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幻] 擇天記 作者:貓膩 (已完成)

   
呠王子~!! 2014-5-28 17:18:15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87 24648944
appleline 發表於 2015-4-18 16:40
第三卷:起風雷 第五章 夜色

  太子,是皇位的天然繼承者。如果現在大周有太子,或者,國教與聖后娘娘之間的矛盾,根本不至於演化到今天這種程度,大陸的局勢會平穩很多——事實上,大周確實曾經有過一位太子,他是先帝與聖后娘娘的兒子,也就是昭明太子。

  只可惜,大周的歷任太子都沒有什麼好下場,太祖建國之後的那位太子,慘死在百草園之變裡,太宗皇帝精心教育培養的太子,最終也因為莫名的謀反被誅殺,這位昭明太子的遭遇也很不幸,但也可以說,相對比較幸運,因為他在很小的時候,就已經死了。

  先帝駕崩後不久,昭明太子便病死在了襁褓之中。

  但沒有人相信,當然沒有人相信,皇族和聖后娘娘的血脈相合,怎麼可能是一個早夭兒?

  關於昭明太子的死因,有無數種說法。

  有一種說法流傳最廣——當年陳氏皇族與國教舊勢力聯手,意欲把聖后娘娘從皇位上趕下來,在那場驚心動魄的鬥爭中聖后娘娘與教宗獲得了最後的勝利,數百名陳氏皇族的王公貴族或被誅殺,或被流放,國教學院的師生死傷殆盡,只剩下淒淒霜草與斷井頹垣,但聖后也為此付出了極大的代價——昭明太子在那場叛亂裡,被聖后娘娘的敵人趁亂毒殺。

  還有一種說法流傳的也極廣,但無論茶樓還是客棧裡都聽不到,只在黑夜裡不安地傳播,那種說法更加殘忍,更加冷酷。

  有人認為並且暗中不停宣揚,數百年前聖后娘娘被太宗陛下逐出皇宮,在百草園裡淒苦度日,與教宗陛下和前國教學院院長相識,瞭解了逆天改命的秘密,她對星空起誓此生寧願血脈斷絕,以此換此逆天改命,昭明太子的死亡,便是她當年逆天改命的詛咒,或者說是天譴,甚至……有可能是她為了完成逆天改命主動做的事情。

  在那些陰暗的傳聞裡,講述者們彷彿親眼看到了皇宮裡那幕血腥可怕的畫面,說的是栩栩如生──聖后娘娘的手如何穿過襁褓,伸向那個哭嘀不停地嬰兒,美麗端莊的臉上沒有任何神情,眼角卻滑下了一滴眼淚,然後哭聲漸靜,夜宮安靜的令人心悸。

  如果是聖后娘娘當年逆天改命所引發的天譴,導致她斷子絕孫,孤家寡人到死,這天道與星海未免也太冷酷可怕了些。如果是聖后娘娘為了完成當年的逆天改命,親自動手殺死了自己唯一的親生兒子,就要做這片大陸的孤家寡人,那麼她未免太冷酷可怕了些。

  無論是哪種說法,昭明太子已經死了,死在冷酷可怕的原因下,死的很無辜可憐。此後再也沒有人敢提起這件事情,無論是陳氏皇族還是國教中人。只有那位瘋了的欽天監胡大人,哪怕被周通拔掉了所有的手指甲,依然用滿是血污的嘴不停地告訴這個世界,昭明太子……沒有死。然後,就當周通準備拔掉這位胡大人的舌頭的時候,聖后娘娘施予了自己的仁慈,讓胡大人回鄉靜養。

  但在很多人看來,這不是仁慈,是心虛,或者是一種自我的心理安慰。當年皇宮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昭明太子究竟是怎麼死的?娘娘為什麼會心虛?於是,那個殘忍可怕的說法,流傳愈廣,當然,依然還是在深夜裡。

  夜裡的皇宮很安靜,初夏的夜晚卻有無限寒意。

  太監首領低著頭,根本不敢看聖后娘娘一眼。

  安靜的庭院,瞬間變成了寒冷的雪原,看不到一片雪花,但池塘表面卻漸漸凝出了片片薄冰。

  聖人一念動天地,心情激盪,便有驚濤駭濤,心情黯然,便有夜幕臨空,情緒低沉卻又暴郁,自然風雪連天。

  就在太監首領覺得自己的識海都快要被凍裂的時候,聖后娘娘的聲音終於再次響了起來。她的聲音很平靜,很淡,就像薄冰下的池水:「世間萬民,都是我的兒子,相王,象王也都是我的兒子,昭明的生死,從來都不重要。」

  從來都不重要,那麼,以前也可能不重要。

  太監首領的頭更低,彷彿要觸到寒冷的地面,向後漸漸隱入夜色之中。

  園外緩緩行來一隻黑羊,皮毛光滑漆黑如玉,從夜色裡走出,彷彿就帶出了夜色裡的一部份。

  被夜色掩蓋的都是真相嗎?那麼夜色本身呢?

  聖后娘娘看著它面無表情問道:「那麼你呢?你為什麼願意親近他?他究竟是誰?」

  今夜是陳長生回到國教學院的第一個夜,就像以前的那些夜晚一樣,吃過晚飯、沿湖散步之後,他很自然地走進了藏書館裡。落落回了離宮,唐三十六還在天書陵中,軒轅破在砸樹,折袖還在周獄裡,他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麼,那麼繼續修行就好。

  星光穿過琉璃,雪片穿過疏葉,沒有停留在他的衣衫與皮膚上,而是直接進入了他身體深處,原野上的雪層越來越厚,靈台山外的湖水雖然遠未變成汪洋,但水勢已經大了不少,山間斜斜石階盡頭的幽府石門已經完全開啟,寧柔的光線從洞府裡透出,在水中散的到處都是,給人一種很安寧的感覺。

  現在的他自然不會再像從前那般惘然,以為引來的星光都去了別處,他靜靜地感知著遙遠星空裡自己的那顆星星,感知著身體裡的變化。時間緩慢地流逝,不知何時,他睜開眼睛,醒了過來,開始梳理這段日子的收穫。

  離開天書陵裡的時候,他已經是通幽上境,經過周園之行,南歸途中又遇著那麼多強敵,劍心漸趨圓融,境界更加穩固,甚至隱隱然已經快要攀到通幽境的巔峰。加上跟著蘇離這麼長時間,他在劍法上的進步更是極大,二者相加,他可以說是聚星境以下無敵,就算遇著那些初入聚星境的強者,也有戰勝對方的機會。這個事實讓他有些欣慰,但不會有任何放鬆,因為他始終不曾忘記那片夜色。

  他的時間真的不多,就算他現在可以說是歷史上最快修到通幽境巔峰的人,可是距離遙遠的神隱境界,還有無限遠的距離,那還需要多少時間?所以他必須珍惜時間——結束冥想洗髓與坐照自觀演算之後,他毫不停頓開始練習劍法。

  他身體裡的雪原與那片湖水,表明他現在積蓄的真元已經極多,遠超同齡的普通修行者,問題在於,他的經脈是斷裂的,沒有辦法完全利用那些真元,蘇離教他的燃劍也只能解決一部份,而且燃劍需要付出的代價太大,以他現在的境界修為,最多也只能出三劍而已。

  而且燃劍是無法練習的,傷身。慧劍也是無法練習的,傷神。他只有練習笨劍。他站在地板上不停地抽劍、橫劍、不停地重複這個簡單枯躁的過程,看著確實有幾分笨拙。

  做完一千次後,他再次盤膝坐下,將神識度入劍鞘裡。

  劍鞘的世界裡,有萬把殘劍,安靜地懸浮在空間中,互不相擾。

  這些劍已經沒有在周園裡初次現世時的威勢,但畢竟都曾經是名震大陸的神劍,劍意依然強大,看似空曠的空間,早已被劍意所佔據。

  神識在萬道劍意裡穿行,其實是件很危險的事情,尤其他此時沒有嘗試用神識去控制這萬道劍,而是直接用神識與萬劍在接觸。

  他要用萬劍的劍意磨勵自己的劍心。

  他現在的劍心已然圓融,如果讓人知曉,必然會震撼讚歎,因為這是非常困難的事情,再進一步便是真正的劍心通明。然而劍心通明,對劍道方面的天賦要求太高,放眼望大陸,能夠做到真正劍心通明的,不過寥寥數人。

  問題在於,陳長生這段日子便見過兩個劍心通明的人——蘇離和初見姑娘,所以他自然無法滿足。

  那些劍意是磨刀石,他的神識便是劍鋒。或者鋒利或者霸道的劍意,與他的神識不停地接觸,磨擦,切割。

  這個過程很痛苦,他閉著眼睛,沒有出汗,臉色卻漸漸變得蒼白起來。

  寶劍鋒從磨勵出,梅花香自苦寒來,不經歷風雨,能見什麼彩虹。

  他想著這些前人的名言,忍受著難以想像的苦楚,直至度入劍鞘的那縷神識越來越薄,越來越弱,似乎隨時可能渙散……

  忽然間,他感覺到萬道劍意的後方隱約有什麼在吸引著自己的神識。

  一朝感知到那處的吸引力,本來已經薄弱漸散的神識,忽然間變得穩定了很多,重新變得強大起來。

  他的神識穿越萬道劍意,緩慢地向著遙遠的那方飄過去。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輕舟終過萬重山,他的神識來到了劍意海洋的彼岸。

  劍意海洋的彼岸,原來是一片真的岸,岸上有一塊黑色的石碑,但那不是真的石碑,只是一道虛影。

  那座黑色石碑有些眼熟,就像一片夜色。

  看到黑色石碑的那一瞬間,陳長生的心裡很自然生出了一種感覺,這座石碑虛影,應該是通往另一處地方的門。

  黑色石碑那面是什麼世界?夜色的後面是什麼?忽然間,他想起來了,這座黑色石碑之所以眼熟,不是因為夜色每夜都能見到的緣故,而是因為這座黑色石碑,正是他從凌煙閣裡拿到的王之策的那塊黑石變回天書碑後的模樣,也是周陵四周那些天書碑的模樣。

  難道這座黑色石碑是通往周園的?難道周園還沒有毀滅?
本帖最後由 wenguey 於 2015-4-18 20:47 編輯

appleline 發表於 2015-4-18 22:51
第三卷:起風雷 第六章 晨雨

  想著周園裡的那片草原,那道暮峪,那些失落在湖裡的道藏與舊物,陳長生詫異之餘,很是驚喜。

  當時從周園裡出來的時候,他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換個角度說,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離開的周園,忽然間便出現在數萬里之外的魔域雪原裡,因為他不知道黑袍手裡的那塊鐵盤,他對隨後周園發生了什麼事情完全不瞭解,都是後來在路上聽華介夫等人轉述的。

  如果周園沒有毀滅,豈不是說那些被周獨夫搶走的天書碑有可能重見天日?

  是的,周園裡最重要、也最寶貴的事物,並不是那座陵墓,也不是那些前人失落的法器,更不是他與南客雙侍戰鬥時扔到湖水裡的燒雞、烤羊與銀子還有書籍,當然就是天書碑。

  不,陳長生怔住了,想到了一種可能,忽然發現周園裡最寶貴的事物,並不見得是天書碑。

  至少對他來說。

  如果初見姑娘……沒能離開周園,那麼會不會現在還在周園裡?如果周園沒有毀滅,是不是意味著,她有可能還活著?現在就在裡面?

  他知道這種可能性極小,但既然想到這種可能,哪裡還有半點猶豫,神識直接向著那座黑色石碑的虛影衝了過去

  轟的一聲巨響,在他的識海裡響起。

  他的那縷神識驟然化作無數道青煙,就此消失無蹤。

  他在國教學院藏書樓裡醒來,識海震盪,劇痛無比,煩惡地想要嘔吐。

  過了很長時間,那種痛苦的感覺才漸漸消退。

  陳長生毫不猶豫,再次分出一道神識度入劍鞘中,請求萬劍讓開一條道路,瞬間便再次來到了劍意海洋的那頭。

  然而,那裡什麼都沒有。

  萬劍遵命讓開道路,劍意斂沒,那麼自然沒有劍意組成的海洋。

  沒有海洋,哪裡來得彼岸?

