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幻] 擇天記 作者:貓膩 (已完成)

   
呠王子~!! 2014-5-28 17:18:15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87 24648301
a9993838aaa 發表於 2015-1-31 23:52
第二卷第七十八章注視著夜色的雄獅以及它的跟班


  陳長生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還躺在雪地裡,而天已經快要黑了,昏暗的光線從西方灑落過來,照亮了遠方那座低矮的城,也照亮了蘇離身上裹著的那塊破布。

  那塊破布是逃亡途中,他在一處廢棄的獵戶部落裡找到的,邊角早已破爛,此時被暮色照著,彷彿要燃燒起來。蘇離盤膝坐在雪地裡,低著頭,破布罩著頭,看著有些像黑袍。陳長生問道:「我躺在雪地裡,前輩……您也不管管?」

  狂奔不止,終於穿過了漫漫萬里雪原,遠離了魔族的威脅,可以想像陳長生為此付出了怎樣的努力與代價,疲憊到了什麼程度,在看到人類城市的第一眼,就直接倒地難起,然而即便是在這種情況下,蘇離也沒想著幫幫他,這讓他有些不舒服。

  蘇離的聲音從破布裡透出來,顯得那樣理直氣壯:「我要能搬得動你,還需要你背著我到處走?再說了,你倒地不起的時候能不能注意一下姿式?不要忘記,我在你的背上,你這麼叭嘰一下倒了,我被壓得有多慘,你知道嗎?」

  陳長生很無奈,一路逃亡裡他偶爾也會與這位前輩說些話,早已確認,本就不擅言辭的自己,不可能在言談上占得任何便宜,哪怕明明是自己佔著道理。他撐著酸痛的身體慢慢地從雪地裡爬起來,走到蘇離身前把他重新背起,向著遠方繼續前進。

  走到那座人類城市之前的時候,天色已然盡黑,好在城牆上燃著很多火把,照亮了城前的地面,才讓已經疲憊不堪的他,沒有因為路上的冰棱而摔倒。

  這是一座非常簡陋、卻又極堅固的小城,更準確來說,這是大周西北軍最前端的一座軍寨。軍寨沒有宵禁的說法,但進入軍寨的他們,要接受更仔細地搜身與檢驗,要知道除了那些最膽大的冒險者,這裡很少會有平民出現。

  被搜身的時候,陳長生很擔心蘇離會生氣,一直緊張地望著那邊,沒有想到,在整個過程裡,蘇離都表現的極為老實,就像一個真正的病人般。

  軍塞裡的士卒開始例行盤問,陳長生拿不出來任何通關文件,也沒有路引,正準備表明自己身份,讓軍方派人來接自己的時候,忽然看到蘇離不易察覺地搖了搖頭,被罩在破布裡的那雙眼睛裡露出不容抗拒的堅定。

  蘇離不知道從身上何處取出了兩套通關文書,兩套很完美,完全挑不出任何問題的通關文書,這裡說的完美,包括文書的破舊程度,總之無可挑剔。士卒用挑剔的眼光打量了一番二人,聽著蘇離的回答,揮揮手示意二人進去,同時還交待了一番注意事項。

  軍寨裡唯一可以供平民居住的是一家車店,沒有任何意外的是大通舖,但今夜只有他們兩個人住,冷漠而吝嗇的車店老闆,自然不會把炕燒的太熱,就連熱水都沒有,於是陳長生和蘇離兩個人卷在酸臭的被褥裡過了很長時間,都沒有睡著。

  陳長生睜著明亮的眼睛,看著滿是油污的屋頂,想著一些有的沒的事情,比如這家大車店可能是以前的灶房改造的,那個被車店老闆罵了一頓的店小二看著好可憐,然後聽到蘇離的嘆氣聲,好奇問道:「前輩,你隨身準備著各種文書,先前接受盤問時也極熟練,應該很有在外生活的經驗,怎麼還會睡不著呢?」

  世人皆知離山小師叔蘇離最好雲遊四海,很少回離山,要說起旅途上的經驗,按道理來說,確實應該沒有誰比他更豐富。

  蘇離惱火說道:「你想什麼呢?我是誰?怎麼可能住過這麼糟爛的地方。」

  陳長生心想,先前如果報出你的姓名,這時候二人肯定不會在大車店裡睡冷炕,不要說軍寨裡的將領,就連南邊的將軍府都得馬上派人來接。一念及此,那個始終在他心頭盤桓不去的疑問,終於被他問了出來:「前輩,為什麼我們不能表明身份?」

  蘇離說道:「你知道我最出名的是什麼?為什麼整個大陸都怕我?」

  陳長生心想自己從小在西寧鎮鄉下長大,道藏讀的雖多,對世間事了解卻極少,只知道你境界極高,劍道極強,為什麼不是敬卻是怕?

  蘇離的聲音從冰冷的被褥裡滲出來,顯得更加寒冷:「因為我殺的魔族多,殺的人更多,除了當年的周獨夫,大概再沒有誰比我殺的人更多了。」

  陳長生無語,心想前輩又習慣性地開始自戀炫耀了,如果真是如此,那你豈不是是一個雙手染滿鮮血的屠夫,離山劍宗怎麼沒把你逐出山門?

  彷彿猜到他在想些什麼,蘇離的話再次響了起來:「我在離山輩份最高,最強,所以我最大,戒律堂和那些山上的傢伙們,早就看我不順眼了,但他們敢對我如何?」

  陳長生怔住了。

  蘇離沒有繼續介紹自己的殺人偉業,說道:「我殺人自然有我的道理,斬草除根,抄家滅族這種沒有技術含量的事,我是從來不會做的,所以這便帶來了一些麻煩,那就是我殺的人越多,仇家也就越多,直到現在,我都記不清楚究竟有多少仇家。」

  陳長生身體微僵,心想不會是真的吧?那你怎麼還活到了現在?

  「很少有人敢來找我報仇,因為我太強。當然,也有些被仇恨衝昏頭腦,連生死都不在乎的傢伙,總想著要殺我。」

  說到這些事情,蘇離的心情明顯很糟糕,惱火說道:「我清晨起床的時候,他們來殺,我睡覺得時候,他們來殺,無時無刻都想殺死,一波一波又一波,我就不明白,那些傢伙的水準糟糕到那種程度,怎麼殺都殺不死我,還總要來找我做什麼,他們就不嫌煩嗎?他們不嫌煩,我也會嫌煩的好不好。」

  陳長生更加無語,心想置生死於度外,那些人也要殺你,那必然是與你有真正的血海深仇,你竟然會說對方是被仇恨衝昏頭腦,而且只是嫌煩?

  蘇離繼續說道:「所以我很少會留在離山,在大陸游歷的時候,從來也不會表明自己的真實身份,如果你不想半夜被人用法器喊醒上茅廁的話,你最好也這樣做。」

  陳長生心想,今夜的情形應該與往常不一樣才是。

  房間裡安靜了很長一段時間,然後再次響起蘇離的聲音。只不過這一次,他的聲音不再那般驕傲或煩躁,而顯得很沉穩,很認真。

  「那些想我死的人,就像一群土狗,他們不敢對我動手,甚至就連遠吠都不敢,隻敢遠遠地潛伏在夜色裡,等著我疲憊,等著我老,等著我受傷。」

  陳長生看著屋頂,彷彿看到了夜色裡的草原,一隻雄獅注視著四野,在黑暗中隱藏著無數它的敵人,如果雄獅老去,那些敵人便會衝上前來,把它撕成碎片。

  「我懂了。」他說道。

  蘇離說道:「懂了就好。」

  清晨時分,大概五時,陳長生睜眼起床,臉色有些蒼白,看著有些憔悴,但要比在雪原上逃亡時好了很多,只是精神卻比逃亡的時候更加緊繃。

  因為蘇夜昨夜的那番話,他總覺得這家大車店甚至整個軍寨都充滿著危險,天光暗淡的街道與微顯溫暖的灶房裡,隨時可能出現一道帶來死亡的劍影。

  蘇離這種層級的強者,他的敵人或者說仇人必然也都極為可怕,陳長生知道自己不可能是那些人的對手,只希望能夠提前看破對方的行藏,做好戰鬥的準備。他也知道自己有可能過於敏感,但乾係到生死的事情,他向來以為再如何敏感小心都不為過。

  粥稀無香,饅頭硬的像石頭,坐在桌旁吃早餐,他默默地注視著四周的一切,不像個遊客,更像個保鏢,蘇離卻很自然,彷彿什麼都不在意。

  陳長生默然想著,那名冷漠吝嗇的店老闆還算正常,昨夜被他痛罵的店小二倒有些問題,在生存條件如此惡劣的地方,怎麼可能有如此熱心的店小二?——昨夜住店時,那名店小二主動問他們要不要熱水,結果被老闆罵了一通。

  便在這時,不知為何店老闆又開始罵那名店小二,各種污言穢語,難以入耳,蘇離不停地喝著粥,不時挑眉,彷彿把這番吵罵當作了小菜送飯。

  吵完之後便是打,那店小二看著極老實,再如何被罵被打也沒有血性,只是抱著頭在店裡到處跑,陳長生卻越發警惕起來。

  那名店小二跑到了他們的桌子旁。

  陳長生毫不猶豫抽出了短劍。

  那名店小二沒有看見,彷彿要向他的劍上撞過來。

  如果他收劍,或者偏偏劍,那名店小二都會趁勢欺近身。

  按道理來說,一名住店客人,看著昨夜對自己很殷勤的店小二要撞到鋒利的劍尖上,哪怕本能裡,也會偏一偏,讓一讓。

  陳長生呼吸微急,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收劍?

  如果這是一名真的店小二,那麼他就是在濫殺無辜。

  如果這是一名假的店小二,他就是在自尋死路,還要連累蘇離前輩。

  他不知道該怎麼選擇。

  於是,蘇離替他做出了選擇。

  蘇離拿著手裡的筷子,在他的上臂某處輕輕刺了一下。

  這一下沒有任何力量,也沒有蘊藏任何真元,亦無劍意。

  陳長生的劍卻閃電般地刺了出去。

  這一劍沒有刺中那名店小二,因為在最開始的時候,劍便偏了偏。

  他的劍刺進追打店小二過來的店老闆小腹裡。

  噗哧一聲。

  短劍深深刺入,直至沒柄。

  店老闆就這樣死了。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7-6-6 23:10 編輯

appleline 發表於 2015-2-2 18:36
第七十九章全職教育(一)

  鮮血順著劍身回淌,被劍鍔擋住,沒有流到陳長生的手上,但不知道為什麽,他仿佛還是能夠感覺到血的溫度,甚至覺得手有些濕濕黏黏的,很不舒服,然後他想起來,這好像是自己第一次殺人。

  從西寧鎮去到京都,參加青藤宴、大朝試,對戰,然後再入周園,他進行過很多場戰鬥,但除了死在周陵前的那對魔將夫婦,沒有誰死在他的劍下,如此說來,這名店老板是他殺死的第一個人。

  店老板在他的身前緩緩倒下,圓睜的雙眼裡充滿了不甘與絕望的情緒,臉上早已看不到刻薄的模樣,只有一片死灰。

  陳長生沈默了會兒,把短劍從他的腹中抽了出來,然後再次沈默了會兒,望向蘇離,用眼神表示自己的疑問......怎麽看這名店老板都不像一名殺手,相反,那個店小二倒有很多可疑的地方,為什麽前輩您要借我的劍殺死他?

