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幻] 擇天記 作者:貓膩 (已完成)

   
呠王子~!! 2014-5-28 17:18:15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87 24648948
appleline 發表於 2015-4-24 22:06
第三卷:起風雷 第十五章 吃喝嫖賭,生老病死

  周自橫站在原地,有些沒反應過來。

  他本以為今天國教學院還是會像前些天一樣,想辦法拖延,然後再去想辦法怎麼面對自己的挑戰——比如說國教學院有可能把落落殿下從離宮裡請出來,那樣的話他當然只能認輸,或者避戰,但天海家對此做了預案,如果國教學院真的讓落落殿下出面,天海家肯定會藉此掀起更大的風浪——但他怎麼都沒有想到陳長生居然答應了。

  片刻後他才真的醒過神來,看著陳長生神情凝重問道:「國教學院由誰出戰?」

  陳長生說道:「我。」

  說出這個我字的時候,他未作停頓,自然也未假思索,顯得特別理所當然。

  是的,他是國教學院的院長,國教學院被挑戰的時候,當然應該由他來面對。

  周自橫忽然發現今天的陳長生與前兩天比起來,有些地方變得不一樣了,只是不清楚究竟哪裡發生了變化。

  「很好。」他看著陳長生問道:「既然時間已經定了,那麼隨便哪裡都行?」

  陳長生說道:「按照兩位聖堂大主教提案裡的細則,時間既然是我們國教學院定的,地點自然由宗祀所定。」

  周自橫看著百花巷外黑壓壓的人群,面無表情說道:「既然已經來了這麼多人,那就乾脆定在這裡好了。」

  陳長生點頭表示沒有異議,看著唐三十六不知何時買來的豆漿與油條,搖頭無奈說道:「吃喝有這麼重要嗎?」

  唐三十六說道:「吃喝不是生死,高於生死。」

  國教學院的門再次關閉,但與前些天的隔絕卻是完全不同,所有人都知道,明天,這扇緊閉的大門將會再次打開

  百花巷外人群的騷動一直在持續,於是整座京都也隨之騷動起來。

  宗祀所挑戰國教學院,這將是諸院演武的第一戰。

  與國教新規為人類對抗魔族帶來的深遠意義沒有關係,人們很清楚,這代表著天海家以及國教新派的勢力,終於開始向離宮發出自己的聲音。

  沒有用太長時間,這個消息便傳遍了整座京都,很快便有很多工役帶著各種施工材料而來,不多時,一座簡易的涼棚便初見雛形。接著,數十輛馬車來到了百花巷外,車裡走下來很多人,有畫師,有講書先生,有商人,還有四大坊的客卿高手。

  是的,這些比京都府反應還要快的人,都來自京都著名的四大坊。

  四大坊什麼生意都做,食肆、酒樓、妓院、糧食、奢侈品,織物,但最掙錢的生意,永遠都是賭坊。

  每年大朝試的時候,往往就是四大坊掙錢最多的時候,他們哪裡會錯過諸院演武這般天然完美的下注項目,事實上很多人都在懷疑,離宮能夠在這麼短的時間裡,不顧教樞處的反對通過那兩位聖堂大主教的提案,極有可能是四大坊的幕後東家暗中做了推動。

  當然,百花巷外變得熱鬧無比,四大坊的人卻不敢去騷擾國教學院的清靜,生意人就是生意人。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有些出乎意料。

  天香坊的一位管事竟是渾然不顧離宮教士與羽林軍的警惕目光,施施然地走到了國教學院的門口。人們看著這幕畫面,很是疑惑不解,心想這位管事究竟要做什麼?要知道天香坊在四大坊裡實力最弱,向來排在最尾,今年大朝試上冷門迭暴,最後陳長生不可思議的拿到首榜首名,更是讓天香坊損失慘重,甚至一直有傳言,天香坊極有可能要易手,這位管事又哪裡來的底氣?

  更加出人意料的事情發生了,國教學院的門居然真的開了,那位管事竟就這樣走了進去。

  「你是說……天香坊是你們唐家的產業?」

  陳長生看著唐三十六身前那個神態無比謙恭的管事,吃驚問道:「為什麼我從來沒有聽說過?」

  唐三十六說道:「大朝試之後才定下來的事情。」

  陳長生說道:「聽聞京都四大坊的背景都極深厚,有家好像還是天機閣的產業,為何天香坊的前東家會願意出手?」

  誰都知道汶水唐家乃是世間最有錢的家族,問題在於,天海家與唐家之間的關係一向有些糟糕,這些年裡,一直暗中阻止唐家的勢力進入京都。如果天香坊真的歸了唐家,天海家的努力都將化為虛有,所以他有些不理解,唐家究竟是怎麼做到的。

  唐三十六看著他笑了笑,沒有解釋。

  陳長生有些莫名其妙。

  那位管事看著陳長生,表情也有些怪異,心想如果不是汶水唐家在大朝試裡於您身上下了重注,天香坊何至於輸的要被迫轉手?這些話他自然不敢說出來,看著唐三十六請示道:「少爺,按家中規矩,坊裡的錢是不能動的,我只能把您私人那份存銀全部押上去。」

  唐三十六算了算數目,心想就算贏了也不足以把澄湖樓買下來,轉身對陳長生和軒轅破說道:「你們還有多少錢,都給我。」

  他向人借錢,自然不需要開什麼借條之類的東西,至於借錢用來做什麼,他也懶得解釋,他向人借錢,那真是瞧得起對方。

  很遺憾的是,他在國教學院裡的這兩位同窗,在這方面真的很讓人有些瞧不起。

  軒轅破翻箱倒櫃,找出了七十幾兩銀子。

  陳長生更是淒慘,翻遍全身,連張紙片都沒找著。

  唐三十六對軒轅破很是同情,對陳長生則是極為生氣:「我給你的那些銀票呢?落落殿下給你的那些寶貝呢?大朝試後,國教學院收了那麼多禮單,東西都跑哪兒去了?」

  陳長生有些不好意思,說道:「那些……都落在周園裡了。」

  唐三十六很清楚陳長生去周園之前有多少財產,不說成箱的銀票,落落給他的那些寶貝便是他都有些羨慕,結果……居然給弄丟了,想到現在周園已經覆滅,那些財貨再也沒有尋回來的希望,他更是覺得好生痛心,看著他惱火說道:「真是個敗家玩意兒。」

  陳長生想著周園湖水深處的那些箱子與書籍,也是覺得好生遺憾,心想總得想個辦法拿回來才是。最近這兩天,他又試了數次,只是神識在穿過那片劍意海洋之後,依然無法穿過那座黑色石碑的虛像,想要重新找到回周園的路,看起來注定將是一個很漫長的過程。

  軒轅破忽然想到一個問題,看了一眼正在清點銀兩的那位天香坊管事,對唐三十六問道:「你要錢是去賭?」

  唐三十六說道:「不然呢?難道去嫖?」

  軒轅破搖頭說道:「我們族裡說過,人類最是狡詐,不能和你們賭,我還不如留著做些小本生意。」

  說著話,他便準備去把自己的那些銀兩收回來。

  「真是頭笨熊。」唐三十六沒好氣說道:「只需要兩天時間,一兩銀子就會變成十一兩銀子,有什麼生意比這更值得做?」

  軒轅破停下腳步,有些吃驚說道:「咋會賠這麼多?」

  妖族不愛與人族賭博,不代表他們不賭博,再憨厚的熊族少年,也至少懂得賠率這種東西。

  唐三十六說道:「四大坊剛剛算出來的賠率,最高的就是一賠十一,最低也是一賠九。」

  軒轅破忽然覺得有些不對,有些不確定問道:「這是說的咱們贏?」

  唐三十六像看白痴一樣看著他:「周自橫是聚星境,陳長生是通幽境,你覺得四大坊會給周自橫開出一賠十一?」

  軒轅破驚了,喊道:「你居然要拿我的錢去押陳長生!」

  要知道那幾十兩銀子裡除了教樞處發的補助,剩下的都是當初他在夜市上洗碗掙的辛苦錢,他哪裡捨得讓這些錢打了水漂。

  唐三十六看著他冷笑說道:「你要弄明白了,你要不押他,他用院長身份給你小鞋穿,再在落落殿下面前告你一狀,你咋辦?」

  軒轅破聞言無奈,覺得好生痛苦。

  滿房間的梅花,依然在盛放,彷彿簡單的幾堵牆壁之間,真的有春夏秋冬四時。

  遺憾的是,人的生命不可能擁有這樣美好而神奇的景象,一旦來到凜然的寒冬後,便再也無法回到春天裡。

  梅裡砂的病已經很重,教樞處裡的事務已經全部交給下屬處理,有些事務則是轉給了茅秋雨。

  其實他很清楚,自己沒有得病,只是老了。

  如果是病,便能治,更不要說病的是他。只要他願意,只怕整個青曜十三司的師生都會過來為他施展聖光術。

  沒有人能夠治好老,青曜十三司不行,聖女不行,教宗大人也不行。

  年華老去,即將回歸星海,這種時候,不同的人會有不同的表現。

  梅裡砂在國教裡研習典籍、主持教務,孤寂了整整數百年時間,在這種時候,他最喜歡的是熱鬧。

  尤其是與陳長生、國教學院有關的熱鬧。

  聽完辛教士關於今天清晨那件事情的講述後,梅裡砂臉上的皺紋舒展開來,笑著說道:「真熱鬧啊。」

  說著真熱鬧,蒼老的臉上帶著笑,就連那些老人斑彷彿都淡了些,辛教士卻聽出了些寂寥的意思。

  這讓他感到很不安。
本帖最後由 wenguey 於 2015-4-24 22:21 編輯

appleline 發表於 2015-4-24 23:33
第三卷:起風雷 第十六章 把那梅花看好多年

  辛教士忽然覺得滿室梅花正在散發著寒意,雖然梅花大多數是喜寒的。為了驅走這種寒意,他有些艱難地擠出一絲笑容,繼續講述國教學院的熱鬧,尤其重點描述了一番當陳長生代表國教學院接受挑戰後,四大坊的反應速度,百花巷口的那座涼棚,以及正在不停匯集到四大坊的賭注銀兩。

  「好像沒有大朝試的時候下的注多。」梅裡砂微笑著說道。

  辛教士沒聽明白。明日周自橫與陳長生的這一戰當然很引人矚目,但又如何能與大朝試相提並論?下一刻,他終於想起來了些什麼。大朝試的時候,在所有人都不看好陳長生的情況下,他把全副身家都押在了陳長生的身上——因為主教大人看好陳長生。

  「我明白了。」他對主教大人笑著說道:「一會兒我就讓人幫我去下注。」

  整個離宮現在都知道,自從國教學院踏上復興之路後,辛教士便成為了梅裡砂大主教的親信,他的態度就是主教大人的態度,今年大朝試,辛教士把全副身家押在陳長生身上,於是乎,教樞處的教士們哪怕並不看好陳長生,也在陳長生的身上押了很多錢。

  這是一筆數量極大的銀錢。

  天香坊最後輸的那般慘,除了汶水唐家冷靜而強硬的進攻之外,便是因為他們必須要把這些離宮教士贏的錢賠付乾淨。

  聽著辛教士的話,梅裡砂笑了起來,然後開始咳嗽。房間裡迴蕩著痛苦的咳聲。過了很長時間後才停下,他有些疲憊地喘了兩口氣,看著窗外的天光,遺憾說道:「我本想看看陳長生現在究竟到了哪一步,可惜卻看不到了。」

  對陳長生來說,明天是大朝試之後,他第一次在世人面前正式展現自己的實力境界。他在天書陵裡觀碑、在周園裡撐天、揹著蘇離逃離魔域雪原、南歸……這些日子裡,他學到的、體悟到的東西,都將在明天展現。

  他將向那些關心自己的人做一次成果展示與匯報。

  明天,對他來說將會是嶄新的一天。

  可是,對梅裡砂來說,沒有明天了。

  辛教士忽然覺得腿有些軟,極其艱難地走到塌前,看著神情平靜的主教大人,緊張地說不出話來。整座教樞處,很快便都沉浸到緊張的氣氛裡,一個消息向著京都四面八方而去。

  教樞處前的廣場上早已沒有去年秋天的血跡,那排楓樹卻紅的像是血一般,彷彿提前來到了肅殺的秋天,原來是暮色降臨。

  無論哪種解讀,終究都是不祥的,是令人感傷的。

  秋天既然已經到了,死寂的冬天還會遠嗎?