  沒有岸,岸上自然不會有一座黑色的石碑在哪裡等著他的到來。

  陳長生想了想,放棄了對那些劍的控制,於是凌厲至極的劍意重新充塞空間,海洋重現。

  他的神識極其艱難地再次穿越劍意的海洋,來到對岸,看到黑色石碑,然後落下。

  依然沒有任何意外,他的那縷神識轟然毀滅,他再次醒來。

  陳長生沉默了很長時間,然後起身向藏書樓外走去。

  今夜他的神識損耗太多,無法支撐他再次嘗試。

  要壓抑住重新發現周園,找到那些天書碑……和她所帶來的強烈衝動,是非常困難的事情。

  就算他是世間最能抵抗誘惑、最理智的少年,依然忍得很辛苦。

  有些事情陳長生早就已經無法再忍,那就是,他已經很多天沒有洗澡──從進入周園,再到後面萬里南歸,哪有時間讓他清洗,所以今天回到國教學院後,他別的什麼事情都沒做,便先用三大桶熱水和半個時辰的時間,把自己從頭到腳,從裡到外仔仔細細地洗了一遍,可是即便這樣,他依然覺得沒洗乾淨。

  回到小樓,他把自己又洗了兩遍,確認再無一點污垢後,握著龍吟劍開始剪髮、剃鬚,把手指甲修至微圓,把腳指甲修至方正,換上乾淨衣裳,這才覺得舒服了些,走到窗邊,又看了眼周獄與天書陵,在心裡同折袖和唐三十六打了聲招呼,上床開始睡覺。

  其時夜色已深。

  清晨五時,他準時醒來。

  房間裡隱約有股淡淡的味道,不是脂粉味,也不是花香,但聞著很舒服。

  枕畔落著一根青絲。

  想來,莫雨應該來過。

  陳長生有些惘然,心想自己昨夜居然睡的這般死?還是說莫雨比人們想像的更強?

  要知道現在他已經是通幽巔峰的修行者,莫雨就算是聚星境,也沒有道理悄無聲息地在他身邊躺了一夜,他卻毫無察覺。

  當然,他此時的心情更多的還是不適應,覺得有些荒唐。

  莫雨是大周朝最出名的美人。

  她是大周朝地位第二高的女人。

  而且他們是敵人。

  他剛回京都,她連一夜的時間都不給他,便要悄悄過來睡上這一覺,這是在做啥呀?

  窗外忽然落下一場雨,啪啪落下,並沒有帶著太多寒意,但初夏頓時回到了春天裡。

  陳長生望向窗外,忽然間聽到遠處院門方向傳來很大的聲音。

  一切都有些熟悉,彷彿那天雨中的清晨,天海勝雪帶著大周北軍的鐵騎,直接把國教學院的院門撞毀。

  今天清晨的雨中,來的人是誰?

  來的還是天海家的人,不是天海勝雪,但也是陳長生和軒轅破認識的人。

  軒轅破看著坐在輪椅上那個少年,情緒有些複雜,當初他的右臂便被這個少年毀掉,按道理來說,他應該很恨這個少年,但是後來,這少年被落落殿下打成了殘廢,傷得比他還重,而他右臂的傷勢在陳長生的治療已經基本痊癒,憨厚的熊族少年實在是生不出太多恨意,反而有些同情。

  坐在輪椅裡的是天海牙兒,那個曾經在京都擁有極可怕凶名的少年強者。當然,那些都已經是曾經。

  現在的天海牙兒臉色蒼白,臉頰有些浮腫,雙腿上的肌肉明顯有些萎縮,已經變成了個廢人。任誰看著這樣一個少年,如果不知道他曾經做過的那些惡事,想必都會像軒轅破一樣,生出憐憫同情之心。

  但天海牙兒是一個不需要同情的人,他從來沒有同情過別人,也不需要別人的同情,無論對人還是對自己,他都很殘忍──哪怕殘廢,他也不會願意忍氣吞聲。

  「陳長生,操你祖宗十八代。」

  當陳長生來到國教學院院門處時,聽到的第一句話便與自己有關。雖然直到今天為止,他連自己的父母是誰都不知道,更不知道自己祖籍何方,但聽著天海牙兒尖細的聲音,也沒有辦法不因此而生出惱火的情緒。

  國教學院的院門被推開,在晨雨中,陳長生走到百花巷裡,開始直面自己的敵人,就像去年那樣。
本帖最後由 appleline 於 2015-4-19 10:15 編輯

wenguey 發表於 2015-4-19 17:37
第三卷:起風雷 第七章 陰天只是兩三天

  已經過了一年,國教學院沒有別的新生,但已經新生,早已不復當初墓園般的景象,院內依然冷清,院外早已戒備森嚴,離宮的教士守在百花巷裡,即便深夜也不離開,百姓根本無法靠近,但教士們看著輪椅裡的少年,眼神裡滿是警惕與厭憎,卻無法出手,因為天海家在大周朝的地位太特殊,也因為天海牙兒現在已經是個廢人。

  用聖后娘娘的話來說,國教中人行事最好故弄玄虛,在國教中人自己看來,那便是要講道理,要光明正大,他們很難對一個殘廢的少年主動出手,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在天海牙兒的身邊站著一個人。那個人約摸三十來歲,身形瘦高,臉色陰沉冷漠,身上散發出來的氣息很強大。

  細雨裡,天海牙兒尖細怨毒的咒罵聲不曾斷絕,那人始終保持著沉默,一言不發,只是靜靜看著緊密的院門,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國教學院的新院門被人從裡面推開,陳長生走了出來,站在石階上,望向雨中的天海牙兒,第一眼便注意到他沒有撐傘,那個站在輪椅旁的人也沒有替他撐傘。他望向那人,猜到此人應該不是天海牙兒的侍衛,卻不知是何來歷。

  陳長生再次望向輪椅裡的天海牙兒,說道:「你應該很清楚,你家中那些長輩要你來國教學院門口叫罵是為什麼?」

  天海牙兒的臉被雨水打濕,顯得更加蒼白,神情卻還是那般凶蠻囂張,而且因為陳長生的出現而興奮起來。

  「我當然知道。」少年的聲音越發尖利,甚至顯得有些淒厲,似哭似笑一般,「我現在已經是個廢物,廢物當然要好好利用一番,找同情嘛,而且我們之間的事情,那就是小孩子之間的事情,是胡鬧難道教宗大人好意思說是我天海家在打壓國教學院的院長?」

  陳長生沉默了一會兒,說道:「可是我不明白,你這樣來鬧有什麼用,我可以不理你。」

  今時不同往日,在國教學院的院門處,有一名主教帶著數十名離宮的教士與護衛,把天海家來的兩個人隔絕在外。不要說是坐在輪椅上的天海牙兒,即便是天海勝雪從擁雪關帶著騎兵殺回來,也再沒有辦法像去年那樣直接衝到國教學院門口。

  天海牙兒笑了起來,露出了滿口細碎的白牙,看上去就像受了傷的幼獸,尖聲說道:「你難道沒有聽見我在罵你家祖宗十八代?」

  陳長生又沉默了一會兒,說道:「然後呢?我就要罵你家祖宗十八代?我不會做的。」

  天海家的祖宗就是聖后娘娘的祖宗。

  他不會再犯去年相似的錯誤。

  天海牙兒冷笑說道:「我不敢罵落落……殿下,但我卻不怕你,我倒想看看,你能忍到何時。」

  「那你繼續罵吧。」說完這句話,陳長生轉身向國教學院裡走去。

  在推開院門之前,聽見天海牙兒辱及自己的父母祖輩,他真的很生氣,準備不管天海家有什麼後手,有什麼陰謀,都要把對方教育一頓,但當他真的走出院門,看到輪椅上的殘廢少年後,他忽然改變了主意。

  天海牙兒很殘忍冷血,曾經是個很可怕的的人,現在他已經殘廢了,依然很可怕,可怕在於他不知廉恥,沒有敬畏,沒有追求,而且現在就連野心都沒有。現在的他,就是一灘爛泥。陳長生和國教學院如果不想雙腳陷進這灘爛泥裡,從而被拖慢前進的腳步,那麼只能不理會,或者,直接把這灘爛泥用沙石填平。

  既然不能直接把天海牙兒殺死,做別的事情都沒有意義,那麼何必站在院門口聽這些。

  看著他的背影,天海牙兒怔住了,變得更加憤怒,用尖銳的聲音不停咒罵著,各種難聽至極的污言穢語不停地噴出來。

  陳長生像是聽都沒有聽到,腳步沒有變快,也沒有變慢,很穩定地向著學院裡走去。

  教士們看著這幕畫面,吃驚之餘不禁心生佩服,心想果然不愧是教宗大人最看重的晚輩,不愧是最年輕的國教學院院長。

  站在輪椅旁的那名男人,看著陳長生的背影,眉梢微微挑起,似乎有些意外,但接著意外便轉成了不屑。

  和同齡人比起來,陳長生確實要成熟穩重,或者說沉默平靜太多,怎麼看都不像一個十六歲的少年。

  軒轅破看著更老,但事實上,他只是個十四歲的熊族少年,所以他想不明白陳長生為什麼能忍,有些生氣問道:「就這樣?」

  陳長生看著他一眼,說道:「那還能怎樣?把他殺了?」

  軒轅破想了想,說道:「也不是不行啊。」

  陳長生說道:「他是天海家的人,除非離宮那邊親自頒下誥旨,不然誰都沒辦法,再說了,他身邊一直跟著人,沒看見?」

  軒轅破問道:「那個人很強?」

  陳長生說道:「聚星境。」

  軒轅破倒吸了一口冷氣,那個瘦高男子看著不過三十歲上下,居然是個聚星境的強者?

  「可是,總不能任由天海牙兒就在外面罵吧?」

  「我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是的,陳長生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和那件事情比起來,天海家令人厭惡的手段以及隱藏在幕後的惡意,都不重要。以前對他來說,更重要的事情當然就是修行,但現在除了修行,還有一件事情,那就是在磨礪劍心的過程裡,通往劍意海洋的彼岸,找到那座黑色石碑,確認那裡是不是通往周園的通道,如果是,他想再進周園看看。

  神識落在那座黑色石碑的虛影上,瞬間被裡面蘊藏著的恐怖的、隱然絕非這個世界能夠擁有的能量,直接震碎成萬千細縷,化為虛無。藏書樓裡驟然捲起一陣風,氣息從他的身體裡噴濺而出,帶起衣袂,也拂起了書架上很少的塵埃。

  他連續做了三次嘗試,最終都以失敗告終,臉色蒼白的彷彿肖張臉上那張白紙一樣,他再也承受不住識海的震盪與那道雄渾力量的反噬,推開藏書樓的門,直接奔到湖畔的青草地上,捂著胸口便開始嘔吐,看著很是淒慘。

  軒轅破正在砸樹,看著這幕畫面很是吃驚,走上前來扶著他,看著草地上的水漬擔心說道:「幸虧還沒吃早飯,不然就太噁心了。」

  陳長生很注重一日三餐,今晨因為心急沒有吃早飯,中飯和晚飯總是要吃的,只是卻有些吃不下去。

  他的胸腹間一片煩惡,難受至極,吃什麼都沒味道。

  「這盤水煮花菜……你是不是忘了放鹽?」

  軒轅破很委屈,心想整個國教學院就自己一個人做飯,結果你還挑三揀四,而且還挑揀的毫無道理,惱火地叫了起來。

  「你自己說做菜要少放油鹽……」

  陳長生捧著飯碗,虛弱說道:「晚上……做些有味道的菜。」

  軒轅破看著他,心想這大概是真病了,不然怎麼可能從這個傢伙的嘴裡聽到這樣的話,問道:「要不要請殿下過來看看?」

  陳長生搖了搖頭。落落畢竟是妖族公主,身份太過敏感,他不希望她參與到朝廷與國教之間的對峙中來。

  第二天清晨沒有下雨,於是暮春又變回了初夏,五、六月間的京都天氣總是這樣難以捉摸與定義。天海牙兒也是一個很難定義的人,他曾經冷血、嗜殺、殘忍,仗著天海家的家勢與自己的修行天賦無惡不作,後來被落落打成殘廢後,消失了整整大半年時間,當他再一次出現在京都民眾視線裡時,竟表現出了很罕見的耐心與毅力,雖然他做的事情,看起來與這兩個詞真的沒什麼關係。

