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幻] 擇天記 作者:貓膩 (已完成)

   
呠王子~!! 2014-5-28 17:18:15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87 24649151
appleline 發表於 2015-5-1 16:36
第三卷:起風雷 第二十四章 蟬鳴哪能靜

  不是所有的牛奶都好喝,不是所有的人都會被周通一句話嚇的噤若寒蟬,比如世間有些年輕人就不會。

  如果是茍寒食,聽到周通這句滿含殺機的話後,想必會很溫和地說一聲,大人您誤會了,我只是想幫您解決問題。如果是秋山君聽到周通的這句話,大概會笑著說道:是的,大人您沒有誤會,我就是在威脅大人您。如果是平時的唐三十六,面對這個問題應該會說:傻逼,我就威脅你了,你又能怎樣?

  有些遺憾也可以說有些幸運的是,周通發話的對象是陳長生,不是唐三十六。

  陳長生的反應很符合他的性情,他靜靜地站著原地,看著周通的眼睛,沒有添油加醋,但也沒有退讓的意思。

  海棠樹下的寒冷氣息漸漸消失,周通看著陳長生說道:「如果我沒有看錯,從你進入北兵馬司的那一刻開始,你就很緊張。」

  陳長生想了想,這並不丟人,也沒有隱藏的必要,說道:「是的。」

  周通說道:「但你還是來了。」

  陳長生說道:「是的。」

  周通說道:「那麼你應該做好了我不放人的思想準備。」

  陳長生說道:「是的。」

  周通微微挑眉,頗感興趣,說道:「我很想知道,你是怎麼準備的。」

  陳長生沉默了很長時間,才最終做了決斷,看著周通認真說道:「如果大人不放人,我就準備搶人。」

  小院裡再次變得靜寂無聲。

  海棠殘花緩緩飄落。

  唐三十六和軒轅破望著陳長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也不知道他們此時的心裡可曾掀起驚濤駭浪,至少臉上沒有任何表現。

  周通也在看著陳長生,這一次他看得非常認真。

  陳長生的眼神很清澈,很平靜,所以很容易看到他的想法,哪怕是最深處的想法。

  周通看得認真,所以很輕易便看出來了陳長生是認真的。

  他說的那句話不是玩笑話。

  如果今天折袖走不出周獄,他真的會動手搶人。

  問題是,這本身就是一個笑話。

  周通笑了起來,然後搖了搖頭。

  這裡是周府、周園、周獄。

  這裡是大周朝戒備最森嚴的地方,不在皇宮之下。

  這片幽美的宅院四周,不知隱藏著多少高手,前後數條街巷裡,還有朝廷重兵把守。

  就算是天涼王破也沒有辦法在這裡搶人,更何況是他們。

  是的,這三個年輕人都是很有天賦的修道奇才,但畢竟只是年輕人,至少現在,他們還沒有力量對抗這個世界。

  甚至不需要那些隱藏在暗處的朝廷高手出面,只需要周通一個人,只需要他動動手指頭,陳長生三個人便沒有辦法離開這座小院。

  周通不再理會他們,背著手向小院北面的廂房走去。

  大紅色的官袍在飄落的微微花雨裡,還是那樣的醒目,甚至奪目。

  陳長生的眼睛裡,只有這件紅色的官袍,就像先前那片充斥天地間的血海。

  周通把後背對著他,這種無視大概會讓很多人覺得羞辱,但只會讓他更加冷靜。

  很明顯,周通根本不在意他出或不出手,甚至根本不相信他會出手。

  唐三十六和軒轅破看著他,等著他的決定。

  從始至終,從國教學院到清吏司衙門,他們沒有任何交流,但從來沒有任何猶豫與搖擺。

  陳長生要來清吏司衙門,他們便跟著來了,陳長生要見周通,他們便跟著見了。

  這時候如果陳長生說要動手,他們自然會跟著動手。

  「大人,請留步。」

  陳長生的聲音終於響了起來。

  同時,他的手握住了劍柄。

  劍名無垢,真如其人。

  唐三十六深吸了一口氣,運轉真元,右手握住了汶水劍的劍柄,同時左手在袖中握住了一件法器。

  軒轅破轉頭四處尋找合適的兵器,目光最終落在左手邊那株海棠樹上,心想雖然略細了些,但可以將就用用。

  周通停下了腳步,卻沒有轉身。

  大紅色的官袍在他的身上隨風輕輕擺動,泛著血腥味的海洋,瞬間淹沒了整座庭院,陰森可怕至極。

  轟隆隆!

  雷聲響起。

  不是院中有人出手,而是院外遠處傳來了雷鳴般的蹄聲,就連地面都發生了微微的震動。

  緊接著,到處響起清吏司官們略顯緊張的喊話聲。

  來的是……國教騎兵!

  ……

  「你調不動國教的騎兵。」

  周通轉身,看著陳長生若有所思說道。

  整座京都,沒有太多事情可以瞞得過他的眼睛,從確定國教學院馬車的目的地有可能是北兵馬司巷的那一刻開始,無數相關的情報,都被送到了這裡。他很清楚,陳長生沒有佈置任何後手,他就是靠著戰勝周自橫的那口氣、那道劍意,直接闖到了這裡。

  「和我沒有關係。」

  陳長生確實調不動國教騎兵。

  這些國教騎兵直屬離宮統轄,戰鬥力極其強大。

  周通忽然想起了去年的某一天,那天整座京都圍攻國教學院,教樞處殿前到處都是人。

  然後,國教騎兵來了,如秋風掃落葉一般,極其強硬冷酷地完成了清場。

  那天死了不少人。

  也就是從那天之後,很多人才明白,原來教樞處那個隨時彷彿會睡著的主教大人,竟然在國教內部擁有如此高的威望,有如此多的隱藏實力。

  如此看來,剛剛到來的這些國教騎兵,應該便是那位剛剛逝去的老人,為陳長生留下的遺產之一。

  周通看著陳長生面無表情說道:「你知道如果向我出劍,會是什麼結果。」

  陳長生說道:「我會死。」

  周通說道:「在我面前,你們想死都沒那麼容易。」

  陳長生說道:「不,我自然有辦法去死。」

  周通不知為何,忽然有些惱火,說道:「那你為什麼還不去死?」

  陳長生說道:「大人你一直不出手,想來是怕我們真的死了。」

  周通冷笑說道:「我有什麼好怕的。」

  「剛才大人說我這是在威脅你,便應該清楚,我如果想威脅到你,就只有這樣一個方法。」

  陳長生說道:「我把我的命押上去,然後看看在那些大人物們眼中,到底是我的命重要,還是大人你的命重要。」

  時值初夏,日漸中天,清幽的小院變得有些悶熱。

  遠處不知何處傳來蟬聲,聽著有些令人心煩意躁。

  便如周通此時的心情。

  當他知道陳留王到了,茅秋雨也到了巷外的時候,這種煩躁更是到了頂點。
本帖最後由 wenguey 於 2015-5-1 18:09 編輯

appleline 發表於 2015-5-2 22:32
第三卷:起風雷 第二十五章 紅色官袍下的小

  今天的京都特別熱鬧。

  清晨之後不久,便是國教學院門口那場戰鬥,陳長生越境戰勝了周自橫。

  這件事情已經可以說是足夠驚世駭俗。

  但誰也都沒有想到,接下來他做了一件更加驚世駭俗的事情。

  他帶著國教學院餘下的兩名學生,駕車直闖周獄,據聞現在正在裡面與那位可怕的周通大人對峙。

  國教學院要人。

  周通不放人。

  知道這個消息後,很多京都民眾趕過去看熱鬧,只不過與清晨那場熱鬧不同,周獄煞氣太重,在民間形象太過陰森,人們不敢靠得太近。

  於是當那五百騎國教騎兵呼嘯過街的時候,沒有產生什麼誤傷。

  緊接著,皇宮裡一位太監首領到了,副宰到場,茅秋雨到場,最後,郡王府的馬車也趕到了現場。

  沒有人進入周獄,甚至連巷子都沒有進。

  陳留王從車上下來,看了一眼眼前那五百國教騎兵,不易察覺地皺了皺眉,望向茅秋雨微澀一笑,說道:「這件事情,鬧得太大了。」

  今天這事情確實鬧得太大。所有人都知道,國教關於諸院演武的新規,是朝廷、更準確地說,是天海家以及那兩位忠於聖后娘娘的大主教,對國教學院的打壓。但誰都沒有想到,國教學院對此事的反應竟是如此激烈,而且如此迅速,剛剛獲得了首戰的勝利,竟是毫不遲疑地直接去了周獄要人

  曾經的天道院院長茅秋雨,現在是英華殿的聖堂大主教,站到了六巨頭的行列裡。

  他的到場,毫無疑問代表著離宮的態度,問題在於,就連這樣的大人物都站在巷外,沒有進去。

  誰都知道,聖后娘娘與離宮的關係在最近一年裡發生了極大的變化,漸行漸遠,但是至少表面上還維繫著平靜。

  在兩位聖人保持沉默的當下,誰都不想、也不敢讓局勢變得更加緊張,直至失控,因為沒有任何一方願意承受那個可怕的結果。

  直到國教學院的馬車進了這條巷子。

  如果今天,那間小院裡真的出了事,那麼京都,甚至整個人類世界,都將會出大事了。

  小院裡,唐三十六看著周通非常認真,甚至可以說真誠地說道:「大人,我必須實話對您說,陳長生他的命……真的很好,堪稱貴不可言。我不知道聖后娘娘會怎麼看,但至少在教宗陛下的眼裡,大人您的命必然是沒有陳長生的命珍貴,如果他今天真的死在周獄裡,你想想教宗陛下會饒過您嗎?而且娘娘會怎麼看您?」

  「貴不可言嗎?」周通看著陳長生微微眯眼,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唐三十六繼續說道:「而且您可能不瞭解他,他這個人有時候真的很執拗,很愚蠢,他真做得出來用自己的命換折袖的命這種事情。」