  暮色降臨,夜色豈不是就在眼前?

  夜色落下,華燈初上時,陳長生趕到了教樞處,沒有時間理會那些教士們的請安,直接來到最深處的那個房間裡

  房間裡依然滿是梅花,只是很多梅花不再盛放,已然有了凋蔽的跡象。

  「我要死了。」梅裡砂看著他說道,聲音很溫和,彷彿怕嚇著小孩子。

  陳長生思考過無數次生死,曾經很多次以為自己已經能夠看破生死,比如在黑龍面前,比如在周園裡面。他甚至以為自己已經領悟到了生命的某些真諦,比如說最怕死的人往往最不怕死,而人生很多時候只有不怕死才能不會死,只有拼了命才能繼續活下去。

  但這時候看著蒼老的主教大人,他忽然發現自己的那些看法依然是不完整的,因為他從來沒有想過,如果沒有敵人,或者說如果你的敵人就是時間,那麼你如何與之戰鬥?當死亡來臨的時候,你如何能夠保持平靜?他不知道,所以他這時候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梅裡砂看著他笑了笑,沒有繼續這個話題,問道:「明天你有幾分把握?」

  可能是因為死亡即將來臨,時間太少的緣故,主教大人今天說話特別直接。

  陳長生也很直接,沒有任何猶豫,說道:「十成。」

  梅裡砂以為他是想讓自己安心,笑了笑,說道:「我相信你其實想過很多次,我為什麼對你這麼好。」

  陳長生沉默,他當然想過很多次,但是得不出結論,他知道肯定與一些很大的事情有關,但又不想那般推想。

  「我有些事情瞞著你,甚至是在故意騙你,但你要相信我,相信教宗大人,相信你的老師。」

  梅裡砂說道:「也許很多事情的真相與表面看起來並不一樣,但那只是走了不同的道路,最終的目的地卻從來沒有變化過,就像我們對你的安排,在將來的某個時間段或者你會覺得不滿甚至憤怒,但你要看最後的結果究竟是什麼,我相信無論如何都不會對你有壞處。」

  陳長生不是很明白這段話的意思,但明白主教大人的意思——這兩個意思是不同的意思——只要結果是好的,那麼中間的過程與手段並不重要。梅裡砂想說的就是這個。可是究竟是論心還是論行呢?陳長生看著梅裡砂蒼老的臉,不想再去想這個問題,他認為對一位即將離開這個世界的老人來說,再繼續發問,是非常殘忍的事情,而且他感覺得到,這位老人是真心想自己好。

  在世人眼中,無論青藤宴還是大朝試,陳長生能夠獲得最後的勝利,名動京都,他和國教學院最需要感謝的人就是梅裡砂大主教。教宗大人親手為陳長生戴上棘冠之前,梅裡砂是世間唯一支持他的人,是國教學院的大靠山,他與陳長生當然很親近。只有陳長生自己清楚,其實他和梅裡砂大主教連面都沒有見過幾次,從西寧來到京都,一切都發生的太快,時間流淌的太快,就在猝不及防之間,他和國教學院便走到了今天,而對方便要死了。

  相處不多,差著數百載歲月,自然談不上相知,但他能夠感受得到梅裡砂大主教是真心對他好,而且很……憐惜,彷彿知道他生命裡最大的那個秘密,所以看著他時眼裡總帶著歉意,任何情感都是相互的,此時看著將死的他,陳長生不知應該能幫些什麼,有些無助,很是抱歉,以至於眼睛都濕了起來。

  梅裡砂讓陳長生離開,讓辛教士進屋從書架上取下一本書來看。

  在生命最後的這段時光裡,他還在看書,那是一本封皮有些舊的道典。

  他看了很長時間,然後合上書頁,看著窗外的夜色喃喃說道:「商院長真是個了不起的人。」

  辛教士不明白為何在這個時候,主教大人會想起來那位曾經的國教學院院長,雖然他剛剛見的陳長生是那人的學生。

  「有意思。」梅裡砂枯瘦的手指在那本道典上點了兩下,說道:「我很好奇,將來道藏裡下一任教宗的生平會是怎樣記載的。」

  辛教士聽不懂,又不想主教大人在這種時候還要憂慮身後的國教大事,問道:「您看明天那一戰到底誰會勝?」

  這是岔開話題,也是真的很好奇,與全副身家無關,只是他真的不明白。

  大朝試的時候,陳長生的勝利可以說是奇蹟。

  他當場破境通幽,再用離山法劍的最後一式,逼著苟寒食棄戰,這才拿了首榜首名。

  明天他的對手是聚星境的周自橫,他總不可能又像大朝試一樣,當場破境聚星。奇蹟,便意味著極罕見。如果在短短半年時間裡,奇蹟會重複出現兩次,那就不叫奇蹟,那叫不可能。辛教士怎麼看,都看不出來陳長生明日有戰勝周自橫的可能,他想知道,主教大人是真的認為陳長生會勝,還是說只是想在生命的最後一刻給那個少年增加些信心,最後替他保駕護航一段。

  花瓣漸漸凋落,梅枝卻依然堅挺,哪怕扭曲著形狀,哪怕室內溫度驟低,一片苦寒,也沒有半分會折斷的模樣。

  梅裡砂看著桌上的這盆梅花,微笑說道:「我還是看好陳長生。」

  陳長生坐在大殿裡,落落坐在他的身邊,沒有說話,只是抓著他的手。教士們站在遠處,沒有上來打擾他們,像周自橫那樣的人或者有時候會忘記這個少年已經是國教學院院長的事實,但這裡的人們不可能忘記,而且現在的氣氛有些壓抑。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陳長生抬起頭來,發現殿內異常安靜,那些教士們不知道去了何處。

  一位穿著麻袍的老人,靜靜站在大殿裡的那幅壁畫前,正是教宗陛下。

  那幅壁畫很大,卻只畫著一株梅樹。

  梅花香自苦寒來,無論國教還是南溪齋,或是離山劍宗,在教育下一代方面,都稟承這樣的看法。

  陳長生起身走過去,恭謹行禮,然後問了一個困擾了他很長時間的問題。

  或者是因為今夜比較特殊的緣故,或者是因為先前梅裡砂說話很直接的緣故,他問的很直接。

  「您為什麼會忽然改變看法?」

  這裡的看法,自然指的是教宗大人對聖后娘娘的看法、對皇族的看法,對這個世界的看法。

  陳長生看著大殿深處說道:「自然不可能是因為我,我想也不應該是因為他。」
本帖最後由 wenguey 於 2015-4-25 13:58 編輯

appleline 發表於 2015-4-25 20:07
第三卷:起風雷 第十七章 鐘聲響起歸家的訊號

  教樞處的大殿很安靜,落落在原地沒有過來。

  教宗靜靜看著陳長生,說道:「既然是對世界的看法,那麼只能因為這個世界而改變。」

  陳長生想了想,說道:「我還是不懂。」

  教宗平靜說道:「你不需要懂……像我們這些老人,經歷的風雨太多,見過的日出日落太多,對很多事情已經變得麻木,很多時候看待世界的方式會比較無趣,我們不介意使用一些不怎麼美麗的手段,甚至做一些違心的事情,但很多時候,我們這樣做,不是想要保住些什麼,而是因為我們清醒地知道自己的責任之所在。」

  「責任?」陳長生問道。

  「是的,活的越久,責任越大。」教宗說道:「我們對這個世界的責任,隨著時間的行走而不斷變得沉重,我們有責任為人類謀求更美好的未來,為此我們可以承擔污名,可以不計代價,當年我與你老師為敵,現在我與娘娘為敵,都是這個道理。」

  說完這句話,教宗向大殿深處走去,然後再也沒有出現過。

  陳長生和落落走出大殿,走下石階,來到教樞處前那片楓林前。

  春天的楓樹林是青色的,但暮時是血紅色的,這時候在夜色裡,卻變成了黑色。

  原來,所謂顏色,都是天地來塗染。

  沒有過多長時間,殿裡響起了沉重的鐘聲。

  離宮裡也響起了鐘聲。

  鐘聲響起,那是歸家的訊號。

  國教典籍裡,一直認為人死並不如燈滅,但靈魂也不會停留在現世裡,而是會回歸星海。

  夜空裡的星辰海洋之間,是神國,是天堂,更是永恆的故鄉。

  梅裡砂大主教的靈魂,就在鐘聲響起的那瞬間,平靜地離開了人世,神魂歸寂於星海之間。

  沒有什麼陰謀,也沒有什麼壯闊而瑰麗的結局,只是這樣平靜尋常地依循著生命的規律離開,就像很多普通的老人一樣。

  但他畢竟不是普通的老人,他是國教資歷最老、地位最高的聖堂大主教。

  他見過三任教宗,四代聖女,見過太宗皇帝,見過周獨夫,見過陳玄霸,見過王之策,見過百草園的生與死,見過國教學院裡的血與火,他見過無數歲月,知道無數秘密,而那些歲月與秘密,便將隨著他的離去而一道被掩埋。

  聽著鐘聲,陳長生抬頭望向夜空,只見滿天繁星被隨風搖曳的樹葉或掩或分隔開來。

  他不知道主教大人的本命星是哪顆,更看不見,但他知道,那顆星辰這時候應該正在變暗。

  如果說死亡真的是靈魂回歸星海,那為何那顆星辰會變暗呢?