  輪椅碾壓著青石板,來到國教學院門口,殘廢的少年喝了一口茶,潤了潤嗓子,在教士們異樣的眼光注視下,開始繼續罵人。

  昨天他已經罵了一天,看來今天的國教學院依然要籠罩在那些污言穢語之中。

  只不過和昨天不同,今天來了很多看熱鬧的京都民眾。

  民眾無法走進百花巷深處,被教士與前來維持治安的羽林軍士兵攔在外面,卻能把天海牙兒的辱罵聲聽得清清楚楚。

  天海牙兒的辱罵其實沒有什麼新意,不過是問候陳長生的長輩,尤其是他的女性家人。

  「陳長生,操你媽的。」

  「陳長生,我要弄死你的女兒。」

  聽著這些污言穢語,巷外的民眾們議論紛紛,紛紛搖頭,搖頭不語,雖則不喜,但沒有誰敢說些什麼。

  那個瘦高個的男子依然站在輪椅畔,看著緊閉的國教學院院門,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唇角依然掛著那抹淡淡嘲諷的笑容,似乎是在嘲笑陳長生的怯懦,又似乎有別的意思。

  「真的不管嗎?就算不告訴殿下,也應該請教樞處出面處理一下。」

  軒轅破聽著院外傳來的天海牙兒的辱罵聲,臉漲的通紅,看著陳長生說道。

  陳長生說道:「當初國教學院的院門被天海勝雪派人撞爛,最後是誰修的?」

  軒轅破以為明白了他的意思,問道:「那接下來怎麼辦?」

  「再等些天。」陳長生微頓,說道:「……再等三天。」

  說完後,他看了一眼院外有些黯淡的天光,發現今天是陰天。

  一旦不去理會,日子還是要照常過,時間的流速不會像日不落草原那樣發生變化,一天時間很正常地過去了。

  天海牙兒堵著國教學院的院門罵了整整兩天,離宮和教樞處都保持著沉默,沒有任何消息傳出。

  天書陵那邊卻來了消息,再過三天,某人就會出來了。
本帖最後由 wenguey 於 2015-4-19 17:58 編輯

appleline 發表於 2015-4-20 15:54
第三卷:起風雷 第八章 野渡無人,陵自開

  第三天清晨,天海牙兒和那個瘦高男子準時來到國教學院門口,看熱鬧的京都民眾已經到了不少。

  前兩天陳長生的神識消耗過劇,依然沒能打開劍意海洋對岸的那座黑色石碑,今天他準備暫時停一天。

  他坐到藏書樓裡開始讀書學習。

  忽然起了一陣風,然後落了雨。風聲、雨聲、讀書聲,還有墻外的罵聲,此起彼伏,互不相擾。

  陳長生能夠做到萬物不亂心神,別的人做不到。京都民眾對天海家的印象本就極糟糕,對惡名早顯的天海牙兒更是沒有任何好感,當時間來到正午,淋著雨的民眾發現天海牙兒的罵人毫無新意,再次轉回最初時,有人終於暴出了第一聲喝倒彩,嘲笑聲也隨之而起。

  天海牙兒坐在輪椅裡,臉色愈發蒼白,眼神愈發暴戾,抬起了右手。於是,人群與天海家的隨從發生了衝突,離宮教士與羽林軍趕過去的稍晚了兩步,便有兩名普通百姓受了傷,也有一名天海家的隨從被民眾打的渾身是血。

  離宮教士們很生氣,要求羽林軍馬上把百花巷清乾淨,同時準備不等大人們的商議結果,也要把天海牙兒和那個人請走。便在這時,天海牙兒一拍受傷的腿,淒厲地喊了起來:「殺人了呀!」

  「離宮勢大,要逼死人啦!逼死了梁笑曉,逼死了莊換羽,現在又要逼死我嗎!」

  「來呀,你們!我倒要看看,你們逼死了我,怎麼向我姑奶奶交待!」

  離宮教士們很是憤怒,卻拿他沒有任何辦法。

  自聖后娘娘代替先帝批閱奏章,主持朝政,二百年來,天海家已然取代陳氏皇族,變成整個大陸第一大家。現在的大周朝廷裡遍佈天海家的子弟門生,勢盛至極。最關鍵的是,所有天海家的晚輩,都有一個相同的姑奶奶——那就是聖后娘娘。

  ……

  看著滿室鮮艷奪目的梅花,再看著倦容難褪的主教大人,辛教士的心情有些複雜,說道:「再這麼鬧下去,太丟臉。」

  梅裡砂緩緩睜開眼睛,看著窗外某處,說道:「反正天海家的臉已經丟了這麼多年,他們不在乎。」

  辛教士說道:「到底要怎麼處理?實在不行,我帶人去把天海牙兒趕走。」

  梅裡砂面無表情說道:「難道你還沒看明白,這是障眼法?」

  「障眼法?」辛教士忽然想到離宮傳來的那個消息,微驚說道:「您是說兩位大主教前些日子提出的那件事情?」

  國教裡有所謂六巨頭,無論從資歷還是地位上看,梅裡砂毫無疑問是六巨頭之首,但其餘五人也是相當可怕的大人物。茅秋雨不再擔任天道院院長,接任了英華殿大主教,成為了國教六巨頭之一。辛教士此時說的那兩位大主教,則分別執掌折衝殿與步影殿。

  數年前,這兩位大主教以魔族日盛,國教需要增加人類修行者實戰能力為由,提出一項提案——青藤六院裡除了摘星學院,各院師生之間只要同境,便可向對方發起挑戰,若無充分之理由又或是離宮特批,被挑戰的一方不得拒絕,當然,還有很多規則限定。

  無論從哪個方面看,這項提案都有道理、有必要,所以當初一提出便得到了諸殿和諸院的支持,朝廷對此也頗為讚賞,摘星學院更是要求也加入到這項計劃中來。問題在於,那兩位大主教當時提出這項提案的時候,是教宗陛下最忠誠的助手,而現在整個大陸都知道他們堅定地站在了聖后娘娘那邊——是的,這兩位大主教正是前些天梅裡砂所說的轉過彎來的那兩位大主教。當現在整個京都的眼光尤其是離宮教士們的注意力,都被國教學院院門口的這場鬧劇吸引過去的時候,兩位大主教再次推動此事,究竟想做什麼?

  辛教士忽然想明白了,不禁心頭微寒,說道:「教宗陛下……不會同意的。」

  「問題是有不同意的理由嗎?」梅裡砂聲音有些疲憊。

  「國教學院現在只有陳長生和軒轅破兩個人,就算唐棠從天書陵裡出來,人數也太少,按照提案裡的規則,對國教學院太不利……」

  「兩年前有這個提案的時候,國教學院裡一個人都沒有,所以你不能指責他們是故意針對國教學院。」

  梅裡砂最後說道:「現在國教學院只有三個半學生,那也是國教學院自己的問題。」

  ……

  夜裡的時候,辛教士去了國教學院,把這些情況對陳長生說了一遍。

  「那個人叫周自橫,出自宗祀所,是折衝殿的教士,有宗祀所教習的身份,而且他是天海家的客卿。」

  「野渡無人舟自橫?」

  「周,周密的周。」

  「橫又是哪個橫?」

  「那是那個橫。」

  陳長生想起輪椅旁那個瘦高個的男子,想著他臉上掛著的淡淡嘲諷神情,心想確實是個很驕橫的人物。

  「周自橫有三層身份,無論哪個身份,都能給他充分的出手理由,如果你對天海牙兒出手的話。」辛教士語重心長說道:「既然你已經忍了三天,不妨再多忍些天,如果折衝殿的提案真的通過了,到時候我們再來看如何處理。」

  「因為周自橫是折衝殿的教士,所以守著國教學院的離宮教士不便對他做什麼……」陳長生沉默了片刻,抬起頭來看著他認真問道:「那麼如果那項提案真的通過,周自橫向我發起挑戰,離宮也不會做什麼?」

  辛教士說道:「是的。」

  陳長生說道:「但他是聚星境,比我高出一個境界,按照規則,我可以不接受。」

  辛教士看著他的眼睛,說道:「他挑戰的是國教學院,而你是院長,或者,國教學院有別的人可以接下?」

  陳長生看著他說道:「這院長是教宗大人和主教讓我做的,國教學院沒有別的學生,您最清楚原因。」

  辛教士有些不好意思,說道:「總之你再忍些天,教宗大人當然不會讓你吃虧。」

  陳長生沒有再說什麼,把他送出國教學院,然後走進藏書樓繼續引星光洗髓,繼續修行劍法,繼續破解那塊黑色石碑的秘密。

  一夜時間無話而去,清晨再次到來,天海牙兒與那位叫做周自橫的折衝殿強者也一同到來。

  今日依然有微風,有細雨,也有汙言穢語與辱罵。

  陳長生能忍,那些汙言穢語,終究不是重油重鹽的吃食,也不是滿是灰塵的床鋪,沒有什麼不能忍的。然而傍晚時分,離宮傳出了一個不怎麼好的消息,兩位大主教的提案終於通過了,他再忍與否,已經不再重要。

  一封挑戰信遞進了國教學院,落款正是周自橫。

  看著那個落款,陳長生沉默了一會兒,然後繼續引星光洗髓,繼續觀察那座黑色的石碑。

  現在,他已經能夠看清楚那座黑色石碑上的線條,確認就是王之策留在凌煙閣裡的那塊天書碑,並且已經能夠清晰的感覺到,黑色石碑的那頭,確實是周園的氣息。

  和天書碑、周園相比,天海家與國教內部某些人的手段,真的不算什麼。只是當他的神識艱難地度過那片劍意海洋的時候,彷彿總是能夠看到飄在汪洋裡的一艘小船。那艘小船隨浪不停搖擺起伏,似乎隨時可能覆滅,卻一直沒有,看著有些令人心煩。

  他本來以為,在院門外辱罵不休的天海牙兒和去年那座破掉的院門一樣,都是天海家的恥辱。

  但現在他發現,雖然他還是認為自己的看法是對的,可是面臨這樣的局面,誰會不生氣呢?

  第二天清晨,辛教士再次送來了兩個不好的消息。

  周通拒絕放人,折袖還被關押在陰森的大牢裡,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出來。整個大陸都知道,周通是聖后娘娘最忠心也是最可怕的一條狗,和他比起來,徐世績什麼都算不上,周通今次在這件事情裡表現出來的強硬態度,讓很多人都感覺到了某種極不好的預兆,山雨欲來城將摧,難道說朝廷真的要和國教撕破臉?

