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品小說計劃」錦醫衛 作者:貓跳 (已完結)

 
Nickice 2014-6-12 19:40:0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45 789235
jomlin 發表於 2014-7-10 21:53
六四○章 敕勒川

  敕勒川,陰山下,天似穹廬,籠蓋四野。

  豐州、雲內和兔毛川一帶,就是當年鮮卑牧人放聲高歌的敕勒川,這裡南臨黃河几字型大拐彎最北面的河段,北依巍巍陰山擋住了朔漠吹來的風沙,土地肥沃、水草豐美,正像敕勒歌所唱的那樣,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

  兩千年來,無論草原英雄應時而起,還是漢家男兒出塞北征,此乃兵家必爭之地,既見證過匈奴單于、突厥可汗的鳴鏑聲聲,一代天驕成吉思汗的彎弓射雕,也曾經留下衛青、霍去病大破匈奴封狼居胥的傳說,徐達、藍玉北逐蒙元入朔漠,十五萬明軍飲馬捕魚兒海的雄姿。

  滄海桑田幾經變換,昔日龐大的蒙古帝國在明軍劍鋒所指處土崩瓦解,如今的敕勒川已是蒙古土默特部的牧場,自從俺答汗降明受封順義王,年年進貢、歲歲朝覲,這片草原鋒鏑潛銷,十年不聞*羯鼓聲。(註:「結」)

  夏末秋初水肥草美,黃羊和野兔在齊腰深的草叢中奔行,大片潔白的羊群像白雲在草原上移動。

  牧人自由自在的甩著鞭花,瞧著遠處從邊市過來的商隊,黑紅的臉膛就洋溢著笑容:家裡鐵鍋壞了,這就得換一口,女人辛苦了大半年,也該穿件新衣裳……

  俺答封貢之後持續十年的和平,中原百姓沒有「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裡人」的嗟嘆,草原牧民也不必悲歌「亡我祁連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婦女無顏色」。

  不少牧民湧向了商隊,用草原上的特產換取中原漢地過來的好東西,布匹、茶葉、鐵鍋都是塞外非常行銷的貨品。

  自打二十年前趙全趙橫北為俺答汗築板升城(呼和浩特),遷居塞外的漢人多達十萬,商隊也就越來越頻繁的出現在草原上。

  而在牧民們看來,對這些商隊是又恨又愛。

  愛的是他們總能帶來急需的貨物,恨的是老闆們總能想盡辦法掏光你口袋裡的每一個銅子兒。

  不過今天的商隊格外好說話,貨物的花樣既多,價格也比平常便宜,樂得牧民們喜笑開懷,於是商隊的夥計和通譯一再向他們打聽點什麼,他們也絕對不會不耐煩的。

  幾個待嫁的大姑娘就瞧上了商隊裡領頭的那個俊俏後生,故意在他面前轉來轉去,唷,漢人的小夥子咋長得這麼白,這麼好看呢?

  甚至有位黑裡俏的姑娘彈起了馬頭琴,熱情奔放、歌聲嘹亮:「遠方來的客人呀,你要到哪裡去?雄鷹展翅藍天,終要歸巢歇息。不如留在我的氈房~那裡有著甜蜜的馬奶酒,和酥香的乳酪……」

  商隊的掌櫃、夥計和保鏢們想笑又不敢笑,就是那個滿臉苦相、耷拉眉毛的老把頭,也忍得極為辛苦,眉頭跳了幾跳。

  俊俏後生沒有給黑裡俏任何回應,粉面冷若冰霜,鼻子裡輕哼一聲,秀眉微蹙:「草原女子,怎地如此不知羞恥?」

  他,或者應該說她,正是白蓮教的神功盛德光明至大聖教主,和眾位屬下扮成商隊來到塞外草原,那張銀面具當然不能戴了,便女扮男裝當起了少東家。

  扮作老把頭的艾苦禪忍住笑走過來。

  白蓮教主微微頷首:「艾右使做得不錯,扮成商隊這主意很好。」

  草原上各部經常兵戎相見,互相搶劫殺戮,但商隊卻是最安全的。因為任何一個部族都明白,鐵器、鹽巴、藥品、茶葉都是在草原上立足所必須的物資,如果得罪了商隊,嚇得商人絕足不來,部族就會走向衰落,如果善待商客,商隊紛至沓來,部族便蒸蒸日上。

  所以蒙古各部對商隊的態度都好得不得了,甚至有不成文的規矩,如果商隊在哪個部族的地盤被打劫了,該部必須包賠商隊的損失!

  白蓮北宗在秦林打擊之下覆滅,少數漏網之魚逃歸總教,北宗從趙全開始就和蒙古各部聯繫緊密,裡頭很有幾個在塞外常來常往的,這次要往板升城走一遭,艾苦禪便以他們為嚮導,扮作商隊來到塞外,果然一路順暢。

  「少東家過獎了!」艾苦禪大聲應答,然後壓低聲音:「啟稟聖教主,剛才向牧民打聽明白,北面三十里就是板升城,黃臺吉和三娘子都在城外紮營。另外探子回報,秦魔頭的隊伍在咱們東邊十五里,和咱們齊頭並進。」

  白蓮教主點了點頭,美麗的眸子裡幾點寒星閃爍:「威靈老賊,上次在京師有朝廷大軍保護,本教主只差一步……哼,茫茫塞外草原,便是他埋骨之地!」

  艾苦禪讚道:「聖教主英明!老賊裝神弄鬼,咱們叫他有來無去。」

  秦林雖然下令陸遠志、甲乙丙丁等知情人不要洩漏威靈法王的底兒,但難不倒機靈的阿沙,三下五除二就套了話,弄清這廝的底細。

  原來所謂的威靈法王,堂堂措嘉達瓦爾品第,號稱雪域高原僅次於威德法王的第二高手,根本就不會武功!

  艾苦禪想了想,又道:「聖教主,屬下有一事不明,既然威靈法王九成是個江湖騙子,咱們又何必千里追殺?」

  「實則虛之、虛則實之,咱們上秦魔頭的當還少嗎?要是威靈老賊沒有三分真本領,朝廷和扎論金頂寺焉能如此看重?」

  白蓮教主正顏厲色的說著,稍微猶豫一下,遲疑道:「而且近三四年來,星相變得非常晦澀難解,偽朝氣運消長,近來的變化越來越劇烈,所以本教主懷疑……」

  「從來天意最難測,教主也不必過於勞累,到無生老母降下彌勒的那天,光明便會戰勝黑暗,永照大地!」艾苦禪說罷,手按胸口,神情虔誠之極。

  白蓮教主笑笑:「本教主也不單單為了誅殺威靈老賊,當初趙橫北叛逃塞外,也不是沒有一點好處的,他在板升城傳教,總算替咱們扎下點兒根基。試想咱們若能堂堂正正的戰勝威靈老賊,將這位蒙古貴族信奉的法王當場斬殺,聖教也許能在塞外開花結果、傳教布道呢!」