  他沒有像那些熱情熱血的少年一樣,誤會蘇離是在濫殺無辜,盡量保持著冷靜,沒有提前做出判斷,而這就是最好的判斷,所以蘇離很滿意,說道:「如果你要問我為什麽殺他的理由,我很難用簡單的話來解釋。」

  陳長生說道:「他的身上沒有殺氣,也沒有修行者的真元波動。」

  蘇離把手裡的粥碗擱到桌上,拿筷子指著血泊裡的店老板屍體,說道:「在軍寨這種地方開大車店,店老板怎麽可能一點殺氣都沒有?」

  陳長生想了想,明白了他的意思,這確實是個疑點。

  蘇離說道:「而且他太像一個大車店老板,刻薄,易怒……可事實上,這種像只是符合大車店老板在民眾心目中的印象,真正的大車店老板,在這種鳥不拉屎的地方廝守著這麽一間破店,可以冷漠,必然麻木,哪裡會有這麽多心情去教訓自家的店小二?」

  陳長生覺得他這番話是在教導自己,所以聽得很認真。

  蘇離拿筷子指著店老板屍體,繼續說道:「當然,這些都只是疑點,並不是證據,證據在於,他的身上沒有真元波動,但有氣息。」

  陳長生低頭,在店老板的身上翻揀片刻,找到了一個做成玉佩模樣的法器,這法器可以用來斂沒真元波動。

  「這個沒辦法教你,等你修行到我這種境界,自然能夠感知到這種氣息。」蘇離說完這句話,端起粥碗,繼續沒有結束的早餐,看他眉飛色舞的模樣,似乎對大車店提供的鹹菜很是滿意。

  「我本來以為是店小二,因為他昨天晚上對我們太過熱情,而且他的手……」陳長生望向那名站在桌前的店小二,視線落在他的右手虎口處,那裡有一圈很明顯的老繭,可能是長期握劍的跡象。那名店小二臉色蒼白,渾身顫抖,明顯已經嚇傻了。

  蘇離一面吃粥,一面隨意說道:「虎口處的老繭,除了握劍,也可以是握刀,菜刀也是刀。」

  菜刀和劍雖然是兩個完全不一樣的事物,但菜刀把和劍柄,真的沒有什麽區別,陳長生低頭看著手裡那把染著血的短劍,呼吸變得有些急促,因為他忽然很後怕。

  剛才如果不是蘇離拿筷子戳了他一下,或者他真的會把手裡的劍刺進店小二的身體裡,那意味著他殺死了一名無辜的人。

  如果殺錯人了,那怎麽辦?人的生命只有一次,殺錯了便是錯了,再也無法糾正彌補,這是他很難接受的事實。

  「殺人啦!殺人啦!」

  這時候,那名店小二仿佛才醒過神來,看著倒在血泊裡店老板屍體,發出一聲極為驚恐地尖叫,向店外衝去,卻因為恐懼慌亂,被店老板的屍體絆了一下,重重地摔到地上。他顧不得疼痛,手忙腳亂地試圖爬起,卻又被地上黏滑的血弄的東倒西歪,看著極為狼狽可憐。

  陳長生有些抱歉,上前準備把他從地上扶起來。便在這時,蘇離終於用完了早餐,滿意地擦了擦嘴,把空了的粥碗再次擱到桌上,然後把手裡的筷子扔了出去,顯得很瀟灑,很紈絝,只是他的筷子看似很隨意地扔出,卻正好砸在了陳長生的肋部某處。

  一道很微弱卻很巧妙的力量,進入了陳長生的身體,控制了他的動作,讓他微微側身,同時右手閃電般向前伸出。

  那把染著血的短劍,還握在他的右手裡。

  噗哧一聲,鋒利的短劍輕而易舉地破開一道看似堅固的軟甲,深深地捅進了那名店小二的胸口,直接捅穿了他的心臟。

  店小二滿臉震驚,喉頭嗬嗬作響,唇角溢出鮮血,緩緩向前倒在地上,就此死去。

  這一次陳長生是真的楞住了,臉色瞬間蒼白。

  此時,短劍還深深插在店小二的胸口裡,被他握在手裡,他仿佛能夠真切地感受到劍鋒穿過的那顆心臟從緩慢地跳動直至完全安靜的整個過程。

  他有些不安地望向蘇離,如果蘇離這時候無法給出足夠的證明,至少要比那名店老板更有力的證明,那麽他很難接受現在發生的一切,好吧,既然需要有力的證明,那麽便自己尋找。

  他用微微顫抖的手把屍體翻了過來,當看到店小二手裡那把明顯淬著劇毒的小弩時,終於鬆了口氣。

  「前輩您……這又是怎麽看出來的呢?」

  他看著蘇離的目光不再有不安,而是充滿了佩服。

  蘇離說道:「你沒有聽到店老板一直在罵店小二什麽?」

  陳長生當時的注意力都在店老板和店小二的動作細節之中,沒有注意這些內容。

  「店老板罵的很精彩,很有內容,我指的是具體內容,比如店小二好吃懶做……這證明什麽,證明他們是真正認識的。」蘇離站起身來,看著桌前那兩具屍體說道:「或者有可能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夥伴?誰知道呢。反正我只知道,一個殺手的夥伴,肯定也是殺手。」

  陳長生再次生出佩服的情緒,心想果然細節才能決定成敗,經驗高於一切,只是這些終究是有猜測的成分……如果殺錯了怎麽辦?

  「殺錯了?那就錯了唄,還能怎麽辦?」

  蘇離面無表情說道,然後張開雙臂,說道:「等什麽呢?還不趕緊過來。」

  陳長生醒過神來,問道:「這就走了?」

  蘇離沒好氣道:「難道還等著軍寨裡的士兵來抓?」

  陳長生不敢再說什麽,趁著大車店裡的血案還沒能驚動軍寨裡的人們,背著蘇離在風雪中離開,向著南方而去。

  在軍寨東南面的一片黑柳林裡,二人停下暫作歇息。

  陳長生其實很不解,既然那些想要殺死蘇離的人已經知道了他的蹤跡,那為何還要隱藏身份,還不如直接和大周軍方聯繫,從而獲得保護。

  蘇離說道:「那兩個家夥只是上不得臺面的殺手,甚至都可能不知道我是誰,只是恰好在這個區域活動。」

  陳長生問道:「這兩個殺手是誰?」

  蘇離真的有些煩了,說道:「都說了是上不得臺面的人物,我哪裡知道他們是誰?」

  陳長生想了想,說道:「您的意思是,這兩個殺手只是拿錢做事,而如果您的身份曝露,來的可能就不是這麽弱的殺手,會是真正的強者?」

  蘇離說道:「很簡單的道理,還需要做這麽仔細的解釋?你這個小家夥怎麽是個話癆?」

  陳長生心想自己雖然談不上沈默寡言,平時也不怎麽擅長言辭,只是前輩你行事神鬼莫測,不問明白總覺得有些沒底。

  他堅持問道:「既然如此,那魔族為什麽不乾脆把您的行蹤放出去?」

  蘇離說道:「因為黑袍也不確定我在哪裡,他在人類世界裡勾結的人物,或者說與他有默契的那些人物,現在也只是滿天撒人在找我,當然,就算那些人確定了我的行蹤,也不會把這個消息放出去。」

  陳長生不解問道:「這又是為什麽?」

  蘇離說道:「因為除了很多想要殺我的我,也有很多想要幫我的人。」

  陳長生不明白,難道前輩您的行蹤被世間知曉後,就會有很多人千里迢迢前來幫你?

  「我是誰?」蘇離看著他認真問道。

  陳長生現在已經習慣他的這種對話方式,有些膩了,也有些麻木了,回答的相當機械:「離山小師叔,劍道至強者,年輕一代修行者的偶像。」

  和黑龍相比,蘇離明顯只在乎表面的東西,沒有指責他的回答毫不走心,驕傲說道:「這不就結了。既然我是很多人的偶像,知道我受了傷,遇著困難,那些人還不急著來救我?」

  陳長生不想繼續這個話題,問道:「前輩,那接下來怎麽辦?」

  蘇離說道:「當然是要瞞過世間所有人的眼光,偷偷把我送回離山。」

  陳長生心想離山遠在大陸南方,距離此間不止幾萬里,送回離山何其困難,而且還不能讓人知道……那些擔心自己的人們會急成什麽模樣?

  「前輩,為何不能讓離山的人來接您?」

  「愚蠢,離山離這裡最遠,等我那些徒子徒孫過來,黃花菜都涼了。」

  陳長生心想離這裡最近的就是大周北軍,可是您又偏偏不肯去找,不由認真說道:「前輩,我不明白為何您不想求助大周軍方,如果是面子上的問題,那麽我可以去求助,他們肯定會派人把我們送回京都的。」

  蘇離看著他冷笑說道:「你這個國教學院的院長很了不起嗎?」

  陳長生心想雖然自己這個國教學院院長在前輩你的面前算不得什麽,但對於大周來說應該還是有些份量。

  蘇離說道:「可是你有沒有想過,當所有人的眼光都落在你的身上,我的身份怎麽隱藏?」

  陳長生看著他誠懇說道:「既然那些想殺您的人,已經出現,那麽您的身份和行蹤總是會曝露的,現在要爭取的應該是時間,離山確實太遠,京都也太遠,可是大周軍隊真的很近,只要表明身份,哪裡還需要擔心什麽呢?」

  說來說去,又回到了最初的建議,也是他最不理解的事情。

  蘇離看著他嘆道:「真不知道你這個小家夥是天真還是愚蠢。」

  陳長生怔住了,不明白這是什麽意思。

  蘇離看著他似笑非笑說道:「你總在說,我應該求助大周軍方,難道你不知道……這片大陸最想我死的,就是你們周人?」

  他的聲音方落,黑柳林上的積雪,忽然簌簌落地。

  天地一片寒冷。

  大地微微震動,遠方有數百鐵騎在雪原上高速奔掠。

  那些正是大周北軍最精銳的雪騎,他們似乎正在搜尋著什麽。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7-6-6 22:59 編輯

appleline 發表於 2015-2-2 22:24
第八十章全職教育(二)

  陳長生的視線穿越黑柳林,落在雪原裡那些大周鐵騎上,明白了蘇離剛才的那句話。除了魔族,這片大陸最想他死的就是周人。這些明顯四處搜尋目標的大周鐵騎便是明證,但他還是覺得或者會有別的可能,比如這些大周鐵騎是來救我們的?