  陳長生問道:「這是教宗大人的意思,主教大人親自拜訪,周通居然還不肯放人,他到底想做什麼?」

  辛教士在這時說出了第二個壞消息:「主教大人身體有些不好,可能要晚兩天才能去見周通。」

  總算還是有些好消息。

  折袖沒能出來,某人終於要出來了。

  清晨五時,陳長生準時醒來,帶著軒轅破走出國教學院的院門,其時天海牙兒和周自橫還沒有到。

  從國教學院到城南的天書陵有很遠一段距離,當他們走過那條小河,來到天書陵的正門前時,晨光已然大盛。

  看著眼前這座鬱鬱蔥蔥的青陵,陳長生很自然地想起當初自己在裡面觀碑悟道時的情形,然後不知為何又想起了日不落草原裡的那座陵墓。接著,他又想起了數月前的那個夜晚,王破和茅秋雨就站在自己現在站的地方,他和茍寒食等人則是抱著將死的荀梅站在裡面。

  茅秋雨不再擔任天道院院長,接任英華殿大主教後,權高位更重,卻沉默了很多,京都已經很久沒有他的消息,

  想著莊換羽的死以及天道院最近的沉寂,他隱約明白其中的緣故,心情不禁覺得有些沉重。

  一道轟隆的聲音把他喚醒,伴著地面的微微震動,天書陵前的沉重石門緩緩開啟。 本帖最後由 wenguey 於 2015-4-20 17:28 編輯

appleline 發表於 2015-4-20 19:42
第三卷:起風雷 第九章 春雨裡的太陽

  漸漸有人伴著晨光走出了天書陵,大部份是參加了今年初春大朝試的三甲學子。那些人自然不可能不認識陳長生,看著他微覺詫異,然後紛紛行禮。那夜星光落下,無數觀碑者破境,天書陵開了數十朵煙花,無論對陳長生的觀感如何,眾人總要承他的情,表示感謝。

  陳長生回禮,然後再次望向天書陵內。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唐三十六終於出來了。只見他披頭散髮,渾身惡臭,名貴的衣衫上滿是汙漬,肩上扛著被縟與那件已經看不出原本顏色的裘皮,哪裡還像當初那個萬千少女寵愛於一身的翩翩貴公子,就像一個乞丐剛剛從哪座破落的府邸裡偷些不知用處的家當。

  但最大的變化並不是這些,而是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很亮。

  以前他的眼睛也很亮,但那是一種清澈的亮。現在他的眼睛裡的明亮,除了清澈,還多出了一道鋒利的意味,即便是髒兮兮的頭髮也沒有辦法掩住。

  「我差點沒認出來是你。」陳長生看著他說道。

  「更帥了?」唐三十六劍眉輕挑,說不出的輕佻。

  陳長生心想果然還是這樣的你比較好辯認,搖頭說道:「髒了。」

  說話的同時,他極不易察覺地、很自然地向後退了一步,與唐三十六站得遠了些。

  唐三十六把肩上的被縟與裘皮扔給軒轅破,大笑著上前與他擁抱了一下。

  軒轅破看著手裡臭烘烘的被縟與裘皮,一臉無奈。

  在陳長生的臉上看不到無奈,因為他用手遮著自己的臉,避免聞到或者接觸到什麼髒東西。

  唐三十六放開他,得意問道:「你看我有什麼變化?」

  陳長生很認真地把他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問道:「汶水家裡斷了你的金錢,你現在開始要學著自立更生?」

  唐三十六說道:「這是哪裡話?」

  陳長生指著軒轅破懷裡的被縟說道:「如果是以前的唐棠,怎麼會把荀先生用了幾十年的被縟都抱了出來?」

  「你懂個屁,這是有紀念意義的東西。」

  陳長生心想這是要紀念什麼呢?

  「紀念我們在天書陵裡觀碑悟道的這段時光。」

  唐三十六轉身望向那座青色的山陵,感懷說道:「像你們這些貪圖周園之寶、沒能完整自己觀碑歲月的傢伙,何足以語此?」

  陳長生不知該如何接話,說道:「看起來你在天書陵裡的日子過的不錯。」

  唐三十六說道:「還算不錯,前些天勉強進了通幽上境。」

  說出通幽上境四字時,他的神情刻意扮的平淡,語調沒有任何起伏,但無論陳長生還是軒轅破都能聽出他的得意與驕傲。

  陳長生記得自己離開天書陵的時候,他剛剛破境通幽不久,現在不過數月時間,便連破兩道門檻,修到了通幽上境,確實有得意驕傲的資格,只是心想按照這個傢伙的性格,斷然不會如此輕描淡寫到底,果不其然,下一刻唐三十六便破了功,轉身望向他眉飛色舞說道:「媽逼,你都不知道,我現在分分鐘教關飛白做人!」

  修行破境是極其困難的事情,能夠在這麼短的時間裡連破三境,更是難以想像,唐三十六的興奮自然可以理解,只是陳長生實在很難跟著興奮。看著陳長生平靜的臉,唐三十六才想起來,自己以及此次天書陵裡觀碑夠有此境遇造化,都離不開他那夜引來的滿天星光,不禁有些不好意思,說道:「當然,這件事情要感謝你,但歸根結底,還是我天賦足夠高。」

  陳長生給出了一個相對客觀的結論:「主要是你進國教學院後不再偷懶了。」

  這也是天機閣那位智慧無雙的老人曾經在青雲榜點評裡的說法。

  唐三十六無話可說,只能說道:「難道你不恭喜我?」

  「恭喜。」陳長生很沒有誠意地說道,然後望向天書陵裡,不解問道:「茍寒食他們呢?怎麼一直沒有出來?」

  梁笑曉和七間提前離開天書陵,進入周園。離山弟子中,還有茍寒食、梁半湖以及關飛白和唐三十六一樣,留在天書陵裡繼續觀碑悟道,雖說國教不要求觀碑者何時離開天書陵,沒有一定之規,但在陳長生想來,既然這麼多人都結束了觀碑,他們也應該出來才是,只是看了很長時間,竟都沒有發現那三個人的身影。

  唐三十六說道:「本來說好一起出天書陵,但不知道離山出了什麼急事,他們昨夜便提前走了。」

  陳長生心道原來如此。

  看著他的神情,唐三十六微異問道:「你知道離山出了什麼事?」

  陳長生嗯了一聲,他當然知道離山出了大事。

  如果不是真正的大事,向來沒有人會打擾天書陵裡的觀碑者,唐三十六有些吃驚,問道:「什麼事?」

  陳長生示意軒轅破把酸臭無比的被縟與裘皮扔到車上,對唐三十六說道:「回去再說。」

  唐三十六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把手伸進被縟裡掏了半天,掏出一封信和一個筆記本,遞給陳長生,說道:「這是茍寒食讓我交給你的。」

  陳長生認得那是荀梅留下的筆記,曾經幫助他在觀碑悟道的過程裡少走了很多彎路,也幫助了曾經住在同一個屋簷下的那些少年們。

  信是茍寒食留下來的信,內容很尋常,說道提前離開京都,不能相見,借筆問候,來日山高水長,想必總有重逢之日。

  唐三十六看著信紙嘲諷說道:「離山的朋友們看來還是不怎麼服氣啊。」

  陳長生說道:「你怎麼就不能把人往好處想想,茍寒食哪有你說的那意思。」

  唐三十六忽然說道:「聽說……你現在是國教學院的院長?」

  陳長生猶豫了一會兒,說道:「好像……是。」

  傳聞得到證實,唐三十六沈默了一會兒,然後看著陳長生語重心長說道:「你身份地位已經不一樣了,可不能還像以前那般天真幼稚。」

  說話的同時,他伸手拍了拍陳長生的肩膀。

  陳長生看了一眼落在自己肩上的那隻髒手,唇角忍不住抽了抽,也不與他爭辯什麼。

  正所謂滄海巫山,米粒珠華,蘇離在這件事情上都輸給了他,再贏這個傢伙也毫不足誇。

  回到百花巷,馬車停下,唐三十六看著向陳長生行禮的離宮教士,感覺有些不適應,跳下車進了巷口外的小店裡。

  軒轅破坐著馬車,帶著他破爛的家什先回了國教學院。

  陳長生跟著唐三十六,看著他買了兩根油條和一碗豆漿,一路吃著一路向巷子裡去。

  明明是最簡單也是最常見的食物,唐三十六卻吃的興高采烈,搖頭晃腦,好不快活。

  「有這麼好吃嗎?」陳長生真的很好奇。

  唐三十六說道:「你不知道,在天書陵裡別的事情還行,就是夥食太糟糕了,尤其是你和七間走了之後……媽逼,關飛白那白痴會做飯嗎?我居然開始懷念起軒轅破做的飯菜,甚至覺得國教學院的夥食比澄湖樓的全宴還要好吃,你說有多慘?」

  陳長生心想那確實很慘,又想著冷傲暴戾的關飛白在那個小院子裡切臘肉、炒青椒的畫面,忍不住搖了搖頭,覺得真是難以想像。

  唐三十六把手裡的半根油條摁進微黃的豆漿裡,說道:「要不要來一口?」

  陳長生看著他伸進豆漿裡的手指,想著先前看到的他手指甲裡的泥垢,連忙擺手說道:「不要。」

  唐三十六很是鄙薄,說道:「媽逼,你懂生活嗎?」

  陳長生無奈說道:「雖然知道你是前些年扮貴介公子憋壞了,現在才是你的真性情,但……能不能少說些髒話,聽著真有些刺耳。」

  唐三十六從善如流,舉起盛著豆漿的碗,以祭蒼天,對著漸要被雲掩住的太陽,說道:「日。」

  說笑罵吃間,二人便進了百花巷,迎面便見周自橫撐著一把紙傘,站在那裡。

  忽然間,天空裡的太陽便被烏雲完全遮住,有雨絲飄落,落在那把看似不能承風的紙傘上。

  這幕畫面很妙,而且隱隱間有種難以用言語說清楚的玄機。

  周自橫彷彿提前便預盼到了雨絲的降臨,這代表著某種境界,表明他已然初窺天地之道。

  然而看著這幕畫面,陳長生首先想到的是,前天落雨的時候,你為何不撐傘,接著,才想起來那封挑戰信--此人要代表宗祀所挑戰國教學院。

  唐三十六更是對這畫面毫在不意,他不知道這個瘦高男子是誰,因為太陽的忽然消失而有些惱火,只是想著陳長生的話,所以沒有說什麼,只是說道:「麻煩讓讓。」

  說完這句話,他便往前走去。

  周自橫沒有讓路,甚至沒有看他。

  他的眼裡根本沒有這個渾身惡臭,衣衫破爛的年輕人。

  他看著陳長生說道:「你考慮的如何了?」

  陳長生說道:「考慮好了,會給你回話。」

  周自橫微笑說道:「難道要一直考慮下去嗎?」

  這微笑很可惡,帶著淡淡的譏諷與嘲弄。

  唐三十六怔住了。他怎麼也想不到,現在的大周朝,居然還有人敢在國教學院門口,對自己和陳長生用這種態度說話。

  「這人誰啊?」他問陳長生。

  陳長生說道:「周自橫。」

  唐三十六沒聽過這個名字,說道:「周自橫,那是誰?」

  周自橫微怒,覺得陳長生和這個乞丐般的傢伙是刻意用這番對話來羞辱自己。

  唐三十六轉過身去,看著周自橫問道:「我說,你到底誰啊?」

  周自橫面無表情說道:「折衝殿周自橫。」

  唐三十六看著他問道:「你很出名?」

  周自橫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

  「莫名其妙。」

  唐三十六像看白痴一樣看著他,然後轉身對陳長生說道:「你得弄清楚自己現在的身份地位,聽都沒聽過的人物,哪裡用得著理他,他夠得著嗎?」

  說完這句話,他端著豆漿和油條走過周自橫的身邊,向巷子裡走去。

  周自橫低頭,深深地吸了口氣。

  唐三十六停下腳步。

  雨絲驟亂,然後重新垂落如柳葉。

  周自橫出現在唐三十六的身前,攔住了他的去路。

  百花巷一片安靜。

  唐三十六看著他,很平靜地說了四個字。

  「傻逼,讓開。」

  這時候的唐三十六渾身汙垢,惡臭熏鼻,衣衫破爛,真的就像個乞丐,但他的氣勢卻像是個王子。

  因為他本來就不是乞丐,而是這個世界最有錢的王子。

  他比平國公主、落落、南客,這些真正的公主們加起來還要有錢。

  所以當他說出這四個字的時候,盛氣淩人到了一種難以想像的程度。

  盛氣淩人,居然也會難以想像嗎?是的,因為這不是囂張之氣,而是底氣。

  沒有千年底蘊,根本無法養蓄出來的底氣。

  周自橫瞇著眼睛,看著唐三十六,殺意漸起。

  然而,最終他也沒有動手。

  因為陳長生正看著他。

  很多離宮教士也看著他。

  最令他感到警惕也是不解的在於,按道理本應該站在自己這一邊的羽林軍中,忽然生起一道毫不掩飾的狂暴殺意。

  他很清楚,如果自己真的出手,那麼下一刻,那道殺意便會把自己撕成碎片。

  他不明白這是為什麼,雙手微微顫抖起來。

  唐三十六再次從他的身邊走過,左手端著碗豆漿,右手拿著根油條,依然看都沒有看他一眼。

  雨簾緩緩飄落,落在紙傘上,悄柔無聲。

  百花巷深處,傳來天海牙兒的辱罵聲。

  聽著那些汙言穢語,唐三十六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

  走到國教學院門口,他只見天海牙兒坐在輪椅上,對著院門不停地罵著。

  「陳長生,你這個……」

  「有本事你就來打我啊!」

  唐三十六走到天海牙兒的身後,沒有阻止他,認真地側耳傾聽著。

  很多離宮教士與羽林軍還有聞訊趕來的京都民眾,都看著這幕畫面。

  百花巷裡雨如煙。

  陳長生問道:「你在做什麼?」

  唐三十六說道:「回憶人生。」

  天海牙兒聽到聲音,轉頭望去,神情微變。

  陳長生不解問道:「什麼人生?」

  「我很認真地回憶了一下人生。」唐三十六感慨說道:「……媽逼,還真沒聽過這麼賤的要求。」
  本帖最後由 wenguey 於 2015-4-20 21:58 編輯

appleline 發表於 2015-4-21 17:38
第三卷:起風雷 第十章 國教學院的棍子

  雖然唐三十六現在渾身惡臭,衣衫破爛,和傳聞中的模樣有很大的差別,但如此尖酸刻薄的話語以及眉眼間那股漫不在乎的勁兒,還是讓天海牙兒很快便認出了他的身份,臉色頓時變得極為難看。