  「教主聖明!」艾苦禪大喜,木訥的臉上竟也顯出一絲狡猾:「聽說三娘子篤信佛教,整日供奉彌勒佛……」

  白蓮教主笑靨如花,白蓮教也拜彌勒佛。

  「三娘子顧全大局、維護封貢,令萬里長城不燃烽火,本教對她要盡量爭取,至於黃臺吉這廝,妄想興兵寇邊、禍亂中原,如果有機會就一刀宰了!」

  說完,白蓮教主又眉頭一皺:「至於秦魔頭嘛,阿沙臥底這條線不能斷,咱們暫時不動他——告訴諸位堂主、舵主,此行必誅威靈老賊,然後是刺殺黃臺吉,就讓秦魔頭暫且逍遙幾天吧,將來本教主親自出手收拾他!」

  「謹遵聖命!」艾苦禪正要走,轉身問道:「咱們北行,高左使那裡的白玉蓮花?」

  白蓮教主英氣勃勃的眉頭往上一挑:「再催催他,從速送到板升城,大戰在即,本教主立刻要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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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呀,不好!」白色琉璃頂、絳紅色金繡梵文法帳的步輦之中,威靈法王身子一晃搖搖欲墜。

  「師父,師父您不舒服?」空青子、雲華子連忙搶上去扶著他。

  威靈法王揉揉胸口,神叨叨的道:「方才為師一陣心血來潮,恐怕將有大凶大厄之事……」

  「切,裝神弄鬼,騙誰呀?」阿沙摸著大黃狗油光水滑的皮毛,朝法王吐了吐舌頭。

  拖油瓶死乞白賴的要跟著秦林來塞外,理由是很多時候用得到大黃——可憐堂堂聖女大人,要藉狗兒才能跟來。

  想想拖油瓶是小乞丐出身,風餐露宿不成問題,大黃也確實很有用,秦林便把她塞到自己馬車裡頭。

  秦林的馬車雖然寬大,和威靈法王這駕三十二名喇嘛抬的步輦一比就小得多了,於是阿沙帶著大黃轉移陣地,住進了老騙子的步輦。

  威靈法王自己沒有孩子,兩個徒弟又蠢笨無比,見阿沙機靈活潑便很喜歡,一老一小成天鬥口,倒也其樂無窮。

  這下又被揭穿,法王並不著惱,訕笑道:「老夫每逢大變,必定心血來​​潮,這個可不是開玩笑的,修到大羅金仙的境界,凡心血來潮,便是犯了紅塵殺劫……」

  切!阿沙一點兒也不信,以前師父要殺法王,為著他要替偽朝延續國運,現在已經知道是個西貝貨,誰還理會他呀?

  一老一小說個不休,空青子、雲華子插科打諢,底下抬步輦的喇嘛們卻是一個字也聽不見。

  因為四五千隻馬蹄踐踏著大地,隆隆的蹄聲震得耳膜嗡嗡作響,稍微遠一點兒便聽不清說話聲。

  旌旗招展,刀槍耀日,近千精銳邊軍鐵流滾滾,上百名錦衣官校前呼後擁,「欽差宣撫大臣」的丈二紅旗之下,秦林騎著踏雪烏騅,和跨坐車轅的徐文長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

  「徐老先生,故地重遊心情如何啊?」秦林笑嘻嘻的問。

  徐文長揪著山羊鬍鬚,慨嘆道:「萬里經年別,孤燈此夜情,老夫在江南孤燈夜雨之時,實沒想到殘生未盡,還能踏足塞外。」

  秦林笑笑,又看了看稍遠處,那裡是一支從屬於欽差大隊​​,又稍微遠離的隊伍,額朝尼瑪大喇嘛和豁耳隻便待在隊伍之中。

  數騎斥候策馬奔回:「啟稟欽差,板升城在前方三十里。」

  秦林手搭涼棚,眺望北方遠處地平線上,出現了一點模模糊糊的黑影兒。
jomlin 發表於 2014-7-11 22:00
六四一章 跪迎欽差

  無邊無際的草原腹地,*土默川的中心位置有一座青磚為牆的城市,草原牧民逐水草而遷徙、居於氈房之中,這座城市的呈現就顯得格外神奇,而它青色的城牆又正好與藍天草原的佈景色融為一體。(註:敕勒川至明稱土默川)

  板升城,為十年前俺答汗、三娘子所築,白蓮北宗趙橫北出力甚多,城高三丈、周圍二里,外城周圍三里。板升城的規模在中原不值一提,但在連固定房屋都不多的塞外,則成為遠近聞名的草原明珠。

  甚至在俺答汗雄踞漠南、土默特部兵鋒日盛的歲月裡,超過正統蒙古大汗世系圖門汗駐帳的察哈爾部,成為了右翼三萬戶乃至整個蒙古草原事實上的政治中心。

  俺答降明之後,這座城市又有了新的名字,朝廷改板升城為歸化城,取歸降天朝、慕我王化之意。

  正因為如此,黃臺吉、三娘子這正在對峙的雙方,都把營盤紮在歸化城的南方,迎著朝廷欽差前來的方向。

  歸化城較小,並且蒙古騎兵善於野戰不利守城,雙方都不約而同的紮營城外。

  歸化城南門外就是三娘的一個精銳萬人隊,而屬於黃臺吉的三個萬人隊以倒品字形,從東、西、南三個方向形成包圍之勢​​。

  同屬蒙古土默特部的戰士,因為各自主人的不合,互相怒目而視、劍拔弩張——自從俺答汗去世,歸化城內外的氣氛,就一直非常緊張。

  比較外圍的處所,還有土默特部其他長老、臺吉、和碩齊、那顏的營帳,因為支持不同的對象,分為東西兩個陣營,東邊的貴族們是三娘子的*擁躉,西邊則支持黃臺吉,雙方涇渭分明。(註:臺「永盹」陸「庸盹」,忠實支持者。Fans之譯文,多作粉絲)

  更多的貴族還沒拿定主意,營帳在方圓十里的規模內星羅棋布。

  眾軍帳環繞的中心位置,一座潔白的大帳飾著金繡、流蘇,頂部一丈五尺高的羊毛大纛迎風飄揚,這就是大明順義王、咱克喇瓦爾第徹辰汗俺答的營帳。

  往日,俺答汗與三娘子同坐營帳處理各部事務,現在俺答汗已死,帳中只剩下了未亡人三娘子。

  這位夫人生於嘉靖二十九年,如今三十一歲,正是熟透了的季節,只見她面若銀盤、體態豐腴,烏光發亮的青絲紮成數條小辮,白淨的臉上兩團腮紅透著媚意,果然不愧為塞外草原的第一美人兒。