  「為什麽總喜歡把事情往壞的方面想?」蘇離聽著他的問題,微諷說道:「因為所有事情往往都會按照人們最壞的設想的發展。」

  仿佛是要為他的這句話做證,數百鐵騎裡分出數十騎,向黑柳林駛來,在單調的雪原上塗出一道黑色的線條,來到黑柳林前,那些騎兵紛紛自鞍畔抽出兵器,落下面盔,顯得非常警惕——怎麽看,這些騎兵都不是來救人的,是來殺人的。

  騎兵入林,蹄聲密集,偶爾還會響起黑柳樹枝被折斷的聲音,無論救人還是殺人,他們都不需要隱藏自己的行跡,而如果他們正在搜尋的那個目標,真如情報裡說的那樣,只是一個廢人,那麽接下來的事情,應該非常簡單才是。

  不知何時,陳長生的右手已經落在劍柄上,隨時可以抽出短劍。

  他現在的身體真的很強,哪怕橫穿萬里雪原,所有的疲乏和隱傷,隨著在冷炕上睡了一夜,都盡數消失無蹤,真元漸複,便是連在周園裡受的傷,都好了很多,他有信心戰勝甚至殺光入林的數十名騎兵,哪怕這些騎兵肯定都是洗髓成功的精銳。

  但他沒有任何信心能夠悄無聲息地殺死這些騎兵,而不驚動雪原上正在向東面行進的騎兵大隊,更關鍵的是,這些騎兵都是大周的軍隊,而他是周人,他實在沒辦法不問任何緣由就暴起殺人。

  他不知道應該怎麽辦,沈默地盯著黑柳林裡隱隱綽綽的騎兵影子,隨著那些影子越來越近,他的呼吸也越來越急促,越來越緊張,握著劍柄的手,指間越來越白,如果任由事態這樣發展下去,用不了多長時間,那些騎兵便會看到他和蘇離的身影。

  「前輩,我們走。」

  他終於做下決定,轉身示意蘇離靠上來,便準備背著蘇離逃走。

  既然沒法繼續躲藏,又沒辦法拔劍殺人,那就只能跑了,好在他現在擁有難以想像的速度,相信那些騎兵在短時間內無法追上來,至於周軍發現自己和蘇離的行蹤後,會帶來怎樣的麻煩,他現在暫時顧不得了。

  蘇離沒有走的意思,說道:「把傘撐開。」

  陳長生不明白,接過他遞過來的黃紙傘撐開,然後按照蘇離的指點把真元渡進傘柄裡,同時激發了傘骨上的某個機關。一道若隱若現的氣息,從黃紙傘的傘面上垂落,就像是無形無質的瀑布一般,遮住了四周。寒風無法吹進黃紙傘裡,天空裡卻開始落起雪來,微雪落在傘面上,悄然無聲。

  數十名騎兵來到了黑柳林的深處,來到了他們的身前不遠處。

  陳長生很緊張,看著十餘丈外的那些騎兵,甚至可以看清楚那名為首的騎兵統領眼瞳的顏色。

  那數十名騎兵卻仿佛什麽都沒有看見,繼續向著黑柳林四周散去。

  ……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確認那些騎兵已經出了黑柳林,陳長生驟然放鬆,才發現握著傘柄與劍柄的兩隻手因為緊張變得有些僵硬。

  「收傘。」蘇離說道。

  他依言把黃紙傘收好,繫到腰上,然後準備離開。

  「不要太急,那些騎兵應該還在外圍等著。」蘇離又說道。

  陳長生沒有質疑,重新在樹旁的雪堆裡坐了下來,然後望向黃紙傘,感慨說道:「真沒想到這把傘還有這般妙用。」

  蘇離唇角微翹說道:「你也不想想我是誰。」

  陳長生沒有接話,他是真的有些厭倦了,而且知道自己就算不接話,這位自戀的前輩肯定也有辦法把話自己再接過去。

  果不其然,蘇離雙眉微挑,似欲飛起,驕傲說道:「這是我和唐老頭子一起設計的法器,以遮天劍為器樞,以無數珍稀材料為器身,就算是坐照境的修行者,都不見得能看破幻象,這些普通騎兵難道還想看穿我這把傘?」

  陳長生欲言又止。

  蘇離的眉挑的更高了些,說道:「有話就放。」

  陳長生說道:「前輩,這傘……是我的。」

  黑柳林裡很安靜,雪落無聲。

  當初離開雪嶺溫泉時,他們便因為此事發生過爭執,陳長生想著他傷重,所以沒有繼續,但這時候終究還是忍不住了,因為他認為這把傘本來就是自己的。

  蘇離看著他冷笑說道:「你知道這把傘的來歷嗎?」

  陳長生聽折袖說過一些關於黃紙傘的故事,再加上在周園裡和雪原上的見聞,基本上都知道了,點了點頭。

  蘇離卻不理他,依然把這把傘的故事講了一遍,最後盯著他的眼睛說道:「我找到的劍,我設計的傘,結果你說這傘是你的?」

  陳長生說道:「可是這把傘的材料都是唐老太爺找的,當初前輩把這把傘留在了汶水唐家,不就是因為您出不起錢嗎?」

  蘇離神色漸冷,說道:「你再說一遍。」

  陳長生心想出不起錢這種說法確實有些不準確,重新組織了一遍語言,說道:「不是因為前輩您賴帳,所以黃紙傘歸了汶水唐家嗎?」

  蘇離怒極而笑,說道:「我乃離山輩份最高的長老,雲遊四海,打家劫舍,無惡不作,難道還差錢?」

  陳長生沒有在意他話中打家劫捨無惡不作這八字,認真地解釋道:「可是您沒給錢啊。」

  蘇離發現自己無話可說,所以不說話了。

  場間的氣氛變得有些尷尬,陳長生訥訥起身,爬到黑柳樹上觀察了一下遠處大周鐵騎的動靜,同時把臉上的熱意吹散一下。

  過了會兒時間,他從黑柳樹上落下來,對蘇離說道:「前輩,那些騎兵應該真的撤了。」

  蘇離沒有理他。

  陳長生說道:「前輩,如果這些騎兵真的是來追殺您的,那現在還需要隱藏行蹤嗎?您不信我們周人,但總有您能夠信任的人,就像先前您說過的那樣,會有人來殺你,也會有人來救你,離山雖然遠,但那些想救您的人可能很近。」

  蘇離看著他的眼睛,說道:「問題在於,是想殺我的人多,還是想救我的人多?誰更迫切?」

  陳長生有些猶豫說道:「前輩……您是不是把人性想的太陰暗了。」

  「不是人性,是人心。人性是不能考驗的,人心也無法猜忖。狂熱的喜愛與厭棄,歸根結底都是利益。太宗皇帝明明是個弒兄逼父的無恥之徒,周獨夫明明是個殺人無算的屠夫,為什麽在普通人的眼裡,他們的身上都有一道金光?因為太宗皇帝和周給他們帶去了足夠多的利益,他們把魔族趕回了雪老城,讓生活在中原的人類免於刀兵戰火,免於被異族奴役,那麽他們自然便是人心所向。」

  蘇離看著他認真問道:「而我呢?我生活在沒有戰爭的和平年代,除了殺了幾名魔將之外,沒有做太多事情,我為人類世界做過些什麽?給修行者和民眾謀取過怎樣的利益?值得他們不遠萬里而來幫我?就因為我劍道強大無敵,氣度瀟灑非凡?」

  明明是很認真甚至很嚴肅的探討或者說教導,卻因為最後那兩句話變了味道,陳長生完全不知道該怎樣接話,問道:「那南人呢?」

  在普通概念裡,離山小師叔蘇離是現在南方世界的最強者,也正是因為他的存在,南方才能在盛世大周之前保有最後的尊嚴與驕傲。

  「當然有很多感謝我的南人,但也有很多恨我的南人,前些天說過,我殺過很多人,既然我自幼生活在南方,那麽殺的人當中肯定大部分是南人,他們都有親戚同窗同門後代,怎麽可能喜歡我?當然,這些與我有仇的人再多,也不可能是主流,不然我豈不是要成為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問題在於多年前我曾經做過一件讓整個南方世界都很失望的事情,所以不喜歡我的人越來越多。」

  「什麽事?」陳長生好奇問道。

  「十幾年前,國教學院的血案,你應該是知道的。」

  「知道。」

  「說起來,計道人真的是你師父?」

  「前輩……其實這件事情,我真的不清楚。」

  「好吧,說回正題。總之國教學院一案後,教宗重傷,軍隊內亂,朝堂相爭,周通亂殺人,京都亂七八糟,你周國一塌糊塗,在南人看來,毫無疑問,這是最好的一次機會,而且不得不承認,那時候的長生宗確實很強,有與離宮一爭之力。」

  「然後?」

  「南人準備數年將要發動的時候,我因為某事去了趟長生宗,把那些長老全殺光了,於是他們準備做的事情,自然只能不了了之。」

  「前輩,這種秘辛聽著確實很震驚,不過我怎麽總覺得,您是在變著方法贊美自己?」

  「這麽悲慘的事情,有什麽好贊美的。」

  很難得,蘇離沒有接過話頭繼續贊美自己,神情平靜的令人有些心悸。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7-6-6 22:55 編輯

pupuma724 發表於 2015-2-4 00:50
第二卷莫道君行早第八十一章全職教育(三)

  蘇離面無表情說道:「南人最好也是最後的機會就這麼失去了,他們會感謝我什麼呢?周人,除了覺得我是個瘋子之外,也不會感謝我。」

  陳長生想了想後說道:「……不喜歡,不感謝,不代表就想前輩死。」

  蘇離說道:「轉眼間,十餘年時間過去了,天海、寅老頭和聖女峰上那個婆娘,還是一心想著南北合流,可我還是不同意。我不同意,離山就不能同意,長生宗就不能同意,南北合流……永遠就只能是紙上畫著的一個大餅,你說這些聖人難道不想我死嗎?」

  聽著蘇離這句話,陳長生沉默了很長時間,相著剛從周園離開時,在雪原上看著的那等大陣勢,說道:「魔族……也很想前輩死。」

  「是不是覺得這很荒謬?記住,敵人的敵人不見得是朋友,因為中間有個東西叫利益。我如果死了,大陸會動蕩起來,魔君和天海又是世間最自信的兩個人,他​​們有信心能夠利用亂局,從中獲得他們想要的東西,所以當然他們都很想我死。」

  陳長生看著蘇離,很認真而且很誠懇地說道:「前輩,那為何你不支持南北合流呢?怎麼看,這件事情對人類都有好處。」

  「對人類有好處的事情,我就要做嗎?好吧,這句話太像大反派說的,我收回。」蘇離看著他平靜說道:「但你能不能回答我一個問題,被天海統治和被魔族統治,有什麼區別?」

  陳長生很想說這之間的區別太大了,種族之間的戰爭動輒會有滅絕的危險,人類之間的戰爭不過是誰低頭的問​​題,不過他知道,對於蘇離這種人來說,被統治本身就是無法接受的情況,二者之間確實沒什麼太大的區別。

