡單?”

  陳長生不解問道:“難道沒這麽簡單?”

  蘇離沈默了會兒,感慨說道:“難怪秋山學不會這一劍,我那丫頭沒學會,就連我自己都沒有學會,你……卻會了。”
1月23 發表於 2015-3-7 00:49
第一百零七章 我們活著的意思(上)
       

  蘇離又問道:「你剛才下樓的時候,為什麼不把黃紙傘帶著?」

  黃紙傘的防禦能力極強,可以抵抗聚星境強者的全力一擊,在汶水的時候,陳長生就聽折袖說過,只是這些天這把傘一直在蘇離的手裡,而且自雪原那日後,他總覺得這把傘是劍,根本沒有想到這一點,此時聽著蘇離的話不由怔住。

  他誠實承認:「我忘了。」

  蘇離嘆道:「真是笨死了。」

  二人說話的時候,肖張沒有動,梁王孫沒有動,客棧四周街巷裡的人們都沒有動。

  因為在說話的人是蘇離。

  在過往的數百年裡,蘇離是修行界無數人的偶像,是人類世界的氣魄劍魂,他可以被殺死,但不能被羞辱,因為那等若是羞辱人類世界本身。在這種時刻,即便是最瘋癲的肖張,也不介意等上一段時間,

  結局已經注定,世人皆可殺,唯一站在蘇離身前的陳長生也已經敗了,雙方之間的實力相差太過懸殊——修行界野花初開的那個年代,最強者有四人,踏雪荀梅死在天書陵的神道之前,還剩下三人,其中有兩人來到了潯陽城,陳長生能做什麼?

  客棧樓後的一堵斷牆,承受不住風的輕拂,轟然倒塌,煙塵再起。煙塵落時,潯陽城主教華介夫出現在樓內,他看著陳長生嚴肅說道:「您已經無法再改變這一切,那麼何不讓這件事情結束的更平靜些?」

  陳長生低著頭,沒有說話。

  蘇離再次抬起右手,在他的肩頭拍了拍,笑著說道:「我是什麼人,你這個小孩子難道還真準備一輩子守在我身前?」

  陳長生明白了他的意思,艱難向旁邊移了移。

  梁王府的輦到來的時候,他站在窗前。肖張的槍到來時,他站在椅子前。即便他倒下,也倒在椅子前。他已經儘力了,現在到了最後的時刻,無論是出於尊重還是別的原因,他都應該讓蘇離自己來面對這場風雨,於是他讓開了。

  蘇離坐在椅中,握著黃紙傘,看著身前的肖張,輦上的梁王孫,街中的人們,神情平靜,漫不在乎,彷彿這些人都只是閒雜人。

  潯陽城的天空變得有些陰暗,紙雪已止,忽然落下微雨。

  微雨裡的街巷,鴉雀無聲,很長時間都沒有人說話。

  肖張偏頭看著蘇離,眼神裡透著前所未有的專注與狂熱,彷彿在欣賞一件名貴至極的瓷器,而隨後,這件瓷器便將由他親手打破。

  他臉上的白紙被雨絲打濕,有些變形,於是顯得更加滑稽,更加恐怖,下一刻,他略微顫抖、就像鐵絲不停被敲打的聲音,從白紙後透出來:「真是有意思,你這樣的人也會死。」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肖張的聲音更加顫抖,很激動,又有些惘然——他激動是因為即將親眼目睹、親自參與歷史的重要轉折時刻,惘然的原因則更加複雜。

  蘇離就像看著一個受傷的小獸般看著他,憐憫說道:「每個人都要死,這麼簡單的道理你都不懂?都說你的瘋癲有我幾分意思,現在看起來怎麼像個白痴?」

  如果被別人說是白痴,肖張絕對會立即發瘋,不把對方至死斷不會收手,但這時聽到蘇離的話,他卻連生氣都沒有,眼神反而變得無比真摯,說道:「你看,今天到場的不是些王八蛋就是些廢物,死在他們手裡多沒意思。」