  鐘聲依然在持續,不停有車輦從京都各處抵達教樞處,大人物們紛紛親自前來表達哀思。陳長生站在樹林裡,看著這些畫面,沒有說話──他看到了天海家的家主,看到了薛醒川,看到了莫雨,看到了強忍著淚水的陳留王,看到了徐世績。

  他不想與這些人相見,與落落牽著手穿過樹林,來到相對僻靜的大街上,一起回到了國教學院。

  這是很長時間之後,落落第一次在國教學院過夜,金玉律一路隨著,知道今夜情況特殊,沒有說什麼。

  陳長生帶著她直接來到湖畔,爬上大榕樹,併肩坐著,看著天上與水裡的繁星,輕聲說著話。

  他說了很多事情,西寧鎮的事情,周園裡的事情,一路南歸上發生的很多他以為險惡血腥殘酷的事情,他上次沒有對她說,今夜都說了。

  落落安靜地聽著,沒有說什麼。

  「成熟真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因為很難把握其間的度,果子熟透了,就很容易腐爛。」

  陳長生說道:「我還是堅持認為,活著不應該是戰鬥。」

  說完這句話,他讓落落去睡,自己繼續在大榕樹上坐著,想著一些事情。

  蘇離教過他三劍,慧劍很強大,各種計算推演,那是戰鬥,燃劍很強大,各種燃燒生命,那是戰鬥,但他真正喜歡的還是笨劍,因為笨劍需要的是勇氣,而且不是戰鬥。

  他只想要活著,從來沒想過要戰鬥,他不喜歡戰鬥,但是活著,有時候戰鬥不可避免,尤其是當你需要承擔責任的時候。

  到現在為止,他都不知道梅裡砂大主教想要承擔的責任是什麼,但他領悟到了那種態度。

  他在大榕樹上閉著眼睛,卻一夜未睡。

  清晨五時,他睜開眼睛,就像往常裡的每一天,只是眼睛裡布滿了血絲。他做了五次深呼吸,靜心明意,下樹沿著湖畔走了一圈,活動了一下有些酸僵的身體,在灶房裡吃了兩碗軒轅破煮的粥,還破例吃了半個鹹鴨蛋。

  「今天應該有很多人去教樞處弔唁,你代表國教學院過去。」他對落落說道。

  落落想著今天那場戰鬥,有些不想離開,卻抵不過陳長生的眼神,只好點了點頭。

  晨光漸退,百花巷外漸漸變得熱鬧起來,臨時搭建的涼棚下面已經坐滿了人。最好的位置不屬於最有權力的大人物,而是屬於四大坊的畫師與說書人,他們要負責把今天這場戰鬥的所有細節紀錄下來,然後傳遍整個京都以及整個大陸。

  周自橫已經到場,站在國教學院門前,心情有些遺憾。

  ──以聚星境的修為來挑戰一名通幽境的少年,怎麼看都有些丟人,但對方畢竟是國教學院的院長。所以他認為今天這一場戰鬥,必將讓自己的聲名得到極大的提升,不敢說在逍遙榜上提升多少,但至少能夠讓更多人知道自己的名字。

  作為一位客卿,名氣往往是比實力更重要的東西。

  想要通過這一戰讓名聲更加響亮,他需要觀眾,尤其是那些很有力量的觀眾,而不是那些畫師與說書人。遺憾的是,梅裡砂大主教昨夜死了,那些本有可能出現的大人物,都會去教樞處弔唁。所以他覺得有些遺憾,甚至有些惱火。你什麼時候死不行,非得這時候死呢?
本帖最後由 wenguey 於 2015-4-26 01:16 編輯

appleline 發表於 2015-4-26 22:37
第三卷:起風雷 第十八章 國教學院的首戰

  國教學院外人聲嘈雜,彷彿一個大鼎,裡面的水正在沸騰。百花巷外的街上搭起的涼棚四周,有很多掌櫃管事正在忙碌,接受民眾的下注,只要戰鬥還沒有開始,那麼便可以隨時下注,只是不知道為什麼,雙方的賠率從昨天到今天一直都沒有什麼變化。

  不是所有的人都好賭,有更多的京都民眾只是單純地來看熱鬧,畢竟這是一場盛事──陳長生接任國教學院院長之後,便進了周園,這是他回到京都後的第一次亮相,今天對他來說很重要,同樣,今天對國教學院來說也很重要。如果說去年,陳長生成為國教學院多年以來的第一個學生,更多的是一種象徵意義,那麼今天這一戰,便是國教學院真正重現人世的首戰。

  如果這是一個故事,那麼接下來的發展,必然是陳長生順理成章地獲得勝利,破敗多年的國教學院向整個大陸宣告重生,遺憾的是,所有人都知道,今天的故事不會這樣發展,因為他的對手是一位聚星境強者,國教學院的新生首戰,極有可能會迎來一個慘淡的結局。

  人們看著緊閉的國教學院院門,看著站在門前面無表情的周自橫,生出很多感慨,誰都知道,諸院演武的新規,是天海家和國教新派大人物們聯手打壓國教學院和陳長生的手段,再聯想到那名傳說中的狼族少年折袖直至今日依然還被關押在周獄裡,更是能夠在這件事情的後面看到聖后娘娘高不可攀的身影。

  聖后娘娘怎麼可能給國教學院任何真正成長起來的機會?如果國教內部沒有紛歧,或者離宮方面會對這次打壓做出更強烈的反應,國教學院不至於被逼到如此尷尬的境地裡,可惜的是就連國教內部也有很多人不願意看到國教學院真正復興──那兩位提出諸院演武新規的聖堂大主教,已經向整個大陸昭告了自己的立場,在教宗大人改變心意的當下,他們依然站在了聖后的身旁。

  令人感慨的是,這兩位聖堂大主教是在教宗大人的刻意培養才成長為如今的國教六巨頭,變成了兩棵參天大樹,也正是因為教宗大人他們才會與聖后娘娘有所接觸,如今教宗大人改變了自己的立場,卻無法讓離宮裡的所有人都改變立場,畢竟,離宮與聖后娘娘已然親密無間二百餘年,怎能一朝切割開來?

  梅裡砂大主教昨夜死了,教宗大人失去了他曾經最強大的對手、也是最強大的戰友,而且教宗大人必須保證表面的公平,就算離宮有再多想法,也不可能在萬千眼光之前偏幫國教學院,所以今天這一戰哪怕再如何艱難,結局可能再如何慘淡,依然得由國教學院自己來打。在過去的一年時間裡,陳長生和國教學院在離宮的照顧下,沒有怎麼經歷風雨,很順利健康地成長著,那麼到了今天,不說輪到他們為離宮遮蔽風雨,至少他們要開始與離宮共風雨了。

  當然,這並不公平,街上的民眾大部份都是這樣想的,通過教樞處的登記名冊,四大坊早就已經向整個京都做了確認,國教學院現在只有五個在冊的學生,落落殿下身份特殊,無法代表國教學院參戰,被很多人認為最強悍的折袖則被關押在周獄裡,那麼當其餘諸院發起挑戰時,國教學院其實沒有太多選擇的餘地,或者說騰挪的空間。

  這裡沒有成名已久的強者高手,只有年輕人。

  國教學院的門被推開,陳長生走了出來,軒轅破和唐三十六隨在他的身後。

  街上一陣騷動,然後迅速變得安靜下來。

  國教學院首戰,出戰的當然是陳長生,因為他是院長。

  他今天穿了件嶄新的院服,針腳細細密密,袖口收拾的極俐落,顯得很整潔,黑色的頭髮緊緊地束著,眉清目秀,看著很是乾淨。

  走到院門前,對百花巷裡那間客棧遙遙行了一禮,然後他望向周自橫,點了點頭。

  與十六歲的年齡相比,他確實顯得太過沉穩平靜了些,不過絕對沒有任何老成渾濁之氣,給人的感覺就像是一縷清風。

  單看丰姿,他確實很像一個院長。

  四處傳來真摯的讚美聲。

  來看熱鬧的民眾無法突破御軍與離宮教士,只能在遠處看著,並不清晰,卻越發覺得這位少年院長看著很是舒服。

  去年春天整座京都圍攻國教學院的事情,早就已經成了過去,梅裡砂大主教都已經死了,教樞處前的血跡都已經不在,誰還記得那些?經過大朝試、天書陵以及周園三事,現在陳長生早就已經成了大周朝的驕傲,京都是大周的京都,國教學院在京都,那麼京都人自然也認為這是自己的驕傲。

  有讚歎便有議論有遺憾,人們始終覺得今天這一場戰鬥不公平。整個大陸都知道,陳長生和徐有容是有史以來最快進入通幽上境的修道天才。但那終究是通幽上境。他的對手周自橫,是位聚星初境的真正強者。能夠獲得越境戰勝利,已經極屬罕見,更不要說,今天這場戰鬥,陳長生如果想要獲勝,需要越過的是一個大境的差距,那是多麼高的一個門檻?

  「昨夜聽千機閣的知客講述,小陳院長在潯陽城裡面對朱洛大人也沒有後退一步,周自橫不過是聚星境,誰說他一定會贏?」

  「不錯,我也聽說了,在潯陽城裡,小陳院長和肖張那個瘋子都對過一記,雖然不敵,但也沒吃什麼大虧。」

  人群裡傳出很多議論,有些出乎意料的是,竟然絕大多數都看好陳長生,或者,那不是看好,只是情感上的某種傾向。

  「拜託你們拎拎清楚,小陳院長在潯陽城裡表現出來的水準再高,但當時他身邊可是有蘇離和王破,而且局勢混亂,現在可是單對單。」有人嘲笑說道:「我也不與你們爭,你們要真相信,要不去押國教學院勝好了。」

  人群暫時安靜,果然,人們只是希望陳長生能夠獲勝,並不是真的看好,事實上,就沒有幾個人押了國教學院獲勝。

  「一賠十一,這實在是沒辦法押國教學院。」

  「如果是換作別的通幽上境修行者挑戰聚星境,你覺得那些比賊還精的傢伙,會開出賠率來?更何況還專門搭了個涼棚,擺出了這麼大的陣勢。依我看啊,四大坊應該也是認為小陳院長會輸,但至少能夠堅持很長一段時間。」

  「哪怕周自橫只是聚星初境,可是要戰勝一名整整低一境的對手,難道還需要很長時間?」

  「不要忘記,當年王破在通幽上境的時候,是怎麼把他的那名聚星初境對手砍成瘋子的。」

  「雖然我也覺得小陳院長很厲害,但我不認為他能夠趕得上當年的王破,不要忘記,王破當初就是在那一戰裡聚星成功。」

  「你也不要忘記,小陳院長年初的時候,也正是在大朝試最後一場對戰裡通幽成功。」

  「正是因為沒忘記,所以才認為這不可能,這才短短半年時間,怎麼可能會連續出現兩次,除非那是神蹟。」

  ……

  ……

  觀戰的人群議論紛紛,激烈地爭執著,只有投注的數額與人數,才代表著真正的看法。

  正如民眾們分析的那樣,包括開賭的四大坊以及京都很多大人物在內,沒有誰看好陳長生。哪怕陳長生在周園和潯陽城裡,已經展現過自己驚人的天賦與戰鬥能力。那是因為潯陽城裡的戰鬥,陳長生不是主角,而在潯陽城之前發生的那數場戰鬥,也沒有觀眾。

