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幻] 擇天記 作者:貓膩 (已完成)

   
呠王子~!! 2014-5-28 17:18:15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87 24649274
1月23 發表於 2015-12-15 00:23
第五卷 戰地黃花 第四十二章 向前,向前

  河裡到處漂著碎冰,鐵樹漂在其間,睜著眼睛,已經死去。

  他的眼眸反射著陰暗的天空,就像身體四周的碎片與水面。

  他的胸腹間有一道傷口,非常筆直,很是深刻,直接斬斷了幽府與諸竅,斷絕了生機。

  從這道傷口,能夠看到王破先前的那一刀。

  他的刀還是如以往那樣,又隱隱多出了很多變化,境界意味更加深遠。

  鐵刀破鞘的那一瞬間,他成功破境。

  做到這一點的前提,在於他去除了周獨夫留在自己心靈上的陰影。

  面對前方的高山,有些人會選擇繞路,有些人會選擇退卻,有些人會選擇攀登。

  王破一直在向那座高山前行,峰頂始終近在眼前,卻無法靠近。

  直到先前那一刻,他破掉了自己的心魔,而後建立了自己的刀道。

  鐵樹死在了他的立道之戰裡,並不冤枉。

  但他剛剛破境,底蘊並不足夠,要斬落一位神聖領域強者,必然要付出極大的代價。

  他斷了一臂,而比斷臂更可怕的傷勢,在他的身體裡,正在不停地侵伐著他的經脈與心志。

  寒冷的冬風自洛水兩岸穿柳而出,輕輕拂動水面上碎冰以及碎冰裡的一切。

  風雖然寒冷,其實並不強勁,然而,碎冰裡的鐵樹的屍身,隨風化作一道輕煙,就此消失不見。

  接著,風拂動了王破的衣袂,把那些裂口帶動的大了些,鮮血,頓時像瀑布一般地湧了出來。

  無數道若有若無的氣息,隨著那些血水,離開了他的身體。

  王破的臉沒有一絲血色,比河堤上的雪還要更白。

  他的身體變得無比沉重,沒有一絲力氣。

  他向岸邊走去。

  混著碎冰的河水,彷彿變得粘稠了很多,在其間行走很是困難。

  河水裡出現了一道筆直的血線,然後向著兩邊漫開,邊緣處被凍凝,變成血珊瑚般的事物。

  他不知道自己這時候應該去哪裡,只是看著洛水東面的堤岸在眼前,便向那邊走去。

  他習慣於向前。

  只是這一次他似乎選擇錯了。

  重重寒柳被那風吹拂,出現了很多人影。

  最先抵達洛水畔的,是唐家二爺,在他的身後,是數百名羽林軍騎兵,還有兩名大周神將。

  他的臉上到處都是細微的傷口,看著很是狼狽。

  那是先前,王破與鐵樹在雪街上第一次交手時帶來的傷害。

  看著洛水裡的王破,他眼睛裡的震驚憤怒情緒漸漸不見,變得冷漠。

  然後,他無聲而笑,笑容裡有說不出的嘲諷、輕蔑與憐憫。

  是的,你成功破境,成為了世人敬畏的神聖領域強者。

  然而,就在下一刻,你便會死去。

  這該是怎樣悲哀的事實啊,這又該是怎樣值得慶賀的故事呢?

  唐家二爺斂了笑容,舉起右手,面無表情地揮了揮。

  數百道利箭帶著耀眼的光線,離開洛水岸邊,落向河水的中央。

  ……

  ……

  離宮裡一片靜寂,氣氛無比緊張,檐上的雪無聲地融化,沒來得及落下,在空中便變成了冰珠。

  時間緩慢地行走,沒有人出現。

  牧夫人看著天空裡的雪雲,微微挑眉,有些意外。

  是誰把商行舟留在了皇宮裡?

  又是誰在京都的街上弄出這麼大的動靜?

  鐵樹?不,如果只是他一個人,這記雷聲不會這般明亮。

  那道雷聲最終落在洛水上。

  洛水上空的天地法理發生變化。

  一朵無形之花自天而降。

  一道鐵刀之意衝天而起。

  牧夫人終於動容。

  王破破境了!

  鐵樹死了!

  這讓她很吃驚,然後沉默,繼而凜然。

  朱洛臨死前在天書陵說的那番話,不僅是說給商行舟聽的,也是說給她們夫婦聽的。

  如果換作別的時候,她一定會親自出手,把王破打死。

  但此時她需要在離宮,放牧天空裡的雪雲,暫時對抗整個國教的意志,無法離開。

  好在她能夠清楚地感覺到,王破在擊敗鐵樹之後,已經再無戰鬥之力。

  在京都,他無法戰鬥,那便是死。

  他如果死了,陳長生還能活著嗎?

  ……

  ……

  四周到處都是境界高深的刺客、殺手、高手。

  小德站在眼前。

  對於現在的局面,陳長生不意外。

  他知道師父想殺自己,一直都知道。

  與教宗的位置有關,但更重要的原因是別的——他和師兄之間的關係太過親近。

  他沒有對任何人提及這一點,不代表他自己不清楚。

  他一直以為師父會選擇教宗師叔回歸星海的那一天動手。

  所以他要在那天到來之前,把必須要做成的那些事情做完。

  在滿天黃葉裡,他去了北新橋,耗盡心血,為小黑龍兩年後脫困做好了安排。

  在滿天風雪裡,他來北兵馬司胡同,殺周通。

  他沒有想到,師父是這樣渴切地希望自己去死。

  也許就在今天。

  是的,長街上始終沒有聲音傳來。

  那麼就是今天。

  海棠樹的禿枝裡還殘著最後一片葉,隨著那名刺客撞到院牆上,那片葉也墜了下來,悄無聲息地落在了雪地上,落在那雙皮靴之前。

  陳長生的視線向上移走,落在小德的臉上。

  這位妖族青年一代首屈指的高手,今天在北兵馬司胡同出現,自然是白帝城的意思,至少也是得到了那對聖人夫婦的默允。

  這兩年裡,有很多禮物與問候還有榮耀從白帝城來到國教學院,現在想來,這一切並沒有什麼意義。他沒有問原因與道理,因為世間之事所有的原因與道理追究到最後,往往都是利益二字。白帝夫婦要為妖族的利益考慮,哪怕他們對陳長生曾經有過些好感,也不會影響他們做出冷漠的判斷。小德要為自己的利益考慮,而且他對陳長生沒有任何好感,為了八百里紅河與落落,他很願意陳長生去死。

  「我必須請你去死。」

  小德看著他認真說道,然後一拳砸了過來。

  這記拳頭看似簡單,實際上無比可怕,雄渾的妖族真元,帶動著天地氣息,直接來到他的眼前。

  同時,十餘名聚星境刺客的劍自風雪裡探出,封死了他的所有退路。

  陳長生如果強退,便必須同時面對這十餘把可怕的劍,還要面對更可怕的小德的拳頭。

  如果他選擇向前,必然會被小德的拳頭留下來,而那十餘把劍則會在這一刻暴發出最恐怖的威力。

  現在他似乎怎麼選,都會死。

  或者就是因為這個原因,他選擇了向前。

  向前向後都是死,為何不向前?當然要向前。

  他撞破風雪,一劍刺出。

  他的動作竟比小德的拳頭還要更快。

  他的劍意就像是一場山火。

  不,應該是天火。

  自天而降的火,便是閃電。

  他的劍像道閃電,刺進了小德的身體。

  小德的拳頭,也同時抵達了他的身體。

  ……

  ……

  (中午去醫院,晚上九點到家,真心累的不想寫了,但寫著寫著又有力氣了。寫這章的向前向前,想起當年許樂在飛船上不停向前,然後腦子裡的配樂,全部都是進行曲,特別雄壯,很有力量。)

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5-12-15 00:34 編輯

appleline 發表於 2015-12-15 23:58
第四十三章  不管怎麽走都是向前
  
  從街上到那面牆之間,只有十餘丈的距離。
  
  想要走過去,卻是那樣的艱難。
  
  如果很難走過去,那麽便燒過去。
  
  一道筆直的火線陡然出現,熊熊烈火,把風雪盡數燒融,變成蒸汽,然後化為青煙。
  
  這道火線的最前端,是陳長生,更準確地說,這道火線本就起自於他手裡的劍。
  
  這是蘇離教給他的第二劍——燃劍。
  
  小德的境界極高,戰鬥經驗無比豐富,對陳長生的這一劍,依然有些措手不及。
  
  這一劍用的是離山法劍最後式的劍意,太過決然,太過不惜命。
  
  小德沒有想到,陳長生會在第一招,就動用這種兩敗俱傷的強劍。
  
  而這是陳長生提前便早就已經想好的事情。
  
  他現在真元雄渾,神識穩定,但比起逍遙榜前列的真正強者,還有一段無法逾越的距離。
  
  他如果想要擊敗這些強者,便需要出其不意,要把自己那些不為人知的能力,用到極致——因為他那些不為人知的能力與戰法,只要出現過,以後便再也無法對這些強者奏效。
  
  這意味著,同樣的戰法,他只能使用一次。
  
  在國教學院裡,他用黑石與千劍戰勝了林老公公,卻無法用相同的方法去戰勝別的同級別強者。
  
  他知道如果想要殺周通,肯定要面對很多真正的強者,所以這些天,他做了很多推演,設計了很多預案,模擬對戰小德、肖張、周通、中山王、相王……
  
  他甚至考慮過,如果要和王破交手,自己應該怎樣做才能尋覓到一線機會。
  
  一個喜歡讀書、喜歡思考、喜歡做筆記、喜歡做解題的人,總會比他的對手準備得更加充分,往往會取得很多不可思議的勝利。
  
  王之策人至中年才開始修行,為什麽他從登上歷史舞臺開始,便很少失敗?
  
  為什麽茍寒食還在通幽境的時候,所有人都覺得他能破境勝聚星?
  