  三娘子的臉上並沒有失去丈夫的悲戚,因為俺答汗其實是她的外公,昔時強行吞併了她,雖然草原上不像中原那樣講究禮法,可遇到這種事情,她要是心甘情願那才怪了呢。

  其後三娘子顧全大局,盡心竭力輔佐俺答汗治理草原事務,以卓越的政治能贏得了各部的尊敬。但青春少艾的她,自始至終不可能對實為外公、又生性粗魯兇暴的俺答汗產生什麼夫妻之情。

  並且俺答汗去世前這兩三年,出於種種考慮,最終沒有傳位給三娘子所生的幼子*不塔失里,而是傳位於凶蠻神似乃父,與三娘子關係緊張的黃臺吉,這就更讓她分外惱怒,連一星半點的夫妻之情都蕩然無存了。(註:明史作「不他失禮」)

  如果親生兒子不塔失里繼汗位,三娘子是不需要下嫁的,從此恢復自由身,可是黃臺吉登基的話……

  今天三娘子沒有像往日那樣出帳走馬練兵,為麾下的精兵強將打氣鼓勁兒,也不曾理會矮几上各部那顏官員的文牒,而是慵懶的斜倚坐榻,把玩著一隻竹刻的筆筒。

  「六樹梨花打百球,昔年曾記柳橋頭。嬌來靨靨西施粉,冷伴年年燕子樓。」

  櫻桃小口輕啟,讀著筆筒上刻的香豔詩句,三娘子美麗的眼睛裡閃爍著憧憬。見慣了草原風光、大漠飛沙,不知江南煙雨是否真像那人說的,如夢似幻、令人迷醉?

  外面突然一陣人馬喧鬧。三娘子將竹刻筆筒放下,慵懶的神色一掃而光,手扶腰間黃金彎刀,厲聲喝道:「珠瑪、那姑,是誰在營中喧鬧?不畏我的軍法了嗎?傳我號令,再高聲喧譁者,斬!」

  帳內兩名背弓佩刀的侍女就要出去傳令。

  「額吉,額吉(蒙語:媽媽)!」十三歲的不塔失里風風火火跑進來,滿臉興奮之色:「天朝大皇帝的欽差到啦!就在二十多里外,黃臺吉已經迎出去了,咱們也趕快吧!」

  欽差到來的消息,早已用七百里加急傳了火牌、滾單,所以三娘子其實不著慌,秀眉微皺:「不塔失里,我的兒子呵,你急個什麼勁兒?雄鷹盤旋良久,看準了才一擊必中,你是老汗和我的兒,要學學雄鷹的沉穩哩。」

  不塔失里撓撓頭,臉上很有點不好意思,他無論長相還是脾氣都更像三娘,與粗獷野蠻的黃臺吉截然不合。

  「珠瑪、那姑,把吳大人贈給我的衣服取出來,還有不塔失里的那套衣服。」三娘慈愛的撫摸著兒的頭頂,笑容中帶著點兒狡猾:「黃臺吉要搶先,就讓他一次吧,咱們哪,換好了衣服再去,哼哼。」

  ……

  黃臺吉的確搶先一步,他的營帳從三面把三娘的營帳包圍起來,處在外圍固然先獲得欽差的消息,即刻傳令土默特部所有長老、那顏、臺吉和碩齊隨他前往迎接。

  不出所料,聽說天朝欽差已到,不但黃臺吉的支持者傾巢而出,就連眾多猶豫未定的蒙古貴族也紛紛出迎,跟在黃臺吉的後面,顯得聲勢龐大。

  黃臺吉身穿綃金質孫服、耳垂金環,打著羊毛大纛,洋洋滿意,儼然以土默特部的汗王自居了。

  「哈哈哈,崔先生好主意啊!」古爾革臺吉策馬緊隨著黃臺吉,將馬鞭朝身後一指:「這、這一招叫先,先什麼?」

  「先聲奪人。」黃臺吉身後另一人笑著答道。

  這人四十歲上下,作蒙古式服裝,但白面微鬚、相貌斯文,騎馬的姿勢也有些生疏,與馬背上長大的蒙古人迥異。

  崔獻策,乃是大漢奸趙全的餘黨,落第秀才身世,號為智多星。昔時俺答封貢、趙全等首惡被誅戮,但白蓮北宗先後招引​​擄掠到塞外的漢民數以十萬計,朝廷不成能盡數捉拿,崔獻策便僥倖成為漏網之魚,從此寄身黃臺吉帳下。

  黃臺吉回過頭,頗有懊惱的道:「可惜上次赴京,崔先生生病未曾同往,否則本汗也不會吃秦某人的虧,平白折了拔合赤這員大將……崔先生真是本汗的*中行說啊!」(註:「中航月」)

  中行說是漢朝太監,隨宗室女和親進入匈奴,因為怨恨朝廷,盡心竭力輔佐匈奴單于,勸說匈奴一再對中原用兵,屠殺劫掠同族。

  原本黃臺吉以宦官來比崔獻策,很有些不恰當,但崔獻策不以為恥反以為榮,欣欣然有得色:「小可累年科場晦氣,在中原鬱鬱不得志,如今得汗王賞識,方能一展胸中之策,願從此效法中行說,為汗王效犬馬之勞。將來興兵叩關、馬踏中原,咱也做個從龍之臣呢!」

  歷朝歷代都不缺崔獻策這號人,前有中行說、張邦昌、劉豫,後有範文程、寧完我、吳三桂,據說在本族鬱鬱不得志,又是如何如何的逼不得以,只好做了漢奸,好像替異族人做狗腿,大刀闊斧的屠殺本族同胞,反而可以叫做得志了,從此便顯親揚名、流芳百世似的。

  黃臺吉固然十分滿意,用馬鞭輕敲崔獻策的背脊:「好、好,本汗若有入主中原的一天,便教崔先生做丞相!」

  「謝汗王恩典!」崔獻策喜笑顏開,被馬鞭敲那麼一下,簡直連骨頭都輕了二兩。

  可笑崔獻策自以為得志,滿心想要做個開國的元勛、從龍的功臣,暫且不論黃臺吉有沒可能入主中原,就算僥倖入關坐了天下的異族胡虜,哪個不是轉​​身一抹臉就變?

  即使異族仇敵如完顏宗弼、忽必烈等,也只尊敬岳武穆、文天祥這樣的赤膽忠臣,而張邦昌、洪承疇、吳三桂一撥兒人,反而要把姓名高高的列《貳臣傳》上,遺為萬世之羞呢!