  「前輩,難道您眼中的世界,一直都這麼黑暗嗎?」

  「不是黑暗的,而是沒有顏色的、寒冷的冰,我說過,那是利益。」

  「難道……我們就不能把世界往好處想?」這已經是陳長生第三次問出類似的話。

  「不能,因為這樣的事情以前已經發生過很多次,所謂歷史,不過就是當下的證據,所謂現在,也不過就是歷史的重複。」蘇離看著他說道:「我不想成為第二個周獨夫,所以無論魔族還是你們周人,我都不會相信。」

  黑柳林裡再次安靜,陳長生沉默了很長時間後,忽然開口問道:「前輩,您是在教我嗎?」

  從進入軍寨開始,蘇離與他的交談便多了起來,其後無論遇著刺客,還是遇著大周騎兵,還有交談裡看似隨意、實際上頗有深意的話題選擇,都表明他在試圖教陳長生一些東西——應該怎樣看待這個世界以及怎樣活下去。

  蘇離看著他微嘲說道:「到現在才明白會不會太遲了些?傳聞中說你通讀道藏,為何我在你身上根本看不到半點悟性?」

  「可是……這是為什麼呢?」

  陳長生沒有在意這位前輩的嘲弄,只是相當不解。他是周人,蘇離是南人,他​​是國教重點培養的新一代開山怪,蘇離是輩高位重的劍道大自在,二人之間本無關聯,所屬陣營甚至暗自敵對,更不要說國教學院和離山劍宗之間糟糕的關係、他和秋山君以往直至將來都可能會發生的競爭,蘇離沒有任何道理像位師長般教導他。

  「因為我很欣賞你。」蘇離看著他面無表情說道:「這個理由夠不夠?」

  陳長生很誠實地搖搖頭說道:「前輩,當然不夠。」

  蘇離有些語塞,如果換成別的晚輩,被他這樣耐心教導著,不說感激涕零,至少在他給出一個理由後,絕對不可能還要繼續向下追問。他看著少年清澈明亮的眼睛,忽然笑了起來,心想也對,如果這個小傢伙不是這樣的人,如何能投了自己的脾氣?

  「因為我希望你能好好地活下去,活的時間越長越好。」他對陳長生認真說道。

  陳長生微驚,心想難道前輩知道自己經脈斷截、命不久矣的事情?

  蘇離接下來的話,表明他並不知道這個秘密,他說道:「因為只有活的時間足夠長,你才能變得足夠強大,我希望你能一直強大下去,直到最後。」

  「最後是什麼?」

  「下一代教宗咯。」

  「……前輩希望我成為下一代教宗?」

  「不錯,因為你成為教宗,對南人來說是最好的事情。」

  「為什麼?」

  「因為你不願意殺人,更不會陶醉於殺人,你對生死之外其餘的事情看的很清楚,我從來沒有見過,像你這般年齡,便能夠對名利如此不在意的年輕人……當然,你對我那把黃紙傘的執念,有時候會讓我開始懷疑自己的判斷。」

  「我不知道前輩如何看出我不在意名利……只是這樣就能成為教宗?」

  陳長生下意識裡看了眼灰濛蒙的天空,看著不知從多麼高遠的地方落下來的雪花,說道:「感覺好遙遠。」

  蘇離頗有興致地看著他,說道:「難道你一直沒有這種自覺?」

  陳長生收回視線,微怔問道:「什麼自覺?」

  「離宮如此重視你,培養你,讓你成為歷史上最年輕的通幽上境,最年輕的國教學院院長……如果不是想讓你成為下一代教宗,那些老傢伙想做什麼?」

  陳長生沉默無語。他現在已經知道梅裡砂主教大人為何對自己如此照拂有加,教宗大人又是什麼想法。

  離開天書陵後,所有的謎團早已有了答案。但他一直不是很明白這件事情,下意識裡不想記住這件事情,在周園發生的事情太多,以至於他以為自己真的忘記了這件事情,直到現在被蘇離再次點醒。

  他是國教的繼承者。

  只是,他的眼光還是習慣性地落在身前不遠的地方,不習慣抬頭望天,無論是灰濛蒙的天還是湛湛青天,光線都是那麼的刺眼。如果回到京都,自己做為國教的繼承者,或者便要直面聖后娘娘的威嚴了,這讓他很不安,當然,首先他必須回到京都。

  …………

  (今天領導過生,九點多鐘才趕回家,緊趕慢趕寫了三千多字,結果一檢查,發現後面一千多字完全寫錯了,錯的驚心動魄,只能刪掉,就發這點出來了,明天會有兩章。)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7-6-6 22:53 編輯

appleline 發表於 2015-2-4 19:43
第八十二章全職教育(四)

  「當我提到計道人的時候,你說自己什麽都不知道……是在騙人?」蘇離看著他臉上的神情說道。

  陳長生還是只能沈默,因為他不怎麽會撒謊。

  蘇離自言自語說道:「那這些老家夥把你推出來究竟是要做什麽呢?」

  對話時常發生,結束也往往不需要什麽答案,陳長生尋找不到答案,蘇離也只用了很短的時間想了想。

  確認大周的騎兵真的遠離,陳長生把他背到身上,穿過黑柳林,向著南方繼續行走。

  隨著行走或者說奔跑的繼續,氣候漸暖,二人看到的風景也越來越靠近真正的天時。在京都,現在應該正是濃春,在南方的離山更是已經到了暮春時節,這裡卻還有些偏寒,放眼望去還能看到星點般的殘雪,好在也已經有了些星點般的綠意。

  看著那些在去年死去的雜草裡重新生出的青色草芽,陳長生想起,距離自己離開西寧鎮已經過去了整整一年時間,這一年裡發生了太多變化,即便他還是個正值青春的少年,每每回頭望去,都難免會生出一些中年人才會生出的感慨。

  在經過一個名為臥梨屯的農夫聚居地後,二人的身邊也多出了些變化,多了一輛車,拉車的是兩頭健實的毛鹿。

  陳長生坐在車前,拉著套在毛鹿頸間的繩索,不時發出幾聲意義不明的呼喊聲,可能想模仿那些農夫的手段,但很明顯,那兩頭毛鹿聽不懂他的指揮,好在大方向沒有錯,總之是在向南方行走。南方還很遙遠,不過只要堅持走,那麽總會越來越近。

  蘇離躺在車裡,身下墊著厚厚的被褥,身上蓋著順滑柔韌的獸皮,黃紙傘擱在身邊,酒食也在身邊,竹笛橫拿在手,湊在唇邊,不時發出清麗的聲音,看著愜意到了極點,哪裡有半分重傷逃亡的淒慘感覺。

  又走了兩日,在官道前方,隱隱可以看到一座土黃色的城,與最初見到的那個軍寨不同,這是一座真正的城,看城廓方圓至少可以容納數萬人,想必裡面極為繁華熱鬧,如果想要重新和人類世界聯繫上,毫無疑問,這裡最是方便不過。

  陳長生回頭看了蘇離一眼,用眼神詢問要不要進城。

  蘇離拿著一塊裘絨,正在仔細地擦拭竹笛上的孔洞,理都沒有理他。

  陳長生明白了,可還是有些不明白,搖了搖頭,拉動手裡的繩索,讓兩隻毛鹿拉著車駛下官道,穿過微硬的田野,繞過那座土黃色的城。

  城南有一片樺樹林,數千棵樺樹並不粗,顯得有些細直,就像是劍一般,從地面生起,刺向天空。

  時值深春,地處寒帶的這片樺樹林卻還沒有生出太多青葉,視線沒有受到任何滯礙,便能看到數里外的樹林對面。

  遇林莫入,這不是蘇離教給陳長生行走世間的經驗,而是他在那些雜記閒篇上看到過無數次的老話。

  陳長生輕輕拉緊繩索,示意兩隻毛鹿停下腳步。

  他沒有感知到任何危險,只是下意識裡這樣做。

  蘇離坐車廂裡艱難地坐起身來,手裡的竹笛不知何時已經插腰間,換成了那把黃紙傘。

  他看著這片寂靜的樺樹林,忽然說道:「來了。」

  什麽來了?自然是敵人來了,想殺蘇離的人來了。

  陳長生的心情瞬間變得緊張起來,從車上跳到地面,用最快的速度解開套在毛鹿頸間的繩索,用劍鞘在它們的厚臀上啪啪重重打了兩記,毛鹿吃痛,向著樺樹林向反的方向跑去,只是這種牲畜性情溫馴,竟是沒有跑遠,站在數十丈外看著陳長生,顯得很是困惑,似乎是不明白他為什麽要打自己。

  「你擔心它們的死活,我怎麽辦?」蘇離很是生氣,看著陳長生說道。

  陳長生握著劍鞘說道:「那前輩您到底要不要進去?」

  剛剛離開雪嶺溫泉的時候,他就曾經問過蘇離,只不過蘇離不願意,而且看起來,到了現在蘇離也沒有改變主意。只聽得蘇離冷笑說道:「我要進去了,你死了怎麽辦?我可不願意把自己的命全部寄望在別人的身上,更何況是你這麽弱的一個家夥。」

  陳長生心想這確實也有道理,前輩雖然現在無法戰鬥,但戰鬥的經驗與智慧遠勝自己數百倍,他在身邊,總能幫自己一些。安靜的樺樹林裡沒有任何動靜,他有些不安問道:「接下來怎麽辦?我是不是應該衝進樹林裡?」

  蘇離完全不明白他的意思,問道:「你衝進樹林裡做什麽?」

  陳長生說道:「昨天前輩說過,戰鬥裡最重要就是反守為攻的那一瞬間,如果能夠做到真正的出其不意,那麽再強大的對手也可能會敗。」

  蘇離瞪著他說道:「所以你準備衝進這片樹林裡,把那個人找出來,然後殺死?」

  陳長生很老實地點了點頭。

  蘇離扶額說道:「你知道樹林裡那個刺客是什麽境界?」

  陳長生很老實地搖了搖頭。

  蘇離大怒說道:「那你就準備這麽衝進去?你想去送死啊?」

  陳長生很茫然,不知道該點頭還是搖頭,想了想說道:「這不是……按前輩的教導做事嗎?」

  蘇離出離憤怒,無奈說道:「你得明白,我說過的那些,首先要建立在你和對手的水平差不多的基礎上,就算差些,也不能差的太遠。」

  陳長生說道:「可是前輩的原話裡明明說的是……再強大的對手也可能會敗。」

  蘇離惱火道:「修辭,這是修辭!你懂不懂修辭!誇張是一門語言藝術!」

  陳長生沈默低頭,過了會兒後,忍不住擡頭問道:「那如果真的遇到了遠強於自己的對手怎麽辦?」

  蘇離給出的答案異常簡潔明了,乾脆清晰:「逃,或者跪。」

  逃?陳長生背著蘇離的速度不見得能快過樹林裡一直沒有出現的刺客,要知道從事刺客這種職業的人,向來都擁有比普通修行者更快的身法與速度。跪?陳長生和蘇離一樣,都不會把自己的生命完全托付給別人,哪怕是再信任的人,更何況是一個要殺自己的人。