  當初他之所以去天道院參加青藤宴,就是因為唐三十六曾經對整個京都放過話,要廢了他。

  這件事情最終的結果是,因為天道院師長們的約束,唐三十六沒能參加那一場青藤宴,天海牙兒藉故發飆,直接廢掉軒轅破的一條胳膊,繼而卻被落落直接打成了殘廢。

  二人到今天為止都沒有正式相遇過,但這並不妨礙天海牙兒把自己殘廢的責任歸到唐三十六的身上。

  他盯著唐三十六,臉色蒼白,眼睛裡滿是怨毒,恨不得把他吃了。但他沒有做什麼,相反,聽著唐三十六最後那句話,聯想起傳說中這個傢伙的性情,他的心裡生出一抹不祥的預兆,用尖利的聲音搶著說道:「我是對陳長生說的!和你無關!」

  有種你就來打我呀!

  天海牙兒無賴、無恥、險惡,敢對所有人包括陳長生說這句話,可就是不敢對唐三十六說。

  因為他知道唐三十六真的可以拉下臉來出手。

  唐三十六微怔,有些沒想到這個傢伙的反應如此之快,再想不出什麼好方法,幹脆不講理說道:「我不管,反正我要和你打。」

  說完這句話,他對陳長生說道:「幫我把袖子捲捲。」

  他這時候左手端著碗豆漿,右手拿著一根半油條,確實沒有辦法自行把袖子捲上來。

  捲袖子是誰都明白的某種帶有象徵意義的動作,是某種出發的信號。

  天海牙兒面色微白說道:「我可不會與你打,反正我是殘廢,你要不怕丟臉,就自己動手好了。」

  陳長生正在思考要不要真的替唐三十六把袖子捲上去,忽然聽著這句話裡的不怕丟臉四字,心想這下好了,不用自己再想什麼。

  果不其然,聽到不怕丟臉四字,唐三十六非但沒有任何猶豫,眼睛卻亮了起來,說道:「臉是什麼?」

  天海牙兒看著他不安說道:「你想做什麼?難道你真想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欺負我這個殘疾人?」

  煙雨籠著百花巷,雨勢並不大,甚至漸漸的小了,在負責維持治安的離宮教士與羽林軍的那面,已經圍了很多京都民眾。

  天海牙兒在京都裡的名聲極為糟糕,但他畢竟是個十四歲不到的少年,而且已經殘廢了近一年時間,雙腿細的像麻桿一樣,看著很是可憐,如果有人對輪椅上的他出手,只怕會惹來很多非議。但唐三十六哪裡會怕什麼責難非議。

  他看著天海牙兒微笑說道:「你知不知道我小時候最喜歡做一件事情。」

  天海牙兒盯著他的眼睛,聲音微顫道:「什麼事情?」

  唐三十六說道:「我最喜歡拿根棍子追著掉到河裡的狗不停地打。」

  天海牙兒明白了他的意思,打了個寒顫,顫聲喊道:「快來人啊!汶水唐家的獨孫打人啦!他要對我這個殘廢下黑手啦!」

  唐三十六也不著急,任由他喊著,待天海牙兒聲音終於停下時,才對巷外的人群說道:「大家看清楚了,我可沒有出手。」

  他確實沒有打天海牙兒,連天海牙兒的衣服都沒有碰一下。

  說話的時候,他還特意舉起自己雙手裡的豆漿與油條,示意眾人,自己就算想打人,也做不到。

  然後他神情驟冷,一腳狠狠地踹到了天海牙兒的胸腹間!

  啪的一聲悶響!

  天海牙兒連著輪椅一起被踹到地面的雨水裡,跌的頭破血流。

  唐三十六的腳踹得太狠,殘廢的少年像蝦一樣縮著身體,臉色蒼白至極,痛的話都已經說不出來。

  國教學院院門前,百花巷外,一片死寂,沒有人說得出話來。

  誰都沒有想到,前一刻他還面帶微笑,舉著豆漿與油條,笑臉呵呵,下一刻,他便真向輪椅裡的殘疾少年下了狠手!

  天海家的侍衛,還有周自橫都沒有想到,所以根本來不及阻止。

  勁風呼嘯而起,天海家的隨從侍衛趕到場間,把天海牙兒護住。

  周自橫手裡的那把紙傘早就丟了,右手已然握住劍柄,一臉怒容盯著唐三十六,似乎下一刻便會出劍。

  唐三十六依然理都不理這名聚星境的強者,看著四周的人群,把手裡的豆漿與油條舉得更高了些,說道:「大家看清楚了,我真沒出手,更沒下手,我是用踹的。」

  確實如此,他沒有對天海牙兒下黑手,他下的是黑腳。

  周自橫怒嘯一聲,劍鋒出鞘而起,劍意陡然大升,在國教學院門前迴蕩。

  這道強大劍意的目標,自然是唐三十六。

  在天書陵裡觀碑悟道,勤勉修行,唐三十六的境界提升極快,如此年齡便不可思議地修行到了通幽上境,但他不可能是聚星境的對手。

  可是,他還是看都沒有看周自橫一眼,繼續向國教學院的院門裡走去。

  走進百花巷,看到周自橫的第一眼起,他就知道這個人很想被世界看見,那麼從始至終,他就是不看。

  這當然是羞辱。

  周自橫是折衝殿的教士,是天海家的客卿,還是宗祀所的教習,無論哪個身份,都注定他有資格驕橫。

  驕橫的人哪裡受得住這份羞辱,所以哪怕此時已經知道了唐三十六的身份,他依然要出劍。

  劍沒能出。

  只聽得場間一陣密集的繃弦聲起。

  數十名羽林軍在唐三十六身後佈陣,手裡的神弩平舉,鋒利而帶著氣息波動的弩箭,是那樣的恐怖。

  一名副將滿臉冰霜站在後方,手裡握著劍柄,盯著周自橫的眼睛,警告意味非常清晰,只要他動,那麼就死。

  唐三十六和陳長生進了國教學院,院門閉上,發出啪的一聲響。

  就像一記清脆的耳光聲。

  天海牙兒被侍衛隨從們扶著,臉色蒼白,痛苦不堪。

  周自橫站在微雨裡,臉色蒼白,看著那名副將寒聲說道:「我想知道,薛神將知道這件事情嗎?」

  眾所周知,負責整個京都安全的羽林軍由大陸第二神將薛醒川統轄,而薛神將向來忠於聖后娘娘。

  今天羽林軍在國教學院門前展現出來的態度,對天海家帶著明顯的敵意。

  那名副將像看白痴一樣看著周自橫,說道:「我外公家就這根獨苗,我不攔著你,難道你想全家都被弄死?」

  說完這句話,他揮了揮手示意下屬們散開,然後走到國教學院對面的那間客棧裡,繼續喝茶發呆。

  國教學院裡,軒轅破和陳長生很熱情地夾著唐三十六走進了藏書樓。

  「你們的熱情,讓我感覺到相當的不適應。」唐三十六看著他們臉上的神情,感覺有些奇怪。

  陳長生看著他一臉欣慰,軒轅破也是如釋重負的模樣。

  「你不知道,這些天那個殘廢了的小怪物天天在院門外面罵髒話,我們實在是有些撐不住了,就指望著你回來。」

  陳長生看著他感激說道:「果不其然,你一回來便把這些事情都擺平了,不然我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

  唐三十六有些得意,又有些惱火,說道:「你們就任由人堵著院門開罵?沒出息!」

  陳長生有些不好意思,說道:「我確實沒有處理這些事情的經驗。」

  軒轅破在旁說道:「天海牙兒仗著殘廢瞎罵,臉都不要了,我們能怎麼辦,難道真把他打一頓?」

  唐三十六心想自己剛才不就踹了他一腳,踹的很愉快,為何不能?

  陳長生無奈說道:「那傢伙現在就像是一坨屎,怎麼處理,都不免髒了自己的手,所以只好等你回來。」

  唐三十六說道:「為何一定要等我回來?」

  陳長生轉身去看窗外風景。

  軒轅破比較老實,說道:「你這方面的經驗比較多,再說了,我們都知道你比他還要不要臉。」

  唐三十六聞言微怔,然後大怒:「什麼意思?你倆給我說清楚了,這什麼意思!難道在你們看來,我也就是一坨屎?」

  軒轅破一時語塞,不知該怎麼解釋,想要開解兩句,發現不知道該怎麼說。

  陳長生安慰說道:「我們的意思是說,你胡攪蠻纏和不怕髒的能力剛好用來對付這種人。」

  唐三十六把這句話在心裡重新建構了一遍,更加生氣,說道:「這不就是攪屎棍?哪裡更好了!」

  當然不會真的生氣,只是打趣,陳長生和軒轅破確實是在等唐三十六回來,因為他們兩個都不擅言談,更不擅思維謀劃,落落自然有這個能力,但她的身份太過敏感,所以想要解決國教學院當下面臨的問題,還是只能指望唐三十六,事實上很少有人注意過,國教學院以前的很多問題,就是唐三十六解決的。

  聽陳長生把國教新規講了一遍後,唐三十六想了想,然後把手裡的油條摁進豆漿裡,說道:「淹死他們。」

  陳長生和軒轅破沒有聽懂,淹死是什麼意思。
  
本帖最後由 wenguey 於 2015-4-22 21:41 編輯

appleline 發表於 2015-4-21 19:10
第三卷:起風雷 第十一章 共商何事

  「你們不用管,我來解決。」唐三十六沒有對他們解釋太多,直接說道:「如果這事都解決不了,我就不叫唐三十六。」

  這句話說的極有信心,但陳長生和軒轅破卻更在意別的三個問題。首先,這碗豆漿裡落了很多雨水,該有多淡,其次這根油條被他在手裡拿了這麼長時間,該有多髒,最後就是,唐三十六改名字是很常見的事情,這種承諾聽上去怎麼總覺得有些不怎麼靠譜?