  往南出迎十里,黃臺吉遇到了緩緩行來的欽差隊伍。

  ……

  秦林得知距離歸化城三十里,就故意放慢了速度,等著土默特部出迎。

  嘉靖、萬曆年間土默特部如日中天,北控瀚海、南逼長城、東至察哈爾、西抵青海,控弦之士二十萬。黃臺吉為首的眾多蒙古貴族拔營而出,只見茫茫草原上千騎萬乘,鋪天蓋地都是人馬。

  欽差步隊中都是錦衣官校和京營精銳,見狀也難免緊張,這千把人的小步隊在十萬計的鐵騎面前,無異大海中的一葉扁舟。

  「土默特稱雄塞北,果然兵強馬壯!」秦林沒心沒肺的讚道。

  牛大力捏著鑌鐵蟠龍棍的手心有點出汗,陸胖臉也抖了兩下,心頭暗叫一聲我的媽呀,秦哥你還笑得出來?蒙古人見兄弟生得肥胖,抓去剁吧剁吧做成牛肉乾,那就不好玩啦!

  黃臺吉身邊,一名大喉嚨的親兵叫道:「土默特部小汗黃臺吉,來迎大明朝欽差大臣!」

  十名親兵接著叫一遍,然後是一個千人隊,然後是一個萬人隊,最後三個萬人隊和若干附屬部族的蒙古武士一起大叫,聲音如狂飆掃過草原,威勢驚人。

  「嗚~~嗚~~」一百五十名武士同時吹響了牛角號,淒涼淒勁的號聲響徹草原,直衝雲霄。

  羊毛大纛之下,黃臺吉滿意洋洋,崔獻策出的好主意,擺出如此聲勢,明朝欽差還不嚇尿了?

  卻見欽差步隊中,秦林跨踏雪烏騅馬,著江涯海水行蟒袍越眾而出,拍馬走到離黃臺吉百餘步的土崗上,只有牛大力隨後扈從,一聲霹靂般的斷喝:「呔!都指揮使黃臺吉,跪迎朝廷欽差!」
jomlin 發表於 2014-7-11 22:00
六四二章 相見不如懷念

  吼完這一嗓子,牛大力心頭也沒個底兒,銅鈴般的眼睛瞪著對面的千軍萬馬,手心變得汗津津的,握得鑌鐵蟠龍棍都有點滑溜。

  「秦長官,俺老牛服了你啦,膽量十足包過天,我看常山趙子龍也不過如此了。」牛大力用舌頭舔了舔乾燥的嘴脣,惴惴不安的把蟠龍棍從左手交到右手,琢磨著要是待會兒打起來,怎麼也得舞棍遮擋箭矢,護住恩公秦林退卻。

  「屁!要是真兵戈,老早跑了!」秦林難得的說了回大實話,揚鞭遙指百步之外的黃臺吉:「丫想騙封爵,派豁耳隻上表,對朝廷前倨後恭,現在知道咱們識破他詭計,又想以勢壓人。哼哼,要是他真的有恃無恐,大可以自立為王,何需要咱們走一遭?老子偏要看他跪不跪! 」

  ……

  跪,還是不跪,這是個問題。

  牛大力吼了那麼一嗓之後,黃臺吉也愣了,然後就為難了。

  正如俺答是咱克喇瓦爾第徹辰汗,也是大明朝封爵的順義王,同樣,黃臺吉是土默特部汗位的繼承人,也是朝廷授予官職的都指揮使,既受朝廷之封,便須行臣屬之禮,理所應當。

  在京師,拜大明皇帝還沒什麼,這次偏偏是老仇家秦林來做欽差,黃臺吉無論如何都心不甘情不肯。

  黃臺吉、古爾革臺吉和幾名心腹,都把目光投向了智多星崔獻策。

  這主意就是他出的,給朝廷欽差來個下馬威,諒秦某人一個破案身世的幸進之徒,見了這等大排場還不嚇破膽量?

  萬沒想到,秦林不但沒有嚇破膽,恰是反過來將了黃臺吉一軍,直如關雲長單刀赴會,於數萬鐵騎之前揚鞭躍馬,高呼黃臺吉下跪,這份膽略實在超乎尋常。

  崔獻策稍有遲疑,數萬蒙古貴族、那顏武士和戰士們,見秦林著紅袍跨駿馬立於土崗,便紛紛議論起來:「咦,漢官好大的膽量,這人像個白面書生,他就不怕俺家臺吉大人?」

  「記得昔時的吳太師,帶著五個人就敢到咱們營中……」蒙古武士以敬佩的神情瞧著秦林,他口中的吳太師即是吳兌,這時候蒙古人對值得尊敬的漢人高官,無論文武品級一律尊稱太師。

  也有那顏貴族受驚的睜大眼睛:「看,他身上穿的龍袍,莫不是天朝大皇帝?聽說天朝皇帝也就這般年紀。」

  旁邊曾經隨黃臺吉去京師朝貢,見過世面的貴族朝地上啐了口:「笨蛋,那是蟒袍,像龍袍罷了。這人是朝廷的大官,措嘉達瓦爾品第說他是韋陀菩薩下凡,還曾以無上神通替他開示——看,後面那琉璃頂、綃金梵文的步輦,就是措嘉達瓦爾品第的法駕。」

  「怪不得他不把咱們放在眼裡呢,原來是韋陀菩薩下凡。」蒙古武士們嘖嘖連聲,佈滿了崇拜。

  草原上敬的是英雄,欺的是膿包。

  秦林於小土崗上揚鞭立馬,此時將近中午,金色的陽光從東南面射來,使他的大紅蟒袍燦若雲霞,一人一馬鍍上了絢麗的金邊,就連持棍的牛大力,也像是追隨他身邊的護法神祇。

  黃臺吉本就游移未定,一眾蒙古武士遲遲未能獲得命令,越發不敢造次,甚至有些小部族的首領率領手下稍稍後退,手按在胸口以示對欽差的尊敬,於是更多的蒙古武士騷動起來。

  「哇~~」阿沙大眼睛裡閃著崇拜,大叔實在太帥了,就算師父武功蓋世,遇到大股軍隊也只能退避三舍,秦大叔卻一個人躍馬揚鞭,面對數萬大軍巋然不動,反而是對面的數萬鐵騎騷動起來!

  阿沙拉了拉威靈法王:「老騙子,你看秦大叔帥不帥?哈哈!」

  威靈法王一雙賊眼卻只在對面蒙古貴族身上打轉,咦,好多的金子,這人耳朵戴的金環足有二兩,那個腰間佩的寶刀應該有三斤,還鑲著貓兒眼、祖母綠……哇,這趟要發家嘍!不不不,老沒前程的,要傳道弘法,從此開宗立派、揚名後世,怎麼老想著騙錢?

  劈啪,法王輕輕打了自個兒兩耳光,嘴角卻樂得合不攏來。

  ……

  對面的崔獻策猶豫再三,無可奈何,只好低聲道:「小王爺,韓信能忍胯下之辱,大丈夫能屈能伸,咱們要朝廷封爵來壓服三娘子、收攏歸附她的部眾,如今也只好暫且讓姓秦的得意一時。」

  這套虛張聲勢的幻術,十個人有九個會被唬住,畢竟說起來簡單、做起來難,數萬鐵騎人山人海,奔馳時整個草原便如悶雷滾過,就算明知不會真打,又有幾個人能這樣鎮定?說句不客氣的,就是在幾百個普通人面前講話,都有很多人會緊張得說不出囫圇話呢!