  不能逃也不能跪,其實還有一個方法來應對,那就是:等。

  陳長生抽出短劍,看著寂靜無聲的樺樹林,看著那些遠看漸要鬱鬱、近看卻很難發現的青芽,等待著那個人的出現。

  那個人始終沒有出現。

  時間緩慢地流逝,他握著劍的手都變得有些酸軟了,對著樹林裡喊道:「出來吧,他看到你了。」

  蘇離完全沒想到他會做這樣的事情,對著天空搖了搖頭,有些恥於為伍的意思。

  樹林裡依然沒有人回應,陳長生壓低聲音說道:「前輩,看來誘敵的方法也不好用。」

  先前他和蘇離那番對話,甚至可以說是爭執,自然不可能真的是爭執。

  看著安靜的樺樹林,蘇離若有所思說道:「那人走了。」

  「嗯?」陳長生有些意想不到。

  蘇離重新躺回車廂裡,放下黃紙傘,拿起竹笛。

  兩隻毛鹿在陳長生的召喚下,慢慢地踱了回來,溫順地被繩索重新繫到頸間。

  竹笛清揚,再次出發。

  ……

  接下來的旅程,陳長生變得沈默了很多,或者說更像平時的自己——只有在面對唐三十六和蘇離的時候,他的話才會多起來。

  他現在的沈默,當然是因為那個不知何時會出現的刺客。

  正如有時候不說比說更有力量,一個不出現的敵人也永遠要比站在你面前的敵人更可怕。

  蘇離卻一如往常,在他的身上根本看不到絲毫不安,竹笛繼續吹著,小酒繼續喝著,傷繼續養著,就像當日躺在雪嶺溫泉裡一般,很是愜意平靜,仿佛自己並沒有身受重傷,只是在進行一場尋常的旅行。

  陳長生警惕地注視著視線裡的一切景物,心理壓力很大,想到的一些事情更讓他的心情越來越沈重。

  在軍寨裡遇到兩名殺手,大周騎兵四處搜捕,說明如蘇言猜測的那樣,黑袍算到了他們逃離的方向,並且把這個消息傳給了人類世界裡的某些勢力,那些勢力接下來會怎樣做?如果是聖后娘娘指使追殺蘇離,那麽她知道不知道自己和蘇離在一起?如果知道的話,會不會讓那些強者與刺客順手把自己也殺了?如果是……離宮裡的大人物們想要蘇離死,那麽他們可否知道自己還活著?還是說魔族會刻意隱瞞自己的存在?

  某天傍晚,在距離天涼郡還有八百里的地方,鹿車再次停下稍事休息,暮色濃的如血一般。

  陳長生把自己的不安毫無隱瞞地全部對蘇離說了,現在無論他和蘇離的陣營之間有何問題,既然他當時在雪嶺裡沒有把蘇離丟下,那麽便沒有半途把蘇離丟下的道理,他們現在坐著一輛車,自然要一起面對即將到來的狂風巨瀾。

  「不會有太多人知道我身受重傷的消息,原因我前些天已經對你說過了。我們分析一下軍寨裡遇到的那場暗殺……如果把那樣粗陋可笑的行為也當作暗殺的話,再聯想一下那數百名周騎,便可以看得很清楚,無論是想殺我的他們還是要被他們殺的我,都不願意讓整個大陸知道這件事情。」

  蘇離拿起一根樹枝在泥地裡畫了一幅地圖,指著那條直線說道:「他們不需要圍點打援,所以之所以到現在都沒有動靜,只有一個原因,我們的速度太快,以致於突破北軍一線後,那些人還來不及派出足夠強大的人手來殺我們。如果把這看成一場戰爭,他們的主力正在趕來的途中……」

  陳長生蹲在一旁,專心地聽著。

  這些天,這樣的場景發生過很多次,蘇離平時經常表現的極不正經,但在這種時候,卻非常認真,他教陳長生怎樣分辯野獸與人的痕跡,怎樣區分哪種植物可以吃,哪種菌有毒,戰鬥時最重要的是什麽,甚至還教他如何行軍布陣。

  除了劍與修行,他教了陳長生很多東西。

  陳長生再次問道:「前輩,您到底為什麽要教我這些?」

  要替南人選擇一位未來的教宗?這有可能是真正的答案,但並不足夠。

  「因為,我教過秋山。」

  蘇離將樹枝扔掉,說道:「他跟著我學了一個月時間,如果路上的時間足夠,我也會教夠你一個月。你把黃紙傘還給我,我把你從雪原帶走,已經兩相抵銷,但你在雪嶺沒有離開,所以我欠你一個人情,你就當我是還你人情好了。」

  「人情?」

  「將來,你總會和秋山開始競爭的,我希望你不要落的太遠,盡可能的公平,就是我還給你的人情。」

  繼雪嶺溫泉後,陳長生再次感動於蘇離的前輩高人風範,然後認真說道:「那把黃紙傘不是我還給前輩的,只是借您用的。」

  蘇離靜靜看著他,忽然笑了起來:「不習慣這溫馨的場景,所以要刻意打破?」

  陳長生說道:「是的。」

  蘇離說道:「我也很不習慣,所以以後不要再問我類似的問題。」

  陳長生看著他認真說道:「前輩,您真是個好人。」

  蘇離看著他認真說道:「這種話以後也不要再說。」

  「為什麽?」

  「因為以後你會知道,我從來都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好人,我喜怒無常,一言不合,便會暴起殺人。」

  「可是真看不出來啊……好吧……前輩,雖然剛才那句話是刻意說的,可事實上,黃紙傘確實是我的呀。」

  「噫,看來你真不相信我會暴起殺人啊!」

  「前輩,您現在如果還能暴起殺人,我們何至於大半夜才敢動身。」

  話不投機,便不用再說,在越來越濃的暮色裡,陳長生開始準備晚飯與露宿的用具。

  蘇離看著火堆旁忙碌的少年,微微瞇眼,緩緩摩娑著手裡的竹笛,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暮色漸退,簡單地吃完烤肉後,陳長生把火堆澆熄,確保不會變成夜裡的明燈。

  一夜無話,清晨到來,晨風微涼,帶著露水與青草的味道,令人心曠神怡,兩隻毛鹿歡快地邁開了步伐,不多時便走出了十餘裡地。

  大片的原野上生長著青色的植物,可能是高粱,只是這些高梁才剛剛開始生長,沒有傳說裡那等青紗帳的模樣,更沒辦法遮掩身影。

  所以陳長生一眼便看到了田野裡的那個人。

  那是一個英俊的男人,全身盔甲,背後有七柄長刀,在晨光下無比明亮。

  怎麽看都不像一個刺客。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7-6-6 22:51 編輯

pupuma724 發表於 2015-2-4 22:08
第366章殺人的神將

  那個男人很英俊,雖然滿臉風塵,明顯兼程而至。

  他身上的盔甲也蒙著厚厚的塵土,但依然明亮,就像他的人一樣,站在青青的高梁地裡,就像一個太陽。

  這樣的人,怎麼看都不像一個刺客。

  事實上,這個男人也確實不是刺客,雖然他是來殺蘇離的。

  這個男人沒有釋放善意,也沒有敵意,但也沒有隱藏自己的殺意,非常純粹的殺意。

  看著晨光中這個明亮的男人,陳長生覺得眼睛有些刺痛,就像當初在雪原上,第一眼看見蘇離時的感覺。

  來自遠方的光線,灑落在這個男人的身周,未曾真的落下,反射光線的不是盔甲與他的臉,而是一道無形的屏障,所以才會如此明亮。

  那道無形的屏障,這片光亮,無不在說明,對方是一名聚星境的真正強者。

  只看了一眼,陳長生便確認,這名男人不是前些天在樺樹林裡的那個刺客——此人太過明亮,無法隱藏自己的存在,而且看得出來,此人似乎根本沒有想過要那樣做——他就這樣站在晨光裡,堂堂正正地等著陳長生和蘇離的到來。

  陳長生下車,解開毛鹿頸間的繩索,輕輕拍了拍它們的肉臀。現在,這兩隻毛鹿已經能夠與他心意相通,明白他的意思,自行小步跑到數百丈外的高梁地裡,然後回頭望向場間,等著稍後年輕的主人繼續召喚自己回來。

  陳長生回頭望向車裡。

  蘇離躺在車廂裡,閉著眼睛,裹著裘皮,耳朵裡塞著裘絨,好像正在睡回籠覺。

  「前輩。」陳長生說道。

  蘇離耳裡的裘絨明顯起不到莫雨耳中的裘絨的隔間作用,說道:「嗯?」

  嗯這一聲的時候,他依然閉著眼睛。

  「前面……來了一個人。」陳長生指著身後高梁地裡那個男人說道。

  「然後?」蘇離還是沒有睜眼的意思。

  陳長生說道:「那個人……很強,我打不過。」

  蘇離閉著眼睛說道:「我教了你這麼多天,如果你還收拾不了一個殺手,那為什麼還不去死?」

  陳長生說道:「可是前輩您昨天才說過,那是修辭,是誇張,遇著差的太遠的對手時,除了跪就只能跑,我想問一下,我們這時候是跑還是跪?」

  片刻安靜,蘇離終於睜開了眼睛,起身望向前方那片青青的高梁地,說道:「聚星境……你又不是不能打。」

  陳長生在心裡再次快速權衡了一番,搖頭說道:「這個……真打不過。」

  蘇離這才看清楚那名渾身盔甲、無比光明的英俊男子,瞇了瞇眼睛,說道:「啊……是這個傢伙啊,那你真是打不過了。」

  陳長生說道:「那咱們趕緊逃吧。」

  蘇離沒好氣道:「且不說我蘇離這輩子沒有逃過,就算真要逃……逃得了嗎?」

  陳長生正想說我要真跑起來,大陸上還真沒幾個人能追上自己,忽然看到遠方的青色原野裡有一匹渾身火紅的戰馬。

  有些眼熟。

  他忽然生出些極不好的念頭。

  因為他終於認了出來,遠方的原野上那匹渾身火紅的戰馬,其實是一隻……紅雲麟。

  蘇離說道:「薛醒川的親弟弟,第二十八神將,薛河,嗯,他的座騎和薛醒川的座騎也是兄弟。」

  陳長生斷絕了逃跑的想法。

  這裡沒有白鶴,他不是金玉律,怎麼也不可能比能飛的紅雲麟更快。

  他沒有想到,南歸途中真正遇到的第一個刺客,便是如此強大的人物。

  轉念一想也對,要殺蘇離,哪怕他已經身受重傷,來再多普通的強者也沒有意義,來的理所當然便應該是薛河神將這種層級的人物。

  「見過蘇先生,恕末將全甲在身,不便行禮。」

  站在剛剛沒膝的青色原野間,薛河光明威武彷彿一座神像,但對蘇離說話的語氣卻極客氣。

  蘇離面無表情看著他,說道:「以我對你的認知,你應該很欣賞我才對。」

  任何自戀到令人作嘔的言語,從這位離山小師叔的嘴裡說出來,不知為何,便讓人覺得誠篤可信。

  薛河緩步走了過來,反射著晨光不停變幻,盔甲撞擊發出嘩嘩的聲音,用沉默表示認同。

  蘇離問道:「你出現在這裡是誰的意思?」

  薛河的兄長薛醒川乃是大陸第二神將,汗青神將守天書陵後,便是世間最強大的神將,只在五聖人與八方風雨之下,最重要的是,世人皆知,薛醒川是聖后娘娘最忠誠的追隨者,按道理來說,薛河出現在這裡,自然揭示了一個殘酷而可怕的事實,要殺蘇離的人是聖后娘娘。