  「說來說去,還是在威脅我。」周通生出很多感慨,說道:「是不是最近京都裡我的故事比當年少了很多,以至於都沒有人怕我了?」

  唐三十六微笑說道:「隨便您怎麼想咯。」

  周通寒聲喝道:「你們可承擔得起此事的後果?」

  陳長生說道:「不是我自己想做國教學院的院長,我不認為自己需要承擔這個後果。」

  這句話的意思很清楚。

  他是國教學院的院長,折袖是國教學院名冊上的學生,折袖被關在周獄裡的時間太長,他當然要把折袖救出去。至於這件事情幕後隱藏著多少深意,他是真的想不明白,也不想再去想。所以他只需要承擔一個院長回護學生應該承擔的後果。至於此事會不會引發別的什麼嚴重後果,當然應該是讓他做國教學院的那個人,以及讓周通把折袖關起來的那個人負責。

  換而言之,如果今日小院真的起了風波,朝廷與離宮就此勢成水火,哪怕天下大亂,魔族趁勢入侵,萬民流離失所,直至人族慘遭奴役一萬年啊一萬年……那都是教宗陛下和聖后娘娘的錯。

  小院裡再次變得無比安靜。

  周通完全沒想到陳長生是這個意思,微微眯眼,寒意驟深,地面的花瓣上結了一層霜。

  唐三十六和軒轅破看著陳長生,好生歎服。

  離宮,光明正殿。

  無數的聖賢雕像,或者肅穆,或者神聖,散發著淡淡的光輝,注視著殿外的天空。

  教宗大人也在看著天空,神情平靜,就像是剛才根本沒有聽到陳長生做了些什麼,說了些什麼。

  「像陳長生這等不識大體,不知大局之人,如何能夠繼承國教?」

  說話的人是司源道人,折衝殿之主。站在他旁邊的是凌海之王,天裁殿之主。

  作為國教六巨頭裡最年輕、同時也是最有實權的兩位聖堂大主教,他們對教宗陛下的態度依然尊敬,但說話非常直接。

  或者也是因為他們距離神聖領域已經只有一步之遙,已經能夠看到教宗陛下的背影了。

  當整個大陸都以為,這兩位大主教之所以繼續支持聖后娘娘而不願意站在教宗陛下一邊,是因為他們對陳氏皇族抱有難以泯滅的敵意與不信任感,卻沒有想到,除此之外,更重要的原因是,教宗陛下決定把國教的未來交給那個叫陳長生的年輕人。

  兩位聖堂大主教對世俗權力可以不在意,但無法不在意神聖的繼承。

  凌海之王面無表情說道:「聖女傳書裡寫的清楚,那件事情真有成功的希望,說明給予離山壓力是有道理的,周通在此事上有功。」

  教宗依然平靜,不發一言。

  司源道人嘆了口氣,說道:「您應該清楚,無論是神杖的歸屬還是皇位,都不是我們反對您的理由,我們的不安在於,您和娘娘至少還有數十年壽元,為何您要著急著做出決定?」

  這個決定還是指的歸屬。

  神杖與皇位的歸屬。

  凌海之王的臉上依然沒有任何表情,聲音彷彿最幽深的海洋,含蘊著難以想像的威力:「至於周通,殺了便是,一切罪惡歸於己身,他應該早就非常清楚,自己的使命是什麼。」

  前一刻,他才說周通立了大功。

  這一刻,他便說如果那間小院裡出了問題,把周通殺了便是。

  下一刻,光明殿外傳來一道有些不安、有些惶急的聲音。

  北兵馬司正巷裡發生了一件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事情。

  周通,居然真的放人了!
本帖最後由 wenguey 於 2015-5-3 17:40 編輯

wenguey 發表於 2015-5-3 17:01
第三卷:起風雷 第二十六章 少年與光陰

  光明的教殿裡,大主教在想著黑暗的殺戮——為了解決國教學院年輕人們引發的這場衝突,為了給這件事情一個諸方能夠接受的結局,如果教宗不再護著陳長生,周通當然可以死。

  然而,周通終究不是普通人,就在所有人都以為飄著海棠殘花的小院已經陷入僵局的時候,他還是不肯接受別人安排的結局,他給了這個世界一個意想不到的結局。

  教宗收回望向天空的視線,望向凌海之王,微微一笑。

  凌海之王的聲音驟然破碎,就像無數的黑暗海水在瞬間破成白色的泡沫。

  「他究竟想做什麼?」

  「很多年前,我的姐姐被……一個王爺家的兒子姦殺。嗯,不是世子,也不是什麼受寵的小兒子,就是很普通的、一個小妾生的兒子。我甚至敢打賭,那位王爺甚至連他有沒有這個兒子都不清楚,因為他像種豬一樣,生了四十幾個兒子還有一堆女兒,不過總之……姓陳。」

  周通看著陳長生,眼神很冷漠,但最深處又藏著一絲暴虐的回憶:「朝廷怎麼會理會這種小事,京都府和兵馬司又哪裡敢上王爺府去抓人,於是這件事情漸漸被人忘記,到最後只剩下我一個人還記得那天的雨下得多大,我的姐姐的身體上有多少被野獸咬出來的傷口……是的,很難忘記,如果你們是我,你們會怎麼辦?」

  小院裡海棠花落,滿地如雪,但裡面又夾著些血色。

  陳長生三人不知道他為什麼要提起這些舊事,更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當然是要殺人咯。」周通平靜說道:「為了殺死那位王爺的兒子,嗯,我當時還想著把那位王爺一起殺死,我準備了很長時間,準備用自己的生命去換取一時的快意,然而就在我準備衝進王府的時候,我被一個人攔住了,那個人就是娘娘。」

  他望向皇宮的方向,眼神裡有著異常複雜的情緒,沉默了很長時間後,繼續喃喃說道:「娘娘對我說,一個不成熟的人的標誌,是他願意為了某個理由轟轟烈烈地去死,一個成熟的人的標誌,是他願意為了某個理由謙恭地活下去

  周通收回視線,望向陳長生,平靜而認真地說道:「你明白嗎?」

  陳長生很認真地想了想,然後搖頭說道:「明白,但是做不到。」

  周通笑了起來,說道:「誰能做到了?我並不同意娘娘的說法,所以依然抽出刀就往王府裡衝,不過幸運的是,娘娘只動了一根手指頭,便把我擊昏了過去。」

  唐三十六問道:「後來呢?」

  周通說道:「後來我自然就懂了,於是我開始忍耐,忍了很長時間。」

  唐三十六想起當年某件震動大陸的京都血案,有些猜疑,卻不敢確定,問道:「最後?」

  「最後我當然殺了那個人,以及那位王爺,當然……是凌遲處死。當然,整座王府的人都被我殺了,四十幾個兒子和女兒……再像種豬一樣能生,又哪裡及得上殺得快呢?娘娘說的確實是對的,我謙恭甚至卑微地多活了那麼些年,最終才能完成自己的目標。」

  周通像個孩子一樣笑了起來,很開心,天真,所以感覺很殘忍。

  軒轅破張了張嘴,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覺得小院驟然寒冷。

  唐三十六確認果然是當年的歧山王府被滿門抄斬一案,沉默不語。

  陳長生忽然說道:「我想當年那個揣著尖刀準備衝進王府的你要比後來的那個你更好。」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很認真地看著周通的眼睛。

  周通說道:「哪怕那是不成熟的,甚至是愚蠢的?」

  陳長生說道:「有些事情,有些時候,或者不成熟會更好些。」

  周通安靜了很長時間,然後忽然笑了起來。

  他轉身向院後走去,大紅色的官袍雙袖輕拂,掀起一片紅白色的花瓣。

  小院側門咯吱一聲打開,數位清吏司官員抬著一個擔架走了出來。

  折袖躺在擔架上,臉色蒼白,雙眼緊閉。

  將折袖關押在周獄裡,一關便是這麼多天,無論離宮和摘星學院給予多大的壓力,周通都視若無睹,因為這是聖后娘娘的意志,而且這是在給離山施加壓力。

  ——就像他對陳長生說的那樣,折袖在周獄裡,便意味著周園的那件案子沒有結束,剛剛擺脫內亂的離山劍宗,必然要為了此事付出一些什麼,這對大周來說,當然是好事。

  當然,他不肯釋放折袖,還有一些更深層次的原因,但那無法告訴任何人。就像到這一刻為止,也沒有任何人知道,其實他早就準備把折袖放出來了,只是……

  「大人,為何您會同意放人?」清吏司衙門最幽冷的那個房間裡,辛教士不解地問道。

  辛教士,誰都想不到,梅裡砂大主教最後數月最信任的他,居然這時候會出現在這裡,而且很明顯與周通的關係非同一般,不知道他究竟是什麼人。

  「為什麼不放人?給離山的壓力應該已經足夠。我本想看看離宮會有什麼反應,結果教宗陛下這樣的聖人確實不是我能算計的,但至少我親眼看到了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周通閉著眼睛,回想著先前在海棠樹下看到的那個乾淨的少年。

  辛教士心想剛才大人說的那段關於成熟與不成熟的定義,極有道理,極難應對,他本以為是陳長生的答覆觸動了大人你經年的靈魂,所以你才會答應放人……

  「感動?」周通彷彿有察知人心的能力,睜開眼睛,面無表情說道:「本官從來就沒有姐姐,能感動誰?誰的答覆又能感動我?」

  辛教士搖了搖頭,說道:「主教大人逝世之前,一直在看這本書。」

  說話間,他從懷裡取出一本典籍遞了過去。

  周通伸手接過,發現是一本國教著名的光陰卷。

  看著這本典籍,他想起先前海棠樹下的少年,沉默了很長時間。

  他對辛教士說的是真話。

  他始終不肯放折袖,就是要在這裡,藉助兩棵海棠花,周獄裡的殺伐氣,仔仔細細、認認真真、從頭到腳、從裡到外地看一眼陳長生。

  對他來說,這是最重要的事情,比折袖,比那兩位大主教冷漠的抹滅意圖,都更加重要。

  因為他想在陳長生的身上,看到一段光陰。
本帖最後由 wenguey 於 2015-5-3 17:51 編輯

appleline 發表於 2015-5-4 15:43
第三卷:起風雷 第二十七章 天道西流去

  不知道周通有沒有在陳長生的身上看到那段光陰,他這時候在看手中的光陰卷。

  光陰卷又名西流典,乃是國教典籍裡最重要、同時也是最玄妙難明的經典道藏,取江河西去不可緩之意,講述的是與時間有關的道門妙詣。梅裡砂死前還不忘看這本道藏,意味著什麼?