  澄湖樓的頂樓今日清了場,只有一個人在吃飯,因為他一直覺得賞湖最需要的不是天時,而是清靜。現在是夏天,澄湖樓裡最出名的蟹宴自然無法擺出來,但桌上依然密密麻麻擺著數十盤菜,每盤菜,大概都比普通百姓一年的生活所需要更貴。

  如此奢闊的人物,自然不是普通人。

  天海承武身前的盤中是來自大西洲的藍龍蝦,潔白如玉、卻比玉更彈嫩冰冷的蝦肉,被澄湖樓的大廚以極妙的刀工切成了菊花形狀。

  他拿起筷子,片刻後卻搖了搖頭,沒有動筷。

  他沒有什麼食慾,因為手裡的那幾份卷宗,以及卷宗上對那些血腥場面的描述,實在是有些噁心。這幾份卷宗講的是陳長生與薛河神將、梁紅妝還有那位北地大豪林平原之間的戰鬥。前兩場戰鬥,由薛河和梁紅妝親自講述,最後那場戰鬥,因為所有人都被陳長生殺了,所以是由事後的現場倒推而來的畫面。

  不知道確認了何事,天海承武的心情好了很多,重新拿起筷子,挾了蝦肉送入唇裡,緩緩地咀嚼著,只覺入口甘甜。

  「現在沒有蘇離,你還怎麼贏?」

  ……

  ……

  整座京都,沒有人看好陳長生。

  看好陳長生的那位主教大人,現在正在梅花裡安靜地沉睡。

  教樞處裡一片哀戚的意味,很多教士卻看著國教學院的方向。

  落落坐在梅花畔,代表國教學院履行著自己的責任,忽然聽著遠處傳來的聲音,走到窗邊,向國教學院方向望去,雙手微微握緊成拳。

  先生一定會贏的。

  就算所有人都不看好陳長生,她依然相信陳長生能夠獲得最後的勝利,沒有理由。

  不知何時,莫雨來到了國教學院。

  她沒有去國教學院的院門前觀戰,現在那裡已經有很多大人物鎮場,薛醒川正在那間茶樓裡,她沒有必要過去。

  不知何故,她出現在陳長生的房間裡。

  她沒有睡,她坐在窗前,看著國教學院裡鬱鬱蔥蔥的樹林,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忽然間,前院方向傳來轟的一聲。

  她眼瞳微縮,向聲音起處望去。

  國教學院的第一戰,就這樣毫無預兆地開始了。

  ……

  ……

  周自橫出劍。

  陳長生出劍。

  各自出了一劍。

  負責紀錄現場情況的離宮教士,目不轉睛。

  數十名畫師與說書先生緊張地注視著場間。

  數千京都民眾鴉雀無聲。

  京都各處,有更多的人等著聽到這場戰鬥最新的情況,看到最新的畫面。

  唯一能夠做到這一點的,就是四大坊。

  有極深造詣與眼光的畫師,在周自橫與陳長生出劍之後的那一瞬間,便開始落筆。

  尤其是來自天機閣的那位畫師,更是本身就擁有聚星境的修為,只見他草草數筆,一幅圖畫,便躍然於紙間,雖然潦草,卻已經完美地捕捉到了那兩劍的軌跡與精神。

  片刻後,這一幅畫便通過法器,傳到了京都各處。

  ……

  ……

  這是一幅草圖,極其潦草簡單,如果不是知道畫的是什麼,甚至會以為是剛剛學會寫字的孩子胡鬧的作品。

  房間裡一片安靜,天道院的學生們圍在桌子四周,心裡有無數疑惑,卻不敢發問,不敢打擾桌前那人觀畫。

  沒有天道院學生敢靠近那人身旁,因為敬畏,因為愛戴,因為那人是關白師兄。

  如果說前些天自殺而死的莊換羽,是這兩年天道院的驕傲,那麼關白便是天道院這十年來的驕傲。正如逍遙榜上別的那些人一樣,關白也有自己的封號:大名關白。

  這些年來,正是他讓天道院的大名不墮。

  關白眉眼如劍,略有風霜,很明顯剛剛從遠方歸來。

  他的視線落在那張潦草簡單的紙上後,變得更加鋒利,彷彿是真正的劍。

  他的手指在空中沿著紙上的線條輕輕地劃動,發出嗤嗤的響聲,指緣彷彿有劍意破空而出。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他收回手指,收回視線,望向窗外國教學院的方向,神情複雜說道:「好劍。」

  終於有學生忍不住問道:「師兄,到底誰勝了?」

  此言一出,頓時引來同窗們的無數眼光,眼光裡滿是責難。陳長生與周自橫的這一戰剛剛開始,這幅圖上只畫了雙方的第一劍,哪裡能夠憑此判斷誰勝誰負,這個問題徒然打擾關白師兄觀劍,何其愚蠢。

  然而,令這些天道院學生們想不到的是,關白竟真的做出了判斷。

  他看著紙上的那幾根線條,看著將凝的墨與枯筆裡的拖絲,眼眸裡忽然有劍光亮起。

  然後他說道:「陳長生勝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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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ppleline 發表於 2015-4-26 23:26
第三卷:起風雷 第十九章 拙於劍者

  在那草草數筆間,關白看到了周自橫孤舟一劍天外來,氣勢果然磅礴。

  但他更能夠清晰地看到陳長生的那一劍。

  那一劍就是一字。

  就是一字。

  彷彿大堤,彷彿鐵鏈,彷彿崖石,彷彿橫劍自刎。

  關白的胸口隱隱作痛。

  如果師弟能夠明白這一劍的道理,萬事取直,那麼怎麼會有現在這個下場?

  他看著面露困惑之色的同窗們,說道:「這一劍,陳長生至少練了一萬次。」

  天道院的學生們不解,問道:「這就夠了?」

  「據我所知,陳長生習劍至今不過一年時間,這麼短的時間裡,他把如此簡單的一劍,便練了萬次。」

  關白面無表情說道:「如此拙於劍之人,既然答應與周自橫論劍,周自橫的劍,又哪裡有勝的可能?」

  說完這句話,他搖了搖頭,起身向室外走去。

  天道院裡風景如畫,無論怎麼走,都是風景,比如迎面的那片湖山。

  湖畔站著一個身影很落寞的中年人。

  他便是天道院的院長,莊換羽的父親。

  他轉過身來,對關白說道:「你對陳長生的評價很高。」

  關白說道:「既然注定會是對手,所以評價更應該冷靜客觀。」

  莊院長看著他說道:「如果讓你知道陳長生學那一劍最多不過三十天的時間,你對他的評價會不會更高些?」

  聽著這話,關白沉默了很長時間,然後說道:「我不管您怎麼想,換羽終究是我的師弟,我總要替他做些事情。」

  莊院長嘆道:「看來煮石大會你是一定要參加了。」

  關白說道:「是的,因為我想知道,再給陳長生三百天的時間,他的這一劍能夠到什麼程度。」

  ……

  ……

  國教學院門口,周自橫的劍挾著滿天風雨而來,氣勢逼人。如果不是離宮教士昨夜便提前佈置好了陣法,只怕外圍觀戰的人群,都會被他的劍勢所震傷。

  正如關白通過那張草圖看到的一樣,陳長生只出了一劍。

  當然,不可能真正就只有一劍,這裡的一劍指的是他把那一招劍法不停地重複使用,從周自橫的劍挾風雨而來,再到狂風巨浪之勢已成,他始終都是用那一劍。

  在關白眼中,他是個拙於劍之人,那麼他用的劍自然也有些拙。

  正是蘇離當初教他的第三劍。

  這一劍有個很蠢的名字:笨劍。

  這一劍看上去也很笨,有時候像是挑擔,有時候像是牽馬,有時候像是準備自刎,總之,就是不像出劍。

  劍鋒從不向外,劍身始終平直,就在他的身前。

  這看似簡單的一劍,實際上很不簡單,因為就連蘇離都沒有練成,事實上,陳長生是第一個學會笨劍的人。

  要練成這一劍,什麼都不需要,天賦、悟性,都不需要,只需要不斷地練習,笨拙地重複,以及堅定地相信自己能夠做到。

  周自橫的劍真的很強大,劍勢如海浪一般,不停地拍打而至,卻無論如何,過不了這一劍。

  陳長生手裡的劍,變成了被巨舟拉直的鐵鏈,變成了倔強的楊樹。

  周自橫的劍如孤舟而至,便被攔住。

  周自橫的劍如風雨而至,還被攔住。

  周自橫的劍招無論再如何精妙,卻始終無法突破陳長生的防禦,劍鋒無數次地刺在陳長生的劍身上,激射出無數火花。

  兩劍相遇,放射無限光華,絕大多數觀戰的民眾都被刺得遮住了眼睛,震撼想著,周自橫果然不愧是聚星境強者,劍出如風,只是瞬間,便把陳長生壓迫的節節敗退。

  普通人看不懂場間的局勢,自然有看得懂的人。

  就在陳長生出劍的那一瞬間,涼棚裡驟然響起一陣驚呼,那位來自天機閣的畫師在畫第二幅畫的時候,筆尖竟開始顫抖起來!

  百花巷裡的那間茶樓上,薛醒川坐在窗畔,看著那片熾亮無比的劍光,默然想著弟弟的來信,心想此子的劍法居然又進步了。

  劍光令人無法直視,彷彿無數道閃電。

  其間伴著無數聲雷鳴。

  轟隆般的劍擊聲,在下一刻,驟然停止。

  周自橫收劍,看著已經退到院門之前的陳長生,心情有些莫名駭異。

  他怎麼也沒有想到,陳長生居然能夠防住自己這麼多記劍!

  要知道,他的風雨孤舟劍,首重氣勢,最是霸道無雙,更不要說他是聚星境,而陳長生只是通幽境!

  就算陳長生的劍法精妙無雙,但以他的境界修為,憑什麼能夠硬接自己這麼多劍,還沒有被震傷,甚至就連握著劍的手都沒有顫抖!