  他本來就不叫唐三十六,他叫唐棠。而且他現在進了通幽上境,必然要離開青雲榜,進入點金榜,只是不知道會排第幾,想來總不可能那般湊巧還是三十六,再就是上次青雲換榜後,他藉口位次不大好聽沒有改名,這一次總不能還以相同的理由唬弄過去。

  軒轅破覺得唐三十六這話說的太沒誠意,搖著頭走了出去。

  陳長生想要問清楚,但轉念一想,自己確實不懂這些,何必自尋煩惱,問道:「你覺著自己這次會改個什麼名字?」

  「我想怎麼著……也得進前三十吧?」

  「那是點金榜,不是青雲榜。」

  「那又如何?我現在可是通幽上境!我只要不懶,分分鐘追上你。」唐三十六得意說道。

  他的臉上有很多灰塵,但依然能夠看到膚色白了些,而且瘦了很多,很明顯在天書陵裡的修行極為辛苦。

  這樣的年紀就能進點金榜,而且有自信進前三十,在以往是極其罕見的事情,他確實有足夠的資格驕傲。

  陳長生真心替他高興,說道:「要繼續努力啊。」

  唐三十六聽著有些不是滋味,說道:「你還真把自己當院長啊。」

  陳長生笑了起來,準備道歉,唐三十六卻忽然嘆了口氣。

  「怎麼了?」

  「一想著你和徐有容在前面跑那麼快,我這麼了不起的成就居然也不能震驚天下,只能震驚一下汶川裡的那些親戚,確實沒勁。」

  說完這句話,唐三十六站起身來,看了看藏書樓四周,忽然問道:「落落殿下不來迎我倒也罷了,折袖呢?」

  在他的心裡,狼族少年折袖是他用重金替國教學院買來的優質生員,現在國教學院面臨的問題正好需要他解決,可不能讓他走了。

  陳長生說道:「有件事情我沒有來得及和你說。」

  唐三十六轉身望向他,問道:「什麼事?」

  陳長生說道:「折袖現在在周獄裡。」

  從陳長生與折袖離開天書陵、進入周園直到今日,這個故事看似有些長,講完卻不需要太長的時間,就連豆漿裡的油條都還沒有泡爛。

  「原來……發生了這麼多事。」唐三十六說道:「別的事情先不管,但折袖……我們是花了錢的,必須得盡快弄出來。」

  折袖是國教學院花了錢的,那他就是國教學院的人,是國教學院的人,國教學院就要護著,這是一個很樸素的道理。

  而且周獄是一個非常可怕的地方,在裡面多停留一日便如同在地獄深淵裡停留一年。

  陳長生也很擔心折袖,只是國教與朝廷正在對峙中,離宮內部又出了問題,偏生梅裡砂主教的身體不好了,他不知道該怎麼辦。

  「某種意義上,周通像你們沒辦法的天海牙兒一樣,只不過比天海牙兒可怕無數倍,強大無數倍,為了達到目的,再兇殘噁心的事情都做得出來,誰都知道他是聖后娘娘的一條瘋狗,娘娘要他咬誰,他就咬誰,對付這樣的人,什麼謀略算計都沒有用。」

  「可他為什麼要咬住國教學院不放?」

  「因為教宗大人已經表態,大周的皇位應該歸還皇族,但娘娘很明顯不這樣想。」

  陳長生低著頭說道:「其實……我不是很能理解,皇位有什麼重要的。」

  唐三十六像看怪物一般看著他,說道:「那是大周皇位,那是至高無上的權力,那是誰都無法抵抗的誘惑。」

  陳長生抬起頭來,看著他說道:「可我真不覺得這些有什麼好,我只覺得為了這些事情而付出時間與精力,真的很沒道理。」

  唐三十六看著他的眼睛,是那樣的清澈乾淨,沒有絲毫作偽,不由微微動容:「你真是這樣想的?」

  「是的。」陳長生說道。

  「陳長生,你真是個怪物,而且是真正的怪物,並不是天海牙兒那種變態。」

  唐三十六看著他說道:「你不能理解我們這些人,我也很難理解你,為什麼會真的不在意這些。」

  陳長生想了想,說道:「可能是因為我見過……更重要的一些東西?」

  「比如?」

  「……生死。」

  生死之外,皆是閒事。

  死生亦大矣。

  人生無大事,唯生死繫之。

  這些都是前人典籍裡的話。

  陳長生通讀道藏,記得很多,但都不需要,他只需要記住生死二字便足夠。

  對普通人來說,生死在他們的百年之後。

  對修道者來說,生死在他們的數百年之後。

  對陳長生來說,生死一直就在他的眼前,在他的一念之間,讓他唸唸不忘。

  生死在前,他又如何還會對生命裡的那些附屬物感興趣,至少,在他解決自己的問題之前,不會太感興趣。

  唐三十六不知道陳長生的問題,但在聽到生死二字後,不知為何,忽然覺得窗外的雨帶來了一陣不屬於夏天的寒意。

  陳長生接著又想起別的事。

  他想著病中的主教大人、國教內部的那些紛爭以及蘇離曾經對他說過的話,說道:「這個世界真的這麼不堪嗎?」

  唐三十六說道:「至少不會像我們期望的那樣乾淨,就沒有人理解你為什麼能夠當上國教學院的院長。」

  即便在天書陵和周園裡,接連為國教與大周立下大功,以陳長生十六歲的年齡,也沒有任何理由成為國教學院的院長。

  在唐三十六以及很多不知道內情的人們看來,這件事情必有蹊蹺,有很多見不得光的交易或者說內情。

  陳長生不認為那些事情不能見光,至少可以對唐三十六說。

  「我的老師是教宗大人的師兄。」

  他的視線穿過窗戶,落在國教學院滿是青翠的校園裡,說道:「他就是以前的國教學院院長。」

  唐三十六很震驚,比剛才聽陳長生講故事講到蘇離,講到潯陽城裡那一段時更加震驚。

  十幾年前的國教學院血案,直接或者間接地改變了整個人類世界,就連遠在南方的長生宗與離山都受到了極大的影響。

  前任國教學院院長,那是誰都無法忘記的大人物,雖然他的名字早就已經被國教典冊劃掉,在京都更是被嚴禁提及。

  「難怪你只是個鄉下的少年道士,卻能夠通讀道藏,教宗大人讓你做國教學院的院長,要培養你做他的繼承人……難怪周通會對國教學院下黑手。」唐三十六看著他,喃喃說道:「原來你竟是那位大人物唯一的傳人。」

  陳長生說道:「不,我還有位師兄。」

  離開西寧鎮時,老師交待過他一些事情,所以他在京都很少會提到師兄,到現在為止,只在徐有容和唐三十六等寥寥數人面前承認過。

  唐三十六問道:「你還有個師兄?那是個什麼樣的人?」

  陳長生想了想,發現余人師兄真的很難用言語來形容,或者是因為師兄從來不說話?

  「師兄……是個很了不起的人。」

  「多了不起?難道比我還了不起?」

  「師兄比以前的你了不起一萬倍,你現在開始勤奮之後,師兄也要比你了不起一百倍。」

  陳長生看著他說道,沒有刻意嘲弄輕蔑,而是認真思考之後得出的結論。

  唐三十六沈默了很長時間,然後說道:「看來真是一個很了不起的人。」

  陳長生說道:「是的,他是我的偶像。」

  唐三十六忽然問道:「你老師究竟想做什麼?」

  陳長生沈默了一會兒,說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唐三十六盯著他的眼睛,說道:「你應該非常明白我的意思。」

  既然計道人不僅僅是計道人,還是前任國教學院院長,是反對天海聖后的領袖人物,那麼他做的所有事情都值得仔細地想一想。

  他應該很清楚,陳長生的來歷不可能一直是秘密,通過梅裡砂與教宗大人的態度,甚至可以確認,在陳長生到京都之前,他就已經聯繫過離宮。那麼他更應該清楚,天海聖后或遲或早,總會知道陳長生的來歷,這也就意味著,陳長生的處境將變得極其艱難,甚至危險無比,但他依然堅持讓陳長生進京趕考,並且沒做任何交待,這是為什麼?就因為那份與徐有容的婚約?

  這是很重要的問題。只不過陳長生一直沒有想過,或者說,他刻意不讓自己去想這個問題。

  直到唐三十六捅破了這層窗戶紙。

  ……

  「稟報大人,寒山郡那邊傳來最新的消息,確實有個行醫的計道人來過,但偵騎趕過去的時候,那人已經消失無蹤。」

  「像商院長這樣的人,娘娘當年都沒能殺死他,又豈是我們這些人能夠找到的?」

  周通坐在桌後審看著昨夜前院送來的十幾份審案筆錄,不曾抬頭。

  那名下屬站在桌前,低聲說道:「按照西寧鎮那邊的說法,我們查實,計道人……商賊確實還有一個徒弟。」

  周通正在翻頁的手指頓住,然後抬起了頭。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7-6-27 02:19 編輯

appleline 發表於 2015-4-22 16:15
第三卷:起風雷 第十二章 錦鯉,沈塘,鐵刀的光芒

  周通放下卷宗筆錄,望向那名下屬說道:「確認了?」

  那名下屬從懷裡取出一張畫像,說道:「千真萬確。」

  周通沒有接過來,就這樣看了兩眼,沒有說話。

  那名下屬接著說道:「按照資料裡的記載,陳長生來京都這一年裡,從來沒有提過此人。」

  周通看著窗外的天光沉默了很久,忽然說道:「你說,昭明太子究竟是死了,還是被皇族那些賊心不死的傢伙給偷偷抱走了?」

  那名下屬不知該如何回答,很是緊張,聲音微啞說道:「您的意思是?」

  周通搖了搖頭,說道:「我什麼意思都沒有,只是下意識裡想起了這件事情。」

  那名下屬不敢接話。

  「有些事情暫時查不清也不用在乎。」周通收回望向窗外的視線,說道:「梁笑曉為什麼願意與黑袍這種魔鬼交易,寧肯自殺也要試著對付蘇離父女?因為他要報仇。蘇離當年為什麼會上長生宗殺了那麼多人還跑到潯陽城去大開殺戒,從而弄得梁家實力大損?因為南人想要藉著我大周內亂北進,抓了他的老婆威脅他讓他發了狂。大周為何內亂?因為國教學院的那場血案,所以說萬物皆有源,一切事情歸根結底,就是大周皇位的問題,只要能夠認識清楚這點,我們的方向就不會出錯。」

  那名下屬說道:「五天裡陳留王去了三次教樞處。」

  「不要忘記,娘娘雖然沒有親生兒子,但是先帝還是有很多兒子和孫子的,就算娘娘將來真的退位,把皇位歸還給陳氏皇族,陳留王這般年輕,又能有幾分機會?他當然會著急。」

  「大人的意思是指陳留王想要爭取國教的支持?」

  「梅裡砂大主教即將回歸星海,不在這時候多露面,爭取一下離宮教士們的好感,他怎麼能在京都裡活到現在,而且還活得越來越好?」

  ……

  「雖然你不在意皇位,但除了你之外的所有人都在意,所以我認為,所有問題到最後,或者說所有問題產生的根源,就是皇位,商院長的想法最終也要落在那把椅子上。」

  聽完唐三十六的這句話,陳長生在思考之前,首先注意到的是那個稱呼。

  「商院長……是誰?」

  「你的老師,商行舟。」

  陳長生沈默了很長時間。

  這是他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而他已經和這個名字的主人在一起生活了十五年。

  最近這段時間,他本來有很多機會可以知道這個名字,但他沒有問,無論是梅裡砂主教還是教宗大人,因為他不想知道這個名字,不想因為知道這個名字而出現一些他不想面對的問題,同時,他也不想別人知道他不知道這個名字,因為這讓他有些難過。