  但被秦林戳破之後,也就完全無能為力了,既然黃臺吉有求於朝廷,不敢真的胡來,他擺的大排場反而成了秦林進場的陪襯。

  黃臺吉也沒有辦法,只好拍馬走到秦林身前五步,神色不善的把他盯了一眼,最終還是跳下馬,跪在地上又急又快的道:「都指揮使黃臺吉,叩見天朝欽差大臣!敬問聖恭萬安?」

  他急我不急,秦林偏不忙著回答,先咳了咳清清嗓,然後慢悠悠的道:「聖~躬~萬~福~,咳咳,嗯、嗯,啊,還有什麼?對了,本官差點搞忘了,這什麼記性啊……唉,黃都司請起!快快請起!」

  這一句話說出來磨嘰半天,黃臺吉扎扎實實跪了半炷香的時間,聽得一個起字趕緊從地上蹦起來,氣得五內俱焚。

  牛大力還有稍遠點兒的陸胖這夥人,差點沒把隔夜飯噴出來,秦林這傢伙實在夠陰損的,叫黃臺吉像兒跪爹一樣跪了小半天。

  眾蒙古貴族和武士們眼中,卻是向來桀驁不馴的黃臺吉,乖乖對著天朝欽差下跪,心底的感受那就各各不同了。

  古爾革臺吉和崔獻策對視一眼,臉上都有點發紅。

  「主憂臣辱、主辱臣死,小可真是忸捏無地啊!」崔獻策搖著頭,儼然是一位蒙古忠臣。

  黃臺吉重新上馬,引秦林向軍隊走去,惡狠狠的盯著他,低聲威脅道:「別以為做了欽差大臣就能怎麼樣,就算你們大皇帝也拿咱塞外豪傑沒辦法──哼,秦欽差,你瞧我這數萬鐵騎,稱不稱得上精兵強將?」

  最後這句話,說的聲音陡然高了八度,遠遠傳了出去。

  秦林咧嘴一笑:「上了戰場,能不能比圖門汗麾下部將撐得更久點?」

  上次在薊鎮,秦林辨查屍首,識破圖門汗和董狐狸的奸計,助了戚繼光一臂之力,圖門汗被揍得鼻青臉腫,大敗而歸。

  圖門汗乃是黃金家族世系,正宗的、唯一無二的蒙古大汗,俺答汗則是由大汗所封的汗,要低一等。雖然現在土默特部的勢力實際上遠跨越圖門汗,黃臺吉卻不好當著眾蒙古貴族和那顏軍官,說自己比圖門汗還強。

  秦林一句話把他憋得面紅耳赤,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只好重重的哼了一聲,乾脆緊緊閉上嘴。

  ……

  三娘子,三娘子來了!

  蒙古大軍的後面起了騷動,然後如潮流般擴散。

  秦林騎著高頭大馬,挺直身遠眺,很快就看見了遠處鐵騎滾滾而來,當先一桿白色的羊毛大纛,底下一位騎桃花馬的女子,生得面如滿月、臉帶早霞,不笑自帶三分嫵媚,頭戴八寶冠、身穿百鳳雲衣,下著紅骨朵錦裙,分明是塞上奇女,此時卻做漢家妝。

  三娘跑到秦林馬前二十步遠,將韁繩一帶,一記漂亮的騙腿下馬,蹬蹬蹬跑了幾步,聲音清脆高亢:「順義王未亡人鐘金,叩見天使!迎接來遲,還望天使恕罪!」

  天使不是長翅膀的鳥人,是天朝派來的欽使,咱們的秦林秦主座。

  他滿臉堆笑,居然也跳下馬來,走上去雙手扶持:「夫人何故多禮?朝廷聞得順義王歸天,特命本欽差前來宣撫,還望夫人節哀順變,這草原上的事情,總得託賴夫人呢,可不能就此一蹶不振哪!」

  此言一出,蒙古貴族們都聽出味兒來啦,原來朝廷是支持三娘子的,不過現在黃臺吉強、三娘子較弱,朝廷的支持終歸有限,勝負還難以預料。

  三娘子眉梢一揚,中氣十足的答道:「未亡人承朝廷信重,一定秉承先夫遺志,保境安民、守牧一方!」

  靠,秦林忍不住腹誹,我還勸你節哀順變呢,看你這樣哪兒像未亡人?只怕比俺答活著的時候還要精明強幹呢。

  兩人這番舉動落在眾人眼中,他人還不覺得什麼,陸胖子先笑起來,捅了捅牛大力的腰眼:「看,咱們主座又和三娘子眉來眼去了,我看這次宣撫啊,哈哈……」

  牛大力也笑:「瞧這三娘子身段就是個如狼似虎的,看來徐老先生常吹的那啥周易參同契陰陽玄功,長官是該學學了,否則根本應付不過來嘛,徐老先生你說呢?」

  回頭一看,卻是奇哉怪也,徐文長老早就沒了人影兒,不曉得躲哪兒去了。
jomlin 發表於 2014-7-11 22:04
六四三章 勾搭上了?

  幾乎就在同時,三娘子也踮著腳尖兒,往秦林身後的欽差隊伍裡看,忽然就臉色一黯,幽幽的嘆了口氣,神情顯得非常失落:特意穿戴的寶冠、雲衣、紅裙,那傢伙卻躲得沒了影兒……

  「夫人在找措嘉達瓦爾品第?」秦林抬手朝著不遠處的步輦指了指:「法王正在虔心修持,體悟般若菩提之正道,等一會兒到了順義王靈前,就要顯身出來超度亡魂。」

  體悟般若菩提?威靈法王他老人家正偷瞧著一眾蒙古貴族身上的黃金寶石,口水嘩啦啦直流呢。

  三娘子也是心不在焉,聽秦林說起反而有點意外:「啊?哦,是這樣呀,那麼妾身就替先夫多謝朝廷恩典了。」

  她這是……秦林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

  牛大力卻把眼睛瞪得銅鈴大,實在不明白朝廷欽差就是以弔喪、慰問為名前來的,怎麼三娘子看樣子完全沒把這事兒放在心上?

  秦林兩手一伸,朝三娘子和黃臺吉做了個請的手勢:「走,雖然兩位多半沒什麼興趣,不過本欽差和法王受朝廷欽命,總要去順義王靈前致祭的。」

  黃臺吉乾笑兩聲,三娘子也面頰微紅,一左一右跟在秦林身邊,三人朝俺答汗停靈處打馬走去。上百隻牛角號吹響,嗚嘟嗚嘟的號聲響徹草原,數萬蒙古鐵騎同時撥轉馬頭,緊隨其後。

  ……

  俺答汗的靈柩不在城外的軍營,而在歸化城內的九重宮闕。

  這座城市的規模不大,秦林一馬當先,率眾穿城而過,道路兩邊的蒙漢各族百姓紛紛磕頭頂禮——當然不是拜咱們秦長官,人家拜的措嘉達瓦爾品第!