  陳長生也是這樣的人。
  
  所以他也成功了。
  
  這裡說的成功,不是說他戰勝了小德,而是說,他把這場戰鬥納入了自己的推演之中。
  
  做為妖族年輕一代的最強者,小德的反應速度奇快無比,而且在當時看來極為正確。
  
  當陳長生的劍帶著決然之意來到他身前的時候,他的左手探破雪空,直接抓了過去。
  
  他的身體強度堅逾鐵石,普通的兵器、聚星中境以下的修行者,根本無法對他造成任何傷害。
  
  可是他不知道陳長生的劍,要比百器榜上描述的更加鋒利,而且陳長生的劍道與真元數量,要遠遠超過普通的聚星下境修行者。
  
  嗤的一聲輕響,短劍就像硬紙邊割破刺泥糕一樣割破了他的手掌,然後沒進了他的身體裡。
  
  一聲帶著狂怒之意的暴喝,從他的雙唇裡迸發出來。
  
  哪怕到了此時,他依然認為自己的反應是正確的。
  
  ——陳長生的劍雖然穿過他的手刺進他的胸腹,但同樣也無法再離開,至少在這一刻無法離開。
  
  他的拳頭落下,一定能夠把陳長生的臉砸成爛泥。
  
  陳長生確實無法避開,更不要說離開,哪怕他扔掉手裡的短劍,哪怕他動用耶識步。
  
  因為他去得太快,其勢已盡,既然堅定地向前,又如何能夠後退,看上去就像是往小德的拳頭上在送。
  
  然而,小德的拳頭沒能落到他的臉上。
  
  一把有些陳舊的紙傘,在他的左手裡被撐開,傘面如真實的閃電般展延開來,遮住了他的身體。
  
  小德的拳頭落在了傘面上。
  
  一聲無比沈悶的撞擊聲響起!
  
  傘面深深下陷,卻沒有破裂。
  
  難以想像的磅礴力量,從小德的拳頭傳到黃紙傘上,接著傳到陳長生的身上。
  
  這種力量的對沖,無法半點取巧,全是真實境界的顯現,陳長生無法承受這種巨力,向後退了一步。
  
  啪的一聲,他腳下的冰雪碎了,更下方的街面也碎了。
  
  一口血湧上他的喉頭,有些甜。
  
  原來一步還是不夠的。
  
  他向後再退了一步。
  
  依然不夠。
  
  從黃紙傘上傳來的那道力量是如此的恐怖,是如此的霸道。
  
  他繼續向後退去,靴底離開地面,就像塊石頭,破空飛起。
  
  ……
  
  小德的拳頭看似簡單,卻藏著他一生的修為與苦練。
  
  逍遙榜強者的全力一擊,那該是何等樣的可怕。
  
  陳長生被直接轟飛,速度竟不比他施展燃劍向前時慢幾分。
  
  幸運的是,他被震飛的速度太快,如此才險之又險地避開了那十餘道淩厲的劍意。
  
  至少要害都避了過去,只是衣衫上留下了數道裂口。
  
  他落在了雪地上,已經到了街的另一邊。
  
  他身體搖晃,似乎下一刻便會倒下。
  
  決意一路向前,初一交手,以燃劍奇襲,卻無法勝利,被迫退了一步、兩步、直至數十步。
  
  任誰看來,這都是極大的挫折。
  
  但陳長生並不這樣認為。
  
  小德也不這樣認為,他隱隱感覺到,陳長生是故意的。
  
  他能夠避開那十餘道劍意的攻擊,並不是幸運,而是事先推演計算好的結果。
  
  這種感覺,讓小德非常不愉快。
  
  當他感覺到自己胸腹處的深切痛楚時,這種不愉快的情緒更加濃烈。
  
  怒嘯聲中,他挾著風雪,向著街上撲了過去。
  
  但是,他撲了一個空。
  
  熾烈的光明從無垢劍上散發而出,暴烈的劍意貫穿整條街道。
  
  陳長生再次施出燃劍,並且同時動用了耶識步。
  
  這一次,他沒有像先前那般勇敢地向前,而是穿破自天而落的雪,掠向了斜前方。
  
  如一道輕煙,或者閃電。
  
  那裡也有一堵牆,牆後不是海棠樹的禿枝,不是那座庭院,不知是何處。
  
  陳長生撞破了那堵牆,闖了進去。
  
  緊接著,牆壁被撞破的聲音,在長街側方的建築間不停響起。
  
  這裡有很多庭院民宅,都不是他要去的地方。
  
  但建築都是以牆相隔,只要不停地撞破那些牆,那麽他總會闖進他要去的地方。
  
  那座有棵海棠樹的庭院。
  
  更何況他一直都知道那座庭院在哪裡,他從來沒有錯過方向。
  
  後退,或者繞路,有時候不代表放棄,而是另一種方式地向前。
  
  陳長生是這樣想的,也是這樣做的。
  
  星空總是會垂憐那些有準備、有勇氣的年輕人。
  
  他再一次成功了。
  
  海棠樹映入他的眼簾,隨之而來的是一道劍影。
  
  那名刺客的袖間閃動著星屑,竟然又是位聚星境,想必同樣是來自天機閣。
  
  面對如此陰險而可怕的一劍,陳長生沒有停下腳步,速度都沒有降低一分。
  
  嗡的一聲,黃紙傘撐開,擋住了海棠樹上落下的碎屑,也擋住了那一劍。
  
  劍意從傘的邊緣遁過少許,撕裂他肩上的衣服。
  
  一道劍光從他的手裡亮起,借著黃紙傘的遮掩,在那名刺客的咽喉下割出一道極深的血口。
  
  那名天機閣的刺客捂著喉嚨,倒下了去。
  
  這名刺客可能曾經殺過很多名人,如果讓人知道他的真實身份,會非常震驚。
  
  然而,陳長生沒有看他一眼,繼續向前疾掠。
  
  不是因為他和世界上最了不起的刺客以及第三了不起的刺客都很熟。
  
  而是因為他現在最需要的就是時間。
  
  小德應該很快便能追上來。
  
  肖張不知道什麽時候會出現。
  
  那些高手隨時可能重新包圍庭院。
  
  最關鍵的是,王破在街上還能拖住鐵樹多長時間?
  
  他不知道。
  
  海棠樹搖,無葉落,只有兩三根斷枝落下。
  
  庭院外的胡同裡,響起小德憤怒的長嘯。
  
  數十道強大的氣息,正從四面八方疾速靠近。
  
  陳長生已經來到了石階之前。
  
  上方有把太師椅。
  
  椅子裡坐著一個人。
  
  那個人穿著深紅色的官袍。
  
  如在血海之中。
  
  正是周通。
    
本帖最後由 spigyeh 於 2017-5-19 02:11 編輯

1月23 發表於 2015-12-16 23:38
第五卷 戰地黃花 第四十四章 兩隻紙鳶(上)

  就在陳長生看到周通的那一刻,一道雷聲在後方的街上響起,然後落在了很遙遠的地方。

  他感知到了洛水處的那場戰鬥,感受到了天地間的法理變化,還有一道與他有著密切關聯的刀意。

  那道刀意在下一刻便破了,然後出現了一道新的刀意。

  他感到震驚,然後振奮,也更加清楚當前的局面。

  殺周通是他與王破兩個人的事情,現在王破去除了這件事情最大的障礙——鐵樹,那麼接下來就要看他的了。

  風雪忽碎,庭院間出現一道殘影。

  陳長生藉著風雪之勢,來到那把太師椅前,手裡的短劍刺向了椅中的周通。

  隨著他的劍意,同時到來的還有一片燥意以及一片光明。

  這片燥意與光明來自他正在猛烈燃燒的真元。

  寒風拂動周通的官袍,血海生起巨浪。

  無垢劍破浪而入,直入血海深處。

  這不是陳長生第一次來到這座庭院,也不是他第一次嘗試殺死周通。

  他有過經驗,更加慎重,對這一刻,做了很長時間的準備。

  這一劍看似簡單,實際上隱藏著無數後手。

  這一劍是慧劍,實際上是無數劍招的前鋒。

  國教真劍、倒山棍,汶水三式裡的晚雲收,齋劍裡的寒枝意,盡在這一劍之間。

  他還在這一劍之後,準備了三樣最強大的、也是不為人知的手段。

  無論周通怎樣應對,都會被無數連綿而至的劍招如江河怒濤一般將他吞噬。

  或者,被他一擊而殺。

  然而,接下來的發展有些超出了他的意料。

  不是周通忽然破境,變成了一位神聖領域的至強者。

  也不是他的老師忽然出現在場間。

  而是周通的應對有些奇怪。

  周通的應對就是沒有應對。

  他什麼都沒有做。

  噗的一聲,無比鋒利的短劍,輕而易舉地刺破了官袍,刺進了周通的胸口,就像刺進了一片爛泥。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那件官袍的顏色太過血紅,很難看出有沒有流血。

  周通的臉色有些蒼白,眼神極度漠然,利刃穿身,也沒有一絲痛楚之意。

  他看著陳長生,眼中充滿了嘲諷的意味,就像看著一個愚蠢至極的死人。

  周通是個很陰險、很有權勢的大臣,是位聚星上境的強者。

  陳長生和王破要殺他的消息,早已傳遍了整座京都,他不可能沒有任何準備。

  就算陳長生準備的再如何充分,也不可能如此輕而易舉地殺死他。

  短劍穿過那件大紅官袍的瞬間,陳長生便知道有問題。

  或者這整件事情有問題,或者周通這個人有問題。

  下一刻,周通的身體消散在了他的眼前。

  那件紅色官袍,落在太師椅上。

  一股極為濃郁的血腥味道,像水一般,順著石階流淌,然後蔓延,籠罩住了整座庭院。

  一直坐在太師椅裡的周通,居然並不是真實的存在,只是一件衣服。

  他是怎麼做到的?他如何能瞞過這麼多下屬?最難以理解的是,他如何能夠瞞過陳長生的眼睛?