  周通看著西流典上那些晦澀難懂的文字,默默思考著。

  辛教士繼續講述當時那間滿是梅花的房間裡發生的事情:「他說商院長是個很了不起的人。」

  周通微微瞇眼,視線驟然間變得寒冷鋒利起來。人之將死,其言必信,像梅裡砂這樣了不起的教士,對於生死早已看淡,臨終之前,為何要看這本道藏,為何會忽然提到那個早已消聲匿跡多年的人物?

  辛教士停頓了片刻,想起主教大人最後的那句感嘆:「他說很好奇,將來道藏裡下一任教宗的生平會是怎樣記載的。」

  周通的雙眉挑了起來,安靜的房間裡沒有風,紅色的官袍卻開始微微起伏,彷彿血海來到人間。

  外景緣自心境,這說明辛教士轉述的這句話,對他帶來了怎樣的精神衝擊──因為他從這段話和這本書裡隱約捕捉到了一條線索。

  下一任教宗?整個大陸都知道,如果沒有太特殊的情況發生,那麼國教的下一任教宗必然是陳長生,梅裡砂做為此事最堅定的推動者,當然不會有別的想法,那麼他為何會好奇陳長生的生平記載,覺得這件事情很有意思?還是說他認為將來的史書上,對於此事一定會有與現在不同的看法?此事究竟是何事?生平最重要的是什麼?功績偉業還是道德修為?

  周通的官袍飄拂的越來越激烈,房間裡充斥著血腥的味道,血海裡掀起無數驚濤駭浪,就像他此時的心情。

  辛教士臉色慘白,有些快要承受不住這等恐怖的威壓,卻又不敢退走。

  忽然間,所有的壓力消失無蹤,周通挑起的眉緩緩斂平,眼神不再鋒利,官袍靜覆於身,臉上露出一絲難以捉摸的微笑。

  「你知道一個人的生平最重要的是什麼嗎?」

  「最重要的?」辛教士想不明白大人為何此時會忽然問出這樣一個問題。

  周通臉上的笑容變得越來越真摯,彷彿盛開的花,但配著他的陰森氣息,則顯得越來越詭異。

  「一個人的生平最重要的不是境界修為,也不是權勢與疆圭,而是……生卒年月。」他走到門口,看著那兩株海棠樹,聽著更遠處巷中傳來的車輪轆轆聲,說道:「無論是國教典籍還是史書,想要記載一個人的生平,首先需要確認的、也是在第一句話裡便必須寫明白的,就是你出生於何年何月,以及何地,只有確定這些信息,才能確定那個人究竟是哪個人。」

  辛教士走到他身後,不知該如何接話,他隱約察覺到,周通雖然此時表現的很平靜,但實際上,內心深處的情緒非常緊張。

  什麼事情或者說發現,能夠讓周通這樣可怕的人物都緊張起來?

  「海棠花已殘,大獄自有神威,他站在其間,卻是不動如湖。」

  周通的眼睛再次瞇了起來,只不過這一次沒有鋒利似劍,而是充滿了困惑與某種他自己都沒有發覺的不安。

  辛教士也很想知道,大人擺出這麼大的陣式,除了看清楚某些大人物的心意,最重要的那個目的究竟達成了沒有。周通想要看看陳長生是個什麼樣的人,或者說,他想看看……陳長生是什麼人。只是一般都說不動如山,為何他評點陳長生卻用的是不動如湖四個字?

  「他很像一個人。」周通臉上忽然露出一抹恐懼之意,說道:「很像宮中秘檔裡的陳玄霸。」

  辛教士不解,史書以及民間傳說裡,陳玄霸作為陳氏皇族千年裡的最強者,與太宗皇帝並駕齊驅,向來以暴烈粗魯聞名,與陳長生哪裡有絲毫相似?而且為何要說是宮中秘檔裡的陳玄霸?大人自然有機會接觸到那些絕秘的宮中秘檔,或者,在那裡面記載著的陳玄霸與傳聞裡的陳玄霸並不相同?

  「我們偉大的太宗皇帝陛下,把能夠修改的所有史書與道藏全部改了一遍,所以陳玄霸自然就變成了一個不識大局、不識大體的粗魯武夫。」周通帶著嘲諷意味說道:「誰能想到真正的陳玄霸其實是一個很安靜的人。」

  辛教士覺得這兩個不識的評價有些耳熟,然後想起來,這正是先前不久大人對陳長生的評價。

  周通沉默了會兒,說道:「陳長生也是一個很安靜的人。」

  這裡的安靜,代表著很多意思,比如在不需要說話的時候,不說話,拙於言而敏於行,卻靜於心,比如遇大事有靜氣。

  小院裡安靜了很長時間。

  周通最後說道:「而且,他也姓陳。」

  辛教士走了,帶著極大的心理壓力與惶恐不安,離開了北兵馬司胡同,這種心理壓力與他的雙重身份無關,而是來自於周通那番話裡隱隱透露出來的信息。陳長生,難道真的有可能是皇族的後代?

  他不敢去想,更不敢往深處去想,因為很明顯,就連周通大人,都因為這件事情而變得緊張起來。

  周通確實很緊張,因為他比辛教士知道的多很多,而且以他身份地位,這些事情必須想,而且必須想清楚。

  他站在小院的石階上,看著那兩株花落將盡的海棠樹,沉默地想了很長時間,根本沒有理會院外的那些紛紛擾擾。

  梅裡砂死前,說商賊是個很了不起的人。

  梅裡砂死前,在看西流典,看光陰如水。

  是啊,商賊能夠幫娘娘逆天改命,讓一個嬰兒停止生長四年時間,又算得什麼呢?

  或者,陳長生只是少年老成?可是那般晦晦無趣,老成那樣,難道還真是個十六歲的少年嗎?

  商賊在西寧鎮帶走的那個徒弟,年齡倒是對得上,而且據說天殘地啞,與傳聞裡的說法也更契合。

  但那太顯眼,太明確,所以太不可信。

  或者,那個徒弟是用來欺瞞天道的手段?

  真正的那位,早就已經被商賊用西流典改了壽元?

  周通覺得自己的身體變得越來越寒冷。

  他知道宮裡那位最受娘娘信任的太監首領,最近這數月時間,一直在查當年宮中那件舊案。

  娘娘沒有讓他查,不代表不再信任他,只是意味著,娘娘不想讓任何人知道此事。

  ——昭明太子,真的有可能還活著。

  如果娘娘真的逆天改命過,而且正如傳聞裡說的那樣,她為了逆天改命付出了常人難以想像的慘烈代價。

  她註定將會斷子絕孫,血脈全無,才能成為真正的孤家寡人。

  昭明太子如果還活著,那就意味著,娘娘的逆天改命還沒有真正的完全結束!

  至少意味著,娘娘的逆天改命還有弱點!

  如果所有這一切都是真的。

  那麼是不是必須把昭明太子的存在抹滅掉,才能讓一切回歸平靜?

  周通覺得小院的溫度越來越低,明明初夏,卻彷彿要進入嚴寒的冬天。

  即便是世人眼中最冷血可怕的他,想到當年的那些故事以及現在可能發生的故事,都不禁覺得,這太殘酷了。

  可是,為什麼那些人要把陳長生送到京都來呢?難道他們以為可以一直瞞住娘娘?瞞得住我?

  周通的臉色變得極其難看,發現這個謎題到現在為止,還有很多事情無法解釋清楚。

  ……

  ……

  聖后娘娘在甘露台上看天。

  清晨的時候,天空是湛藍色的,後來,國教學院院門打了一場架,馬車去了清吏司,不知從何處飄來了一片雲,天空便變成了灰濛濛的。灰暗的天空,彷彿要遮住所有的真相,但又如何遮得住她的眼睛?

  世間絕大多數人,無法在白晝裡看到星辰,但她能看到,只不過以往她不喜歡在白天看,因為那樣會讓她想起先帝,想起太宗,想起很多姓陳的人。此時她看著天空,卻正是因為一個姓陳的……少年。

  她知道周通猜到了些什麼,查到了些什麼,開始動疑,所以才會有今天京都裡的這場熱鬧。

  她對此並不在意,更未動怒,因為有很多事情,她也沒有確定。

  白晝裡的星辰,藏身於太陽的光輝之後,但與夜空裡相比,位置並沒有發生任何變化。

  她靜靜看著那顆屬於自己的命星,天空裡最亮的那顆星,靜靜想著數百年前,她以難以想像的能力,改變了那顆星辰的位置,同時改變了那顆星辰的亮度,自然而然,在那顆星辰周邊的無數顆星辰都隨之發生了變化。

  一個人的命運改變,終將影響到無數人、甚至是整個世界的命運。

  蝴蝶搧動兩下翅膀,大西洲便會生出一場風暴,更何況是她傲然立於雲端。

  只是,所有的這些命運集合在一起,又是由何種力量決定的呢?是天道嗎?

  如果昭明真的還活著,她會面臨怎樣的天道報應?

  如果昭明當初已經死了,她又會面臨怎樣的天道報應?