  下一刻,他眼神裡的震驚便被狠厲所取代,有些受損的信心重新變得堅定起來。

  因為陳長生退了。

  他沒有讓周自橫的風雨孤舟劍落在自己的身上,但他也沒有辦法站住腳步。

  他畢竟只是通幽境,哪怕浴過龍血,擁有堪比聚星境的身體強度與力量,終究有無法彌補的差距。

  尤其是他的經脈斷裂,能夠輸出的真元數量不要說與周自橫相比,就連與同境界的修行者相比,都遠遠不足。

  周自橫回憶先前戰鬥裡的細節,通過每次兩劍相交時,劍身傳回來的震動,確認了這個事實。

  茶樓裡的薛醒川,涼棚下的某些大人物,同樣都把這個事實看得很清楚。

  陳長生的劍法確實很精妙,他的力量更是強的匪夷所思,但他的真元數量不夠。

  他的真元數量不足夠支撐這種層次的戰鬥。

  這些人的境界並不比關白弱,甚至像薛醒川這樣的人物,更是遠勝關白,但他們畢竟不是劍道中人。

  他們無法從陳長生的劍法裡看懂他的自信。

  周自橫是劍道中人,但卻是局中人,所以他也沒有看懂。

  他以為自己看穿了陳長生的弱點,於是信心重生。

  他看著陳長生,唇角露出一抹嘲諷的微笑,準備說幾句話。

  陳長生沒有給他這個機會,直接一劍刺了過去。

  這時候的國教學院門口很安靜,彷彿是黎明前,又像是暴風雨前。

  在這種時候,往往都會有一聲鳥鳴,或是燕子低空飛過,然後晨光來臨,暴雨傾盆。

  這是一種節奏。

  陳長生的這一劍,很簡單地打破了這種節奏。

  無論是周自橫,還是觀戰的民眾,都因為節奏被打破而感覺非常不舒服。

  晨光來得太快,暴雨忽然落下。

  太突然了。

  涼棚下驟然響起桌椅倒下的聲音。

  茶樓裡薛醒川霍然起身,滿臉不可思議的神情。

  在戰鬥裡,打破對方的節奏是很常見的事情。

  問題在於,很少有人能夠做得像陳長生這樣自然。

  令他們震撼的真實原因便在於此,因為這極有可能表明,這場戰鬥的節奏……其實一直都處在陳長生的掌握之中。

  聚星境與通幽境之間的差距非常大,在這樣的的戰鬥裡,後者可以苦戰、血戰,可以天賦暴發,甚至像王破當年那樣,於戰鬥裡奇蹟般的破境,但身處弱勢的一方,居然從始至終都掌握著整場戰鬥的節奏,完全以強者的心態面對自己的對手,這是何等樣的自信!

  他憑什麼這般自信!

  涼棚裡的有些人看懂了,所以他們震驚無比地丟掉了手裡的茶杯,踢翻了面前的桌椅。

  茶樓裡的薛醒川也看懂了,所以他霍然起身,震撼的無法言語。

  陳長生的自信就在於他的劍。

  他的這一劍。

  他向周自橫出的第一劍。

  這一劍妙到天成。

  這一劍避無可避。

  這一劍已經算死了周自橫的所有退路。

  ……

  ……

  當陳長生出劍的那一瞬間,如果周自橫以最快的速度後退,或者他還能有一線機會,但他沒有。

  因為他是聚星境,陳長生只是通幽境,他代表宗祀所挑戰國教學院,所有人都覺得他是以強凌弱,很瞧不起他,在這種情況下,如果他被陳長生一劍逼退,他會更丟臉。當然,他知道陳長生的這一劍肯定很強,無論是傳聞中他是教宗大人的晚輩,還是說他與那位劍道大師同行多日,這一劍必然不簡單,所以他也沒有選擇硬接,而是準備避。

  然而他震驚地發現,陳長生的這一劍竟給自己一種避無可避的感覺。

  這究竟是什麼劍?

  便在最危險的時刻,周自橫終於放棄了所有的執念,回歸了劍者的本心,一聲清嘯,長劍破空而起,於身前連斬數道。

  一道難以用語言形容的屏障,隨著他的劍勢而生,把他與陳長生隔絕開來。

  在那道屏障上,隱隱流淌著美麗的星光,那些星光來自他的劍,源頭卻是更高遠的的地方——天空。

  這便是聚星境強者最強大的手段,也正是聚星境之所以稱為聚星境的道理。

  聚星境強者,能夠將真元強行轉回星光,彷彿命星入體,自成領域,是為星域。星域自成世界,其間星輝源源不絕,近乎完美,可以說是堅不可摧,只能憑藉更高的境界、或者更強大的真元碾壓。

  坐照境的修道天才越境戰勝通幽境還有一線可能,比如像落落的血脈天賦極其霸道,在坐照境便能橫招普通的通幽初境。但通幽境想要戰勝聚星境,卻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情,便是因為有星域的存在。

  不到萬不得已,周自橫絕對不想動用星域,因為那會顯得太難看。

  但這時候他不得不用,因為陳長生的劍實在是太可怕了。

  國教學院門前,星光輝映,彷彿要與日爭輝。

  人群裡響起一片驚呼,隱約能聽到辱罵的聲音。

  涼棚裡,有人重新坐下,尤其是那些支持天海家的大人物,更是露出了微笑。

  薛醒川卻沒有坐下,依然看著場間。

  星域裡,周自橫的臉色很難看,就算今天這一場戰鬥他勝了,也勝得太難看。

  不過,勝利總比失敗更好。

  隔著淡淡的星輝,看著陳長生的劍,他很想告訴對方,雖然你不可能戰勝我,但你能逼得我布出星域,也值得驕傲了。

  ——這句話不錯,有些前輩高人的風範。

  周自橫這樣想著,準備稍後待陳長生的劍被星域擋住,自己出劍輕易獲勝之後,就當著眾人的面這般說。

  然後,他聽到了噗哧一聲輕響。

  這是什麼聲音?

  那是劍刺進身體的聲音。

  那是陳長生的劍刺進他身體的聲音。

  陳長生的劍,毫無停滯地刺破了他的星域,刺進了他的胸口!

  他的臉色瞬間蒼白,在心裡不可思議地震驚狂喊道:「這怎麼可能!」

  涼棚裡響起數聲震驚的喊聲:「這是怎麼回事!」

  ……
   本帖最後由 wenguey 於 2015-4-27 01:50 編輯

1月23 發表於 2015-4-27 01:14
第三卷:起風雷 第二十章 劍如其人(上)

  陳長生的劍就這樣輕而易舉地刺進了周自橫的胸口,彷彿那道星域並不存在一般。

  懂得聚星境意味著什麼的人們非常意外,無比震驚。

  陳長生自己並不意外,他很平靜,就像薛醒川和那些大人物們先前震驚的那樣,從始至終,這場戰鬥的節奏就是在他的控制之下。

  對人類修行者來說,能夠凝結星域可以說是最重要的過程,只有成功聚星,擁有了極強大的防禦,才能與身體條件堪稱完美的魔族強者平等對戰,人類世界甚至一直有種根深蒂固的看法:擁有星域的修行者,在沒有星域的修行者面前天然處於不敗之地。所以說當周自橫結出星域之後,所有人都認為陳長生肯定輸了,以為他繼續出劍,只不過是一種精神上的自我安慰,只是隨意一劍。

  周自橫也是這樣想的。

  但陳長生從來不這樣想,因為他的劍是自學的,從來沒有律條,從來都不認為、或者說不知道,相對低境界的劍,無法破掉星域。

  後來他跟著蘇離學劍,更加沒有律條,甚至,蘇離教他的第一劍,就是如何破掉聚星境強者的星域。

  這自然就是他在荒野上隨蘇離學的第一劍:慧劍。

  前些天的那個清晨,天海牙兒來國教學院門口破口大罵,周自橫站在輪椅邊沉默不語,其後幾天皆是如此。

  陳長生什麼都沒有做,所有人都以為他是在忍耐,在等待離宮出面,後來又以為他是在等著唐三十六從天書陵裡出來。

  是的,他確實是在等待,但同時也是在準備,尤其是在知道那兩位聖堂大主教針對國教學院,再次提出諸院演武一事之後。

  為了這一劍,他準備了很長時間,他通過辛教士,掌握了很多周自橫此人的信息。當國教學院門前污言穢語不斷的時候,他在藏書樓裡讀書,讀的就是折衝殿的歷史,宗祀所的故事,還有那套名為孤舟風雨劍的劍法。他知道了周自橫的人生經歷,知道此人冷漠、貪婪、自私、好名。他找到了周自橫的七次戰例,知道此人左肩受過一次重傷,還知道了此人最喜歡吃澄湖樓的螃蟹。

  無數關於周自橫的事情,都在陳長生的腦海裡,甚至可以說,在某些方面,他比周自橫還更瞭解周自橫。

  這些信息在他的腦海裡彙總,然後開始梳理,分門別類,繼而開始計算推演。

  他要找到周自橫劍法裡的弱點,更要提前找到周自橫星域的弱點。

  夜空裡的真實星域,都在隨著運動而不時留出空間,更何況是人的星域。當初在荒野上面對薛河還是梁紅妝時,於劍將及身之時,他都能找到對方星域的弱點,這一次他在國教學院裡推演計算了這麼長時間,破掉周自橫的星域不足為奇,破不掉那才是真正奇怪的事情。

  所以他找到了,然後破掉了。

  慧劍不是劍,是一種計算推演的戰鬥方法。從前期的沉默,到昨日的忽然同意,再到先前的笨劍,直至退在石階前,再於鳥鳴之前現熹微晨光,於燕低飛之前落暴雨,所有的這一切,都是慧劍。

  他真正用的劍招,則是國教真劍裡最普通的一招,名為夜雨聲煩。

  周自橫的星域,其形華美,其實不固。

  這便是陳長生推算出來的弱點。

  至於具體位置,便在他的腳前。

  夜雨聲煩一劍出,劍如雨落,直刺周自橫的膝下青衫,卻沒入了他的胸口。

  噗哧一聲,鮮血飆射。

  周自橫臉色蒼白,眼中滿是驚恐與不可思議的神情。

  厲嘯聲中,他化作一道風雨,向著百花巷深處疾退。

  陳長生的劍沒能完全沒入他的胸口,他認為這是因為對方真元數量不夠的原因。

  他雖然已經受了重傷,但還有一戰之力,只要能夠擺脫陳長生的這一劍,便有機會反擊。

  狂風驟起,周自橫面臨著死亡的危險,竟暴發出了難以想像的能量,強行撞破了離宮教士布下的陣法,退到了大街上。

  要知道,這裡距離國教學院的院門,足足有百餘丈的距離

  然而,他依然沒能擺脫陳長生和他手裡的劍。

  周自橫忽然想到自己忘記了一件事情。

  在這場試劍之前,天海家為他準備了很多陳長生的資料,他雖然因為自信只是隨意看過幾眼,但也記得,這位少年不知因何機緣,竟是學會了魔族的耶識步。雖然不是真正的、完美的耶識步,但已經可以對方的速度提升到一種很可怕的程度。

  如果是平時,就算如此,周自橫也有無數方法可以應對,但現在,他慌亂之下只顧著疾退,哪裡還想得起來這些。

  周自橫就像汪洋裡的一艘船,不停地起伏,退讓。

  陳長生就像汪洋裡的海水,始終跟著他,一步不離。

  慌亂的喊聲中,人群散開,然後向著長街兩頭退去。

  風靜時,陳長生和周自橫站在街中央。

  涼棚裡的幾位大人物散出氣息,避免這場戰鬥的氣息對沖,傷害到普通民眾。

  不過不用了。

  陳長生的劍已經穿透了周自橫的胸口。

  鮮血順著劍,不停地往下滴。

  在茶樓裡看到這幕畫面的薛醒川,再次無語。

  周自橫的判斷沒有錯,陳長生能夠運用的真元數量太少,所以劍勢不盛。薛醒川自然也看得明白這一點,所以哪怕已經確認陳長生的劍法果然來自那人,也不認為他的劍在破開周自橫的星域之後,還能擁有多大的威力。

  陳長生的劍,再一次推翻了所謂的常理,明明不強,卻就這樣輕而易舉地貫穿了周自橫的身體。

  為什麼?