  但蘇離不會就這樣簡單認為,所以他發問。

  薛河面無表情說道:「不是任何人的意思,是我自己的意思。」

  蘇離沉默,明白了他的意思。

  但陳長生不懂,既然不是聖后娘娘的旨意,也不是國教的命令,這位神將既然欣賞蘇離,為何要來殺他,而且還是趁人之危,問道:「為什麼?」

  薛河沒有理會他,看著蘇離平靜說道:「唯南北合流,我大周統一天下,才能真正戰勝魔族,卻因為先生的存在,始終難以前行,無論是朝堂還是國教,有很多人都指望先生能改變態度,但我知道先生不會改變態度,所以……您必須死。」

  蘇離正色說道:「我……會改的。」

  這是句笑話,並不好笑,而且沒有人信。

  但蘇離表現的很相信,情真意切說道:「只要你肯放我們離開,我絕對會改變對南北合流之事的態度。」

  薛河沉默片刻後說道:「我視先生為偶像,我知道先生不會改。」

  蘇離微窘說道:「你這人怎麼如此死心眼,我說了會改就一定會改。」

  「會因為外力而改變心志,那就不是先生了。」薛河看著他平靜說道:「如果先生不再是先生,我殺你又哪裡還會有任何心理障礙?」

  蘇離沉默片刻,望向陳​​長生說道:「我是不是沒說好?」

  陳長生點點頭。

  蘇離說道:「那該你說點什麼了。」

  陳長生說道:「前輩,我真的不擅長說話。」

  看著蘇離與陳長生交談,薛河的眼中閃過一抹異色,旋即收斂心神,肅容說道:「先生重傷、正在南歸的消息,暫時還只有很少人知道,死在我的刀下,總比死在那些宵小之輩手裡,或是被那些殺手用陰招更好。」

  蘇離搖頭說道:「怎麼死都不好,只要活著才好。」

  薛河不再多說什麼,右手伸向身後握住一把刀的刀柄。

  自周獨夫後,大陸上的強者很少有人用刀,因為珠玉在前。大陸三十八神將很多都習慣用劍,又因為太宗皇帝那把霜餘神槍的緣故,用槍的也不少。用刀,並且還把刀用的這麼好的神將,只有薛河一人。

  隨著這個動作,薛河身後的其餘六把細刀未曾出鞘,卻有六道刀意凌空而起,籠罩青色原野,是為刀域。

  蘇離神情漸斂,他也沒有想到,第一個來殺自己的人,便是如此棘手的人物。

  陳長生聲音微澀問道:「前輩,怎麼辦?」

  蘇離面無表情說道:「你也看得出來,這傢伙和你烤的肉一樣,涼拌都不成,還能怎麼辦?」

  陳長生回頭看了他一眼,不解問道:「肉?」

  「油鹽不進。」

  蘇離沒好氣說道,艱難下車,看著青色的原野,忽然再次瞇了瞇眼睛。

  高梁還很矮,但原野裡居然還藏著另外一個人。

  大概便是樺樹林裡的那個人。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7-6-6 22:47 編輯

appleline 發表於 2015-2-5 20:40
第八十四章蘇離的眼光(上)

  此時的天涼郡北還有些涼,高梁並不高,卻可以藏一個人,想來那人極擅隱藏自己的行蹤,是個真正的刺客。

  蘇離沒有理會藏在原野裡的那名刺客,那種見不得光的家夥就算再危險,在他的眼裡,也沒有明亮的薛河重要。

  薛河繼續向著二人走來,盔甲發出撞擊聲,刀意發出破風聲,腳步穩定而堅定,越來越近,望向陳長生有些警惕問道:「你又是誰?」

  陳長生沒有刻意收斂自己的氣息,所以薛河能夠看出,他已經進入通幽上境。

  能在這樣年輕的時辰,便進入通幽上境,必然不是普通人,薛河甚至沒有遇到過這樣的人物,面無表情說道:「如果我不是知道秋山君因為周園之事重傷,遠在離山,如果不是你生的過於平凡,我真的會懷疑你就是秋山君。」

  陳長生終於確認,魔族或者說那名神秘的黑袍,因為某種原因,沒有把自己跟著蘇離的消息傳到南方。他忍不住開始思考,如果薛河知道自己的身份,會不會停下腳步?就在這時候,蘇離聲音響了起來:「如果是你的兄長薛醒川在此,絕對不會誤認他是秋山君,這小家夥才通幽上境,吾家秋山已經聚星成功,這等分別都瞧不出來?」

  也只有蘇離這樣的人物,才會在點評此事時用一個才字,而現在年輕一代的修行者裡,大概也只有秋山君才能穩穩壓過陳長生一頭。

  這是事實,但不知道為什麽,陳長生覺得有些鬱悶,可能是蘇離提到秋山君時的語氣很親熱,一時間竟忘了告訴薛河自己的身份。

  而就在這時,薛河已經來到二人身前不足十丈的地方,他的手已經完全與那道刀柄合為一體,那六道刀意已然圓融一體,自成世界。

  薛河已經做好了出刀的準備,氣息已然提至巔峰,只有聚星境強者才能召喚出來的星域完美至極。

  他用刀,所以他的星域就是刀域。

  陳長生再如何天才,畢竟太過年輕,修行時間有限,而且經脈本身就有問題,能夠施出的真元數量有限,根本無法破開這道完美的刀域。

  境界之間的差距,很多時候,沒有辦法憑著勇氣、毅力、決心、技巧這些手段就能彌補。

  他盯著薛河在晨光下明亮至極的面甲,緩緩抽出鞘中的短劍。

  在很短的時間裡,他在識海裡進行了很多次推算,在道藏和國教學院藏書裡看過的無數戰例變成畫面在他的眼前飄過,卻依然沒有任何辦法。

  大陸第二十八神將薛河,毫無疑問,這是他開始修行以來,遇到的最強大的對手,單從境界實力而言,與周園裡那對魔將夫婦相當,但那對魔將夫婦為了進入周園,強行動用秘法,將境界壓制了下來,因為周園的規則限制,與他戰鬥時,幾乎沒有展露過聚星境真正的水準。

  南客燃燒神魂喚醒的那隻金翅大鵬,被他萬劍成龍斬落天穹,但那一劍的威力,絕大部分來自於劍池裡的萬道殘劍積蓄了數百年的渴望,那種意志氣勢與他沒有任何關係,而且時機不再,現在他劍鞘裡的萬道殘劍,也再沒辦法發揮出來這麽大的威力。

  怎樣才能戰勝這名強大的對手?

  陳長生握著短劍,盯著越來越近的薛河,心情越來越緊張。

  薛河知道他便是自己的對手,然而卻沒有怎麽關注他,視線落在他的身後,始終看著蘇離。

  不要說身受重傷,哪怕現在已經奄奄一息,只剩下最後一口氣,只要蘇離還活著,那便是這個大陸最可怕的強者。

  蘇離也在看著他。

  但事實上,蘇離沒有看他,而是在看他的刀域。

  忽然間,蘇離的視線落在他身前空中某處,同時,伸手握住了黃紙傘的傘柄。

  黃紙傘裡是遮天劍,傘柄就是劍柄。

  當初在雪原上,蘇離握住劍柄,劍意侵略如火,直接將數十里外的一名魔將斬殺。

  此時薛河就在他的身前,更能夠感覺到那道強烈的危險。

  毫無任何徵兆,純粹是本能裡的一種警惕,讓薛河暴出了無比強大的一道氣息。

  晨光如前,他身上的盔甲瞬間變得無比明亮,嗆啷一聲,鐵刀出鞘,隔著陳長生的肩頭,向蘇離握著傘柄的手斬落。

  一場狂暴的颶風,在青青的高梁地裡生起。

  ……

  一路相隨南行,陳長生最清楚蘇離現在的狀態,不要說動劍殺敵,就連走路都沒有辦法。

  他不明白為何蘇離會握住傘柄,會用劍意逼迫薛河暴然出刀。

  這是蘇離給他出的一道題目。

  陳長生思考的時間很短暫,便得出了答案,因為蘇離教了他很多,而且他學的很認真,每字每句都不曾忘記。

  前些天,蘇離曾經對他說過,戰鬥裡最重要就是反守為攻的那一瞬間,如果能夠做到真正的出其不意,那麽再強大的對手也可能會敗。薛河出刀,看似是因為蘇離的動作,因為警惕與不安,被迫的行為,但其實也是順勢而行,因為唯如此,才能真正的出其不意。想要殺死蘇離這種層級的強者,薛河在出刀之前,必然已經算清了所有的細節。

  果然,戰鬥裡最重要的時刻就是由守轉攻的那一刻,可僅僅是因為只要做好這一點,便能帶來好處嗎?不,陳長生記得很清楚,蘇離在說完這句話後,還給出了另一個解釋:再強大的對手,在由守轉攻的那一瞬間,總要付出更多的心力,那麽這時候也最容易露出破綻。

  換句話來說,強大到近乎完美的敵人,唯有在由守轉攻的那瞬間,變得不那麽完美。

  陳長生的眼睛明亮起來。

  因為薛河落下的如雪刀光,也因為漸盛的晨光。

  他的劍已然刺了出去。

  汶水三式,夕陽掛。

  短劍嗡鳴作響,帶著高梁地上的所有晨光,高速顫抖著,刺向薛河的胸口。

  身為聚星境強者的薛河,由七把刀組成的領域堅不可摧,即便在由守轉攻的這一瞬,可能會留下某個防禦相對薄弱的點,他又怎麽可能讓陳長生看出來?

  陳長生確實看不出來,但有人能。

  蘇離只看了一眼,便看出了薛河刀域的弱點在哪裡。

  他伸手握住了黃紙傘的傘柄,激使薛河出刀,視線一直落在薛河身前空中的某處。

  陳長生的短劍,順著蘇離的眼光刺了過去。

  噗的一聲輕響,仿佛一個充滿酒的皮囊被刺破,又像是正在吹漲的糖人被頑皮的孩子拿竹簽偷偷刺破。

  籠罩著薛河的那片明亮晨光,忽然間出現了一條通道。

  鋒利的劍芒,已然來到他的胸前。

  明亮的盔甲上,甚至能夠看到那把劍的影子。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7-6-6 22:31 編輯

1月23 發表於 2015-2-6 03:10
第八十五章 蘇離的眼光(中)
       
  陳長生的劍到了薛河的身前,真正犀利的劍是蘇離的眼光。

  可如果一名聚星境強者會這樣輕易被擊敗,道藏上又如何會把星域稱作每個人單獨的世界?