  把躲在步輦裡的老騙子樂得手舞足蹈,當初在藏邊受威德法王挾制,到京師也只是李太后和萬曆母子相信,別的達官顯貴多是敷衍,哪兒像草原上,幾乎所有人都虔誠無比呀。

  威靈法王的表現,按照阿沙的話來說,就是快發羊癲瘋啦。

  歸化城按照帝王規制修建了九重宮闕,乃是十餘年前趙全等人替俺答建的,以此勸他稱帝建制,和明朝公開打擂臺。不過俺答腦子還沒昏掉,別說明朝的實力到底如何,單是這草原上就還有代表正統世系的蒙古大汗圖門汗,雖然俺答的實際實力最大,但也有多方顧忌呀。

  所以這九重宮闕自打修好,就一直沒有入住,後來俺答封貢,就更不可能公然住進這些宮闕了。反而是他死後,三娘子和黃臺吉在城外對峙,都嫌靈柩礙手礙腳,想把他埋了,朝廷致祭的欽差還沒來,乾脆抬到這廢棄的宮闕裡,免得大夥兒礙眼。

  生前沒有享受的,死後終於如願以償,這真是某種絕妙的諷刺。

  秦林嘴角帶著一絲兒嘲諷,打量著這九重宮闕,相比京師的紫禁城,這就是個山寨縮小版的,並且十來年沒住人,沒有得到適當的維護,已被塞外的風沙洗去鉛華,顯得陳舊而破敗。

  俺答汗靈柩停在這裡少有人問津,搶親孫子的老婆、霸占外孫女,這樣一位梟雄是不大會被人懷念的。生前有著無比烜赫的權勢,身邊親信環繞,死後卻孤孤單單,妻妾兒孫都不來看他一眼。

  秦林心頭慨嘆一番,就準備請威靈法王出場了。

  「措嘉達瓦爾品第!」

  「聖識一切功德無量威靈法王!」

  山呼海嘯的歡呼聲打斷了秦林的遐思。

  在宮殿群落的正門外,空青子、雲華子手持鑲嵌佛家七寶的黃金杖,掀開繡滿金色梵文的大紅帷帳。威靈法王頭戴貝葉毘盧帽,身穿白色鑲紅邊法袍,右手持金剛降魔杵,左手搖金剛智慧鈴,寶相莊嚴無比,緩緩邁步而出。

  哇!

  追隨到此的數萬軍民頓時沸騰了:看,看這位法王,眼含慈悲濟蒼生、胸羅智慧包萬象,什麼蓮花生、什麼八思巴,恐怕也不過如此了。

  「唵、嘛、呢、叭、咪、吽!」威靈法王口長頌六字真言,將金剛降魔杵往空中一揮,頓時空中煙霞升騰、紅雲繚繞,又有碧幽幽的火光劃過長空,攝人心魄。

  人們立刻屏住了呼吸,大氣兒不敢喘一下,只聽得自己心臟砰砰砰直跳。

  措嘉達瓦爾品第名不虛傳,果然神通廣大,法力極為殊勝!

  煙霞散去,紅雲無蹤,威靈法王神色慈祥無比,好似佛祖拈花微笑,身後微現雨露,陽光照射之下頭頂一條彩虹若隱若現。

  這是吉祥如意的盛景,西天降下的佛光啊!數萬軍民驚得呆了,全都匍匐在地,磕頭如搗蒜。

  威靈法王口宣佛號,一步一步走過人群,所過之處擁擠的軍民紛紛閃開,如同摩西揮杖分開紅海。

  沒人注意到,那架極大的步輦之內,阿沙正起勁兒的拉著類似風箱的機關,經過精巧的設計,能把細密的水霧從步輦頂上四散噴出,在日光映照之下自然會有彩虹出現。

  空青子探進頭看看,詫異道:「這小姑娘力氣挺大啊,以前咱倆輪流拉,都還累得喘粗氣、吐舌頭,跟她帶的這條大黃狗差不多……」

  「笨蛋,你怎麼把自個兒和狗打比方?」雲華子立刻反駁。

  「我說我自己,關你屁事!」

  「你明明說了咱倆,咱倆就包括了我!」

  阿沙一腦門的黑線:「閉嘴,要不我讓大黃咬你們了。」

  空青子、雲華子立刻緊緊閉上嘴巴,自從吃過大黃狗的苦頭,兩個笨蛋就把它視為繼秦長官之後,全世界最可怕的生物。

  秦林純屬躺著中槍……

  威靈法王剛剛走下步輦,三娘子就雙掌合十:「青海湖畔一別,終於又見到法王金面,信女不勝之喜!有法王替亡夫超度,必能消災解業,早日升上西天。」

  「夫人節哀,生死不過隨緣而已,生有何歡,死又何苦?不喜不悲,自在圓通,乃是我佛真諦也!」法王微笑著回答,口氣是十足十的得道高僧,說著話鋒一轉:「呼畢勒阿罕里雅達拉!咱克喇瓦爾第徹辰汗歸西,還沒有讓你覺悟嗎?咄!」

  說著,威靈法王手持金剛降魔杵,朝三娘子眉心輕輕一點。

  眾人見這一幕,越發嘖嘖稱奇,威靈法王在青海湖畔與俺答汗會晤,在贈給俺答汗「咱克喇瓦爾第徹辰汗」尊號的同時,也贈給三娘子「呼畢勒阿罕里雅達拉」的尊號,意為菩薩轉世的聖母。

  此事俺答汗從青海回來,就在草原上流傳,但畢竟沒有親眼見到,此時眾牧民、士兵見心目神聖無比的法王向三娘子開示,立刻高呼頂禮,將三娘子視為菩薩化身。

  蒙古貴族們大部分都朝著威靈法王和三娘子頂禮膜拜,也有追隨黃臺吉的小部族首領猶豫不決,紛紛把目光投向他:上次去京師,措嘉達瓦爾品第還站在臺吉大人這邊,怎麼現在他幫著三娘子了?