  陳長生於聖光裡出生,浴過龍血,被天海聖后洗過腑臟,他的眼睛無比明亮,無論是陣法還是偽裝,都很難不被他看穿。

  那麼只剩下一種可能,被欺騙的並不是他的眼睛,而是他的意識。

  很多人都知道,周通有一門精神秘法修練的極為高深可怕,名為大紅袍。

  或者,便是這個緣故?

  陳長生當然知道周通的精神秘法強大,他曾經就在這裡,與大紅袍對戰過,甚至已經有過兩次經驗。

  他真的沒有想到,周通的大紅袍居然強大到了這種程度,遠遠超過了前兩次。

  他不知道,前面兩次他能夠在周通的大紅袍之下毫髮無傷,是因為天海聖后在他的眉心抹過一滴清茶。

  而如今人已去,茶已涼。

  ……

  ……

  周通不在。

  陳長生的劍,自然落空了。

  他的所有準備,那些隱藏在後的無數劍招,那些手段,都落空了。

  最重要的是,他的精氣神,意志與決心,都盡數落在了空中。

  寒風呼嘯,海棠樹動,小德破空而至,一拳又至。

  陳長生的劍去的太盡,自然無法回的太快。

  在拳風的催動下,他的衣衫飄舞了起來,於是顯得他的動作很是遲緩。

  不過這種遲緩裡,有著一種很穩定的節奏。

  他轉腕,輕抖,左手裡的黃紙傘,便搭在了肩上。

  這一系列動作,很是乾淨俐落。

  小德的拳頭再次砸在了黃紙傘上,無比磅礴的力量,落在了實處。

  陳長生像隻斷線的紙鳶般,被轟的飛了起來,落入了新修好不過數十天的堂屋之中。

  沉悶的撞擊聲裡,他的身體砸爛了數堵堅硬的石牆,然後重重落下。

  煙塵大作,建築紛紛倒塌。

  他從滿地礫石間站起身來。

  渾身是血的小德,像隻真正的妖獸般,來到他的身後。

  破空聲不斷響起,數十名高手各立牆頭與樹上,圍住了庭院。

  這些高手最弱的也是聚星境。

  他們來自朝廷各部,軍方,天機閣,還有些,本來就屬於這裡,是清吏司的刺客。

  周通不在。

  他用大紅袍秘法,弄出了一個大玄虛。

  今天,明顯是一個局。

  陳長生踏進了這個局中。

  面對這樣的現實,很多人會非常慌,心情會有些亂。

  就算不慌,心情不亂,總會生出些挫敗的情緒。

  就算意志堅定遠超凡人,但既然落入對方局中,總會表現出一些警惕。

  就算道心通明,能夠把這些負面情緒盡數驅散,想必還是會有些遺憾,至少會想要知道,周通既然不在,那麼現在在哪裡?

  陳長生沒有。

  他收起黃紙傘,把劍與鞘組合在了一起,然後望向小德與四面八方的強者們。

  他的動作不慌不亂,神情很平靜,臉上看不到任何挫敗的情緒,也沒有對陰謀佈局的警惕。

  事先他絕對沒有想到,庭院裡的那個周通是假的,才會施出那般雷霆的一劍。

  為何他現在如此的鎮定,彷彿早就已經料到了這一切?

  小德無法理解他的平靜,心裡生出些警惕,問道:「你猜到了?」

  陳長生說道:「我有提前想過這種可能,但這裡不好進,如果我想殺進來,便不能這般想,所以我沒有這樣想。」

  這話有些繞,但小德聽得很清楚。

  如果陳長生真的認為周通不在這裡,哪怕只是抱著萬一的想法,他都無法像先前那般一往無前。

  而如果不能做到一往無前,他根本無法來到這座庭院,向太師椅上的那件大紅袍刺出那一劍。

  小德說道:「那為何你能夠如此平靜?」

  陳長生說道:「我已經做到了最好,無愧於心,自然能夠平靜。」

  小德微嘲說道:「又是那套俗爛的說法。」

  「我不是說心意,我是說我已經達到了目的。」

  說完這句話,陳長生咳了起來,顯得有些痛苦。

  他硬接了小德兩拳,雖然有黃紙傘的保護,也斷了數根骨頭。

  看不到血,只是他戰鬥的習慣,事實上,他經脈裡的真元流動已經漸趨凝滯。

  小德緩緩眯眼,說道:「你連周通在哪裡都不知道,就敢說達到了自己的目的?」

  「斷線的紙鳶,沒有人知道會落在哪裡,但他不是,他只是一條狗,還被我嚇的不敢在這裡停留。」

  陳長生說道:「喪家之犬,還能活多久?」

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5-12-16 23:57 編輯

appleline 發表於 2015-12-17 22:59
第五卷 戰地黃花 第四十五章 兩只紙鳶(下)
  
  任誰來看,這都是強辭奪理,強顏歡笑,強作鎮定,小德也是這樣認為的,臉上的嘲弄之色越來越濃。
  
  陳長生解釋道:「如果能夠殺死他,當然最好,就算做不到,能把他從這裡趕出去,也不錯。」
  
  小德不明白他的道理,場間的數十名高手也不明白。
  
  就算如陳長生所言,這個周通親自布下的局,讓周通變成了喪家之犬,可為什麽喪家之犬,便會離死近了?
  
  不管是盛夏還是寒冬,在京都裡,隨處都可以看到沒有家的流浪狗,它們雖然活的辛苦,但也不是那麽容易死去。更何況周通就算是狗,也不是一條普通的狗,他有世間最鋒利的獠牙,上面還焠著最可怕的毒。
  
  但正因為如此,陳長生才會覺得周通離死不遠。
  
  喪家之犬,必然惶惶不可終日,因為過街的老鼠,必然人人喊打。
  
  小德明白了,用看著幼稚小童的眼神看著他,說道:「難道你以為還有人會幫助你們殺周通?」
  
  在他和很多人看來,王破和陳長生執意要殺周通,本就是最瘋狂的事,世間哪裡還會有這樣的瘋子?
  
  陳長生很誠實地說道:「我不知道有誰會幫我們殺周通。」
  
  然後他接著說道:「但我相信肯定會有人。」
  
  世間想周通去死的人太多了。
  
  周通離開了這座有著海棠樹的庭院,離開了北兵馬司胡同,天下再大,也都不會再有他的容身之所。
  
  那些想他去死的人,一定會抓住這個機會,給予他最致命地打擊。
  
  因為商行舟的存在,絕大多數想周通死的人大概不會動手,但總會有人動。
  
  而那些所謂的大多數,不會對周通伸出援手,只會冷眼旁觀,看著周通去死。
  
  就像當初他和蘇離從雪原萬里南歸的一路所見,就像在潯陽城裡一樣。
  
  小德並不相信他的判斷,憐憫說道:「人之將死,其心也亂,再說這樣的話,又還有什麽意義?」
  
  ……
  
  面對著小德這樣的逍遙榜強者還有數十名聚星境的高手,怎麽看,陳長生似乎都只有死路一條。王破現在的境況比他還要更加糟糕,雖然他剛剛破境,但斷臂重傷,經脈嚴重受損,不要說再戰之力,便是在滿是冰渣的河水裡行走地,都極為困難,而他這時候面對的是數百精騎、兩位神將、唐家二爺還有遮天蔽空而來的、如暴雨一般的羽箭。
  
  天空被箭雨撕裂成無數道,寒風亂舞,王破站在河水裡,神情沒有什麽變化,依然平靜,也可以說有些木訥。
  
  在世人皆欲殺的時候,他攜刀入京都,於雪街之上戰神聖,無比震撼地在洛水斷臂破境,一刀斬死了鐵樹這樣的絕世強者。無論從哪個方面看,他都已經做到了極致,他的刀道也已經發揮到了極致。
  
  至此再也沒有什麽遺憾,也無法再做出更多的驚天之舉。
  
  他睜著眼睛,平靜地看著滿天箭雨落下,是因為現在他除此之外,什麽都做不了。
  
  忽然間,一場狂風捲著風雪在洛水上空橫掃而過。
  
  這陣狂風是這般的強勁,那些速度極快的羽箭,竟然都被拂亂,失去了所有的威力,然後從空中頹然落下。
  
  數百枝箭,落到了寒冷的河水裡,時浮時沈,看著就像是斷掉的樹枝,很是慘淡。
  
  唐家二爺霍然擡頭,望向雪空,神情微變,眼中閃過一抹厲色。
  
  王破必須死。
  
  這是商行舟、白帝夫婦、十四路反王對朱洛的承諾。
  
  現在很明顯這是朝廷殺死王破最好的機會,也極有可能是最後的機會。
  
  就在那陣來自雪空的狂風捲落箭雨的同時,那兩名神將動了。
  
  這兩位神將在大周軍方的排名並不是很靠前,但修為境界非常深厚,遠超過薛河,多年前便已經是聚星上境。
  
  河堤上的十餘株寒柳瞬間粉碎,兩匹龍血馬哀鳴一聲被生生震死,兩位神將破空而起,掠向了洛水!
  
  兩道鐵槍泛著寒光,向著洛水裡的王破刺去!
  
  嘩嘩!雪空裡響起一陣極為清楚的聲音。
  
  彷彿洛水裡的冰在瞬間全部融化,然後去往了高處,變成了瀑布。
  
  不,那是一只紙鳶在高空飛行,被寒風拂動的聲音。
  
  紙鳶的下方系著一根線,線頭上是一個人。
  
  那個人從天空裡跳了下來,帶著嘩嘩的聲音。
  
  那是他臉上的白紙被寒風拂動。
  
  他就像塊石頭,落在了洛水裡,搶在了那兩名神將之前。
  
  那兩道威力強大的鐵槍到了。
  
  那人舉起了他的武器,同樣也是一把鐵槍。
  
  這把鐵槍當然不如皇宮裡的霜餘神槍,也不如汗青神將手裡的槍,亦不如薛醒川當初手裡的槍。
  
  但這把鐵槍同樣是世間最著名的槍之一,在某種程度上,甚至要比汗青和薛醒川的槍更加出名。
  
  因為那個人太出名了。
  
  如今汗青回歸魔域,薛醒川被葬在京郊,世間還有幾把鐵槍能比他的槍更霸道,更囂張?
  