  明亮的晨光忽然變幻了一瞬。

  薛河的手伸到身後抽出了第二把刀,因為他的動作實在太快,以至於出現了一道殘影,彷彿晨光裡多出了第二個他。

  鋒利的雪亮刀鋒比聲音更快的落下,斬向陳長生的頭頂。

  陳長生此時劍勢正要去盡,根本無法改變短劍的走向,更不要說格擋這一刀,他能怎麼辦?

  青色的高梁地裡再次響起一道嗡鳴聲,一把沉重的鐵劍不知從何處出現,攔在了薛河的刀鋒之前。

  以薛河的修為境界都沒辦法把這把鐵劍斬斷。

  這把鐵劍正是山海劍。

  薛河面無表情,殘影再起,以難以想像的速度,抽出身後的第二把刀,再次斬落。

  他的動作實在太快,當第二刀落下時,山海劍剛剛與第一刀相遇。按照陳長生的境界實力,根本沒辦法跟上這麼快的速度,因為通幽境的修行者不可能擁有這麼快的出劍速度,但他的出劍本就與世間其餘人不同。他出劍不需要抖腕,不需要有任何動作,甚至連手指都不需要動,只需要神念微動,便有一把劍從鞘中橫空出世,向著薛河手裡的刀格去。

  第二把劍是南溪齋的聖女劍。

  薛河眼瞳微縮,明顯被陳長生這兩把不知何處出現的名劍撼動了心神,但他手上的動作沒有絲毫減慢,於晨光裡殘影再現,再出第三刀

  幾乎就在第三刀落下的同時,陳長生召喚出了第三把劍。

  只有真正的強劍、保存相對完好的劍,才能格擋薛河神將的強刀,所以第三把劍是魔帥的旗劍。

  一切都發生的太快,只在瞬息之間。

  晨光微閃,殘影再現,薛河彷彿變成了六個人,抽出了六把刀,向著陳長生的頭頂砍落,陳長生彷彿就在他的身前靜止不動,卻有六把劍平空而生,攔在身前。

  連綿不絕的撞擊聲,直至此時才響起,彷彿一連串春雷,綻放在青色的原野間。

  薛河的刀太快,如果陳長生只憑藉自己的本事,斷斷無法接下,只是薛河大概也想不到這個少年竟然有如此古怪的手段,那些劍又是什麼劍?這並不是結束。薛河的六道殘影同時斂沒,歸為本體,只見他斬向蘇離的那一刀竟斜掠而下,再次向著陳長生的頸間斬落。

  這是他的第一刀,也是最後一刀,是真正的一刀。

  當這刀落下,七刀重新變成一個完美的世界,他的刀域再次回復圓滿,曾經的漏洞盡數消失無蹤。

  落刀之際,薛河的目光很冷漠,彷彿在問陳長生,你還有劍嗎?七把刀帶來的恐怖刀勢,碾壓得陳長生呼吸都極困難,連思考都彷彿變得緩慢起來,不然或者他會想到一句話:我還有一萬多把劍也要告訴你嗎?只是這個時候即便他萬劍齊出也沒有什麼樣意義,因為薛河刀域再臨,他的短劍無法突破,無法刺進對方的身體,境界之間的差距,就是這樣難以彌補。

  好在蘇離還在他的身後,看著薛河,平靜的眼光像秋水洗過的劍。

  「天府。」他的眼光落在薛河的肋下,說道。

  陳長生的短劍隨之而去。

  薛河神情微凜。他憑藉高妙的手段重構刀域,誰能想到,蘇離依然只看了一眼,便看穿了唯一的弱點。

  但他並不擔心,因為蘇離已經重傷,只能出聲,不能出劍,作為聚星境的強者,加上他的盔甲,不是還處於通幽境的這名少年能夠擊破的,所以他未假思索,決定快些結束這場戰鬥,不再理會陳長生的那把劍——如果事後分析這場以弱勝強的戰鬥,除了蘇離的眼光和陳長生遠超年齡的實力與沉穩心態,最重要的原因便是薛河在最關鍵的時刻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

  他沒有想到陳長生手裡那把看似尋常的短劍,實際上是世間最鋒利的劍之一,尤其是經過周園裡的風雨洗禮之後,這把短劍擁有了龍吟劍的劍意,有了自己的劍魂,繼承了無數年前陳玄霸壯烈無雙的遺志,竟能夠發出超越境界的威力

  噗哧一聲輕響,陳長生手裡的短劍刺穿了薛河身上明亮的盔甲,破了他洗髓之後堅若金石的身軀,像一場暴烈的風般繼續前行,似乎要摧毀劍鋒之前的一切事物。

  一聲夾雜著震驚與痛楚的怒嘯響起

  薛河完全沒想到一時不謹,竟讓這個通幽境的少年得手,把自己置於如此危險的境地裡,體內真元狂暴而出

  陳長生的劍鋒難以繼續前行,薛河使出畢生修為,聚星域於胸前,硬生生憑藉真元把這把劍擋住,手裡的刀繼續砍向陳長生的脖頸不要說陳長生的劍難以繼續深入,就算能夠,也頂多重傷薛河,但這一刀卻一定會砍掉他的腦袋

  就這樣了。

  陳長生知道自己敗了。

  他沒有想到,聚星境的強者,在生死關頭居然能夠暴發出如此可怕的戰鬥力,居然能夠把真元變成彷彿實質的存在。

  他這個年齡能夠修行到通幽上境,已經算是絕世天才,但在聚星境強者的面前,依然顯得有些不堪一擊,哪怕有蘇離的指點,哪怕他已經超水平發揮。他敗給薛河,其實是很理所當然的事情。只是為什麼還有些不甘心呢?不甘心去死,還是說不甘心馬上就要死去,卻沒有辦法真正的傷到薛河?陳長生不是這樣想的,他知道自己可以傷到薛河,所以他繼續出劍,不在意自己下一刻便可能死去。

  在修行者的戰鬥裡,極少出現在最後時刻臨時改變劍勢的畫面,因為那違背修行常識與自然之理,除非在出劍之前,這種改變已經提前隱藏在劍招裡。這樣的劍招,非常罕見。最近這些年,這種劍招最出名的叫做燎天劍。

  燎天劍是離山劍法,是蘇離自創的秘劍,單以妙詣論,甚至還在金烏秘劍之上。

  陳長生用的就是燎天劍,他會這種劍法,大朝試上曾經用過,只不過那時候他是以拳為劍,而現在才是他真正第一次用這一記劍招。

  陳長生的劍以一種難以理解的方式向上挑起,在薛河明亮的盔甲上畫出一道彷彿渾然天成的線條,堅硬的盔甲不停碎裂噴濺

  就像被雷電點燃的原野,向著天空噴吐著火焰。

  擦一道清楚至極的聲音響起。

  一道鮮血迸射,薛河的左臂被切斷,飛向天空裡。

  幾乎同時,薛河的刀落在了陳長生的頸上。

  一聲如雷般的巨響炸開,原野上的火焰盡數熄滅。

  陳長生的膝頭重重落在車前的地面上,大地一片震動,煙塵大作。

  山海劍等六把殘劍,這時候才從空中落下,伴著聲響,落在他的身邊。

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5-12-10 15:44 編輯

appleline 發表於 2015-2-6 20:53
第八十六章蘇離的眼光(下)

  一片安靜。

  薛河左臂已斷,從胸腹到肩頭一片鮮血。

  他臉色蒼白,右手執刀,擱在陳長生的頸間。

  陳長生的頭沒有被砍掉。

  薛河的刀勢已盡,無法繼續向前。

  在刀鋒與陳長生的頸間,不知何時出現了一把舊傘。

  一道有些疲憊的聲音響了起來:「你敗了。」

  那把舊傘被蘇離拿在手裡,這句話出自他的口。

  薛河收回手裡的刀,緩慢而沈重地向後退了兩步,望向蘇離,臉色蒼白,略帶惘然問道:「這……就是那把黃紙傘?」

  然後他望向車前的陳長生,看著這個渾身塵土的少年,確認他的頭還在頸上,臉上的惘然神色更濃,喃喃道:「怎麽這麽結實?」

  先前他拼著刀域被破也要斬落的那一刀,凝聚了他的畢生修為,聚星境強者的全力一擊,即便蘇離出乎所有人意料的還有一戰之力,即便那把黃紙傘可以阻擋世間一切鋒銳,但無法阻止力量的傳遞,按道理來說,陳長生的頸無論如何也應該斷掉,然而現在看來,竟是沒有受到什麽損傷。

  薛河很不解,這個少年的身體究竟是什麽材料做的,竟比完美洗髓還要誇張無數倍。

  忽然間,車廂垮塌,變成無數碎屑,車下的原野地面,也整齊地向下陷落半尺。

  蘇離跌落在地,被灰塵嗆的連連咳嗽,不停地揮著手。

  陳長生艱難地站起身來,橫劍擋在了他的身前,準備應對薛河接下來的發難。他這時候很痛苦,識海震蕩的仿佛隨時可能破裂,眼前的世界一片模糊,隨時可能昏倒。好在蘇離的眼光很準,所以能夠看破他的刀法,能夠輕而易舉指出他刀域裡唯一的破綻,他說薛河敗了,那薛河就真的敗了。

  陳長生的短劍,在他的盔甲上割出一道深刻的傷口,雖然未能破開他的真元防禦刺破心臟,但燎天一劍的劍勢,已經將他左半身的經脈盡數震裂,短時間裡,薛河再沒有戰鬥的能力,如果他能活著離開,也不知道還需要多長時間才能複原如初。

  薛河捂著不停流血的斷臂處,看著陳長生,情緒很複雜,他怎麽都想不到,自己居然會敗在這個少年的劍下。

  忽然間,他想到一種可能,神情微變問道:「你是……陳長生?」

  陳長生剛在生死邊緣走了一遭,神思還有些恍惚,薛河那一刀的威力還在他的識海裡泛濫,根本沒有聽清楚他在說什麽。

  薛河以為他是默認了,不由怔住了,想要說些什麽,最終卻什麽都沒有說,轉而望向蘇離,說道:「沒想到蘇先生原來還能出劍,我此行真是自取其辱。」

  蘇離微微挑眉,有些不滿意說道:「這就是一把傘,不是劍,如果我出劍,你還能站著,那就該輪到我覺得羞辱了。」

  薛河沈默片刻,發現這句話竟是無可置疑,沈默片刻後,誠懇請教道:「先生,難道我的刀真的比不上王破?」

  大陸三十八神將,很少有人用刀,沒有人像薛河的刀用的這麽好,但在這片大陸上,還有一個強者用刀,而且被認為是周獨|夫之後,刀最強的一個人,那個人就是天涼王破,所有人提到薛河時,都會稱贊他刀法如神,但必然會加一句,只是不如王破。

  薛河今天是來殺蘇離的,但在生命即將結束的時刻,他最放不下的事情,不是蘇離的生死,也不是自己的生死,而是這件事。

  他想要聽聽蘇離怎麽說,如此才能走的心安,或者說服氣。

  「你當然不如王破,無論刀還是人。」蘇離沒有給這位臨死的神將任何安慰與溫柔,很直接地說道。

  薛河沒有生氣,認真請教道:「這是何道理?」

  蘇離說道:「王破只用一把刀,你用七把,所以你不如他。」

  薛河若有所悟,知道自己如果能夠參透這句話,必然會在刀道上大有進益,正生喜意,忽又想起,自己馬上就要死了,不由自嘲地笑了起來。

  陳長生被那一刀斬的有些神不守捨,此時終於慢慢清醒過來。

  蘇離沒有說話,薛河也沒有說話,場間一片安靜。

  他看看薛河,又看看蘇離,有些惘然問道:「接下來……怎麽辦?」

  蘇離像看白癡一樣看著他,說道:「怎麽辦?當然是趕緊把他殺了,然後繼續趕路。」

  薛河看著陳長生,也覺得很莫名其妙,心想你這少年在等什麽呢?