  黃臺吉有苦難言哪,恨恨的瞪了眼躲在一邊壞笑的秦林。

  秦林滿臉無辜:喂喂,關我什麼事?三娘子佛緣深厚,法王親口贈給「呼畢勒阿罕里雅達拉」尊號的嘛。

  黃臺吉憋得差點兒一口老血噴出來。

  額朝尼瑪為首的十八護教羅漢是他這邊的,但這些扎論金頂寺二代弟子的影響力,和威靈法王差得太遠,所以威靈法王大顯神通的時候,這群人就不出來丟人現眼了。

  本已有了心理準備,黃臺吉看到威靈法王出場這陣勢,直覺得心裡頭發慌,蒙古人迷信根深蒂固,秦林迫使威靈法王反水形成的強大壓力,就算兵強馬壯的黃臺吉,也感覺難以招架。

  虧得崔獻策在旁邊低聲提醒:「汗王勿憂,剛才問過豁耳隻,額朝尼瑪那邊……」

  這就好、這就好,黃臺吉擦了把額頭的冷汗,與額朝尼瑪嘀咕幾句,立刻回嗔作喜,隱然有得色。

  這傢伙還想玩什麼花樣?秦林察言觀色,心頭暗自盤算。

  威靈法王在萬眾矚目之下,昂然走入九重宮闕,來到停靈的正殿。

  塞外風沙大,俺答汗的棺材甚至積了層灰沙,三娘子和黃臺吉都只當沒看見,不但如此,威靈法王一卷超度亡魂的經還沒念完,這兩位臉上就有了不耐煩的意思。

  看來俺答汗的確是個不討人喜歡的傢伙,三娘子是霸占來的就不提,黃臺吉可是繼承他王位的親兒子哩。

  秦林心頭暗笑,朝威靈法王使個眼色,好在這位法王的心思也從來沒放在經上,一卷經含糊念了大半,就舌頭打卷兒,嘰哩咕嚕一通,算是完成了超度。

  至於俺答汗究竟是榮登西天極樂,還是被關在十八層地獄永不超生,誰他媽在乎啊?

  按照習俗,將在三日後舉行灌頂法會,然後才將俺答汗埋葬入土。

  ……

  走出九重宮闕,大夥兒就涇渭分明了,黃臺吉為首,豁耳隻、額朝尼瑪都去他的營帳,秦林、威靈法王等人,則接受了三娘子的盛情邀請。

  剛進了那頂白色大帳,賓主雙方才寒暄幾句,三娘子就笑嘻嘻的瞧了瞧秦林,臉帶紅暈,欲言又止。

  「乞秦欽差屏退左右,妾有幾句話兒要和你說來著。」三娘子成熟嫵媚的粉臉,帶著幾分羞意。

  我的媽呀,陸胖子剛走出營帳就狠狠一拍大腿,抱著牛大力胳膊直搖:「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咱們長官……他喵了個咪的,還是不是人哪?這麼快就勾搭上啦!」
jomlin 發表於 2014-7-11 22:04
六四四章 情債難償

  眾人在帳外等待,耳邊​​只聽見風吹過草原的聲音,忽然帳中傳來秦林的低呼,又哈哈賊笑了幾聲。

  咱們長官幹啥呢?陸遠志、牛大力一眾錦衣營校盡皆莫名其妙。

  三娘子麾下眾位蒙古將軍則面露得色,草原上可不講貞節烈婦那套,自家女主人如果能迷住天朝欽差,叫大明多開馬市、放鬆邊貿,就再好不過了。

  俺答汗封貢之後朝廷答應放開邊貿、茶馬互市,的確是藉助把漢那吉事件為契機,但背後則是俺答汗帶領土默特人用二十年戰爭和無數的鮮血換來的。

  無論海貿還是邊貿,朝廷一直採取封禁政策,在明廷而言,肯容許俺答入貢、開放邊貿,也是為經年不歇的戰爭所累。

  如果三娘子能兵不血刃達到目標,何樂而不為?

  又過了一會兒,氈簾掀開,秦林壞笑著走出來,神色頗為古怪,眾位弟兄湊上前要問,他揮了揮手: 「回營再說!」

  欽差行轅就設在三娘子軍帳旁邊,秦林回到營中,立馬巴掌一拍,叫道: 「徐文長那老猴子在哪兒?給老子滾出來!」

  寂靜無聲,沒人回答。

  「大叔,我替你找!」 阿沙聞到了八卦的氣息,靈動的眸子亮閃閃的,她純屬唯恐天下不亂,取了徐文長的扇子給大黃聞聞,然後把它的腦袋拍了拍。

  汪汪汪,大黃狗嗖的一下竄出去,很快就在後面某個營帳中傳來徐文長的叫聲: 「畜生,別亂咬,哎呀,狗咬呂洞賓……」

  「徐老先生還往哪兒躲?」 秦林皮笑肉不笑,目光就像大灰狼瞧著小羊羔。

  敬酒不吃、吃罰酒,阿沙朝徐文長吐了吐舌頭,喚回大黃狗。

  徐文長苦笑不迭被秦林捉到了軍帳之中,然後請陸遠志、牛大力、威靈法王、馬彬這些親信也來。

  「秦哥呀,你今天和三娘子是唱的哪齣戲?」 陸胖子賊眉鼠眼的直樂。

  秦林朝徐文長一指: 「唱的哪齣戲?小寡婦招親!但主角不是我這小生,是這位鬍子都白了的老生!」

  啊?眾人眼睛都快掉出來了,左看看、右看看,把徐文長從頭到腳打量了七八遍,怎麼的都不相信。

  人家三娘子是手握兵權的塞外女英雄,輔佐俺答汗治理萬里草原,而且年輕時號為草原第一美女,如今剛剛三十歲出頭越發成熟美豔,便如熟透了的果子一樣誘人,她會看得上徐文長這糟老頭子?

  徐文長老臉一紅,乾笑兩聲: 「嘿嘿,老頭子當年還是有點帥的……… 」

  眾人先是完全不相信的笑,接著很快就笑不出來了。

  仔細看看徐文長,生得白面有鬚,天庭飽滿、地閣方圓、雙目精光湛然,而且腹有詩書氣自華,頗有種風流不下流的味道。

  徐文長和秦林見面之初,渾身破罐子破摔的邋遢氣,眾人自然覺得他面目可憎,但近年來蒙冤得到洗雪、瘋病近乎痊癒、胸中抱負得以施展,早已由內而外換了個人,只是大夥兒每天都看見,不覺得罷了。

  人家徐文長年輕時就是名動天下的江南第一才子,多少名妓爭相邀寵,那就是個帥哥啊,即使現在老了,只要把鳥窩般亂糟糟的頭髮理一理,把頷下的山羊鬍子收拾整齊,就是個老帥哥嘛!