  唐三十六隱約猜到了些他此時的心情,對他的老師不知為何生出些反感,問道:「你有沒有想過,他為什麼要收你做徒弟?」

  陳長生有些茫然,問道:「師父在溪畔揀到的我,還能有什麼別的原因?」

  唐三十六盯著他的眼睛說道:「你姓陳。」

  「然後?」陳長生還是沒有反應過來。

  唐三十六說道:「你難道從來沒有想過……你可能是皇族?」

  陳長生怔了怔,搖頭說道:「不會,我是從雲墓裡面的山溪飄下來的,我的親生父母有可能是當年罪民的後代。」

  唐三十六嘲諷說道:「你那時候才多大,知道個屁。」

  陳長生說道:「這是師兄說的,師兄從來不會騙人,更不會騙我。」

  這句話他說的很肯定,乾淨的眼睛裡沒有任何猶疑。

  唐三十六還想說些什麼,看著他的眼睛,有些不忍,轉而說道:「接下來你準備怎麼走?」

  從西寧來到京都,陳長生本以為自己的道路很清楚,那就是尋找逆天改命的秘密,從而讓自己從死亡的陰影裡擺脫出來,但現在,他忽然發現在此之前已經要面臨很多岔路口。

  「我不知道。」

  「你需要有人幫忙。」

  「誰能幫我?」

  「我。」

  「好,那你幫我。」

  很簡單的對話,很令人溫暖的信任,因為他們兩個都是少年。

  或者沈穩老成,或者囂張輕佻,都是少年。

  少年有時候過於熱血又天真地令人厭煩,但和那些久經風雨的長輩們比較起來,他們的生活要簡單的多,他們之間的相處也會簡單的多。

  唐三十六說道:「沒問題,首先讓我們來理一下這件事情的前後起因。」

  陳長生搖頭,說道:「你先幫我做件事。」

  唐三十六未假思索,毫不猶豫說道:」你說,什麼事。」

  陳長生對他說道:「你能先去洗澡、刷牙嗎?」

  有句話是怎麼說來著?我連牙都還沒刷……總之,唐三十六有些惱火地被陳長生趕出了藏書樓,用了兩大桶熱水,把自己從頭到腳洗了個乾乾淨淨,確保再沒有一點天書陵裡帶出來的泥垢,這才換了一身乾淨衣裳,拿著軒轅破剛蒸好的饃饃來到了湖畔。

  陳長生把荀梅先生的筆記放進了書架,做好登錄,然後去洗荀梅先生的被縟以及唐三十六的裘皮,花了半個時辰才洗乾淨,然後吊到大榕樹下,看著就像是兩個鞦韆。

  清晨時的那場雨早就已經停了,初夏的陽光照在湖面上,沒能蒸出太多水氣,沒有悶熱的感覺。

  再也聽不到天海牙兒的喝罵聲,國教學院一片安靜幽美。

  站在湖畔,看著對岸的風景,唐三十六說道:「我爺爺說過,教宗陛下就是個老好人,所以你也不要太過擔心。」

  說話的同時,他很專心地把手裡的饃饃撕成碎片。

  教宗是陳長生的師叔,按道理來說,他應該很樂於接受這種說法,只是從魔域雪原跟著蘇離南歸,一路見著太多暗殺與陰謀,他實在很難說服自己相信教宗陛下真的是個老好人。

  「朱洛和觀星客,應該都是教宗陛下請過去的。」

  陳長生看著湖水裡倒映的藍天白雲,想到青葉世界裡完美不似真實的天空,搖頭說道:「老好人怎麼可能成為教宗陛下?」

  「這種對世界的看法看似成熟,實際上很庸俗。」

  唐三十六把掰碎的饃饃扔進湖裡,說道:「教宗陛下從來都不以智慧聞名於世,他能夠成為國教的領袖,是因為當年他和聖后娘娘真的關係很親密,當然最重要的還是因為他老人家的實力境界確實深不可測,連你老師商院長最終也敗在了他的手下。」

  陳長生說道:「可是……他要殺蘇離。」

  「又繞回來了。」唐三十六看著他嘲弄說道:「說句你不愛聽的話,蘇離這輩子殺了那麼多人,無數人想他死,難道那些人都是壞人?事實上,在他們眼裡,你護著蘇離一路南歸,才是真正的壞人。」

  陳長生心想難道真的是這樣嗎?

  「我們還是要先弄清楚商院長讓你進京,究竟是想要做什麼。」

  唐三十六說道:「要知道我爺爺說過,這個世界上真正讓他忌憚的人,只有四個半,你老師就在其中。」

  陳長生很是好奇,問道:「其餘人是誰?」

  唐三十六說道:「娘娘,天機老人,還有黑袍。」

  陳長生數了數大陸上那些最強大的人物,不解問道:「那魔君呢?」

  唐三十六說道:「魔君又不是人。」

  「那半個……又是誰?」

  「黑袍。既然他為魔族效命,當然不能再算是人類。」

  陳長生捕捉到了這句話裡的重點,問道:「唐老太爺知道黑袍的身份?」

  唐三十六沒有回答這句話。

  時光漸移,日頭也漸移,碧藍的天空漸漸變紅,暮色滿空。

  在大榕樹後方的天空裡,已經可以看到一抹夜色即將到來。

  他們站在湖畔,低聲說著這些自己根本不感興趣的事情。

  當初在李子園客棧裡,陳長生和唐三十六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相會。其時,他們都下意識裡想讓自己表現的成熟些,想學著成年人一樣寒暄、交際,卻顯得那般笨拙,幼稚的可愛。

  現在他們終於接觸到了這些,卻忽然間發現自己不想成熟了。

  因為成熟往往意味著腐朽,意味著複雜與疲憊。

  數十尾錦鯉,在湖水裡擺動著尾巴,因為吃飽了饃饃,顯得有氣無力,有一隻最肥的錦鯉,竟慢慢地向塘底的汙泥沉了下去。

  湖畔的氣氛有些沉重。

  「世界本來就很大,人心本來就很複雜,黑暗時勝過夜色,無趣時勝過天道院,尤其是統治著這個世界的那些老人,身上散發出來的味道都滿是灰塵氣。」唐三十六看著他說道:「但那些其實並不重要,因為我們不是那樣的人。」

  陳長生看著湖水裡的倒影,看著自己的臉,有些不安,說道:「你有沒有想過……我們將來有可能會變成現在最厭憎的那種人。」

  唐三十六冷笑說道:「那是每個人自己的問題,難道變成一坨屎還有臉去怪這個世界?」

  他接著說道:「你要明白,我們想成為什麼樣的人,那麼我們的世界就會變成什麼樣。」

  陳長生覺得這兩句話說的太有道理了。

  在離開潯陽城之前,蘇離對他說過一番話,直到這時候,他才終於完全明白,抬頭望向唐三十六說道:「謝謝你。」

  按唐三十六的性情,這時候應該會很淡然地接一句不用客氣,但因為某個原因,他沒有說。

  有晚風吹來清涼,湖面上的金波被切割成無數碎片。

  他彷彿回到了潯陽城,暴雨裡的長街上,到處都是空間裂縫,裂縫的邊緣是刺眼的光明。

  一把鐵刀橫在風雨之前,無法撼動。

  「我要成為王破那樣的人。」

  他說道:「我要像他那樣活著。」 本帖最後由 wenguey 於 2015-4-22 17:47 編輯

appleline 發表於 2015-4-22 19:52
第三卷:起風雷 第十三章 不管秋風還是春風,讓我們砸樹吧

  在這個世界上,陳長生以前只有一個偶像,那就是師兄余人,後來在潯陽城裡經歷了那場風雨,又多了一個王破。金光在湖面輕輕閃爍,他看著水裡的那些錦鯉,尤其是那條漸漸向污泥沉下去的胖錦鯉,心想自己不要這樣活著,如果能夠通過這場生死的考驗,能夠活下來,那麼他就要像王破那樣活著。

  他真的很欣賞王破,甚至有些崇拜。王破是逍遙榜首,是大陸公認的中生代最強者,崇拜他的人很多,崇拜他很常見。按道理來說,聽到陳長生的話,唐三十六應該會覺得很理所當然,但是他的神情證明他並不如此想,因為他知道陳長生是怎樣的一個人,陳長生說要像王破那樣活著,絕對不是像別的崇拜者一樣希望像王破一樣強大,而是別的方面。

  唐三十六覺得那樣不好,看著陳長生說道:「不要做王破。」

  陳長生收回望向湖面的視線,望向他不解問道:「為什麼?」

  唐三十六說道:「因為要成為王破太苦太難,而且很容易悲壯。不管我們要怎樣活著,最好還是離悲壯這個詞遠些。」

  陳長生說道:「我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

  唐三十六忽然說道:「你知道他為什麼叫天涼王破嗎?」

  踏雪荀梅、畫甲肖張、不動如山梁王孫,大名關白,逍遙榜裡排名靠前的這些強者,都有自己流傳大陸的名頭,各有道理淵源,有的是功法,有的是藉貫,有的是怪癖,陳長生一直以為王破之所以叫天涼王破,當然是因為他出身天涼郡,此時聽到唐三十六的這句話,才知道原來另有來由。

  唐三十六說道:「當年天涼郡有四大門閥,朱、梁、陳、王,其中梁家與陳家先後成為皇族,統治整個人類世界,朱家則是出了無數高手強者,比如現在的月下獨酌朱洛,王家能夠與其他三家併列,則是因為王家非常有錢,很多年前甚至可以與我家相提並論。」

  陳長生問道:「那王家是怎麼破落的?」

  唐三十六說道:「問題就在於,王家一直支持梁家,而最後陳氏卻是代梁而起,做了皇帝。」

  陳長生沉默了一會兒,說道:「就這麼簡單?」

  「千世之家,猶如千足之蟲,尤其是商家,向來極會分散投資,自然不可能一鋪賭錯,便滿盤皆輸。只是陳氏起事之後,王家自然會受影響,家產十之八九被沒為軍費,梁家降的快,朱家一直跟得緊,反而相對來說要好過很多。」唐三十六說道:「在這個過程裡,朱家做了很多事情,所以自那之後,朱、王兩家便成了世仇。」

  陳長生想起潯陽城裡的那場戰鬥以及聖女的那番話,終於明白了聖女為何說朱洛有私心。

  既然是千年世仇,朱洛當然不願意看到已然破落不堪的王家,因為王破的橫空出世而重振家聲。

  「正如先前所說,王家與皇族裡的某些大人物向來交好,而且太祖還算念舊情,所以並沒有讓王家太慘,只是王家哪裡想到這才是他們最終覆滅的原因。」

  「什麼意思?」

  「當初太祖皇帝準備收拾王家的時候,陳玄霸執劍上殿,為王家作保,而太子娶了王家的女兒。」

  「太子?」

  「我說的當然是真正的那位太子。」

  陳長生想起數百年前那些血雨腥風,想起百草園裡那段冷酷的故事,不禁覺得身體微寒,心想王家支持那位太子,其後繼位的太宗皇帝自然容不得他們。

  「後來呢?」

  「後來的故事你應該也知道,百草園之變裡,太宗皇帝殺了他的親哥哥,更早些時候,周獨夫殺了他的親弟弟,天下終於太平。」

  說到太平二字的時候,唐三十六的唇角微揚,說不出的嘲諷。

  陳長生聞言沉默,低聲說道:「你是說……陳玄霸入周園戰敗而亡,是太宗皇帝的陰謀?」

  「不然呢?」唐三十六看著他說道:「太宗皇帝與周獨夫是異姓兄弟,陳玄霸可是他的親弟弟,二人為何要打這一場?」

  陳長生說道:「都說是陳玄霸眼看著國事已定,所以想要追求武道的最高境界,才會主動挑戰周獨夫。」

  唐三十六說道:「其時天涼郡大軍初入京都,京都局勢紛亂,就連妖族的獵戶都知道太祖皇帝的兒子們想做什麼,家事都未定,何來國事已定?陳玄霸作為太子一派最強大的武力,居然會在那時候離開?你以為曾經的絕世武神、大周皇族千年最強者會是個白痴?」

  陳長生說道:「或者……他就是不想看到骨肉相殘,所以乾脆一走了之,眼不見為淨?」

  唐三十六冷笑了一聲,沒有說話。

  陳長生知道自己這個理由沒有任何說服力,不禁有些悵然,又有些莫名的傷感。

  他低頭望向自己腰畔的那把劍,感覺到劍變得熱了起來。

  不是燃燒,只是皮膚能夠感受到的滾燙,或者說,就像眼睛有些發熱的感覺。

  那是一種悲鬱之情。

  這把劍裡有一道劍魂,龍吟劍的劍魂。

  龍吟劍,正是陳玄霸的劍。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與那位曾經的少年武神,通過這把劍隱隱相通。