  「啊?前輩您要我殺了他?」陳長生才是覺得最莫名其妙的那個人。

  蘇離瞪著眼睛說道:「難道你還準備要我動手?」

  薛河微怒說道:「難道你要我自己動手?」

  陳長生怔了怔,說道:「誰都不動手不可以嗎?一定要殺嗎?」

  場間再次回複安靜,青色的原野裡吹著清新的風。

  長時間的沈默後,蘇離感慨說道:「我是越來越不理解現在的年輕人了。」

  薛河點頭表示贊同。

  陳長生看著薛河說道:「神將大人,能不能當成今天的事情沒有發生過……嗯,我的意思是說,能不能不要記仇?」

  薛河忽然覺得這個少年看著很順眼,難怪兄長在信裡說這個少年看著很順眼,越看越順眼,說道:「你饒我一命,我記你的恩情。」

  陳長生望向蘇離,用眼神表示詢問。

  蘇離很煩,說道:「既然不動手,還楞著做什麽?走啊。」

  陳長生把散落在地上的那六把殘劍收回鞘中,然後把手伸進嘴裡,吹了兩聲口哨。

  他的技術不行,吹出來的口哨有些暗啞,並不好聽,也無法傳遠,好在那兩隻毛鹿沒有跑遠,聽著聲音尋了過來。

  陳長生把蘇離扶到一隻毛鹿的背上,然後騎到另一隻毛鹿的背上,牽著兩道繩索,向著高梁地的遠處走去。

  看著漸漸消失在青色原野裡的兩人兩鹿,薛河沈默無語,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蘇離坐在毛鹿上,看著陳長生說道:「我真的服了你了。」

  陳長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道:「前輩,您太客氣了。」

  蘇離強忍怒火,說道:「客氣你家祖宗十八代,我是說這個嗎?」

  陳長生不解說道:「那您服我什麽?」

  蘇離說道:「現在的年輕人都像你這般愚蠢嗎?」

  陳長生說道:「您是說……我沒有殺他?我想,如果是茍寒食,剛才也不會動手吧。」

  蘇離冷笑說道:「婦人之仁,難成大器!如果人類的將來就是你們這樣的家夥,那還有什麽前途,遲早被魔族滅了。」

  陳長生想了想,說道:「前輩不就是因為我是這樣的人,才願意教我,想讓我成為下一代的教宗嗎?」

  蘇離沈默了會兒,說道:「似乎……有些道理。可你難道沒有想過,薛河會把我們行蹤透露出去?而且將來會對你進行報複?」

  陳長生說道:「沒有仔細想過……前輩如果能夠活著回到離山,誰還敢來報複我呢?」

  蘇離說道:「隱藏在高梁地裡的那個殺手,有可能會把薛河殺死,然後說是你殺的,這你想過沒有?」

  陳長生轉身望向他,吃驚說道:「這……還真的沒有想過。」

  蘇離看著他明亮清澈的眼睛,忽然間不想再繼續說下去了,感慨道:「我怎麽會指望你這樣的家夥能成為教宗呢?」

  陳長生不知為何覺得有些抱歉,安慰說道:「前輩的眼光應該不會錯的。」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7-6-6 22:23 編輯

1月23 發表於 2015-2-7 04:15
第八十七章 周通會知道劉青做過什麼
       

  晨光漸明,晨風不起,剛剛過膝的青苗不再搖動,薛河鬆開右手,斷臂處已經不再流血,他從地上拾起七把刀,緩慢地插回身後的鞘中。在整個過程裡,他蒼白的臉上不時閃過痛楚的神情,很明顯,這些簡單的動作對現在的他來說都極為困難。

  蘇離和陳長生已經騎著毛鹿離開,他卻沒有離開,而是就這樣坐了下來,一面包紮傷口,一面想著些事情。經過青藤宴和大朝試,陳長生早已聲名鵲起,遠播京都之外,兄長薛醒川給他的信中專門提到過這名少年。薛河知道這個少年是歷史上最年輕的國教學院院長,甚至可以說代表著國教與舊皇族勢力向聖后娘娘發出的聲音,只是這少年應該在周園裡試煉,為何會忽然出現在天涼郡北,和蘇離一道?

  當然,此時此刻他沒有即刻離開,最主要的原因不是思考,而是等著隱匿在青色原野裡的那名刺客現身。他不知道那名刺客是誰,雖然是從對方那裡得到了蘇離的行蹤,他只知道那名刺客既然沒有遠離,便意味著自己很危險——在離開的時候,蘇離對陳長生說過,那名刺客極有可能趁著薛河重傷的情況殺死他,然後把這件事情安到陳長生的頭上——薛河自己也是這樣想的。

  清靜的原野上忽然毫無徵兆地拂起一陣清風,青青的高梁桿在風中微微低伏,露出一個像極了石頭般的身影。

  倏乎之間,那道身影再次消失,應該更近了些。

  薛河右手伸到身後,握住了刀柄。

  身為大周神將,即便無力再戰,也要在戰鬥中死去,如果真的命中注定要死在這些鬼蜮之輩手中,還不如死在自己的刀下。

  清風繼續吹拂,那名刺客卻始終沒有出現。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陽光漸烈,失血過多的薛河漸要支撐不住的時候,他忽然發現,那名刺客已經走了。

  那名刺客為什麼會走?薛河不明白,用刀撐著身軀艱難地站起來,然後看見了前方不遠處的地面上,有人用劍鋒寫了一行很清楚的字。

  那名刺客應該是看到了那行字,所以最終沒有動手。

  「劉青,周通會知道你做過些什麼。」

  薛河神情微變,他沒有想到那名刺客竟然便是傳說中的劉青,更沒有想到,蘇離和陳長生離開之前居然會留下這樣一句話。

  就是這句話保住了他的性命。

  在天涼郡北面五百里的一處湖畔,兩名毛鹿正在低頭飲水,陳長生正在按照蘇離的教導清洗毛鹿稍後將要食用的青草與山果。湖水有些微涼,他望向躺在湖邊休息的蘇離,好奇問道:「劉青是誰?」

  那片高梁地外的字是他用短劍寫的,內容卻是蘇離說的,他完全不知道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蘇離說道:「就是樺樹林裡,高梁地裡,那個始終不敢露面的傢伙。」

  陳長生有些吃驚,說道:「那個刺客?很厲害嗎?」

  蘇離隨意說道:「天機閣裡的那些老傢伙無聊的時候,曾經私下給大陸上的殺手排過一個榜,劉青排在第三。」

  「殺手榜第三……」

  陳長生想著一路被這樣可怕的刺客在暗中跟綴,頓時覺得湖面上拂來的風變得有些寒冷,下意識裡向四周望去。

  只是……殺手榜第三的可怕刺客,居然名字會如此平凡普通?他有些不解。

  蘇離睜開眼睛,說道:「越專業的殺手越不會引人注意,一直在榜單上排首位的那位了不起的刺客,連名字都沒有。」

  陳長生覺得這句話聽著有些怪異,那位殺手榜首位的刺客是什麼人物,居然讓蘇離也會稱讚一句了不起?要知道就算是天海聖后和教宗大人在蘇離的言談中也得不到太多尊敬。他想不明白,轉而問道:「您讓我留下那句話的意思是?」

  「薛河是薛醒川的弟弟,薛醒川是周通唯一的朋友,如果讓周通知道劉青殺了薛河,劉青的下場一定很悽慘。」

  「劉青也怕周通大人?」

  「越是見不得光的人,越怕周通。」

  「包括殺手榜首位那個了不起的刺客?」

  「那位當然是特例。」

  「可是前輩您先前說過,他殺死薛河之後,可以偽裝成是我做的,既然是殺手榜第三的刺客,肯定有辦法佈置的沒有任何疑點。」

  「我知道他是劉青,那麼只要我活著,周通就會知道。」

  「周通大人會相信您的話?」

  「不需要相信,只需要周通懷疑是劉青殺的就足夠了。」

  「可是……沒有證據。」

  「周通做事,什麼時候需要證據?」

  陳長生想著關於周通大人的那些恐怖傳聞,心想確實如此。

  京都民眾說周通之名可以止嬰兒夜啼,現在看來,還能震懾住一名殺手榜第三的刺客。

  他說道:「我還是不明白,那名刺客為什麼要殺薛河。」

  蘇離看著他挑眉問道:「我更不明白,你為什麼不殺薛河。」

  「薛河神將是來殺前輩的,又不是來殺我的。就像您說的那樣,他知道我是誰後,明顯對我沒有任何殺意,既然如此,他已經沒有辦法再殺前輩您,我為什麼一定要殺死他?前輩……您好像忘了,論起陣營,我與薛河神將怎麼都應該比與您更親近些。」

  陳長生說道:「相反,前輩既然想我殺死薛河,為何離開前要我留下那句話?」

  蘇離說道:「既然你不肯殺人,當然就要讓他活著,人情做足,免得吃虧。」

  陳長生不知道該怎樣接這句話,轉而說道:「那個刺客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出手。」

  他望著晚霞裡的湖面,很是擔心。離山小師叔的威名自然只會比周通更強,但現在的蘇離已經沒有了那種威懾力,尤其是清晨時他替陳長生擋了薛河的那一刀後。

  「刺客是最要求成功率的職業,所以必須最保守。」

  蘇離看著湖中的晚霞說道:「在沒有完全確認我的傷勢還有你的能力上限之前,他不會出現,更不會出手,只會像個弱智一樣地等下去。」

  (章節名略酷,原版更長更酷,但創世這邊章節名不能超二十字,這個讓我已經有數次不愉快的經驗,我決定去反應,明天見。)

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5-12-10 15:43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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