  鐵槍暴烈而去,擋住了那兩名大周神將的鐵槍。
  
  兩道沈悶至極的撞擊聲,在洛水上響起,波濤四散。
  
  已經沖進河裡的羽林軍,被震的東倒西歪,寒柳裡的那些戰馬發出痛苦地嘶鳴。
  
  兩名神將被震回堤上,口噴鮮血,竟是受了不輕的傷。
  
  那人站在洛水裡,半步未退。
  
  又有無數羽箭自天而降,如暴雨,如烏雲,洛水驟暗。
  
  那人鐵槍一橫,於寒水之上,如鐵索不可撼動。
  
  受槍勢所引,一道百餘丈寬的水牆,從洛水裡噴湧而起。
  
  那些羽箭射入水牆中,瞬間便被沖毀。
  
  緊接著,他收回鐵槍,重重一頓。
  
  槍尾落入水中,河水如瀑布倒起,泉初湧,向著四面八方散去,如水箭般,射向那些疾速掠來的軍中高手。
  
  洛水上到處都是悶哼之聲,混著冰渣的水面上到處都能看到血跡。
  
  只是瞬間,便有十餘名軍中高手身受重傷,失去了戰力。
  
  天地間出現了片刻安靜。
  
  嘩嘩。
  
  紙鳶在高空飛著。
  
  水牆落入河中。
  
  那人臉上的白紙不停顫動。
  
  噗的一聲,一口血從他的嘴裡噴出來,擊打在了白紙上,看著就像是一朵妖艷的花。
  
  直到最後,他才決定出手,難免有些倉促,而且他的對手不是普通人,是朝廷。
  
  一槍逼退兩名神將,一槍擋住滿天箭雨,一槍重傷十餘名軍中高手,即便是他,也要付出很重的代價。
  
  但他不在乎,因為這時候已經能夠確定自己的決定是正確的,因為這時候他覺得很爽。
  
  有些沙啞、充滿了暴戾情緒的聲音,穿透還在滴血的白紙,落在了洛水兩岸無數人的耳中。
  
  「還有誰?」
  
  這句話好囂張。
  
  此人好生囂張。
  
  好一個肖張。
    
本帖最後由 spigyeh 於 2017-5-19 02:17 編輯

appleline 發表於 2015-12-19 23:56
第五卷 戰地黃花 第四十六章 天南新篇
  
  河水裡滿是浮冰,流速不快,艷紅的血,並沒有迅速被沖掉。
  
  鮮血在白紙上滴落,配著那幾個黑洞,看著比以往任何時刻都要更加恐怖。
  
  看著站在河裡的那個男人,羽林軍騎兵們都感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懼感。兩位神將看著手中明顯已經彎折的鐵槍,眼中閃過一抹駭異的情緒。他們知道此人很強,卻沒想到,竟是強到了這種程度。
  
  「你他媽瘋了嗎!」唐家二爺站在堤上,沖著河水裡那個男人尖聲喊道。
  
  他臉上的神情異常陰沈,眼眸裡的怒火異常暴烈,震驚到了極點,也是憤怒到了極點。
  
  王破斷臂破境,一刀斬了鐵樹,這是他無法接受的事實。
  
  然而,眼看著王破即將死去卻被這個人所救,更讓他無法接受。
  
  無論怎麽想,這個人都沒有救王破的道理。
  
  畫甲肖張,逍遙榜第二,僅在王破之下。
  
  他也是很多人眼中的中生代第二強者,還是僅在王破之下。
  
  過往數十年裡,這位瘋狂暴烈的天才,在同代修道者的戰鬥裡可以說是戰無不勝,唯獨面對王破時,從無勝績。
  
  他當然是這個世界上最想戰勝王破的人,而且天書陵之變後,誰都知道,他現在已經站在了朝廷一邊,他沒有任何理由不想王破去死,更找不到任何理由可以解釋,他為何要冒著如此大的風險來救王破。
  
  寒風在河水上呼嘯而過,掀起肖張臉上的白紙,拂落幾行血珠。
  
  白紙的兩個黑洞裡,隱約看到,他翻了一個白眼。
  
  這自然是針對唐家二爺驚怒的喝問。
  
  你瘋了嗎?
  
  老子本來就是個瘋子,這還用問?
  
  當然,誰都知道,唐家二爺的那句話,是想聽到他的理由。
  
  肖張沒有理會,很是不屑,心想你連這都不懂,那有什麽資格與自己對話?
  
  如果這時候在場的是荀梅,是小德,哪怕是梁王孫,應該都不會問出這個問題,因為他們懂。
  
  王破也懂,但唐家二爺不懂。先前在雪街上,王破說他遠遠不如肖張等人,正是因為這一點。哪怕唐家二爺陰謀了得,將來會成為能夠影響整個大陸的梟雄,但在武道二字上,永遠都趕不上這幾個人,因為他不懂。
  
  肖張從來都不喜歡王破,當然想戰勝王破,也想王破去死,但這必須建立在一個前提下。
  
  ——他要親自動手,絕對不能假手他人。
  
  數十年來,他始終不如王破,今天王破在洛水裡一刀斬神聖,他更是被甩到了很遠的後方。
  
  正因為如此,他更不能讓王破死,那樣的話,他這輩子都將沒有戰勝王破的機會,
  
  那麽,就算他日後進入神聖領域,甚至修到了更高的層次,也將永遠不如對方。
  
  那夜的荀梅放棄舊願冒死登神道,今天肖張違背心意拼命救王破,都是因為相同的道理。
  
  「走吧。」
  
  看著河堤上越來越多的人影,看著那些再次準備控弓的兵士,肖張說了兩個字。
  
  他的臉上覆著白紙,看不到表情,但從聲音的冷漠程度上來猜想,應該是面無表情的。
  
  當然,他也沒有轉身,雖然這兩個字很明顯是對身後的王破所說。
  
  王破知道他的性情,不以為異,轉身向上遊走去,那邊的岸堤上還沒有羽林軍的身影。
  
  因為傷勢太重,又是在水裡,他的動作有些緩慢,但態度很乾脆,沒有絲毫拖泥帶水。
  
  反而是肖張的情緒變得有些怪異,轉身看著他問道:「說走就走?」
  
  王破沒有轉身,繼續岸邊走去,說道:「你說讓我走,那我自然就走。」
  
  肖張有些不高興,扯著嘶啞的嗓子嚷道:「連謝謝都不說一聲嗎?」
  
  王破還是沒有轉身,只是舉起手在空中揮了揮,表示了一下意思。
  
  肖張很是惱火,說道:「這什麽人啊。」
  
  他不知道,王破的臉上這時候出現了一抹溫暖的笑容。
  
  那年荀梅身死後,他便再也沒有對別人說過謝謝你這三個字。
  
  看著河水裡的動靜,堤上騷動起來,羽林軍分出兩百餘騎,順著寒柳裡的官道,向著上遊疾馳而去。
  
  很明顯,這些騎兵準備去截殺王破,就算肖張能夠吸引住那兩位神將、唐家二爺,也不可能把所有人都留在原地。
  
  寒柳裡煙塵微起,蹄聲陣陣,氣氛顯得格外緊張兇險,更關鍵的是,洛水對岸也隱隱傳來了蹄聲。
  
  京都很大,洛水很長,但王破今天似乎再也無法找到上岸的地方。
  
  身受重傷的他,還是隨時可能死去。
  
  便在這時,岸上的寒柳林裡忽然亮起一道劍光,生出一道劍意。
  
  那劍光很亮,像是金烏向天空飛去,將要燃燒一切,那劍意很正,就像是一道山門。
  
  寒柳驟碎,戰馬重重地摔倒在地,劍鋒切割金屬的聲音與受傷後的慘叫此起彼伏。
  
  煙塵落下,只見一人橫劍於道,十餘騎倒在血泊裡。
  
  那是一個年輕人。
  
  如此年紀便破境聚星,哪怕放在王破他們那個年代,亦屬十分罕見。
  
  如此年紀便能把山門劍與金烏劍練進了同一式劍招,哪怕在離山劍宗裡,他的劍道天賦也僅在秋山君之下。
  
  他是神國七律之四關飛白。
  
  緊接著,有幾個人從寒柳林裡狂奔而出,毫不猶豫地跳進了寒冷刺骨的洛水中,拼命地向著王破遊了過去。
  
  他們是槐院的教習與學生。
  
  伴著車輪碾壓青石板的聲音,三輛華貴至極的車輦,來到了洛水的堤岸上。
  
  一名中年男子,從最前面那輛車輦裡走了出下來,正是秋山家的家主。
  
  那兩輛車輦始終安靜,沒有下來人,但誰都能想到,應該是與秋山家主地位相仿的天南世家主人。
  
  離山關飛白、槐院的教習與學生、天南世家家主,都是來參加南北合流慶典的。
  
  慶典結束之後,他們暫時還沒有離去,留在京都。
  
  換作以往,如果是現在這樣的局面,槐院中人自然要拼死救王破,以關飛白的性情和離山劍宗的行事風範,他說不得也會出劍,但秋山家主和另外兩位世家家主,絕對不會出現在洛水畔的寒柳間。
  