  「不是潯陽城裡那種燃燒生命真元的暴烈劍法。」

  在街的那頭,一輛幽暗的馬車裡,一名官員在紙上快速地記著些什麼東西。

  隔著窗口,看著那邊的畫面,他想了想後在紙上繼續寫了一句話。

  「可能是那把劍有古怪。」

  一聲細微的輕響。

  陳長生收劍。

  周自橫捂著胸口,跌坐到了街上。

  早有青曜十三司的人在旁候著,趕緊上前替他治傷。

  周自橫很痛苦,又很惘然,看著他問道:「這是……什麼劍?」

  街上一片安靜。

  四周的人群,涼棚下的人們,還有茶樓裡的薛醒川,都在等著陳長生的答案。

  陳長生看了眼手裡的劍,鮮血順著劍身淌落,不留一滴殘餘,劍身重新變得明亮起來,纖塵不染。

  這把短劍是余人師兄給他的,現在裡面有當年陳玄霸那把龍吟劍的劍魂。

  但他終究不是陳玄霸,他終究要擁有自己的劍意。

  從周園到雪原,從潯陽城到京都,他的劍意終於大成。

  那麼這把劍也該有個自己的名字了。

  陳長生想了想,說道:「就叫它……無垢吧。」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7-6-27 02:20 編輯

appleline 發表於 2015-4-27 22:24
第三卷:起風雷 第二十章 劍如其人(下)

  街頭那輛馬車裡,那名官員還在做著紀錄,在紙上寫道:「據潯陽城消息及彙總分析,蘇離應傳授了陳長生三記劍法,其中一劍可以幫助他在短時間裡真元暴發,威力巨大,本以為先前他會用此一劍,不料周自橫水準差勁,竟無法逼出這一劍。

  車裡還有另外一名官員,同樣也是來自清吏司,在旁補充說道:「有可能是陳長生的短劍太過鋒利的緣故。」

  執筆的那位官員沉默片刻,有些不確定說道:「可那劍明明沒有任何氣息波動,只是鋒利便足矣?」

  那名官員也無法確定,除了那些傳聞中的神兵,有什麼劍能夠如此輕鬆地刺穿一名聚星境強者的身體?

  此時街上很是安靜,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陳長生手裡那把短劍上。

  那把短劍看著很是普通尋常,但誰都知道,這把劍絕對不像看上去這般普通。

  那位來自天機閣的畫師,握著筆的右手微微顫抖,很長時間都沒有畫出第三幅草圖。

  他已經震驚到了極點,要知道天機閣負責評選百器榜,他的眼光自然不凡,只是一眼便看出陳長生那把短劍的不凡。

  是的,那把短劍沒有任何氣息波動,只是鋒利。

  但任何事物,若發展到極致,便會非常可怕。

  一把劍如果鋒利到了難以想像的程度,哪裡還需要別的外物,甚至連神聖氣息的加持都不需要。

  更令他感到震驚的是,陳長生的那把短劍明顯不是舊物。

  「無垢……」那位天機閣畫師在心裡震撼想著:「難道今年百器榜終於要出現新的名字了?」

  ……

  國教學院門前這場戰鬥的結局,很快便傳到了京都各處。天海承武坐在澄湖樓的頂樓,看著樓外的湖光山色,忽然覺得有些厭煩,但他是何等樣的大人物,只是片刻,便重新收斂心神,平靜想著:「原來已經有了越境殺的實力,那就繼續好了,我天海家乃四海之主,無數強者高手投效,我倒想看看,國教學院能靠這個少年院長撐多長時間。」

  然後他看著跪在房間前的下屬,微笑說道:「我不想吃了,你把桌上的菜吃乾淨,不要浪費。」

  那位下屬愕然抬首,看著桌上那數十盤菜,還有那盤無比巨大的藍龍蝦,驚恐想著這如何吃得完?

  天海承武斂了笑容,起身向澄湖樓外走去,走過那名下屬身旁時面無表情說道:「如果吃不完,你全家就不要活了。」

  ……

  天道院的湖同樣清幽,只是湖畔沒有酒樓,只有崖石柳樹。

  莊院長站在柳枝裡,看著關白的背影,準備說些什麼,終究什麼都沒說,只是嘆了口氣。

  忽然,有數名天道院的學生匆匆趕了過來,關白停下腳步,回首望去。

  「陳長生勝了!」天道院學生在遠處便對莊院長喊道,同時望向關白師兄,臉上滿是敬服的神情。

  先前關白只是看了眼那張草圖,便判定陳長生必然會獲勝,這等眼光見識,實在非凡。然而令他們沒有想到的是,聽到陳長生獲勝的消息,關白的眉如劍一般挑了起來,明顯有些意外,因為,他沒有想到陳長生會勝的如此之快。

  他對周自橫的劍法很是不屑,對陳長生非常重視,但畢竟二人之間差著整整一個境界,本以為陳長生就算勝,必然也是靠著國教正宗的心法以及堅毅無雙的劍心,經歷一番極長時間的苦戰,才能最後獲得勝利,然而……從看到第一劍的草圖到現在,他只是在湖畔與莊院長說了幾句話,這麼短的時間,陳長生就勝了?

  「他用的什麼劍法?」關白問道。

  「不知道。」那幾名天道院學生搖頭,然後趕緊把剛剛傳過來的第二張草圖遞到了關白的手裡。

  關白接過那張草圖,只見紙上畫著無數道線條,淩亂的難以形容。

  「看圖,雙方應該是出了很多劍,便是那位天機閣的先生都畫不清楚,只是這時間怎麼算都不對。」一名天道院的學生不解說道。

  關白看著紙上那數百道很細很淡的線條,皺眉說道:「不是劍跡,是星域。」

  天道院學生們聞言更驚,心想周自橫這麼快便動了星域?陳長生究竟強到了什麼程度?更令他們吃驚的是,周自橫動了星域,陳長生居然還勝了,他是怎麼做到的?

  那張草圖上還有一道筆跡,似粗實淡,似枯實滿,力透紙背。

  關白看著那道筆跡,忽然間,眼中又有一道劍光閃過,身畔幾道柳絲迎風而亂,斷作了十餘截,落入湖水之中。

  「他還是只用了一劍。」他說道:「這一劍……」

  他沒有繼續往下說,搖了搖頭。

  先前看到陳長生的第一劍時,他說了聲好劍。

  現在看到陳長生的第二劍時,他竟發現自己不知該如何評價。

  「他的劍雖然快,但十年之內也追不上你。」

  不知何時,何院長來到了他的身旁,看著他說道:「何必如此著急?」

  「魔族隨時可能南侵,我會去擁雪關,十年之後……或者我已經死了,所以在離開京都之前,我要把這件事情了結。」

  關白平靜說道:「只是沒想到,他的劍比想像中更強,如此看來,我真需要去親自看一眼了。」

  說完這句話,湖畔柳樹輕拂,夏風微作,他的身影消失無蹤。

  ……

  教樞處裡的悲傷氣氛,隨著陳長生勝利的消息傳來,被沖淡了不少。

  大殿最深處的那個房間裡,落落卻很平靜,因為她從來沒有懷疑過陳長生能否取得這場戰鬥的勝利。

  同樣,滿室梅花裡的主教大人也很平靜,彷彿睡著了一般。

  ……

  青曜十三司的教士正在替周自橫治療。

  周自橫捂著胸口,指縫間已經不再溢出鮮血,但臉色蒼白的彷彿像紙一樣。

  他知道陳長生手下留情了,因為那把鋒利的短劍,剛才擦著他的心臟而過,之間只有一根髮絲的距離。

  只要陳長生手腕微顫,或是稍微釋放出一絲真元,他便將幽府俱毀,當場身死。

  想著先前陳長生破自己星域而入的曼妙一劍,周自橫便覺得無比恐懼,顫聲說道:「這……到底是什麼劍?」

  是的,他問的不是陳長生手裡的短劍,他問的是劍法。

  終究他是劍道中人,慘敗之餘,最想知道的便是這個。

  陳長生知道他問的當然不是最後自己出劍時用的那招夜雨聲煩,而是想知道自己如何破了他的星域。

  但他當然也不會做太過詳細的解釋,只是說道:「這是蘇離前輩傳我的劍法。」

  聽著蘇離二字,安靜的街上哄的一聲鬧將起來,人群裡議論之聲大作。

  原來……陳長生用的是蘇離的劍法!

  大陸有無數強者,不說天機閣出的那些榜單,便是在榜單之上,還有很多絕世高人。那些強者誰強誰弱,一直是世人最感興趣、也是議論最多的事情。只有一件事情,從來沒有疑問,不需要討論,是整個大陸公認的事實,甚至放在千年的時間尺度裡來看,這依然是絕大多數人的結論。

  周獨夫,刀道第一。

  太宗皇帝,槍道第一。

  蘇離,劍道第一!

  ……

  聽到陳長生的話,所有人看著他的眼神都有些不對,尤其是涼棚下的那些劍道中人,更是情緒複雜至極,羨慕、嫉妒、惘然、憤恨,不一而足。周自橫更是悔恨到了極點——蘇離居然會傳陳長生劍法!早知如此,他哪裡會這般託大!

  是的,天海家給他提供的資料裡提過,甚至整個大陸很多人都知道潯陽城裡發生的事情,但依然沒有人相信蘇離會傳陳長生劍法。因為蘇離很孤很傲,眼光很高,而且傳劍絕非普通小事。更何況,陳長生乃是國教繼承者,與離山劍宗本就是敵人。

  「原來如此。」周自橫看著陳長生恨聲說道:「不然你怎麼可能越境勝我!」

  陳長生聽著這話,搖頭說道:「不,據我所知,能在通幽境裡勝你的,至少還有五人。」

  周自橫看著他的神情,知道他不是在說假話,挫敗之感更濃,神情茫然,彷彿呆了。

  陳長生不再理他,轉身向國教學院門口走去。

  看著他的背影,人群裡響起很多喊聲,有讓他說些什麼的,還有些人直接請他說出那五個人的姓名。此時在街上的民眾,都是來看熱鬧的,當然最愛熱鬧,聽著陳長生與周自橫最後兩句對話,當然很想知道,在他眼裡,還有哪些通幽境的天才,能夠像他一樣,越境戰勝聚星境的強者。

  陳長生沒有說話,在離宮教士的保護下穿過人群,走回到了國教學院門口。

  院門前已經有備好的馬車,軒轅破駕車。

  馬車穿過百花巷,通過人群,來到了街上。

  人們看著這輛馬車,很是好奇,國教學院剛剛獲得了首戰勝利,這便要出門?他們要去哪裡?