  所謂傷感與悲鬱,便是從中而來。

  「王家呢?」他問道:「陳玄霸死了,太祖退位,太宗陛下登基後,是怎麼對付王家的?」

  「帝王想要收拾不聽話的臣子,哪裡還需要特意去對付?」

  唐三十六臉上的神情有些淡漠,說道:「就在太宗皇帝登基後的第三個月,秋風起時,他撫欄觀景,很隨意地說了一句話。」

  「什麼話?」

  「天涼了,讓王家破產吧。」

  湖畔一片安靜,夜色漸濃,有些微寒。

  陳長生很長時間都沒有說話。

  原來所謂天涼王破,便是由此而來。

  太宗皇帝乃是一代雄主,無論手段能力,都是千世難見的強者,但他不需要動用任何手段,只需要很隨意地說一句話,便自然有無數人想盡無數手段,去把這件事情做了。

  陳長生明白了唐三十六先前說的那些話,權力果然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怕的東西。

  秋風起時,太宗皇帝說了一句話,秋意漸濃時,王家便破敗了。

  不知道有多少人頭落地,多少莊園田地被奪,多少婢僕流離失所。

  天涼郡王家,迎來了最可怕的一段時光,淒慘到了極點,然後隨著年月的流逝,漸漸快要被整個大陸忘記。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王家出了一個少年。

  那個少年叫王平,修行天賦極為卓異,甚至被天機老人評為蘇離之後,人類世界最了不起的天才。

  或者是為了紀念,或者只是為了記住。

  那個少年在拿到青雲榜首後,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王破。

  天涼郡的王破。

  天涼王破。

  「從改名的那一天開始,整個大陸都知道了他想要做什麼。」

  唐三十六說道:「他要向大周朝廷要一個公道。」

  夜風拂面,陳長生只覺一陣清爽,臉卻微熱。

  以一人向天下要公道,何其壯闊。

  「難道……京都裡的大人物對此沒有任何反應?」

  「當時王破已經展現出來進入神聖領域的潛質,因為聖言之誓,就連朱洛也不能對他任意動手,最關鍵在於……那時候已經是聖后娘娘執政,皇族裡的那些人被壓的無法喘息,哪有時間和精力對付他,當然,王破也面臨著很多危險,所以他去了汶水」

  「我聽蘇離前輩說過這件事情,他說王破在你們家當了很多年帳房。」

  「我沒有見過王破,但聽父親他們說過很多他的故事。」

  唐三十六說道:「王破一直不明白,為何王家當年這般有錢,面臨破家之難的時候,沒有任何還手之力,唐家卻能一直存活到現在,後來他做了多年帳房,才終於明白,唐家之所以能夠一直存活,首先在於不站隊,不下場,其次在於,如果要投資,唐家更願意投資那些聲明不顯的年輕人。」

  「比如蘇離前輩?」陳長生問道。

  唐三十六看了他一眼,說道:「還有你……你不是說我爺爺把那把傘都送給了你?」

  陳長生說道:「被蘇離前輩搶走了。」

  唐三十六恨其不爭,不再說此事,繼續說道:「國教學院血案之後,皇族勢力被聖后娘娘和教宗陛下鎮壓的極慘,朱洛也變得無比老實,王破便離開了我們家。」

  陳長生說道:「我知道他去了南方。」

  唐三十六說道:「不錯,他只用十餘年時間,便買下了半座槐院,已經是一方強者。」

  陳長生沉默了很長時間。

  聽完了王破的故事,他才知道,唐三十六說的對。

  要成為王破這樣的人,要像他那樣活著,果然真的很難。

  「我爺爺說過,王破活的太苦。」

  唐三十六看著他很認真地說道:「我不想你將來也活得像他那麼苦。」

  陳長生說道:「那我們究竟應該怎麼活著?」

  唐三十六說道:「我們年輕,就該像年輕人那樣活著,就像我,進京都後知道天海牙兒的那些惡事,就想把他廢了,早上在院門口,看見他坐在輪椅上的白痴模樣,就想把他踹翻,所以我就踹了!熱血衝動就熱血衝動!那又怎麼樣?不服來打啊!」

  湖對岸忽然傳來嘭嘭的沉悶撞擊聲。

  二人望過去,只見晦暗的夜色裡,軒轅破正在那邊不停地砸樹。

  唐三十六大笑說道:「你看,有精力就是要用,有力氣就要使,年輕就該輕狂,想那麼多做什麼?」

  陳長生也笑了起來。

  ……

  ……

  (重要更正,前前章裡,說到國教學院的棍子,應該是攪屎棍,被我打成了撐屎棍,這個很關鍵,必須更正。關於軒轅破砸樹的情節,來自我小時候一起生活的侄兒,當時他十七歲,渾身都是精力,在濱江公園裡看見樹就砸,當然,不會把樹砸壞,其後,他還做過很多中二的事,比如偷偷開火車,和人賭氣被汽槍打了屁股,當時覺來都是傻,如今想來,青春真的是有股子勁的。去年十月份回老家和他見面,都是中年人了,聊了一個晚上,都很懷念,如果人生能夠重來,想來還是應該那樣過的。)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7-6-27 02:20 編輯

appleline 發表於 2015-4-23 17:39
第三卷:起風雷 第十四章 什麼都要管的陳院長

  「年少就該輕狂……我忽然覺得,你和一個人有些像。」陳長生說道。

  唐三十六看著他好奇問道:「誰?」

  陳長生說道:「蘇離。」

  唐三十六眉飛色舞說道:「爺爺說過,我確實像年輕時的他。」

  正在交談的二人,不知道在潯陽城外,南方聖女曾經對蘇離說過相似的話。蘇離很狂,唐三十六也很狂,雖然有些細微的差別,比如唐三十六的狂明顯要清新的多。

  作為一名家世極為出眾的少年天才,唐三十六從汶水初至京都,便不知引來多少關注,成為天道院重點培養的學生,他卻在青藤宴上加入了已經破敗多年的國教學院。

  沒有人能想到,國教學院居然會在如此短的時間裡獲得了新生,震驚了整座京都城。但在京都民眾的眼中,真正讓國教學院漸復盛名的,是與徐有容有婚約的陳長生以及身份尊貴無比的落落殿下,無論是青藤宴還是大朝試上,他們的光彩無比奪目,狼族少年折袖作為國教學院的邊緣人物,也極出色,相形之下唐三十六反而有些平平。

  然而,就在很多人以為唐三十六會在國教學院漸漸沉寂、變成一個普通學生的時候,就在那些在天書陵成功破境通幽的年輕修行者進入周園試煉提升的時候,他忽然間暴發了。

  他在天書陵裡繼續觀碑悟道,放棄了錦衣玉食的生活,再沒有好逸惡勞的模樣,吃著關飛白做的難吃的醃魚生菜飯,合衣而睡,醒則修行,竟在短短數月時間裡,連破兩境……

  現在的他已經是通幽上境,放眼望去,自蘇離橫空出世以來的數百年裡,除了他以及王破等早已名震大陸的強者,有誰能夠在他這個年齡進入通幽上境?如果不是秋山君、徐有容和陳長生三人實在是太過變態,他做到的事情真的可以震動整個大陸。

  就像唐家老太爺說過的那樣,他的這位獨孫確實很像蘇離。那麼很像蘇離的唐三十六,在第二天清晨於國教學院門外,再次看到周自橫後,自然不可能有什麼好臉色?

  「按照國教關於諸院演武一事的規則,國教學院最遲今天之內就要確認回覆。」

  周自橫看著他說道:「我們都是修道者,我們將來的敵人都是魔族,很多問題終究還是要看劍與槍,難道你們真以為把國教學院的院門關著,外面的風雨就進不來?」

  今晨無雨,前些天一直坐在輪椅上的天海牙兒,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昨天被唐三十六那腳踹得太狠,沒有出現,只有周自橫站在院門前。

  人如其名,周自橫本身就是一個很驕橫的人,因為他是聚星境的強者,他的修行天賦極其優異,他是宗祀所的教習,還是折衝殿的教士,更重要的是,他是天海家的客卿。

  有這樣的三重身份,他找不到任何自己不驕橫的理由,當然,他很清楚,自己代表宗祀所挑戰國教學院,確實有失強者身份,明顯是以大欺小,有些丟人,但唯因此,他反而表現得更加驕橫——似乎把國教學院完全踩到腳下,他才可以不至於那般心虛。

  唐三十六看了此人兩眼,才想起來他是誰。

  昨天周自橫擋過他的路,他沒想到,今天這個人又來擋自己的路。

  昨天他是要回國教學院,今天他是要去百花巷外再買豆漿與油條,他不喜歡吃軒轅破做的早飯,熬的再好的粥,被陳長生禁止放糖,連小鹹菜都沒有一碟,如何吃得下去?

  起床本來就有氣,想吃個順心意的早飯還被人堵住,唐三十六自然不會與他客氣。

  「傻逼,起開。」唐三十六看著他說道。

  昨天也是這四個字,今天還是。

  周自橫昨天很憤怒,今天更憤怒,右手再次握住腰畔的劍柄。依然如昨天一樣,巷子裡那間客棧裡響起一聲呵欠,教士們圍了過來,軍士們端起了手中的神弩。

  國教學院門前一片混亂,引起這片混亂的唐三十六卻沒有什麼反應,直接向外走去。

  對他來說,那家老鋪子裡的豆漿與油條,要比這個叫周自橫的人重要太多。

  「沒有哪家學院是能關著門辦學的。」

  周自橫看著他的背影,寒聲說道:「就算陳長生和你背景深厚,但你們如果真想拖延下去,最終也只能讓國教學院變成京都裡的笑談……」

  唐三十六停下腳步,回頭說道:「你究竟想和我說什麼?」

  周自橫神情微凜,想著昨夜的見聞,知道這個少年仗著自己是唐老太爺的獨孫,行事囂張無忌,這時候看他雙眉微挑的模樣,便能猜到這少年又要不要臉地亂來了。

  「我和你說不著。」

  他看著唐三十六面無表情說道:「我要和陳長生說。」

  「原來你也知道陳長生是國教學院的院長。」唐三十六看著他,說道:「那你又是什麼身份什麼地位,陳院長是你這種小屁屁想見就能見的?」

  周自橫這才想到,那三個令自己驕傲的身份,哪怕合在一起都沒有任何資格求見陳長生,相反,單憑他先前直呼陳長生的姓名,國教學院都能要求折衝殿治自己的罪。

  一念及此,他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

  便在這時,國教學院的院門被從裡面推開,軒轅破像敲鐘一樣的洪亮聲音響起:「就是買個豆漿油條,咋用了這麼長時間,趕緊些,不然讓陳長生瞧見了,又要說咱們。」

  唐三十六有些惱火,說道:「我用自己錢買,關他屁事。」

  軒轅破有些著急地揮著手說道:「豆漿無所謂,關鍵是油條……」

  「油條好吃,但是,那是油炸的,對身體不好。」陳長生到的比他們想像的更快,從院門裡走了出來,看著軒轅破說道:「把唐棠拉回來,你去買點別的。」

  唐三十六聞言大怒:「我就要吃油條你真當你是院長啊,什麼都管……」

  「昨天你不是已經吃過了?」

  陳長生準備繼續勸他,忽然看到了周自橫,下意識裡停了下來。

  周自橫看著他說道:「我宗祀所……」

  陳長生說道:「我明日有空,請宗祀所選擇場地。」

  國教學院門前一片死寂。

  周自橫以為聽錯了,問道:「你說什麼?」

  陳長生說道:「我代表國教學院,接受你的挑戰。」

  連續數日前來看熱鬧的人群裡,哄的一聲炸開。

  十餘個人,向著京都的大街小巷奔走而去。

  用不了多長時間,整座京都便會知道今晨發生的這件事情。

  國教學院接受了宗祀所的挑戰。
本帖最後由 appleline 於 2015-4-24 22:08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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