  蘇離沒好氣道:「你真是白痴嗎?死在誰手裡都沒意思。」

  肖張挺起胸膛,說道:「你看我怎麼樣?死在我手裡總要有意思些。」

  陳長生忍不住說道:「你們這樣有意思嗎?」

  都在說意思,卻不是相同的意思。

  肖張看著他,眼神驟冷,聲音卻更加癲狂,喝道:「當然有意思他是蘇離怎麼能死在那些廢物手裡?當然只能死在我的槍下」

  是啊,在很多人想來,哪怕不能戰鬥,重傷近廢,蘇離終究是蘇離,他在這個世界從未平凡地存在過,又怎麼能如此平凡的離去?

  陳長生無言以對,蘇離自己卻有話說。

  「我反對。」他看著客棧內外的人群,非常嚴肅認真地說道:「無論怎麼死,我都不同意。」

  微雨裡的街巷再次變得鴉雀無聲,只不過與前一刻的氣氛不同,這一刻的安靜來自於錯愕,不是所有人都見過蘇離,沒有人想得到傳說中的離山小師叔竟是這樣的人,在生命的最後時刻依然顯得如此散漫輕佻,哪有半點傳奇人物的風範。

  「反對無效。」

  梁王孫走到客棧的廢墟裡,看著椅中的蘇離沉默片刻後行了一禮,說道:「十幾年前你殺我王府三百人時,就應該知道會有今天。」

  然後他望向蘇離身邊的陳長生說道:「剛才我說過,用生命還贈生命,這是最公平不過的事情,更何況他這一命要償還的是三百條命。」

  蘇離把散亂的黑髮撥到肩後,很不以為意說道:「隨便你說咯。」

  聽到這個咯字,陳長生很莫名地想起了落落,然後想起了國教學院裡的那場暗殺,想起那名魔族刺客,想起黑袍,想起雪原裡的那場戰鬥,於是他還是堅持認為這不公平,但他已經沒有堅持自己看法的能力。

  雨絲緩緩地落著,飄著,如絲如弦。

  數百道目光看著客棧廢墟裡,看著椅中的蘇離,炙熱卻寒冷,快意又敬畏。

  蘇離的左手握著黃紙傘,右手始終沒有握住傘柄的意思。

  從雪原到潯陽城,數萬里風與雪、塵與路,人們已經無數次確認那個消息是真的,蘇離確實已經傷重,無力再戰,但依然沒有人敢輕視他。數百年來,黑袍親自佈置的、魔族最可怕的一次謀殺,都沒有殺死他。這樣的人怎麼可能就這麼簡單地死去?

  奇蹟,似乎就是先天為他這樣的人創造出來的名詞。

  街巷死寂,氣氛壓抑而緊張。

  不知道肖張和梁王孫何時出手。

  就在這個時候,有人搶先出手了。

  一塊被雨水打濕的石頭,從街上飛來,砸在了蘇離的臉上。

  啪的一聲悶響。

  一道鮮血從蘇離的額頭上流下。

  陳長生已經沒有力氣幫他擋下這塊石頭。

  蘇離自己也沒有力氣擋下這塊石頭,甚至沒能避開——一劍能斬魔將,一眼能破聚星的傳奇強者,現在竟連一塊石頭都已經無法避開。

  街巷裡依然安靜,氣氛卻驟然間變得有些不一樣。

  微雨裡,傳來一陣大笑。

  人們望過去,發現是那人是星機宗的宗主林滄海,正是他扔出了那塊石頭。

  林滄海看著客棧樓上,帶著怨毒和快意笑道:「蘇離,你也有今天就算是條狗,也知道躲開石頭,你現在竟是連狗都不如了。」

  微雨裡,蘇離衣衫盡濕,臉色蒼白,鮮血緩流,看著很淒涼。

  看著這幕畫面,眾人雖然都是來殺蘇離的,卻心情各異。

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5-12-10 15:48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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