  那時候的王破雖然已經是舉世稱譽的修道天才,但依然不足以讓這些世家在南北合流的大背景下得罪大周朝廷。
  
  但現在不同,王破入京悟刀,破境斬神聖,向整個大陸發出了強有力的宣告。
  
  一位已經得到證明的神聖領域強者,與一位潛力無窮的修道天才,完全是兩個概念。
  
  蘇離和南方聖女離開後,最令天南感到棘手、不安甚至恐懼的問題,就是他們現在沒有絕世強者坐鎮。
  
  現在他們有了。
  
  王破雖然身受重傷,隨時可能死去,但只要他能夠活下來,天南便會多出一位神聖領域強者。
  
  不,是天南唯一的神聖領域強者。
  
  所以,秋山家主以及天南的所有人,都不會讓王破被朝廷殺死。
  
  絕對不。
    
本帖最後由 spigyeh 於 2017-5-19 02:20 編輯

appleline 發表於 2015-12-20 22:44
第五卷 戰地黃花 第四十七章 萬劍舊事
  
  王破出身天涼,並不是南人,但因為與大周朝廷之間的那些恩怨情仇,南方的人們很願意接受他。
  
  所以當他成為槐院的主人後,沒有迎來警惕與敵視,相反得到的是歡迎。
  
  與蘇離比較起來,他的心性、品德、都更被南人所喜,更值得信賴與依靠。
  
  換句話說,他比蘇離更適合做為南方的旗幟,但首先,他需要舉起這面旗。
  
  整個南方,一直在等待著他破境入神聖的那一天,只不過沒有人想到這一天會來的這樣早,會顯得這般突然,以至於誰都沒有做好準備。
  
  今天,他的鐵刀斬斷了京都的天空,舉起了迎風飄揚的旗,南方也終於迎來了自己的旗幟。
  
  除了那些已經無法考證的傳說存在,他是進入神聖領域最年輕的那個人。
  
  或者在將來,以秋山君為代表的更年輕的這一代裡,會有人超越他的成就,但誰也無法確定。
  
  ……
  
  洛水堤上,三輛車輦緩緩退走,寒柳枝在風中輕輕擺蕩,無法挽留。
  
  看著那邊,唐家二爺的臉色很陰沈,卻沒有做什麽,兩位神將還有數百騎羽林軍,也都保持著沈默。
  
  三輛車輦,看著不起眼,但代表著整個天南,已經清楚地表明了態度。
  
  他們無法再做什麽,不然,那就意味著朝廷和汶水唐家要和整個南方翻臉。
  
  沒有人能夠承擔得起這個責任,哪怕他是汶水唐家派到京都來的大人物,也不行。
  
  整座京都,甚至整個大陸,現在只有一個人能夠承擔這種責任。
  
  道尊商行舟。
  
  唐家二爺收回望向那邊的視線,望向北方某處。
  
  今天要做的兩件事,已經敗了一件,剩下的那件事情更加重要。
  
  教宗的位置,代表著國教淵若滄海一般的資源與力量,不能再出半點問題。
  
  陳長生必須死。
  
  雲與雪,就像被鞭兒驅動的羊群,在陰暗的天空裡緩慢地行走。
  
  白帝城的聖人,正在離宮裡暫時平衡著局面。
  
  南人不會關心陳長生的死活與國教的存續,像秋山家主這樣的人,更是很願意看到陳長生去死。
  
  應該沒有人會來救陳長生了。
  
  這樣算來,今天可以說是勉強打平。
  
  ……
  
  三輛車輦駛出了京都,沒有受到任何攔阻。
  
  覆滿白雪的五里原,在柏河的那面顯露出了全部身影,過橋後便能踏上回南方的官道。
  
  關飛白示意車輦停下,對秋山家主說了句話,行禮準備離開。
  
  前面車輦的簾被掀起,露出王破有些蒼白的臉。
  
  「你要去做什麽?」
  
  關飛白說道:「那個傢伙現在應該很麻煩,我去看看能不能幫什麽忙。」
  
  說這句話時,他的語氣很自然,感覺特別理所當然,於是哪怕聲音很平穩,也顯現出一種特別理直氣壯的感覺。
  
  王破笑了起來,心想離山劍宗果然不凡,這些年輕弟子都比蘇離前輩強的多。
  
  「不用去了。」他接著說道:「那個傢伙自有安排,不需要幫更多。」
  
  從侍郎府走到北城,在洛水畔他們聊了很多,有關王之策以及周園,刀道以及劍魄,自然也聊了聊將要去做的這件事。
  
  那個傢伙請他幫忙拖住鐵樹,除此之外,沒有別的要求。
  
  王破做到了更多,斬了鐵樹,那麽,那個傢伙自然能夠做完剩下的事。
  
  ……
  
  雪落在廢墟上,落在那個傢伙的肩上。
  
  一道劍光從風雪裡探了出來,如閃電一般。
  
  這一刻,劍光離他還有十餘丈,但下一刻便會到來,聚星境強者的劍,可以無視這一段距離。
  
  陳長生沒有看,依然盯著小德,對那道劍光,很是無視,顯得有些過於驕傲鎬大。
  
  事實並非如此,當這道劍光出現的時候,他也已經出了劍,只是除了相隔極近的小德,沒有人發現。
  
  一聲清脆的劍鳴,響徹北兵馬司胡同深處的這片宅院。
  
  那是兩劍相交的聲音。
  
  風雪驟散,一名清吏司的高手被迫顯出身影,悶哼一聲向後退去。
  
  他手裡握著的劍上出現了一個米粒大小的缺口。
  
  這是他的宗門山劍,被他極為珍視,但他這時候來不及心痛,滿心都是震撼。
  
  他盯著眼前的雪空,臉色蒼白,就像看見了鬼一般。
  
  在雪空裡,飄浮著一把古意盎然的劍,發出嗡嗡的低鳴。
  
  這是什麽劍?居然能夠把自己的宗門山劍斬傷?
  
  更重要的是,這劍……是從哪裡來的?
  
  在他還處於極度震撼之中時,又有一道劍光穿破風雪,向陳長生刺了過去。
  
  這道劍光更加陰險,起於地面兩尺之下,角度異常刁鑽,竟帶著幾分巫族劍法的味道。
  
  陳長生看到這道劍光,卻依然未動。
  
  寒風驟亂,一把舊劍出現在那道劍光之前,彷彿平空生出來一般。
  
  兩劍相遇,劍聲亂作。
  
  一聲怪叫,一名天機閣的刺客從樹上極其狼狽地跌到了雪堆裡,左肩上出現了一道傷口,鮮血淋漓。
  
  「這是怎麽回事!」
  
  這名天機閣刺客運起身法,狂揮著劍,拼命地抵擋著那把舊劍的追擊,震驚至極地呼喊著。
  
  雪空裡接著響起數道如悶雷般的撞擊聲。
  
  數名正面突襲的大周軍方強者,發出數聲吃力的悶哼,被震回了院牆的下方。
  
  他們握劍的手微微顫抖,神情很是凝重。
  
  雪空裡再次平空出現了數把劍,只是與先前鬼魅般出現的劍不同,這幾把劍明顯要粗重很多。
  
  哪怕經過了數百年時間的磨洗,這幾把重劍,依然蘊藏著極其可怕的威力。
  
  一種詭異的氣氛籠罩住了這片庭院。
  
  再沒有人出手。
  
  一聲清鳴,那把追擊天機閣殺手的舊劍,破雪飛回,靜止在了陳長生的身前。
  
  十餘柄劍,靜靜地懸浮在他身體四周的空中,承接著自天而落的雪花,守住了所有的方位。
  
  這些劍形狀不一,氣息不同,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很舊。
  
  有幾柄劍上甚至還能看到銹跡,但並不能稍掩鋒芒。
  
  看著這幕畫面,朝廷的強者們想起了那個傳聞,神情變得無比凝重,甚至開始流露出畏懼的意思。
  
  如果那個傳聞是真的,那麽這應該只是剛剛開始。
  
  果不其然,就在下一刻,他們聽到了很多聲音。
  
  嗆嗆嗆嗆!
  
  不是劍身與劍鞘的磨擦聲,而是劍鋒破開雪空的聲音。
  
  無數把劍,從陳長生身前飛了出來。
  
  就像是無數條魚,不停地湧出深潭。
  
  庭院之間,劍意大作,劍光大作,把風雪的顏色都掩了下去。
    
本帖最後由 spigyeh 於 2017-5-19 02:23 編輯

appleline 發表於 2015-12-21 17:23
第五卷 戰地黃花 第四十八章 我於同境全無敵
  
  這兩年,那個傳聞一直都存在,但沒有人相信,於是漸漸被人遺忘。
  
  因為那沒有道理!
  
  哪怕陳長生的劍道天賦再高,也是要講道理的。
  
  今天他們終於看到了傳說中的那個畫面,才知道,原來那個傳聞竟然是真的。
  
  這真的很沒有道理。
  
  首先,你得有這麽多劍。
  
  其次,你的神識要足夠強大,強大到超出想像範疇、穩定到匪夷所思,才能控制這麽多劍。而且,不能是簡單的控制,如果只能用神識控制這些劍橫削直刺,無法做出更複雜的變化以及更及時的應對,對他們這些聚星境的高手來說,沒有任何意義,他們完全可以無視。
  
  是的,你有這麽多劍,你的神識強大到可以像手握著一樣控制,但你還得會這麽多劍法。
  
  這些要求太高,按道理來說,星空之下根本沒有人能夠做到。
  
  然而,這些條件卻像是為陳長生量身訂制的一般。
  
  他有這麽多劍,他能控制這麽多劍,或者說這些劍願意聽從他的意志,然後,他會很多劍法。
  
  所以陳長生能夠做到這個看上去很沒有道理的事情。
  
  於是,對朝廷的高手們來說,今天這場戰鬥,便變成了很沒有道理的事情。
  
  陳長生只需要同時控制雪空裡的這些劍出招,便等於數十個甚至數百個陳長生在出劍。
  
  這還怎麽打?
  