  數百年前,她向星空獻祭的時候,曾經向天道院發出過憤怒而強硬的喝斥,當時的她憤怒絕望傷心,對這個世界無所愛憎,故而強大的連天道都不敢直視她的眼睛。

  然而她不曾想到,昭明居然真的出生了。

  從那一刻開始,她知道自己便將直面天道,但她還沒有來得及做什麼,天道便自悄然無聲,退隱於夜色之後。

  直到去年,國教學院裡落下一道星輝,有人點亮了一顆命星。

  天道,似乎來找她了。

  命星,原來真的可能就是命中的剋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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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ppleline 發表於 2015-5-5 13:00
第三卷:起風雷 第二十八章 停車開車,言錢道劍

  國教學院的馬車以最快的速度離開了北兵馬司正巷。

  巷外聚集的人群根本沒有反應過來,就連茅秋雨和陳留王,都不知道小院裡發生了什麼事情。

  五百國教騎兵隨之而散,只留下了道道煙塵。

  陳長生等人如此著急,不是因為折袖的傷勢已經重到無法支撐,而是因為那間小院給他們留下的心理陰影太可怕。

  折袖躺在擔架上,穿著一身乾淨的布衣,臉色有些久不見陽光的蒼白,有些消瘦,但沒有什麼傷口,看著情況還算不錯。

  馬車高速地行駛著,街上的風掀起窗簾一角,唐三十六看到了周獄飛簷的一角,臉色微白,下意識裡握緊了劍柄,哪裡像先前在院中與周通侃侃而談的鎮定模樣。

  周獄陰森,真正可怕的還是周通本人。

  陳長生低著頭,鬢髮早已被汗水打濕,看上去就像是剛剛做了極重的體力活。

  他從袖子裡取出手帕,將臉上的汗水擦拭掉,然後團在掌心裡,真元外放包裹住。

  先前進入周獄之前,他捏的便是這塊手絹。

  他很少出汗,像唐三十六和軒轅破就從來沒有見過。

  今天的情況特殊,他事先便想到,自己有可能會流汗。

  確認被汗水打濕的手絹沒有釋放出那股讓他不安的異香,陳長生才真正放下心來。

  在小院裡與周通的這場對峙,對他來說,要比與周自橫的那場戰鬥驚心動魄的多。

  因為這場對峙,他們的心境需要承受極其恐怖的威壓。

  「不要擦嘴。」唐三十六看著不停擦汗的他說道。

  陳長生的動作頓住,問道:「為什麼?」

  唐三十六說道:「拿手帕擦嘴,就像周通剛才那樣,會顯得很變態。」

  車廂前方傳來軒轅破的笑聲,憨厚的熊族少年,笑點總是這麼低。

  這是一個不怎麼好笑的笑話,車廂裡的氣氛總算是輕鬆了些。

  陳長生心境漸靜,開始查看折袖的傷情。

  他的手指搭在折袖的脈關上,靜靜地診聽著,忽然間,車廂裡響起嘭的一聲悶響,他的手指被彈了起來。

  唐三十六問道:「怎麼回事?」

  「心血來潮,他的老毛病。」

  陳長生覺得折袖的脈像有些問題,微微皺眉,但沒有說什麼,接著從指上解下金針,解開他的衣領,準備運針看看。

  便是這一解,他的手便僵住了。

  唐三十六看到後,身體也僵住了。

  陳長生的手指有些顫抖,但依然還是慢慢地解開了折袖的衣服,讓他的身體露了出來。

  是的,折袖的臉上沒有一點傷,也看不出來受了什麼傷或刑罰,因為那些都在他的身上。

  他的身體現在沒有一寸肌膚是完整的。

  到處都是傷口與爛肉。

  有些地方甚至可能看到白骨。

  有些地方,甚至就連骨頭都變成了黑色。

  陳長生不知道折袖受了多少種刑,被下了多少毒。

  他也不想知道,因為不忍知道。

  車廂裡一片死寂。

  「停車!」

  陳長生忽然說道。

  唐三十六低著頭,右手不知何時再次握緊了汶水劍。

  軒轅破不知道車廂裡發生了什麼事情,停下車後鑽了進來,便看到了折袖的慘狀。

  他的眼睛頓時紅了起來,呼吸變得急促而粗重,因為憤怒,雙臂開始變粗,如鋼刺般的毛探出了肌膚,正是變身的前兆。

  「我要殺了周通!」

  陳長生和唐三十六沒有說話,但他們也是這樣想的,所以才會喊停車,所以才會握住劍柄。

  折袖被折磨的太慘了,以至於陳長生無法再保持平靜沉穩的心境,唐三十六哪裡還顧得自己世家子弟的身份。

  如果說梁笑曉用自己的死指責折袖勾結魔族,折袖是受了七間的牽連,那麼周通始終不肯放人,用如此殘酷的手段折磨折袖,則是在替國教學院受罪。

  他們就是國教學院,他們當然要替折袖報仇。

  就在這個時候,折袖睜開了眼睛。

  他的眼瞳深處依然是檸檬色的。

  那是南客的毒與狼族烈血的融合。

  但因為在周獄裡被植的毒太多,各種毒素相互衝突,最後這些天,他的視力竟然漸漸恢復了些。

  他在周獄裡每次醒來,便要迎接無窮無盡的痛苦,所以他睜開眼睛後,一片冷漠與仇恨。

  但這一刻,他看到的不是那些稀奇古怪、甚至是專門為了妖族設計的刑具,而是三張流露出關切神色的年輕的臉。

  很短的時間裡,折袖便完全清醒了過來,並且從他們三人的神情裡猜到他們準備去做什麼。

  他眼中的警惕與仇恨漸漸消失,臉上卻依然沒有什麼表情,直接對軒轅破說道:「開車。」

  他的聲音很虛弱,卻有一種不容拒絕的感覺。

  軒轅破大聲喊道:「我們準備殺回周獄給你報仇。」

  折袖看著他面無表情說道:「那裡面有很多種炮烙,你想給他們做紅燒熊掌嗎?」

  這依然是個不好笑的笑話,而且這一次沒有人發笑。

  當然不是折袖從來都不說笑話,所以大家有些吃驚的原因。

  「可是……這口氣,實在是沒有辦法嚥下去。」唐三十六說道。

  折袖說道:「打不過對方的時候就要忍,一直盯著他,強大自己,然後,一口咬死他。」

  這就是狼的生存之道。

  陳長生看著他難過說道:「對不起,都是我連累了你。」

  折袖閉上眼睛,沒有理他。

  軒轅破回到了車前,馬車繼續開始行駛。

  離周獄越來越遠。

  但馬車上的四個少年都很清楚,總有一天,他們會回到這裡。

  車廂裡忽然響起一道冷漠平直的聲音。

  那是折袖的聲音,他依然閉著眼睛。

  「如果你們覺得我太慘……加錢好了。」

  ……

  回到國教學院,早已等候多時的青曜十三司教士開始用聖光術替折袖救治,然後陳長生親手開始替他治療,小心謹慎地用金針與小刀處理折袖身上那些慘不忍睹的傷口,竟用了整整半日時間才處理完畢,天色已然盡黑。

  折袖受傷太重,為了方便治療與避免移動,沒有住進林畔那幾幢小樓,在藏書樓的木地板上鋪了厚厚的被縟,就這樣席地而臥。

  藉著燈光的照耀,陳長生看了看國教學院的名錄,然後收回抽屜裡,望向閉著眼睛,忍著疼痛一言不發的狼族少年,想起在周園裡折袖說過他想要一把劍。

  「錢……我現在沒有太多。」陳長生沒有理會唐三十六在旁投過來的惱火的目光,對折袖說道:「但我有很多劍,你可以隨便挑。」
本帖最後由 wenguey 於 2015-5-5 18:32 編輯

appleline 發表於 2015-5-6 16:47
第三卷 起風雷 第二十九章 熊孩子們與劍的故事

  在周園裡,萬劍凌空,助陳長生斬金翅大鵬,破黑袍陰謀,是因為它們想要離開那片太陽永遠不會落下的草原,想要回到故土。

  陳長生對這些劍做過承諾,自然不會反悔,所以回到京都後,哪怕有些不捨,還是第一時間把劍池的事情稟報給了教宗陛下。

  這個消息暫時沒有在民間傳播開來,但離宮通知了大陸各處後,已經不再是秘密。今日清晨陳長生越境戰勝聚星境的周自橫,更是讓很多人開始懷疑,除了那些曾經的名劍,他是不是在劍池裡還有別的奇遇,不然只靠蘇離的指點,他的劍法何至於進步的如此之快。

  陳長生不關心劍池出世的消息在大陸會引起多大的震動,也不在意別人投向他的眼光會有何變化,只是覺得這件事情有些麻煩。

  離宮前天夜裡給他發來了一份極長的名單,很多宗派山門對離宮及陳長生表達了真誠的謝意,同時附上相關的證明,請求離宮將那些先輩祖師的佩劍還給他們。這份名單很長,排在首位的毫無疑問是聖女峰的齋劍,其後還有很多曾經聲名赫赫的神兵。陳長生按照名單,把鞘中的劍重新整理了一番,發現名單雖然長,但與劍池裡的傳世名劍數量相比,依然只是極少的一部分,由此可見,當年曾經聲震大陸的強者與宗派,現在還能在世間找到傳承的,已經不多了。

  用歷史的眼光來看待這件事情,無疑會感受到其後隱藏的一抹悲涼,很容易讓人感慨世事無常,但對他和國教學院來說,這當然是好事——跟隨他離開周園的名劍裡,至少還有七千多把已經無法找到曾經的宗派山門,換句話說,現在他就是這些劍的主人。

  一聲清脆的撞擊聲響起,一把帶著點點鏽痕的舊劍,出現在藏書樓的地板上。

  緊接著,清脆的金屬碰撞聲不停響起,不過片刻功夫,本來空曠闊大的藏書樓裡,便堆滿了各式各樣的劍,那些劍的數量是如此之多,合在一起是如此之重,竟連藏書樓的地板都被壓的微微下陷,有些快要承荷不住的感覺。