  國教學院的馬車來到街上,行過涼棚時,忽然停了下來。

  車窗的簾子被掀起,露出唐三十六的臉,頓時引來好些少女的歡呼。

  唐三十六看著那些少女們展顏一笑,然後望向涼棚下的人們說道:「昨天花三個時辰搭出這麼個破棚子,太浪費時間了。」

  搭棚看戲,這場戲卻只演了片刻時間,比涼棚搭的時間還要更少。

  這很好笑。

  唐三十六不喜歡這些來看戲的人,所以特意要軒轅破把車停下,來笑他們一番。

  棚下很多大人物的臉色不怎麼好看,四大坊的管事倒是面不改色。

  唐三十六放下窗簾,望向陳長生腰畔的短劍說道:「無垢這名字不錯。」

  當初在李子園客棧裡,他想要看看這把劍,被陳長生拒絕,一直都有些不高興。

  今天他終於大概明白了些原因。

  陳長生有些不確定自己取名字的本事,問道:「真不錯?」

  唐三十六說道:「劍如其人,確實不錯。」

  陳長生微微一笑,準備說句笑話,比如人如其劍。

  輕鬆戰勝周自橫,雖然然在他的意料之中,但終究是件值得高興的事,他這時候很開心。

  便在這時,他的視線穿過被風掀起的窗簾,落在街旁人群裡某處。

  一位男子站在那裡,身姿挺拔不凡,神情寧靜淡漠,鬢間卻有幾粒風塵,似乎剛剛結束一場極漫長的旅程。

  陳長生不知道此人是誰,只是覺得此人就像他身畔的那柄長劍一樣,非常沉穩,卻又極度危險。
本帖最後由 wenguey 於 2015-4-27 23:56 編輯

appleline 發表於 2015-4-28 22:30
第三卷:起風雷 第二十一章 車往何處去?

  只是在人群裡看了那人一眼,陳長生的眼睛便有些刺痛,當風拂過,窗簾落下隔絕了視線,才不再難過。

  好強大的劍意——陳長生數月來見過不少高手,在周園裡與萬劍同心,與蘇離一路同行,對劍意的敏銳程度,早已超過了一般的人。他能夠感受得到,那人的劍意雖然不及朱洛這種神聖領域的大人物,但亦是非常可怕,更可怕的是,對方的劍意裡帶著一道殺意,而那道殺意全無遮掩,便是對著他來的。

  「那人是誰?」他問道。

  唐三十六注意到了先前那刻他的異樣,掀起窗簾一角望過去,很自然地發現了那名男子的身影,神情頓時變得凝重起來,說道:「他就是關白。」

  陳長生聽說過這個名字,沉默片刻後問道:「就是天道院的那個關白?」

  「不錯。」唐三十六放下窗簾,回頭望向他說道:「天道院學業結束之後,他一直在外遊歷,沒想到竟是突然回了京都,你應該很清楚,他為何回來。」

  陳長生說道:「他與莊換羽關係很好?」

  唐三十六說道:「莊換羽不願意接受自己父親的照顧,進京之後,莊院長托關白照看了他一年時間,二人可以說情如兄弟。」

  陳長生沉默無語,現在所有人都認為莊換羽是被他逼死的,如果關白真的視莊換羽為兄弟,那麼理所當然會來報仇。

  「他應該不會用青藤諸院演武的名義來挑戰你。」唐三十六看著他的神情,說道:「畢竟是逍遙榜的高手,不會像周自橫那般無恥。」

  陳長生問道:「那你覺得他會用什麼方法?」

  唐三十六說道:「如果我算的不錯,他會給你一年時間。」

  陳長生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

  唐三十六說道:「明年會有煮石大會,他到時候當場殺死你,教宗大人也沒辦法,就算事後要交待,他最多把這條命還給離宮。」

  陳長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先前他感受到的那道劍意,已經告訴了他,唐三十六的猜測極有可能是真的。

  唐三十六很同情他,任誰被一個逍遙榜的強者發誓不惜己命也要斬於劍下,都會過的很辛苦,而且這時間可能會持續一年。

  他無法想像如果這種事情落在自己身上,這一年要怎樣熬過去。

  但他想不到,陳長生對承受這種壓力,面對這種陰影,已經很有經驗,所以只是片刻,便神色恢復如常。

  唐三十六看著他的神情變化,有些意外,又擔心他是故作鎮定,便轉了話題。

  「不說這些了。」他看著陳長生很認真地問道:「剛才你對周自橫說,至少有五個人在通幽境的時候就能戰勝他,是哪五個人?」

  剛才聽到這番對話的有很多人,這也是所有人最感興趣的事情。

  「我知道,肯定沒有我。」迎著陳長生的視線,唐三十六很無所謂地說道:「所以你不用在意我的心情。」

  陳長生沒有思考太長時間,直接說道:「秋山君,徐有容,初見姑娘,苟寒食,南客。」

  很明顯,這是他平時已經考慮過很多次的問題。

  在他看來,除了自己之外,這五人都有能力在通幽境的時候,戰勝聚星境的周自橫。

  「秋山君、徐有容、苟寒食應該有這個能力,那位魔族公主以前只是聽過些傳聞,前些天聽你說她在周園裡把你打的鼻青臉腫,生不如死,這麼看起來,她要收拾周自橫,當然是很輕鬆的事情,只是……初見姑娘是誰?我怎麼從來沒有聽說過?」

  唐三十六很好奇地看著他問道。

  關於日不落草原上的那個故事,陳長生只對落落說過全部的細節,他沒有對唐三十六提過那位秀靈族的天才少女。

  這時候聽著唐三十六的問題,他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想著那位姑娘現在生死未知,他更加沉默。

  唐三十六看出來他此時的心情有些異樣,不再繼續追問,想著以後找時間來打聽,問道:「我們這時候去哪裡?

  陳長生說道:「去接人。」

  看著漸漸駛遠的馬車,人們議論紛紛,都很想知道,剛剛完成了一場震撼的越境殺,國教學院的少年們這是急著去哪裡?

  四大坊負責處理建築事務的人員,前去詢問是否現在就開始拆涼棚,卻在得到了否定的答案。

  天極坊在四大坊裡實力最強,背景最深,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家的大管事身上。

  那位大管事看了不遠處的天香坊管事一眼,說道:「接下來還有很多場,這破棚子,當然要先留著。」

  沒有人有異議,因為所有人都想明白了。

  國教新規已出,從明天開始,還會陸續有很多人來挑戰國教學院。

  陳長生今天的勝利,並不意味著結束,相反,這才是剛剛開始。

  人世間很多事情,都是這樣,無論生活還是工作,哪有那麼容易便告一段落的道理,絕大多數時候,都是無趣的枯躁重複。

  比如街頭那輛車裡的兩位清吏司官員,剛剛結束了今日這場戰鬥的紀錄與初步分析,接下來還要繼續自己的工作。

  就在國教學院的馬車離開後,這輛車也緩緩啟動,遠遠地跟了上去。

  兩輛車在京都的街巷裡,一前一後的行走著。

  沿途無數信息從清吏司遍佈京都的密探及眼線處,傳到後一輛車中。

  那兩位清吏司官員也很好奇,前面那輛國教學院的馬車要去哪裡,當然,除了好奇,更重要的是,他們必須知道對方的行蹤與目的。

  國教學院的馬車沒有繞路,沒有任何隱藏自己行蹤的意思,所以跟蹤進行的很順利。

  但後面那輛車裡的兩位官員,臉色卻變得越來越凝重,眼裡的震撼神色越來越濃。

  他們怎麼看,都覺得這條路線很熟。

  因為他們每天清晨醒來,都會沿著這條路去上班。

  如果國教學院的那輛馬車繼續前行,那麼便會抵達一個地方。

  那個地方叫做周府,又叫做周獄。

  當然,那處還有一個相對更正式的名稱:大周朝清吏司衙門。
本帖最後由 wenguey 於 2015-4-28 23:03 編輯

appleline 發表於 2015-4-29 22:56
第三卷:起風雷 第二十二章 海棠花殘如血

  (唐老太爺忌憚的四個半寫漏了一個,再就是,陳長生和徐有容在周園裡搜刮了那麼多的財富,都到哪裡去了?真的是我寫忘了……我對這些東西真的不夠敏感,認錯,以後會更認真的,過幾天徐有容回京都的時候,我來往回找吧,相信會找的特別漂亮。前天說過,最近幾天更新會放緩,持續到我確認夠的時候,或者回大慶的時候。)

  清吏司衙門在北兵馬司正巷裡。

  說是巷,其實是條很寬敞的直街,可以容納兩輛馬車併排而行。

  這時候,巷子裡也有兩輛馬車,一前一後停著,車裡已經沒有人,巷外卻來了不少人,而且隨著消息的傳播,相信隨後會有更多的人出現。

  巷外的那些人是京都各勢力的眼線,他們只敢在巷口遠遠看著那座府邸,不敢靠近。

  那座府邸看著很普通,沒有什麼陰森的感覺,但石階下的巷子裡根本沒有一個行人。

  陳長生站在那座府邸的門前,取出名帖遞到一名官員的手裡,神情和動作顯得有些生硬。

  這是他第一次遞出自己的名帖正式拜訪。

  他以前從來沒有做過這樣的事情,難免有些緊張。當然,緊張的根本原因還是因為這座府邸本身,不要說他,軒轅破的呼吸也很沉重,就連平時天不怕地不怕的唐三十六,這時候都表現的很沉默──事實上,當馬車經過石坊子正街,拐進北兵馬司正巷,確認了陳長生此行的目的地後,他就再沒有開口說過話。

  這座府邸就是清吏司衙門,也是周通的住所,也就是傳說中的周獄。

  對很多人來說,尤其是對大周朝的臣民來說,這座府邸便是整個大陸最陰森可怕的地方,甚至要比魔域裡的那座雪老城還要可怕。

  因為雪老城太遠,周獄卻就在身邊。

  這座府邸之所以陰森可怕,當然就是因為住在裡面的那位大人物。

  周通之名,可止小兒夜啼,這並不是某種文學上的形容手法,而是真實發生過的事情。

  除此之外,還有過很多類似的故事。相傳數十年前,當朝禮部尚書家的公子,在某座青樓裡飲多了酒,意欲強行硬著某位聲名在外的清倌人過夜,正在將要得手之際,忽然聽著有人在門外喊了聲周通來了,那位尚書家的公子竟嚇得當場失禁,就此再也不能人事。