  雪花從天空飄落,落在陳長生的肩上,塗了層薄薄的白色。
  
  同時,這些雪花也落在他身周的數百道劍上,讓天地間多了很多白色的線條。
  
  他向著前方走去,空中的數百道劍,隨之也向前移動,悄然無聲。
  
  這畫面看著異常詭異,令人心生悸意。
  
  數百道劍於風雪之中微微振動,沒有聲音,只有當外力來擾時,才會嗡鳴作響。
  
  數道劍光,非常突然地照亮了風雪一角,清脆的劍鳴與暗啞的撞擊聲,幾乎同時響起。
  
  一道鮮血飆飛,落在雪地上。
  
  一把斷劍,斜斜刺入牆壁裡,深不見影。
  
  劍光驟斂,然後一切歸於靜寂。
  
  兩名試圖偷襲的朝廷高手,未能穿越這數百道劍構織而成的劍網,一傷一退。
  
  風雪裡殘留著一些痕跡,隱約可以看到,國教真劍第二式以及汶水三式裡的晚雲收的大模樣。
  
  陳長生走過這片殘破的庭院,空中的數百道劍也隨之而過,越過庭院之間的牆壁,就像湧過石頭的溪魚。
  
  那邊的庭院裡有個大水缸,缸的表面飄著些薄冰。
  
  陳長生向那邊望了一眼。
  
  數百道劍隨著他的目光轉動,對準了那只水缸。
  
  擦擦擦擦,無數聲碎響幾乎同時響起,水缸表面的薄冰被切成了無數碎片,同時水缸本身也變成了無數碎片。
  
  嘩嘩聲響中,水從缸中傾瀉而出,把地面的積雪沖亂,同時,一個渾身是血的刺客隨著水也落到了地面上。
  
  刺客的身上到處都是劍傷,不停地流著血,但他彷彿感受不到任何痛苦,只是震驚地看著陳長生。
  
  「退遠些!」一名清吏司的官員高聲喊道。
  
  都是聚星境的高手,戰鬥經驗無比豐富,人們很快便反應過來,只要保持足夠的距離,這些劍的威脅便會減弱很多。
  
  甚至已經有些人已經算出了大概的安全距離,應該是八丈左右。
  
  頓時有無數道破風聲響起,數十名高手現出身影,向著庭院四周散開,與陳長生之間至少隔著十餘丈,但沒有離開。
  
  看到這一幕,陳長生的腳步沒有任何停滯,繼續向前,很快便回到了北兵馬司胡同的庭院裡。
  
  庭院裡的那棵海棠樹,已經沒有一片樹葉,在雪空裡伸展著禿禿的枝幹,並沒有占據太多的空間。
  
  但當數百道劍來到庭院裡時,這裡的空間便會顯得有些逼仄了。
  
  斷枝不是落葉,從空中跌落的時候,不會發出簌簌的聲音。
  
  那棵從京郊深山裡移來不過數十日的海棠樹,悄然無聲地分解成了無數碎木,變成了雪地上的一堆事物。
  
  這畫面依然很詭異。
  
  庭院之間,到處都是劍,淩厲至極。
  
  天地之間,到處都是劍意,森然無比。
  
  無論是誰,想要突破這些劍攻擊陳長生,都將會迎來這些森然劍意的全力攻擊。
  
  在雪街上,王破與他分頭行事。
  
  王破去戰鐵樹,因為他擅長以弱勝強,事實證明,他確實做到了。
  
  陳長生來這座庭院殺周通,是因為他擅長以寡敵眾,就是這個道理。
  
  「終於動用自己的最強手段了?」
  
  小德站在庭院石門處,看著陳長生說道。
  
  這時候,陳長生站在石階上,兩人之間的距離,不遠不近,不多不少,正好是八丈。
  
  這個距離能說明很多事情,首先,小德也沒有自信能夠同時面對數百道劍的集體攻擊,其次,他似乎非常了解陳長生的手段。
  
  就像他的這句話。
  
  前些天,林老公公在國教學院裡身受重傷,震驚了很多知曉內情的人。
  
  陳長生的手段,對小德這種層次的人物來說,早已不是秘密。
  
  「同境界裡,你真的可以說無敵了。」
  
  小德看著他繼續說道,有些感慨。
  
  同境界無敵,聽上去似乎很尋常,實際上不然。
  
  千年來,能做到這一點的人,沒有。
  
  破境之前的王破,與薛醒川的實力大概在伯仲之間。蘇離當年聚星初境的時候,曾經被來自北方雪原的一個少女打的像條狗一樣。就連周獨夫,被稱為星空之下最強者,但誰都知道,他在通幽上境的時候,必然不是以早慧著稱的陳玄霸的對手,哪怕那時的陳玄霸也是通幽上境。
  
  現在的陳長生能夠真正做到同境界無敵。
  
  他現在是聚星初境,隱隱有再次突破的徵兆。
  
  但不要說聚星初境,就算是聚星中境,也無法找出一個能夠戰勝他的人物。
  
  一個都沒有。
  
  不可能有。
  
  因為他有多少劍,便有多少個自己。
  
  和他戰,便要和無數個他戰。
  
  誰能戰得過他?
  
  「好在只是同境界無敵。」
  
  小德嘆了口氣,說道:「不然我還真的只能轉身就走。」
    
本帖最後由 spigyeh 於 2017-5-19 02:26 編輯

appleline 發表於 2015-12-22 21:26
第五卷 戰地黃花 第四十九章 事情的原點還是殺人
  
  「所以,這對我沒用。」小德看著陳長生很認真地說道。
  
  往木桶裡添加再多的熱水,也沒有辦法讓水沸騰起來,把泥土堆成比天書陵還要高的一座山,也不可能比石頭更硬,陳長生就算真的能夠一身化萬,也沒有辦法依靠數量的叠加,突破到更高的層次。
  
  這個道理並不難以理解,修道是人世間最冷酷的事情,從不相信勤能補拙,量變從來無法引發質變。
  
  現在的他可以同時面對很多的聚星初境甚至中境的修道高手,但很難把對方盡數斬殺。更重要的是,當他面對像小德、肖張這樣的聚星巔峰強者時,彼此境界之間的差距,會急劇拉低他在數量上的優勢。
  
  當初在周園裡,他能夠與南客馭使的金翅大鵬正面對抗,不是因為他有多麽的強大,而是因為自劍池裡蘇醒過來的萬道名劍,把數百年積蘊的那份渴望盡數化作了戰意,才能施展出驚天動地的終極一劍。
  
  如今周園已靜,名劍各自歸山,依然在他身旁的這些劍,在藏鋒海洋焠養漸新,卻再沒有辦法凝結出當時那樣的戰意。換句話說,萬劍成龍的神奇畫面,在這個世界間再也無法重現。
  
  「當然,你還是很可怕。」小德帶著對當前的感慨與對未來的恐懼說道:「如果讓你活下來,將來修行到了聚星巔峰,那你和你的這些劍,會開創出怎樣的局面?」
  
  如果真如小德所言,未來的陳長生,一人可敵萬騎,可以攻城滅國。
  
  「到時候,像我們這些的人,在你的面前,根本沒有任何反抗的能力,會被你打成狗。」
  
  小德停頓了會兒,看著陳長生繼續說道:「而這,對我們是不公平的。」
  
  庭院裡一片死寂,碎掉的海棠樹早已死去,便是風都安靜在了那些懸浮的劍之間,不敢稍動。
  
  朝廷高手們聽到了小德的這句話,沈默不語,臉上的情緒很是複雜。
  
  陳長生沒有說話,有些薄的雙唇微微抿著,就像是一道線。
  
  就像是此時雪空裡的那數百道劍形成的線。
  
  沒有修道者願意看到那樣的將來,願意自己成為一名絕世天才劍下的狗,而且他們本來就是敵對的。
  
  為了這樣可怕的將來不會出現,他們唯一能做,也是必須要做的,就是殺死現在的陳長生。
  
  小德依然靜靜看著陳長生,忽然間,他的眼瞳裡湧出一抹黃褐色的光芒,一道恐怖的氣息隨之而生。
  
  這道氣息充滿了原始而野蠻的味道,哪怕最細微的片段裡,彷彿都在淌著最新鮮的獸血。
  
  他的衣服被繃的極緊,顯現出如山一般強壯的內在,然後被無數細密而堅若鋼針的獸毛刺穿。
  
  他的胸前本來有一道極深的傷口,那是第一次交手的時候被陳長生的燃劍所傷,一直在緩慢地淌血,這時候血忽然止了,那道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彌合,然後再也無法看到。
  
  陳長生握劍的手微緊,知道對方要動用最強的手段了。
  
  妖族有著人族難以比較的諸多優點,比如速度,比如力量,比如身軀的天然強韌程度,但最大的優勢在於,妖族強者可以短暫地顯現本體,從隱藏在命輪裡的祖先血脈中,借得更快的速度,更大的力量,讓身軀變得更加強韌。
  
  這就是狂化。
  
  庭院裡響起嗡的一聲,散落在地面上的那些海棠殘枝,被勁風拂動,砸向牆壁,然後變得更加細碎。
  
  小德從石門前消失,來到了陳長生的身前。
  
  雪空裡的數百道劍,微微一振,嗡鳴始作便驟靜。
  
  瞬息之間,小德越過了八丈的距離,被六道劍斬中。
  
  但這六把依次施展出精妙劍招的劍,沒能讓他的腳步有片刻延緩。
  
  他的身體表面出現了六道劍痕,鮮血微溢。
  
  做為妖族中生代的最強者,他的身體強度很可怕,狂化之後更是到了一種匪夷所思的程度,如果不是因為陳長生的劍都來自劍池,都是數百年前的名劍,只怕連在他的身上留下一些劍痕都做不到。
  