  折袖睜開眼睛,望了過去,然後便再也無法閉上眼睛。

  昏暗的燈光下,藏書樓裡出現了一座由劍堆成的小山。

  他只想要劍池裡的一把劍,陳長生卻把整座劍池都搬了回來。

  唐三十六看了眼那座劍山,又看了眼陳長生,最後又望向那座劍山,張著嘴,半晌都無法合上。

  他聽陳長生說過在周園裡發現劍池,與萬劍聯手對敵的故事,但真正看到這些劍,那是完全不同的感覺。

  即便是堪稱富有天下的汶水唐家,也看不到這樣的畫面。

  他忽然覺得,陳長生雖然在周園裡損失了很多金銀與寶物,但這趟生意還是賺大了。

  軒轅破聽著聲音,也來到了藏書樓,手裡還拎著一塊髒兮兮的洗碗抹布。

  啪的一聲,那塊比普通圍裙還要大的洗碗抹布落到了地板上,濺起了一些水花。

  陳長生看了一眼,說道:「說過很多次了,洗碗抹布要經常換。」

  軒轅破這時候還哪裡聽得見他在說些什麼,整個人就像小熊上樹一般,嚎叫著便向那座劍山衝了過去。

  劍山沒有被他粗壯的身軀撞垮,因為他忽然想起來這是陳長生的東西,在最後一刻停下了腳步,回頭望向陳長生,也不說話,眼睛水汪汪的,看著極其無辜可憐。

  「你想要啊?」陳長生問道。

  軒轅破用力地點頭,因為速度太快,而且腦袋太大,以至於夜晚的藏書樓裡,竟拂起了一陣小風。

  陳長生說道:「自己挑。」

  軒轅破高興地叫了一聲,伸手握住了劍山裡的一把劍柄,然後用力拔了出來。

  金屬的磨擦聲,迴蕩在安靜的藏書樓裡。

  那是一把渾體黝黑的鐵劍,並無鋒芒,極為粗大,看上去更像是一根鐵棒。

  軒轅破愣了愣,發現這把鐵劍的重量與手感與自己的力量配合的極為自如,甚至生出一種這把劍本就應該是給自己用的感覺。

  不得不說,劍與人之間真的可能有某種難以形容的神秘聯繫,或者說緣份,就像星空裡那些永遠沒有人能夠看到的無形命運之線一般。

  軒轅破隨便抽出的這把劍,是一把玄鐵重劍,其重如山,其威如海,故名:山海劍。

  這把重劍曾經的主人,是一位叫做西客的強者,據說這位強者擁有白帝一氏的血脈,生平從未敗績,直至在周園裡敗在周獨夫之手,最後死在了一個無名之輩手裡。

  陳長生有些沒想到,軒轅破拿了這把劍。

  山海劍是劍池萬劍裡保存最完整的劍之一,僅次於齋劍,而且因為西客擁有白帝血脈的傳聞,所以在離宮確認西客已經沒有傳承之後,他本已想好,把山海劍留給落落。但此時看著喜不自勝的軒轅破,又想著落落如此清麗稚美的小姑娘拿根大鐵棒子亂砸的畫面實在太美,所以他沒有說什麼。

  唐三十六有話說。

  「這是山海劍,雖然很明顯劍鋒被周獨夫的兩斷刀砍掉了,但既然重新現世,也一定能排進百器榜裡。」

  一把嚴重受損的舊劍,只要重新出現,便一定能進百器榜?

  唐三十六沒有誇張,要知道如果為歷史上的那些名劍排序,無論怎麼排,山海劍都必然會排進前十。

  軒轅破覺得有些不妙的感覺,像孩子抱玩具一搬,緊緊抱著山海劍,警惕地盯著唐三十六,說道:「你想說啥?不管你說啥,我都不會被你們這些狡猾的人類騙的!」

  唐三十六嘲笑說道:「陳長生也是人類,你怎不怕被他騙,還好意思收他的劍?」

  軒轅破不知如何應答,憋了半天憋出句話來:「他是我師祖,怎麼能和普通人比,師祖給我東西,我當然敢收。」

  唐三十六冷笑說道:「平時從來不認,現在為了把破劍,就心甘情願當孫子,誰再說你們熊族憨厚老實,我就和他急。」

  軒轅破哪裡說得過他,氣乎乎地不再說話,只是把懷裡的山海劍抱得更緊了些。

  「你想說什麼?」陳長生問道。

  唐三十六說道:「一個嬰兒,懷揣重寶,行於街巷之間,你說會有什麼問題。」

  陳長生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軒轅破的身軀粗壯如小山,本極沉重巨大的山海劍,在他的懷裡也不顯得突兀。

  但唐三十六說得對,在這個險惡的人世間,軒轅破就是一個嬰兒,一個熊寶寶。

  現在他是國教學院院長,是教宗大人指定的繼承者,所以明明知道他身懷重寶,除了寥寥數人,沒有誰敢在規則之外對他下黑手。

  軒轅破則不然,無論國教還是白帝城,都不會因為一個普通的妖族少年而大動干戈。

  「如果他真是一個熊孩子,倒也懶得管他死活,問題在於,這小傢伙最近表現的還算不錯。」唐三十六說道:「我看不如這樣,這把山海劍,我就先替你保管,你什麼時候能夠打過我,證明自己有了手持神兵的能力與資格,我再把這劍還給你。」

  說這段話的時候,他看著軒轅破,神情很自然,語氣很隨意。

  軒轅破差點被騙,看到陳長生唇角的笑意才醒過神來,惱火地低吼了兩聲。唐三十六的那點小心思被揭破,也不著惱,微笑著站起身來,不知從哪裡摸出一把紙扇,一面搖著一面說道:「我說的都是實話,你要抱著山海劍天天在外面晃來蕩去,遲早會被人敲黑棍。」

  軒轅破神情變幻不定,他知道唐三十六說的是真的,但哪裡捨得把山海劍交給唐三十六保管,那還不如交給陳長生。

  「反正我不會給你,但我也不會讓別人知道。」

  軒轅破抱著山海劍便出了藏書樓,不多時便折返回來,懷裡的山海劍已經不見了。

  「藏哪兒了?」陳長生真的很好奇。

  軒轅破也不瞞他們,說道:「灶房的柴火堆裡。」

  陳長生想了想,說道:「還真不錯,別人就算看到了,只怕也會以為是根燒火棍。」

  唐三十六畢竟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他此時身邊的汶水劍便不遜色於那些劍池名劍,此時發現沒辦法把唯一感興趣的山海劍弄到手,他便沒了太大興趣,聽著軒轅破與陳長生的對話,忽然想到一種很有趣的可能:「你們說,將來數千年後,會不會有人在國教學院的柴火堆裡發現這把鐵劍的秘密,得悟劍道,一舉成為絕世強者?」

  軒轅破心想,我自己都還沒成絕世強者,而且將來我回部落後,難道還會把這劍留在國教學院裡?

  陳長生心想這確實很有趣,很像書上的某些故事,問題在於幾千年之後,自己這些人早就已經不在了,又如何知道後續?

  唐三十六越想越覺得這事好玩,眼睛變得異常明亮。

  「只一把劍還不夠有意思,還得在國教學院裡多藏幾把,不,幾十把甚至幾百把劍,湖邊的石頭裡藏幾把,樹洞裡藏幾把,湖底藏幾把,藏書樓裡的柱子裡,噢,對了,大榕樹上面不是有個很大的鳥窩?……嘖嘖,你說國教學院以後的學生,隔個幾十年,便會在一個地方發現一把絕世名劍,那畫面……」

  他越說越興奮,陳長生則是越聽越無奈,心想湖裡的魚倒也罷了,棲在樹上的那些鳥又哪裡得罪過你呢?

  唐三十六說到做到,便向劍山走去,準備挑些損傷太嚴重的舊劍,藏在國教書院裡。

  他甚至已經想好,那些藏劍的位置,誰都不會告訴,連陳長生都不告訴,這樣以後找起來才有意思。

  便在這時,折袖的聲音響了起來。

  他的聲音有些虛弱,又有些淡淡的嘲諷。

  「不是說讓我挑劍?怎麼感覺這件事情好像和我沒什麼關係?」

  陳長生三人才想起來,從始至終,折袖都沒有說話。

  更準確地說,是他們三人說得很熱鬧,早就把正主給忘記了。

  氣氛有些尷尬,唐三十六又好死不活地感慨了一句。

  「存在感這種東西,還真的很神奇,明明你是我們幾個裡最凶殘的傢伙,現在又這麼慘,偏偏……」

  陳長生看著折袖的臉色,趕緊阻止唐三十六繼續發揮,小心翼翼問道:「你想要哪把劍。」

  折袖抬起手臂,指向劍山裡某處。

  因為傷勢太重的緣故,他的動作有些困難、遲緩,但很堅定。

  陳長生三人順著他的手指望過去,神情微變。

  「你確認就要這把?」

  「是的。」

  「可是……那把劍的來歷……將來可能會惹出一些議論。」

  「周通既然說我是魔族奸細,那我當然要用魔族的劍。」

  折袖要的那把劍已經古舊,略有殘損,上面卻依然盈繞著一道極深遠的魔氣與血腥意味。

  正是魔帥旗劍。 本帖最後由 wenguey 於 2015-5-6 17:47 編輯

appleline 發表於 2015-5-7 22:42
第三卷:起風雷 第三十章 越女

  分贓,不,分劍結束之後,折袖沒有與他們閒聊的精神與興趣,再次閉上眼睛。陳長生替他把了把脈,確認他的傷勢正在好轉,稍微放心了些,又覺得他的經脈似乎出現了一些新的問題,心血來潮的節奏要比以往來的緩慢很多。難道是真元枯竭的徵兆?陳長生不敢去想這種可能,把油燈的光調暗,把劍山重新收入鞘中,示意唐三十六和軒轅破跟著自己走出了藏書樓。

  「沒問題吧?」唐三十六問道。

  陳長生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問道:「周通,究竟是個什麼人?」

  今日離開清吏司衙門,在車廂裡看到折袖的慘狀後,他便已經暗定裡下了決心,但他也記得很清楚,站在那個清幽的小院中,明明海棠花落如雪,周通那件紅色的官袍給他們帶去的精神威壓與恐怖感受,他很想知道,自己要等到什麼時候,才能真正直面這種恐怖。

  「周通撒了謊,他沒有姐姐。」

  下午的時候,汶水唐家便送來了相關的情報。

  唐三十六說道:「他與娘娘也不是在什麼王府前相遇,而是在百草園,當時他應該還是坐照境,但後來境界突飛猛進,很快便聚星成功,據說,那是因為他奉娘娘旨意抄滅那些王爺府邸時,暗中拿了很多天才地寶。」

  「難道聖后娘娘不關心這些事?」陳長生自然不會以為聖后娘娘不知道這些事,所以用的是不關心。

  唐三十六搖了搖頭,說道:「周通最強大的手段叫做大紅袍,是一種偏精神類的功法,據說可以強行進入修行者的識海。」

  陳長生和軒轅破想著今日在小院裡看到的那片血海,再次覺得寒意上身。唐三十六繼續說道:「大紅袍動,周通可以很輕鬆地碾碎我們的識海,當然,他不會這樣做,不過如果你們想這時候就去替折袖報仇,那就一定會品嚐到那種滋味。」