  當然,這並不代表周通是一個願意幫助京都百姓教育自家的孩子、願意拯救落難婦女的好人,這只能說明在人們心中,他的名字已經恐怖到了什麼程度。

  舉世皆知,周通是個手段暴虐的酷吏,是個陰險邪惡的小人,殘害了不知多少無辜的百姓、鐵骨錚錚的官員。

  如果說,蘇離因為當年劍下殺過太多人,所以成為很多人想要殺死的對象。那麼,天下所有人都想殺死周通,哪怕是他同陣營的官員,有時候,也恨不得他趕緊去死。甚至有時候,有些人會覺得,上天讓周通這樣的人出現,是對人間的一種懲罰。

  按照一般的故事發展,周通這樣的人最多只能得一時之勢,早就應該被英主凌遲處死,或者是被世外高人化作一道青煙,但他沒有。

  因為他是大周朝位秩極高的大臣,有無數軍士高手保護,而且他本身就是聚星境的強者,最關鍵的是,他是聖后娘娘最信任的狗。

  世間有無數反對天海聖后執政的人,其中大概有七成是因為她的女子之身,剩下三成基本上都是因為周通行過的那些惡事。因為沒有人是傻子,就算再愚痴的百姓,在這麼多年之後,也應該看得出來,周通的暴虐邪惡,其實就是聖后娘娘的意志體現。

  聖后娘娘統治大陸,實際時間已逾二百年,執政手段堪稱完美,但依然有無數的反對者。

  她很清楚,身為君王,不能一味懷柔,所以她需要一條惡犬,需要一把快刀,去撕咬、斫斬那些在暗地裡反對自己的人。

  往更深層次裡去說,她需要一個人,來實現她惡的意志。

  這個人就是周通。

  他完美地符合聖后娘娘的要求。

  他沒有任何童年的陰影,沒有任何利益的糾纏,沒有任何不得已,他就是喜歡在大周律法的名義下刑囚人,凌虐人。

  從這種意義上來說,周通其實是一個很純粹的人。

  他就是一個純粹的惡人。

  陳長生今天來到清吏司衙門,便是要見周通。

  從西寧鎮到京都,他聽過太多關於周通的事情,難免有些緊張,直到捏了捏袖子裡的那樣事物,才稍微好了些。

  被清吏司官員帶著走進府中,他沒有想到,這座傳聞中無比陰森可怕的府邸,竟是如此清幽美麗。

  他們被帶到了最深處的一座院子裡。

  院子不大,種著兩株海棠樹,樹齡應該頗老,梢頭已經越過了院牆,上面還殘著些粉色未褪的花。

  軒轅破轉著頭,有些緊張地打量著四周。

  唐三十六微微挑眉,不知道在想什麼。

  陳長生則在回憶先前一路上看到的建築與環境,試圖推算出來折袖被關押的位置。

  他現在的境界是通幽巔峰,放在世間普通的宗門山派裡,已經可以算得上是高手,雖然與天地之間還不能互感,但也已經有了些這方面的直覺能力,尤其是在跟隨蘇離學習了慧劍之後。但這座看似普通的府邸,明顯有遠超他當前境界的陣法,不要說找到折袖被關押的位置,越是回想,他竟發現自己連進來時的路,都有些忘了。

  便在這時,一道聲音響了起來。

  「通幽越境勝聚星,十年來這是第一次,必然會震驚整個大陸,你此時意氣風發,劍意正在壯闊之時,駕車直入北兵馬司正巷,從兵法上來說,很是不錯,單騎闖關何嘗不是行軍佈陣的一種?只是我未曾聽聞過你擅長這些,現在想來,應該還是蘇離在路上教你的。」

  那聲音很平靜,很尋常,但不知道為什麼,聽著此人的聲音,陳長生三人的眼前,彷彿看到了一片血海。

  血海裡,有無數婦孺正在絕望地哭泣,漸漸沉淪。

  陳長生知道這是幻境,並不緊張,雖然不明白對方為何要弄出這樣一幕畫面給自己看。

  神識微動,如一縷清風,他醒了過來,望向小院裡忽然出現的一名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自然便是周通。

  他臉色蒼白,彷彿多年不見陽光,神情平靜,似乎村墅裡的教書先生,雙唇極薄,顯得格外冷酷。

  他穿著官袍,卻沒有一絲官威,只有濃濃的血腥味道。
本帖最後由 wenguey 於 2015-4-30 22:03 編輯

appleline 發表於 2015-4-30 20:56
第三卷:起風雷 第二十三章 我是來接人的

  小院裡一片死寂。

  陳長生以前見過周通,而且不止一次。

  但這是他第一次真正見到周通。

  見到真正的周通。

  他看著周通蒼白的臉頰,薄如刀的雙唇,血般的大紅官袍,感受到了一種難以想像的恐怖氣息,聞到的血腥味越來越濃,彷彿是真實一般。

  他的視線最後落到周通的手上。

  那雙手很修長,指甲修理的很乾淨,找不到一點汙垢,更沒有血跡。

  但他知道,這雙手曾經殺死過多少陳氏皇族與忠於皇族的官員,更不知活活挖出過多少人的眼睛與心臟。

  陳長生覺得自己的心跳變得越來越快,然後忽然生出一個念頭,周通的這雙手很適合用來握劍。

  於是他回答道:「蘇離前輩在路上還教過我劍。」

  劍是用來殺人的,言出如劍,破的是對方的勢。

  陳長生不懂這些,卻很自然地做出了應對。

  數萬里南歸路上,蘇離教過他的那些東西,一直留在他的身體裡,不停地發揮著作用。

  唐三十六和軒轅破醒了過來,面露警惕之色。

  周通微笑不語。

  海棠樹上的殘花紛紛落下,有幾瓣落在陳長生的肩頭。

  小院裡的陰森威壓頓時消失無蹤,那道濃烈的血腥味道更不知去了何處,只剩下了淡淡的花香。

  沒有人說話。

  片刻後,周通看著陳長生說道:「不與本官見禮,便是無禮。」

  一片安靜,陳長生還在想應該怎麼應對的時候,一直沉默不語的唐三十六忽然開口說道:「你什麼身份,什麼地位?」

  問這句話的時候,他盯著周通的眼睛,就像盯著一條危險的毒蛇。

  周通微微瞇眼,沒有想到這位唐家的少爺,居然有膽量質問自己,而且……如此無禮。

  不待他回答,唐三十六繼續說道:「陳長生是國教學院院長,以身份論,在國教裡只在教宗大人之下,而大人您不過是清吏司衙門主官,區區二品,就算聖后娘娘加恩施德,賞了大人三等公爵之位,又如何能與我家院長相提並論?若要見禮,當然應該是大人先。」

  周通看著唐三十六似笑非笑說道:「便是你父親,也不敢這般與我說話。」

  唐三十六說道:「所以爺爺說過,我父親不如我。」

  周通說道:「如此說來,倒真應該是我先見禮?」

  唐三十六的臉上沒有任何情緒變化,不輕佻,不驕傲,不得意,只是平靜專注到了極點,說道:「理所當然。」

  周通挑眉,說道:「如此說來,應該是你先。」

  唐三十六說道:「我和軒轅是學生,隨行。」

  周通說道:「隨誰而行?」

  唐三十六說道:「隨院長而行。」

  「我就是院長。」陳長生終於跟上了這兩人的節奏,很正式地自我介紹道:「我是國教學院的院長陳長生。」

  周通沉默了很長時間,然後輕輕整理了一下官袍。

  紅色的官袍,在海棠殘花之間,格外醒目。

  然後,他揖手,為禮,相問。

  「不知陳院長今番前來,有何貴幹?」

  「斡夫折袖是國教學院的學生。」

  陳長生看著他說道:「我來接他回去。」

  小院清幽安靜,清吏司衙門則已然戒備森嚴,北兵馬車巷外更已經是來了無數人。

  整座京都,都處於某種緊張的氣氛之中。

  所有人都知道陳長生今日來見周通是為了什麼。

  但大概所有人都想不到,陳長生會如此平靜自然地提出自己的要求。

  因為他已經確定了自己的身份,他是國教學院的院長,折袖是國教學院的學生,院長關心自己的學生,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天經地義到就連周通都在嘆息了一聲,心想蘇離那個怪物究竟教了這個少年多少東西?

  然後他微笑說道:「我依朝廷要求,將斡夫折袖下獄,若要放人,陳院長需要聖后娘娘的旨意,或者大理寺與刑部的審結文書。」

  自從清吏司衙門出現之後,大理寺與刑部便變成了擺設,或者說成為了清吏司的附庸。

  只要周通沒點頭,大理寺與刑部什麼案子都不能結。

  「我自幼通讀道藏。」陳長生忽然說道。

  唐三十六和軒轅破看了他一眼,心想為何此時要說這個?

  周通知道他還有話要說,安靜等著。

  陳長生看著他繼續說道:「我確認過,大人是直接從離宮處接手的周園一案,刑部和大理寺根本沒有立案。」

  周通說道:「那又如何?」

  陳長生說道:「我通讀道藏,對大周律也倒背如流,我很確定,沒有哪條律法支持大人繼續關押斡夫折袖。」

  周通看著他微笑不語。

  陳長生說道:「請大人放人。」

  周通從袖中取出一塊雪白的手絹,輕輕地擦拭著唇角,動作很是優雅,說的話卻很嘲諷。

  「我們未來的教宗大人,竟是如此的耐不住性子,這讓人不得不為國教的未來憂心。」

  不知道是因為周通的動作,還是因為這句話,唐三十六的眉頭皺了起來。

  「我答應過主教大人,再多等兩天,但……」陳長生沉默了一會兒,繼續說道:「他死了,所以我不用再等。」

  周通看著他平靜說道:「我想你忘記了一件事情,折袖的罪名是與魔族勾結,只要有這條罪名,我想把他關多長時間,就可以關多長時間。」

  「大人好像也忘記了一件事情,被指控在周園裡與魔族勾結的是三個人,折袖、七間……還有我。」

  陳長生看著他認真說道:「如果大人真的認為折袖會與魔族勾結,那您現在需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我關進監獄裡,如果不是,那麼你就應該放了他。」

  小院變得無比安靜,甚至可以說是死寂。

  只能聽到花落的聲音與呼吸聲。

  這就是他給周通留下的選擇題──放了折袖,或者,把他也一起抓了。

  周通的眼睛緩緩地瞇了起來,漸成柳葉,又似乎是他最擅長用的柳葉細刀。

  他的聲音從薄唇間飄出,也是如此,而且更多了數分寒意。

  「你……這是在威脅本官?」 本帖最後由 wenguey 於 2015-4-30 22:29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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