  風雪之中,小德的拳頭向著陳長生砸了下來。
  
  就像最開始的時候,在牆外的第一次相遇那樣,他還是沒有用兵器。
  
  寒山歸來後,小德的性情變得沈穩了很多,修為也增益了很多,最大的改變就在於,他變得更加相信自己的拳頭。
  
  他是有兵器的,但在寒山的山道上,還沒有來得及抽出,便被劉青刺了一劍。
  
  然後,在那條溪邊的柿子林裡,他遇到了魔君,他的兵器無論拿不拿出來,都是一個笑話。
  
  從那之後,小德便棄了兵器,只用手。
  
  與劍、刀、槍、法器這些比較起來,手才是真正屬於修道者的武器。
  
  出手,要比出劍快。
  
  也比陳長生的出劍更快。
  
  陳長生來不及出劍,小德的拳頭便到了,好在黃紙傘一直還提在他的左手裡。
  
  傘借風勢而起,擋在了小德的拳頭之前。
  
  傘面深陷,巨力傳來,只聽得一聲巨響,陳長生落在後面的左腳,深深地陷進了地面裡。
  
  堅硬的青石板被他踩的碎如蛛網,中間深陷,彷彿漩渦。
  
  喀喀數道聲音,從他的身體裡響起,不知道又是哪處的骨頭裂了,甚至是斷了。
  
  一道因為過於犀利以至於顯得有些淒厲的劍光,在黃紙傘的邊緣亮起。
  
  小德暴喝一聲,舉拳再打,一時間狂風大作,庭院裡的海棠碎枝盡數不見,牆面上出現無數裂痕,有石灰塊不停剝落,看著就像是在這短暫時的瞬間裡,度過了數萬年。
  
  就在拳落如山的同時,朝廷高手們集體向著陳長生發出了攻擊,庭院間劍意縱橫,無數劍招層出不窮。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場間重新變得安靜起來。
  
  小德借著反震之力,如風沙般卷回庭院石門之前,似乎毫發無傷。
  
  忽然間,一聲擦的輕響,在他的臉上響起。
  
  隨著這聲音,一道劍痕在他的臉上擴展至約半寸寬度,鮮血橫溢,深可見骨,異常恐怖。
  
  陳長生站在石階前,收劍。
  
  數根堅硬的獸毛從空中落下,砸在地面上,彷彿鋼針般,發出清脆的鳴響。
  
  隨著這聲音,陳長生咳嗽起來,不停地咳著,臉色越來越蒼白,踩在碎石裡的腳微微顫抖,身體也是搖搖欲墜。
  
  很明顯,他受的傷要比小德更重。
  
  小德的神情很凝重,不是因為他再次被陳長生所傷,再強韌的身軀,也不可能硬抗百器榜上的無垢劍。而是因為陳長生的身上沒有一道劍傷,這說明,在先前的亂戰裡,這數十名朝廷高手的劍,沒有一柄能夠靠近他的身前。
  
  面對自己的全力一擊,陳長生明明受了不輕的傷,為何他同時還能控制庭院空中的數百道劍?
  
  小德很是不解,要知道陳長生的神識強度雖然遠遠超過普通的修行者,但對他這樣的強者來說,也並不是太過誇張。
  
  陳長生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小德看著雪空裡的數百劍道,沈默不語。
  
  他沒想明白這件事情,他現在至少可以確定,陳長生要同時控制這數百道劍,對神識的消耗速度必然極為劇烈。
  
  如果就這樣戰鬥下去,很有可能的情況是,陳長生還沒有倒下,但他的神識已經枯竭了。
  
  「你還能撐多久呢?」
  
  小德收回視線,望向陳長生說道:「如果你堅持留在這裡,最終的結局只能是被我一拳一拳地活活轟死。」
  
  數百道劍,靜靜地飄在雪空裡,守在陳長生的四周。
  
  這可以看做防禦的劍陣,也可以看作進攻的鋒營,但也像是一座囚房。
  
  別人很難攻進這座囚房,陳長生也很難走出去,因為他不敢開門。
  
  那麽,他還能撐多久?
  
  「不知道。」陳長生想了會兒,說道:「至少要撐到周通死吧。」
  
  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小德終於明白了,有些吃驚。
  
  其實先前,陳長生便已經表明過自己的態度,但他和四周的朝廷高手都不相信。
  
  但這時候,小德越來越相信他的話,因為直到此時,陳長生依然沒有離開,依然站在石階之前。
  
  陳長生在這裡,他和如此多的朝廷高手便也只能留在這裡。
  
  大周朝廷今天的安排,本是為了殺王破和陳長生,但打到現在,小德已經放棄了這種想法。
  
  他知道陳長生還有手段沒拿出來——只憑雪空裡的這些劍,根本沒有辦法在國教學院裡擊敗林老公公。
  
  如果陳長生拿出那等手段,至少可以突圍而走。
  
  他為什麽不走?難道說,他真的是在拖時間,在等著周通被別人殺死?
  
  陳長生沒有再說什麽,因為他已經給出了答案,而且是兩次。
  
  今天最開始的時候,是他和王破要殺周通。
  
  後來演變成,朝廷借此事要殺他和王破。
  
  局面一直在變化,不停地擺動。
  
  那個人到現在沒有現身,應該是被師兄留在了皇宮裡。
  
  離宮一直安靜,想必是被那位聖人暫時鎮住,但那位聖人,自然也無法再做別的事。
  
  整個局勢,最關鍵的變化就在於,鐵樹沒能殺死王破,反而被王破殺了。
  
  於是,溯本正源。
  
  事情回到了最初的原點。
  
  還是殺周通。
  
  所以他會在這裡撐著,一直撐到周通死。
  
  他相信周通一定會死。
  
  不管是被誰殺死,都是死。
    
本帖最後由 spigyeh 於 2017-5-19 02:24 編輯

appleline 發表於 2015-12-23 23:00
第五卷 戰地黃花 第五十章 地獄(上)
  
  基於很多原因,陳長生一定要殺死周通,其中很重要的一條是,天書陵之變本身就起始於他上次周通。
  
  那次他走進這座庭院,是歷史轉變的開端,是一切生死的源頭,現在天海聖后死了,很多人都死了,歷史的河流轉了一個大彎,然而周通還好好地活著,甚至活得可能比以前更好,怎麽想,他都覺得應該把這件事情做完。
  
  雖然到現在為止,他都還不知道周通究竟在哪裡。
  
  便在這時,小德和他同時低頭,望向了庭院地面上的那些殘雪。
  
  那些雪正在發生著極輕微的移動,彷彿是大地深處傳來了一道極微弱的震動。
  
  數名清吏司官員對視一眼,滿臉驚疑,眼神迅速變得決然起來,握緊手裡的劍,望向陳長生。
  
  陳長生沒有看他們,只是盯著地面的雪在看。
  
  忽然,十餘道劍光照亮庭院,向地面斬去。
  
  殘雪狂舞,劍意淩厲,青石地板驟碎,黑色的泥土飛濺而起,只是片刻,庭院的地面上便被挖出了半尺的坑。
  
  那幾名清吏司官員驚怒而喝,紛紛施展出自己威力最大的劍招,試圖逼迫陳長生停止現在的行為。
  
  小德隱約猜到了些什麽,眼中兇光大作,雙拳如山,向著雪空裡的數百道劍砸了過去。
  
  ……
  
  這座庭院裡曾經有棵海棠樹,被陳長生毀了,後來新移來了一棵海棠樹,與原先那棵幾乎一模一樣,即便是冷血無情、對美好事物沒有什麽興趣的清吏司官員們對此也頗為稱奇,當然,這棵海棠樹現在也毀了,同樣是被陳長生。
  
  為了找到這棵一模一樣的海棠樹,清吏司衙門很費了些功夫,等了段時間,靠近院牆的地上被挖好的樹坑也空置了很長時間,在某個落下秋雨的夜晚甚至變得成了一個小水塘,只是淩晨尚未來到,那些水便沈進了土裡,消失無蹤。
  
  清吏司衙門在北兵馬司胡同,也就是人們所說的周獄,但很少有人知道,真正的周獄其實在那個樹坑向下十七丈的陰暗地底,由五間囚房組成,石制的牆壁四周是夯實的泥土與帶著無數棱角的碎石,還有無數的陣法保護。
  
  這裡深在地底深處,有重重陣法遮掩,很是隱秘,從來沒有外人進來過。這裡很堅固,無論是陳長生第一次殺進周獄時的萬劍如虹、暴烈刀意,還是此時地面上的劍意縱橫,都沒有對這裡造成任何影響,就連一絲波動都沒有。
  
  最深處的那座監房裡,昏暗如豆的燈光很是穩定,照著房間裡的小桌。
  
  小桌上有盤花生米,有兩壺酒,兩雙筷子。
  
  坐在東面的那個中年男子,身形很魁梧,雖然囚服上到處都是發黑的血漬,亂發披肩,更是斷了一臂,卻依然掩不住那股豪邁與英武之氣,正是前些天才被緝拿回京的薛河神將。坐在他對面的那位中年男子,沒有穿官服,穿著件尋常的布衫,身形瘦削,臉頰深陷,臉色蒼白,眼神幽深,看著就像是鬼。
  
  周獄裡死過很多人,但不知道有沒有鬼,即便真的有,想必也早已經被這個人折磨的苦不堪言,早早投胎而去。
  
  他是周獄的主人,在這裡,就連鬼都怕他。
  
  先前那驚艷的一劍刺穿太師椅上的他,只是刺破了那件紅色的官袍。從那一刻起,無論陳長生還是別的人,都在猜測他躲去了哪裡,很多人覺得他躲進了皇宮,有些人甚至認為他已經嚇破了膽,逃出了京都。
  
  誰都沒想到,他還留在這裡,留在了這片庭院之間,只是深在地底。
  
  換句話來說,他與陳長生之間,一直只有十七丈的距離。
  
  他對此毫不在意,平靜地吃著花生米,喝著酒,似乎無論地面上的劍雨再如何淩厲,都和他沒有任何關係,
  
  「你在害怕。」薛河看著他的眼睛說道。
  
  他是大周很出名的神將,因為他是薛醒川的親弟弟,但這不代表他沒有能力。在北方的戰場上,他帶領著將士與魔族的狼騎,進了長達數十年的戰爭,對於生死、恐懼這種事情,有很深刻的認識。
  
  人們在最恐懼的時候,往往會堅持停留在自己最熟悉的地方,哪怕這種選擇並不明智。周通沒有去皇宮,而是留在這裡,事後在某些人看來,或者會嘆服於他的從容與智謀,但在薛河看來,這只能說明他在恐懼。
  