  這是提醒也是警告。

  陳長生有些不明白:「既然他反正不敢殺我們,那為什麼今天要在小院裡摧動大紅袍?就是為了立威?」

  「周通這個人殘暴陰險,但算策過人,按道理來說,應該不會做這種無意義的事。」

  唐三十六也想不清楚,劍眉微挑說道:「我當時感覺他是想通過那片血海震撼我們的道心,然後想看到些什麼。

  「他想看什麼?」軒轅破在旁說道:「反正我不怕,我沒什麼秘密。」

  陳長生沉默了,因為他有很多秘密。

  事實上,從西寧鎮來到京都時,他只有身體方面的秘密,然而隨著時間的流轉,他的秘密變得越來越多。比如周園裡的天書碑,比如周墓裡的黑曜棺,比如棺壁上的兩斷刀訣,比如……周園可能並沒有毀滅,通往周園的道路這時候正在他的劍鞘裡。

  回到小樓,沐浴靜身,然後靜心。

  他來到窗畔,看了眼夜空裡的星辰海洋,在地板上盤膝坐下,閉上眼睛開始冥想,準備進行每夜的功課,引星光洗髓,然後再次試圖通過那塊黑色石碑的虛影找到通過周園的道路。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習慣了在藏書樓修行,還是因為今天在周獄裡受到的精神衝擊太大,竟很罕見地遲遲無法入定。

  下一刻,一縷極淡極幽的香味飄到他的鼻端,他才明白之所以自己無法靜心,不是因為這些原因,而是因為有人來了。

  莫雨從國教學院裡的夜林裡飄出,直接飄到窗口,然後飄了進來。

  在星光下,她美麗的彷彿不沾凡塵。

  整個過程,她都顯得特別熟悉,彷彿已經演練過無數次一般。

  只不過她沒有想到,今夜陳長生盤膝坐在窗後的地板上,於是當她飄進小樓裡,就勢蹲下時,正好蹲在了陳長生的身前。

  兩個人之間的距離很近,鼻子彷彿都要觸碰到一起,眼睛看著眼睛。

  畫面有些尷尬。

  好在莫雨氣息如蘭,陳長生乾淨的如雨後的天空,不至於讓二人覺得太惱火。

  夜風輕拂,一縷黑髮飄起,落在了陳長生的臉上,有些癢,於是他皺了皺眉。

  莫雨飛到了床上,動作確實顯得特別熟,就像是做過無數次那樣。

  陳長生知道她的那個怪癖,但到現在為止,依然想不明白,當然更無法接受。

  「妳不會又打算睡我的床吧?」他問道。

  「不行嗎?反正這時候你又不會在這張床上。」

  莫雨顯得特別理直氣壯,但在星光的映照下,隱約可以看到她的臉有些微紅。

  陳長生有些無奈說道:「可我這時候在,妳怎麼也來了?」

  莫雨說道:「你平時這時候都在藏書樓裡修行,誰知道你今天腦子出了什麼問題,這麼早就回來了。」

  陳長生覺得自己很無辜,心想怪我咯。

  然後他又想起落落,想起最近和落落很少有機會見面,更少說話,不知為何,便覺得心情有些低落。

  莫雨看著他的神情,問道:「怎麼了?」

  「折袖傷太重,在藏書樓裡歇著,我怕打擾他,所以就提前回來了。」

  莫雨看著他,忽然蹙了蹙眉,說道:「我本以為現在的你應該很憤怒才對。」

  她和陳長生其實沒有見過幾次面,不算熟悉,在陳長生出天書陵之前,兩個人的身份地位相差太大,但不知道為什麼,從當初在皇宮裡相遇開始,她便發現陳長生這個人很容易挑起自己的怒意,憤怒其實是一種情緒,那麼這就表明,陳長生很容易影響到她的情緒。

  這是一件她想不明白的事情。

  她更想不明白,為何陳長生才十六歲,便能把情緒控制的如此之好。

  陳長生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今日在周獄裡的遭遇,主要是隨後折袖的慘狀,當然會讓他的情緒出問題。只是從小他就跟余人師兄學會了一個很簡單的道理,後來在潯陽城裡對這個道理的領悟更加真切。有些事情自己默默記在心裡就好,不需要表現出來,只需要做,衝動與熱情從來都不是同義詞,冷靜絕不代表怯懦。哪怕被所有人都認為怯懦,他都不會在意,更何況現在說話的人是莫雨。

  他和莫雨不是朋友,他很清楚,這位大周朝的著名美人是怎樣的可怕,尤其是在今日之後。

  整個大陸都知道,莫雨和周通是聖后娘娘最倚重的兩個人,周通如此可怕,她又會差到哪裡去?

  「難道不應該說一聲好久不見?」莫雨說道。

  仔細算來,大朝試結束之後,他們便沒有見過面。

  但陳長生不覺得有說這句話的必要,因為他本來就沒有想過要和她見面,只不過她總是會出現在自己的面前。

  連續三句話陳長生都沒有接,這讓莫雨的心情變得有些糟糕,眼睛微微眯起,鋒利的……像是宮牆外的柳葉,很好看。

  「你對我很有敵意。」她說道。

  陳長生說道:「妳應該很清楚當前京都的局勢。」

  莫雨笑了起來,帶著一絲嘲諷說道:「你以為自己真有資格被娘娘視作敵人?」

  陳長生說道:「就算有資格,我也不想成為娘娘的敵人,但很明顯,妳們那邊的人不是這麼想的。」

  這說的自然是諸院演武的新規,天海家以及國教新派勢力對國教學院的打壓。

  莫雨斂了笑容,說道:「別人怎麼想,與你怎麼做,沒有任何關係。」

  陳長生說道:「我來京都只是想修行學習,從來沒有想過會參與到這些大事裡,但妳覺得我能避得開嗎?」

  莫雨聲音微寒,說道:「為什麼避不開?就因為你是國教正統的唯一傳人?」

  這當然是個很充分的理由,因為人們無法否定自己的師門背景與過往歲月,那將意味著否定自己。但這絕對不是全部的理由,因為陳長生以前更在意的是修行速度,逆天改命,後來卻發現,自己不得不在乎落落的經脈能不能通,軒轅破的右臂能不能治好,折袖的心血來潮能不能解決,唐三十六究竟什麼時候才能有一個讓他自己滿意的名字,以及最重要的……國教學院的院門能不能保存完好。

  梅裡砂主教大人臨死對他說的話,他沒有忘記。

  除了追求自己想要的以及必須得到的,所謂成長的過程,不就是擔起一個又一個的責任?

  莫雨站起身來,居高臨下看著他,神情漠然說道:「娘娘是不可戰勝的。」

  此時她變回了平日裡能令百官噤若寒蟬的大人物。陳長生對她的態度卻沒有任何變化,想著潯陽城裡的滿天風雨,想著朱洛和觀星客同時出現後王破說的那句很平淡的話,說道:「……我想試試。」

  他當然不可能戰勝聖后娘娘,這試都不需要試。

  他只是想試試,想看看,自己和國教學院能不能擋住這一次的狂瀾。

  莫雨忽然失去了說話的興致,向小樓外走去,當然,她還是習慣性地把窗口當作正門。

  當她走過身邊的時候,陳長生忽然想到一種可能,有些不確定地問道:「難道我在天書陵和周園的時候,妳一直都在睡我的床?」

  莫雨有些羞惱,喝道:「那又如何?」

  陳長生很無奈,拿此事沒有任何辦法,要知道他年齡雖小,但總是個男子,這事無法向誰說理去,而且他打不過她。

  「那……」他猶豫了半晌,終於說了出來:「以後記得勤洗澡,最好每次洗了澡再來。」

  這話一出口,他便知道不妥,因為聽著很是曖昧。

  果不其然,莫雨秀眉倒豎,美麗的臉上煞意十足,寒聲說道:「你想死嗎?」

  陳長生知道自己確實不該,連聲說道:「對不住,對不住。」

  莫雨神情稍和,說道:「如果道歉有用的話,那你將來就可以不殺周通?」

  陳長生很認真地說道:「當然不行。」

  莫雨說道:「所以說,言語總是不及禮物來得真誠。」

  陳長生怔住了,心想以妳在大周朝的地位,除了唐三十六這樣的傢伙,誰敢說比妳更富有,我又能送妳什麼?

  「聽說,你這裡有一把越女劍?」

  莫雨看著他嫣然一笑,說道:「你說這事兒巧不巧?小時候,娘娘剛好教過我這套劍法。」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7-6-27 02:21 編輯

appleline 發表於 2015-5-8 18:16
第三卷:起風雷 第三十一章 兩地思

  在大周,莫雨如果向誰要什麼東西,不要說是一把劍,就算是全部家產,也有無數人心甘情願地雙手送上,還會覺得是極大的榮幸。

  陳長生雖然現在身份地位也不一般,但如果能藉著先前失言的機會,把二人之間這層隱秘的聯繫變成友誼,怎麼看都是好事。

  這是順水推舟,很輕鬆,也很自然,誰都不會拒絕。

  陳長生沒有拒絕,卻也沒有馬上答應下來,他很認真地想了想,然後看著莫雨的眼睛問道:「為什麼?」

  莫雨怔住了,她怎麼也想不到自己極難得找人要件東西,竟然會得到這樣的答覆。

  她當然不會回答陳長生的問題,冷笑一聲,轉身便消失在窗外的樹林裡。

  陳長生看著夜林裡若隱若現的那道身影,有些不理解她的情緒為什麼會忽然變差。

  他先前想了想確認越女劍確實不在名單上,但……那是自己的東西,妳就算向我要,我問一聲道理不行嗎?說的更直接些,我的東西我不想送妳難道不行嗎?西寧鎮上的人多簡單,余人師兄多簡單,怎麼京都裡的這些人這麼讓人想不明白呢?

  他不再去想這些比道藏要複雜無數倍的事情,閉上眼睛繼續開始冥想。

  或者是因為莫雨離開的太急,還沒有來得及在房間裡留下太多體香的緣故,這一次他入定非常迅速,很快便感知到了自己的命星,開始引星光洗髓。與此同時,他從識海裡生出一縷極細的神識進入劍鞘,有些艱難卻已經輕車熟路地渡過那片由凌厲劍意組成的海洋,再一次來到彼岸,看到了那座黑色石碑的虛影。經過這些天的努力嘗試,他的神識已經不會觸到黑色石碑便會破滅,甚至已經可以向裡面深入一些距離,尤其是今夜,他的這縷神識完全浸進了黑色石碑的虛影之中,甚至隱隱約看到了一座山崖

  那座山崖很是殘破,還能勉強看得出來,山崖頂端應該是平滑堅硬的灰白岩石,只是現在已經出現了無數道裂縫,青樹皆毀,只有幾株樹根深入崖縫裡的松樹,歪歪扭扭地堅持著,而在那座山崖的遠方,還可以看到很多如鏡子一般的小湖,更讓他覺得眼熟。

  是暮峪吧?那些小湖就是日不落草原邊緣的濕地,就是自己從山那邊的湖底逃出來的地方吧?那麼這裡真的就是現在的周園?她……還在裡面嗎?此時他的神識已經深入那座黑色石碑的虛影太多,受了極強大的能量的碾壓,不要說深入周園搜索,便是想再堅持一瞬間也無法做到,只是這般遠遠望了望,想了想,便化作了一道青煙消失無蹤。

  陳長生睜開眼睛醒了過來。

  此時夜色已深,窗外滿天繁星,星空下的國教學院裡的樹林,看著很像是鬱鬱蔥蔥的草枝。

  就像日不落草原裡那些比人還要高的野草。

  陳長生很自然地想起與她在草原裡同行的那段日子,想起雪廟生死相依,想起在周陵裡血水交融,想起神道盡頭的那番對話。如果不是南客用魂樞控制了初生的金翅大鵬,驅領獸潮包圍了周陵,或者,他和她已經開始……

  互訴衷腸?是這個詞嗎?他不是很確定,那是一種他從來沒有接觸過的陌生的情緒,那種情緒是甜密的,卻令人有些害怕,是不安的,卻讓人那樣的嚮往,最重要的是,那種情緒帶來的悲與喜,竟是那樣的強烈,有的時候甚至顯得比一切都更加重要。

  自幼修讀道藏,十歲後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他更是嚴格控制自己的情緒,不悲不喜,然而無論是當時在草原裡揹著她,在神道盡頭的石門前雙肩相觸,還是現在想起她,他都無法、也不想控制這種情緒,因為他喜歡那時的美好,確認這時的想念……

  那麼,妳究竟在哪裡呢?

  ※※※

  徐有容走在山崖間。

  她眉眼如畫,稚意微存,美麗動人,莊嚴神聖。

  是的,這是押韻,因為她本就美到了極致,除了飄渺的音韻,很難用什麼實際存在的事物來形容。夜風拂動著衣袂,白衣輕飄,她緩緩行走,腳步間自有大氣生,然而如果仔細望去,或者能發現她水般的眸子裡,隱藏著淡淡的哀愁。

  未滿十六歲的少女,正應享受青春,卻因何事而悲傷?

  因為聖女峰再次傳來消息,沒有人知道那位雪山宗弟子是誰,遠在西北的雪山宗甚至根本不肯承認自己有個叫做徐生的弟子。你或者是潛入周園的,你或者是隱門弟子,或者你有什麼隱秘,但那都不重要,只是,你確實是叫徐生嗎?你真的就這麼死了嗎?

  從周園離開之後,她因為受的傷太重,一直隱居在聖女峰後養傷,她不再每日賞雪、聽雨、採藥,只是服養、讀書,靜思。

  她靜思著周園裡的經歷,那片草原裡的生死,那個男子。

  她本來早就決心將生命奉獻給書中的大道,哪裡會料到自己會真的遇到生命裡初次生出的悸動,然而,那抹悸動卻又是如此之快地隨風而逝。那是難以言說的淡淡哀傷,那是無處去訴的刻骨記憶,她很清楚,或者那段回憶在今後的漫長修道歲月裡,將會永遠地陪伴著自己,而且也只有自己知道,最終會成為她精神世界裡無人能夠觸及的一處角落

  那是她暫時還不想離開的世界,她自然不再關心世外之事。蘇離、梁王孫、畫甲肖張、王破、朱洛、觀星客……那場潯陽城的風雨驚動了整個大陸,卻無法讓她抬起微垂的眼簾,只有聖女老師和陳長生這兩個人的名字,讓她凝神了片刻。

  但有個人她必須關心,而且她確實很關心。

  離山內亂,小松宮等三位長老謀叛,秋山君重傷將死,這些消息早就已經在天南傳開。

  當她傷勢漸癒,走出聖女後峰的那一刻,聽到這個消息後,便知道自己必須去看看。

  是的,她走在山崖間。

  她這時候正走在離山上。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7-6-27 02:21 編輯

appleline 發表於 2015-5-8 22:57
第三卷:起風雷 第三十二章 那些妳所不知道的事情

  舉世皆知,秋山君對徐有容情根深種,人們也曾經以為徐有容對秋山君同樣情深意重,真龍與天鳳,同宗同源,相伴成長,一個極有可能重續長生宗斷了數十載的聖人傳承,一個則是未來的南方聖女,怎麼看這都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直到……京都去年那場青藤宴。

  在那場青藤宴上,陳長生拿出了婚書,同樣是在那場青藤宴上,徐有容讓白鶴帶去了一封書信,在那封信裡她明確地表示一切並不是人們想的那樣,直到這一刻,整個世界才知道,原來所謂天造地設、理所當然,只是人們心裡對美好的想像與希望。

  如果是普通少女,徐有容現在應該會不願意與秋山君見面,因為尷尬與不方便,換成那些冰雪聰明且做事果決的不普通少女,也不會與秋山君見面,因為似乎只有這樣才能讓對方盡快地平復心情。

  但徐有容沒有這樣做,她不是那個如清風一般的少年,道心也未染塵,不計算,也不會刻意改變。

  走進離山頂峰的洞府,她將空著的食盒擱到桌上,對床上的秋山君說道:「七間師妹還是很虛弱,卻總想著要去京都找折袖。」

  秋山君靠在床頭,蒼白的臉上滿是擔憂的神情:「師叔祖回山知道這件事情後很是不高興,罵了小師妹好長時間。

  徐有容有些不解,說道:「蘇離前輩瀟灑不羈,為何在這件事情上如此不近人情?」

  秋山君微笑說道:「任何男子做父親的時候,總會變成他年輕的時候最討厭的岳父大人。」

  徐有容說道:「可是我還是不明白,他為何會如此嚴厲地反對。」

  秋山君沉默了會兒,說道:「師叔祖當年在雪原上見過那個狼崽子,他說……那個狼崽子有病,活不了太長時間。」

  徐有容第一次聽說這件事,想著那個曾經在青雲榜上給自己最大壓力的狼族少年,除了身世淒慘命運也如此不堪,不免有些感慨。

  秋山君望向她說道:「沒有哪位父親會同意自己的女兒嫁給一個短命鬼……說起來,師叔祖為了這件事情還把陳長生罵了三天。」

  徐有容笑了笑,沒有說話。來到離山後,她才知道了些周園之後發生的事情,比如陳長生陪著蘇離跨雪原過天涼的故事,不得不承認,這些事情讓她對那個叫陳長生的傢伙的印象有所改觀,但畢竟那個傢伙叫陳長生,她不會對他惡言相向,卻也不想稱讚對方。

  秋山君也不再說話,藉著石壁上夜明珠的光芒,繼續閱讀手裡的劍經。

  徐有容從桌上拿起一卷長生經,開始默讀。

  洞府裡很安靜,但並不曖昧,只是非常自然,就像先前徐有容走進來,兩個人開始對話,然後結束對話,不需要刻意做什麼。

  數年前,徐有容還是個小女孩的時候,從京都來到聖女峰,開始在南溪齋修行學習、解讀天書,二人便時常見面,時常像現在這樣相對而坐,靜靜看書,沒有言語。

  世人都以為兩小無猜便是青梅竹馬,其實他們清楚,那並不正確,之所以無猜,是因為彼此都很清楚,對方的心裡在想些什麼。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徐有容起身說道:「師兄,我先走了,明天再來看你。」

  秋山君把視線從書籍上移開,望向她,卻沒有像前些天夜裡那樣,像前些年那樣,說聲路上小心。

  這是他數年來,過的最愉悅平靜的幾個夜晚。

  因為他可以靜靜地看著她,無論是微微眨動的睫毛、翻動書頁的手指,唇角微微翹起的線條。

  不用時時看,只是看書疲憊時,隨意抬頭望去,她便坐在那裡,他就會覺得安心平靜,然後愉悅。

  他很想這樣的夜晚能夠更多,所以他想要多說幾句。

  「因為師叔祖的事情,我離山劍宗欠了他一個天大的人情,無論以往雙方之間曾經有過什麼仇怨,現在只能是我們欠他。」秋山君看著她說道:「但這種事情與人情向來沒有任何關係,我想說的是,他很優秀,配得上妳,絕不像妳小時候說過的那般頑劣,更不像去年妳在信裡提過的那般不堪,那麼現在妳對這門婚事又是如何想的?」

  這段話裡提到的那個人自然就是陳長生。

  秋山君的語氣很平靜,很坦蕩,很誠懇。

  徐有容想了想,說道:「過段時間,我便會回京都退婚。」

  「直接退婚……」秋山君認真說道:「對陳長生來說未免有些不公平,人言可畏,去年京都妳家做的事情,已經跡近羞辱。」

  徐有容看著他的眼睛,平靜說道:「可是如果履行婚約,對我不公平。」

  與陳長生的這門婚事是她祖父定下的,從來沒有任何人問過她的意見。

  秋山君沉默了會兒,說道:「抱歉。」

  這裡的抱歉,指的是去年南方使團去京都提親的事情,當時也沒有人問過徐有容的意見。

  徐有容笑了笑,沒有說什麼,她深知秋山君的為人,相信那件事情與他沒有關係,當時她被師門長輩遣去南海靜修,秋山君正在與那些魔族的青年強者爭奪周園的鑰匙……

  想到周園,她如秋水般的眸子裡忽然多了一抹淡淡的傷感。

  在周陵裡,他說過他有婚約,但他會解除婚約。

  她對他也說過,她有婚約,但她一定不會嫁給那個人。

  為什麼會有這樣一番對話?自然是因為他想娶她,她也想嫁他,雖然沒有說,雖然他已死,但怎能否定,怎能忘記?