  深在地底的周獄,是周通最熟悉的地方,他在這裡殺過太多人、妖、魔,折磨過太多人、妖、魔。
  
  周通沒有去皇宮,是因為內心深處的那抹警兆,以及對那位聖人的不信任,但他不會向薛河解釋——薛河是他的犯人,沒有資格讓他解釋,而且他不想讓任何人知道,自己對那位聖人的忠誠並不像人們想像的那樣堅定。
  
  深在地底的監房,太過嘲濕,而且陰暗,不可能讓人覺得太舒服,哪怕是周通自己,薛河所在的這間囚房,相對來說是最乾燥的一間,上方的石壁隔很長時間才會落一滴水,而且不會落在桌上以及鋪著稻草的床上。
  
  這當然算是優待,雖然薛河身上的那些用來禁制功法的金刺,是周通親手一根根紮進去的。
  
  「不要嘗試激怒我。」周通平靜說道:「我不會殺你,畢竟他說過,我們也是兄弟。」
  
  周通與薛醒川是兄弟,薛醒川與薛河也是兄弟。
  
  只有他們兄弟三人以及薛夫人知道這件事情。
  
  過去的這些年裡,薛醒川一直希望,薛河與周通也能變成真正的兄弟。
  
  薛河不喜歡周通,但沒有表示過什麽。
  
  在知道大兄是被周通親手毒死那一刻,他悲憤到了極點,但依然冷靜,因為他從來沒有把周通當成自己的兄弟,而且他知道周通就是這樣的人,此時此刻聽到這句話後,他終於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一口帶血的濃痰吐了過去。
  
  周通轉身避開,卻沒有轉回來。
  
  他保持著這個姿式,望向囚房外西南角的一處石壁。
  
  他能夠感覺到,在那片石壁深處,傳來了一道很輕微、但很清楚的震動。
  
  有人觸動了陣法。
    
本帖最後由 spigyeh 於 2017-5-19 21:25 編輯

appleline 發表於 2015-12-24 22:17
第五卷 戰地黃花 第五十一章 地狱(下)
  
  周通盯著那片石壁,眼神越來越深,越來越陰森,就像是兩團鬼火。
  
  那道微弱的震動,看似很尋常,但對有著層層陣法穩固以及防護的地底世界來說,意味著很可怕的事情有人觸動了周獄的陣法,而且不是像昆蟲投入蛛網裡那般一頭紮進去,就像一個琴師伸出手指,拉動一道弦,輕輕地彈了彈。
  
  周通盯著那片石壁,沒有發現,牢房頂部的石壁縫隙裡,落下了一滴水。
  
  地底很是潮濕,縱使有陣法的隔絕,四周的石壁上依然有很多地方在滲水,即便是在這個相對乾燥的牢房裡,這個畫面也並不顯得突兀。問題在於,那滴水落下的位置很巧,剛好落在酒壺的壺嘴上。
  
  泥土裡的濕意經過碎石與陣法的層層過濾,從石壁中滲出來時,已經沒有絲毫雜質,透淨地彷彿露珠一般。
  
  那滴露珠,悄無聲息地順著細長的瓷嘴,滑落進了酒壺裡。
  
  便在這時,周通轉過身來。
  
  薛河說道:「陳長生應該感覺到了,他會猜到你在這裡。」
  
  周通知道,所以才會急著離開。
  
  他不知道那個觸動陣法的人是誰,居然能夠深入周獄。
  
  那個人距離這邊應該還有段距離,但他還是毫不猶豫地決定離開。
  
  正如薛河所言,那個人很有可能就是想通過這種手段,通知地面上的人,他的具體位置。
  
  他平靜地說道:「一直以來,都有很多人想我死。」
  
  「我也一樣。」
  
  薛河端起自己面前的酒壺,把空杯斟滿。
  
  周通端起酒壺,也把自己的杯子斟滿。
  
  薛河舉起酒杯,說道:「祝你死的很慢。」
  
  死亡是很可怕的事情,但如果這個過程足夠快,或者能夠稱為痛快,如果很慢的話,那自然只剩下痛苦。
  
  周通笑了笑,與他輕輕碰杯,然後送至唇邊飲盡。
  
  「陳長生的劍就算再快,也不可能這麽快就來到這裡。」
  
  周通的視線再次望向那片已經安靜下來的石壁。
  
  這裡是他替自己安排的最隱秘也是最安全的藏身之所,這時候卻是毫不猶豫地選擇拋棄,另覓地方躲避。
  
  薛河再如何痛恨此人,也不得不承認這種決斷,真的是強大到了極點,同時也有些好奇,問道:「我雖然不知道今天的風雪有多大,但可以想像,此時的京都沒有太多地方可以保證你的安全,你能去哪裡呢?」
  
  「兔子都會留三個洞以備隨時逃路,更何況我們這些做人的。」
  
  周通說道:「你肯定會感到遺憾,像我這樣的惡人,真的不容易死,至少今天我不會死。」
  
  說完這句話,他沒有再說什麽,走出牢房,順著昏暗的巷道,向著更加陰暗的前方走去。
  
  巷道兩側如豆般的燈火,與他此時眼中的些微光亮很是相似,都是幽幽的鬼火。
  
  他的身影漸漸消失在巷道的盡頭,彷彿向著地獄走去,直至沈沒入最深的黑暗之中。
  
  隔著鐵欄,薛河一直看著周通的背影,沈默不語,看了很長時間,直到周通消失,還在看著那邊。
  
  不是有所感慨,也不是因為此時心裡確實存在的某些複雜情緒,他只是要確定周通是真的離開了。
  
  屋頂石壁上再次落下水滴,然後側方的牆壁上,發出摩擦的聲音。
  
  兩塊堅硬的石塊被移開,一團爛泥從裡面擠了出來。
  
  那不是真正的爛泥,而是一個在泥土裡生活了數十天的人。
  
  天書陵之變那夜,陳長生被聖后帶去了天書陵,唐棠被唐家二爺綁回了汶水,之後折袖便消失了。
  
  再也沒有人發現過他的蹤跡,無論是朝廷還是離宮,還是國教學院。
  
  原來他一直藏身在北兵司胡同裡,只不過是深在地底。
  
  如果仔細講來,會很漫長複雜,但其實也很簡單。
  
  清吏司重植海棠樹,在庭院裡挖了一個樹坑,他從那個樹坑裡跳了下去,便在地下停留到了現在。
  
  誰也不知道,這數十天,他是怎麽活下來的。
  
  但對折袖來說,這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
  
  他是狼,擁有難以想像的耐心與毅力,為了捕獲獵物,他可以等很長時間,可以忍受人類無法忍受的饑餓與幹渴,為了殺死魔族的前哨騎兵,他經常在雪層深處,一潛伏便是數十天,雖然雪比泥土要鬆軟很多,但也要寒冷很多。
  
  周通是他狩獵經驗中最強大,也是他最想殺死的獵物,所以他付出了更多耐心,當然也付出了不小的代價。
  
  他的臉很蒼白,瘦削到了極點,眼神雖然依然冷漠專注,但比在地面上明顯虛弱了很多。
  
  薛河看著他問道:「陣法是你觸動的?」
  
  「不是,我不懂陣法,也不知道陳長生會來。」
  
  折袖的聲音很沙啞,因為這數十天喝的水很少,也因為說的話很少。
  
  薛河想起自己剛被關押進這座最深處的牢房的那一天,從石壁裡傳來來的聲音很低,也很沙啞。
  
  當時他不知道石壁裡的是誰,人還是鬼,但他當聽完對方說的話後,即便對方真的是鬼,他也會與對方合作。
  
  薛河伸手從滿是血漬的衣衫上拔出金刺,眉頭微皺,發出一聲痛苦的悶哼。
  
  十餘根金刺都被拔了出來,但只有真實長度的三分之一,這是他和折袖提前就做好的準備。
  
  在原先的計劃裡,他要配合折袖想辦法給周通下毒,然後盡可能地拖時間,拖到周通毒發,折袖破壁而出,與他聯手發難。開始的時候,現實比想像的更加順利,下毒順利完成,意外的是,有人觸動了陣法,驚走了周通。
  
  很明顯,那個隱藏在暗處的人不知道折袖的存在,當然更不知道折袖的計劃,但同樣也想周通去死。
  
  薛河說道:「你去通知陳長生,我去追周通。」
  
  折袖沒有出言反對,但不代表默認,只表示,他根本不會聽意薛河的話。
  
  他把一串鑰匙遞給薛河,走出監房,向著周通消失的方向走去。
  
  最開始的時候,他走的很慢,因為虛弱,也因為這數十天,他一直在在泥土裡爬行,很長時間沒有靠雙腳走路了。
  
  沒有用多長時間,他的動作便變得協調起來,雖然還不是很快,但足夠穩定。
  
  ……
  
  在陰暗的巷道裡,周通向前行走著,每走一段便會折轉,不時會有門落下,然後被泥土掩蓋。
  
  地底的巷道本就密如蛛網,再經過這樣的手段,更是變得複雜無比,他相信,就算有人幫助陳長生突破朝廷的圍殺,陳長生找到了周獄的真正位置,殺到了地底,也沒有辦法找到自己。
  
  想到這裡,讓他覺得安心了很多,伸手摸了摸胸口。
  
  他的眉頭皺了起來,因為他發現自己的心跳變得有些快,不知道是因為行走太疾,還是別的什麽原因。
  
  比如……恐懼。
  
  他不願意承認自己在害怕,他深深地吸了口氣,暗運真元,準備讓心跳變得平緩些。
  
  真元在經脈裡平緩地運行,就像在水渠裡流淌的水,忽然間,遇著了一面過不去的岸。
  
  他的胸口一陣劇痛。
  
  他開始嘔血。
  
  那血是黑色的。
    
本帖最後由 spigyeh 於 2017-5-19 21:24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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