  是的,所以她要回京都退婚,無論陳長生好或者壞,那都是不重要的事,因為他不可能是他。

  「師妹,妳怎麼了?」

  秋山君能夠察覺到她最細微的心思變化,因為這些年來,他的心思一直都在她身上,他能夠感覺到她的傷感,不禁有些擔心。

  「沒什麼……」徐有容看著秋山君的眼睛,忽然覺得這件事情不該瞞著他,略一停頓後說道:「師兄,有件事情你不知道,我之所以堅持退婚,是因為我有喜歡的人了。」

  洞府裡忽然變得非常安靜,比先前二人看書時還要安靜。

  秋山君忽然笑了起來,說道:「想來那個人肯定不是我。」

  徐有容微笑,然後把自己在周園裡遇到的事情粗略地講了講,主要說的是那位叫徐生的雪山宗隱門弟子。

  秋山君笑容斂沒,沉默了很長時間後說道:「師妹,他應該已經死了。」

  徐有容平靜說道:「我知道。」

  秋山君看著她,有些擔心。

  走出洞府,來到崖畔,松濤被夜風帶起,在星光下彷彿一片銀海。

  徐有容望向崖畔那位書生打扮的青年男子,說道:「二師兄。」

  苟寒食提前離開天書陵,便是因為知道了離山的消息,比她更早抵達。

  他轉身望向徐有容,想要說些什麼,但最終只是嘆了口氣。

  對他來說,徐有容是師妹,秋山君是大師兄,他最清楚二人之間的事情,而且他還清楚京都那邊的很多事情。

  如銀海般的松濤下方,是一道極其陡峭的崖壁,崖壁裡忽然傳來一道淒厲的嚎叫聲。

  小松宮與那兩名戒律堂長老,現在便被囚禁在離山崖壁裡,那兩名戒律堂長老重傷未癒,小松宮的下場則更是淒慘,直接被蘇離下令斬去了兩隻手臂。

  至於那位意圖趁著蘇離不在,重新樹立權威的長生宗長老,則是被蘇離直接廢去了一身修為,離山小師叔行事,果然冷血辣手。

  蘇離現在正在後山養傷,徐有容也是要去那裡,因為她的老師南方聖女也在那處。潯陽城那場風雨過後,整座離山、整個天南、整片大陸才知道,原來聖女與蘇離之間竟有如此深厚的交情,便是徐有容,也是首次得聞此事。

  「別的事情不說了,只是如果妳堅持回京都退婚,希望妳能儘可能照顧一下陳長生的顏面。」苟寒食看著她說道

  徐有容微異。經過了這麼多事情,尤其陳長生和蘇離這場堪稱壯闊的南歸之後,她對霜兒和莫雨來信裡說的事情,已經產生了很多疑問,對陳長生不至於再像從前那般鄙視,可她還是沒有想到苟寒食居然也會主動替陳長生說話。

  「陳長生……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聽到她的問話,苟寒食認真地思考了很長時間,然後得出了一個結論:「他是個真人。」

  他和徐有容都不知道,在南歸的途中,蘇離也曾經這樣評價過陳長生。

  「是嗎?」

  徐有容很相信苟寒食對人的判斷,不禁有些恍惚,小時候的事情她本來已經忘了很多,從陳長生入京後又逐漸記起了些,可是……

  罷了,或者真的有什麼誤會,但和她也沒有關係。

  她向苟寒食告辭,順著松林畔的山道,向後山走去。

  苟寒食忽然想起一件事情,說道:「師妹,陳長生他……」

  徐有容轉身望向他。

  苟寒食本想告訴她,陳長生在周園裡發現了劍池,離宮正準備把這些劍還給各宗派山門,其中就有聖女峰失落在外的那把齋劍,但看著她略顯淡寞的神情,知道她不想聽,又想著她只怕早就已經知道了此事,搖了搖頭,說道:「沒什麼。」

本帖最後由 wenguey 於 2015-5-9 22:45 編輯

wenguey 發表於 2015-5-9 21:02
第三卷:起風雷 第三十三章 妳幫我把傘還給他

  陳長生找到了劍池,帶出很多劍,這件事情暫時還沒有傳播開來,但已經算不得秘密。

  只不過徐有容一直在幽居養傷,並不知道這件事情,然而所有人都以為,她當然知道這件事情。如果這時候苟寒食說了,那麼她應該便會提前猜到一些事情,可事實上……什麼時候知道從來都不重要。

  這段話很拗口,說的道理其實很簡單。

  如所有故事或真實的人生一樣,人們總會遇到這樣或那樣的問題,有的問題會讓你飲了毒藥投了墳,有的問題卻讓你啼笑皆非美了姻緣,歸根結底,故事或人生的結局與其間的那些問題並沒有太大的關係,重要的是你怎麼去解決那些問題。

  徐有容走到離山後峰的時候,她的老師就正在試圖解決一個問題,身為與教宗分庭抗禮的南方教派領袖,她要解決的當然是大問題。

  這個問題叫做南北合流。

  人類如果想要徹底戰勝魔族,或者至少完全消除魔族的威脅,便需要真正的大一統,或者用兩百年來流行的說法,叫做南北合流。

  大周皇朝無時無刻不想著能夠真正的征服南方,但哪怕是英明神武的太宗陛下,也只做到了讓南方的宗派門閥在名義上認同了京都的正統地位。聖后娘娘實際執政之後,最想做到的也是這件事情,但她也沒有成功。十幾年前,梁王府與長生宗合謀,意圖以南伐北,事後看來雖然更像個笑話,但也說明,南北合流乃是大勢所趨。

  更早的那數百年,南北合流無法成功,有很複雜的原因,而最近這兩百年,整個大陸包括魔族都知道,之所以天海聖后、教宗以及南方聖女這三位聖人的集體意志與強力推動,都無法讓南北合流向前推進一步,根本的原因就是因為一個人的存在。

  因為,蘇離不同意。

  為什麼蘇離在魔域雪原與魔族強者們血戰之後,緊接著便要面臨人類世界的無恥追殺?為什麼聖人與八方風雨不惜聲名受損,也要在潯陽城置他於死地?就因為他殺過太多人?當然不是,而是因為只有蘇離死了,南北合流這件偉業才有可能真正實現。

  「我不想你成為第二個周獨夫。」聖女看著蘇離輕聲說道:「如果你覺得周人的嘴臉實在無恥,眼不見為淨便是。」

  蘇離搖頭說道:「妳始終不明白我為什麼不同意這件事情。」

  「你何時又真正對我敞開過心懷?」聖女看著他的眼睛微笑說道。

  徐有容知道老師和蘇離知道了自己的到來,只是長輩們行事可以如清風繁星,她卻沒辦法聽下去,上前行禮。

  蘇離指著她對聖女說道:「妳有時間,先把妳徒弟的問題解決先。」

  徐有容神情微凝,心想自己又有什麼問題?

  蘇離繼續說道:「她那問題比南北合流還要麻煩的多,便是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

  聖女微微挑眉,說道:「什麼問題?」

  蘇離說道:「當然是人生大事的問題,秋山君和陳長生那個白痴,便是我都分不出來誰更好,她到底嫁給誰?」

  聖女微嗔說道:「在晚輩面前,瞎說些什麼呢?」

  徐有容真的沒辦法接受……這樣的畫面,在心裡嘆了口氣,又覺得蘇離前輩這句話裡竟隱隱對陳長生更親近些。

  「我誰都不會嫁。」她說道:「回京都後我會去退婚。」

  蘇離眉梢微挑,彷彿要飛入離山夜霧裡的劍,但終究什麼都沒說。

  聖女有些憐惜地看了她一眼。徐有容在周園裡遇到了什麼事情,誰都沒有說,包括她。但她是何等樣人物,前些天看了一眼,便知道自己的女徒遇到了情障,所以不再提婚約之事,轉而說道:「去京都的時候,妳代為師去離宮取樣東西。」

  徐有容說道:「是,師父,只是不知是何物。」

  聖女說道:「周園劍池重現天日,陳長生願意將那些劍歸還各宗派山門,齋劍便在其間,只是暫時保存在離宮裡。」

  齋劍乃是南方聖女的隨身佩劍,多年前被周獨夫從聖女峰奪走,就此消失無蹤。

  聽著這個消息,徐有容很是吃驚,然後總覺得哪裡有些不對。

  是的,非常不對……

  蘇離忽然問道:「妳什麼時候去京都?」

  徐有容醒過神來,回答道:「應該是冬至後。」

  蘇離說道:「既然妳要去京都,幫我還樣東西給陳長生,剛好你們認識。」

  徐有容下意識裡便有些抗拒,說道:「我可不認識他。」

  「妳這丫頭倔起來和妳師父沒兩樣!」

  蘇離說道:「天海和妳師父就教出來了一個妳,寅老頭就他這一個晚輩,你們總要打一架,退婚可以不見,打架也能不見面?」

  徐有容知道確實如此,回到京都後,不理會青藤宴大朝試那些事情,按當前局勢來看,自己與陳長生的一戰在所難免。

  「什麼東西?」

  「一把傘。」

  蘇離不知道從哪裡摸出了一把黃紙傘,扔給了徐有容。

  這是當年他最珍視的一把傘,裡面有他最想找回的一把劍,還代表著一段時光。

  所以在雪原上,哪怕和陳長生像孩子般鬥嘴,他也捨不得給出去。

  但現在,他就這樣隨便地把傘扔了出去。

  聖女神情微變,聲音微顫說道:「你真的……同意了?」

  蘇離說道:「還在考慮當中,不過……如果真有機會去別的世界看看,確實好過於在這片泥沼裡聞臭氣。」

  聖女不再說話,靜靜地看著他,滿是欣慰與感懷。

  如果,徐有容看到這幕畫面,一定會覺得很無奈,但她沒有。

  因為她正在看著手裡的那把傘,那把舊傘。

  她當然認得這把傘。

  她握過這把傘。

  她舉過這把傘。

  從草原到周陵。

  一路何止千里,曾經數次四季。

  當時她在他的背上,傘在她的手裡。

  這把傘替她和他遮過雨雪,擋過風霜,避過煙塵,指引過方向。

  還給……陳長生……劍池……齋劍……他。

  她的臉瞬間變得雪白一片。

  她有些失神。

  她很是恍惚。

  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

本帖最後由 wenguey 於 2015-5-9 23:00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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