  再想想三娘子身為俺答汗的遺孀,今天卻頭戴八寶冠、身穿百鳳雲衣,下著紅骨朵錦裙,作漢家女兒裝扮,眾人頓時恍然大悟。

  「好哇,原來老瘋子還藏著這一手,你怎麼勾搭上的?」 陸胖子將徐文長肩膀重重一拍。

  徐文長有些神思不屬,回憶的片段在腦海中閃現。

  那是萬曆三年,他已經五十五歲,年輕時鋒利的稜角,被現實撞得頭破血流,胡宗憲蒙冤獄中,他也被扣上嚴黨標籤,可憐胸中的萬里平戎策,連東家種樹書都換不來一本,早年的報國之志,化作滿腔怨憤。

  薊遼、宣大,年輕時滿擬要在邊塞上立不世之功、成萬古之名,儘管建功立業的希望早已化為夢幻泡影,他仍然固執的手持竹杖勤踏地形,四處了解軍情民俗,收李成梁長子李如松為徒,教授兵法和周易參同契中悟出的練氣熬體之術……

  直到在老友宣大總督吳兌幕府,見到了一襲紅裙的三娘子。

  她是朝廷冊封的順義王妃,也是俺答正妻死後唯一的妃子,她在俺答年邁之後執掌大權,她竭力維護俺答封貢的和平局面、結束二十年戰亂,必將與張居正、高拱、吳晃、俺答汗這些鳴雷般響亮的名字一起,同列於青史之上而垂於不朽。

  唯獨徐文長在她的眼睛裡,看到了寂寞和憂傷。

  青春少艾嫁給白頭老翁,已是人間不幸,偏偏還是被自己的外祖父霸占!並且她從小就喜歡漢地的書、漢地的詩,喜歡那些文雅的東西,而俺答汗卻是個殺人如麻,既粗魯又凶橫的草原梟雄!

  那一年,六十八歲的俺答汗垂垂衰朽,二十六歲的三娘子風華正茂,五十五歲的徐文長歷經坎坷之後的人生積澱和江南才子的詩卷,對三娘子這樣成熟的婦人,無疑是一劑致命的毒藥…………

  終於,吳兌發現了這一切,身為宣大總督的他幾乎快要瘋了,贈給三娘子八寶冠、百鳳雲衣,是籠絡她以安定邊疆;允許徐文長教授她詩詞書畫,也是同樣的考慮,怎麼會搞到後來幾乎不可收拾的屆面?

  「俺答尚在,麾下控弦之士二十萬,三娘子是他所鍾愛,也是維持和平大局的關鍵人物,在此之前,朝廷曾與土默特部數十年征戰,雙方伏屍百萬、流血漂櫓。」

  吳兌只說了這麼一番話,就閉上了嘴巴。

  陷入情網的徐文長立刻如夢初醒,他默默的收拾行囊,連夜離開宣大邊塞,不曾和三娘子有一句道別的言語。

  「我不能害了她,更不能害了邊塞數十萬軍民!」 徐文長把當年醒悟之後對吳兌說過的話,又向秦林說了一遍。

  終於,秦林和弟兄們明白,為什麼在南京遇到徐文長的時候他是那副倒楣樣子了,不僅有早年的坎坷遭遇、壯志難酬的激憤,又有剛剛的情場失意。

  明明兩情相悅卻不得不抽身退步,雖然有揮慧劍斬情絲的說法,試問世間又有幾人能做到?

  不僅秦林心中唏噓感慨,多嘴多舌的陸遠志久久不發一語,牛大力伸出蒲扇大的手掌擦了擦眼角,就連威靈法王也口宣佛號:「阿彌陀佛,愛別離,苦也,求不得,亦苦也。我佛所云人間八苦,無非如是。」

  頭一次,陸遠志和牛大力沒有嘲笑威靈法王,反而點頭,深有同感。

  陸遠志想了想,正色道: 「那麼,現在俺答汗已經死了,草原上不講什麼貞節烈婦,三娘子就是自由身。徐先生你振作起來,咱們只要想辦法對付黃臺吉,不叫他繼承汗位,他便沒法娶三娘子,你就可以和她有情人終成眷屬了嘛。」

  「唉~我不能​​害了她,更不能害了邊塞數十萬軍民啊。」 徐文長從來嬉皮笑臉、老不正經,這會兒卻是愁眉苦臉,一副淒涼苦楚的樣兒。

  陸遠志、牛大力等茫然不解,怎麼老徐又把剛才的話兒說了一遍?

  秦林皺了皺眉: 「因為把漢那吉?」

  「老夫之計,果然瞞不過秦長官。」 徐文長嘆息著,充滿苦澀的點了點頭。

  黃臺吉野心勃勃,對朝廷充滿敵意,一心想要興兵寇邊,朝廷雖不至於怕了他,但能不讓一個敵人坐大當然最好了。

  相較之下,三娘子顧全大局,屢次約束部眾,竭力維持封貢帶來的和平,她若掌權,則是土默特部之幸、邊疆漢蒙兩族軍民之幸。

  三娘子威望高,黃臺吉實力強,又是公認的嫡長子繼承人,要想踩黃臺吉、扶三娘子上位並不容易,即使加上威靈法王這尊大佛,也遠不是動動嘴皮那麼簡單。

  徐文長算準,唯一的變數就是把漢那吉!

  當年三娘子本要嫁給把漢那吉,結果還沒結婚就被外祖父俺答霸占,把漢那吉一怒之下跑去投降明朝,張居正、王崇古等政治家因勢利導,這才促成了俺答封貢。

  時間一晃過去十年,當初的失意青年把漢那吉,現而今已是土默特部手握重權的人物——也許是俺答出於補償心理,也許是三娘子曾經推波助瀾,也許是俺答汗結髮妻子把漢那吉的親祖母活著時出了力,他不但沒被邊緣化,還在被朝廷送回之後掌握了歸化城的權力,並且擁有為數眾多的軍隊,號為大成臺吉。

  在俺答死後,三娘子與黃臺吉的爭端日益激烈,把漢那吉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表現得異乎尋常的低調。

  徐文長的計策,便是讓三娘子與把漢那吉這對「原配夫妻」 破鏡重圓,這樣就有了足夠的實力來對付黃臺吉。

  「這樣一來,親近朝廷的三娘子和把漢那吉執掌大權,一心掀起戰亂的黃臺吉受到壓制,邊關和平局面得以維持,漢蒙無數百姓安居樂業……」 徐文長越說眼睛越亮,沉浸在某種自我犧牲的情緒之中。

  眾人心中唏噓,全都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豬、豬,他媽的笨得像豬!」 秦林突然破口大罵,指著徐文長怒道: 「你千算萬算,就算漏了一樣!」
jomlin 發表於 2014-7-11 22:05
六四五章 難道是接盤俠?

  徐文長愕然,怎麼也沒想到委屈自己,成全大局的計劃,竟會被秦林罵得一頓狗血淋頭。陸遠志和牛大力也互相看看,覺得秦林好像罵得太過分了,三娘子和徐老先生這對苦命鴛鴦,說來就叫人唏噓感慨呢。

  秦林重重哼了一聲,苦笑著搖了搖頭:「徐文長啊徐文長,虧得三娘子對你情根深種,其實你和朝堂上的迂老夫子有什麼區別?你以為把三娘子讓給把漢那吉,就可以天下太平,你怎不問問她自己願不願意?哼,土默特部的權力轉移和三娘子下嫁,本就是互為表裡,若非如此,咱們根本不必往草原上走這一趟!」

  之所以朝廷派遣欽差大臣前來,明著是弔唁,實際是以三娘子不願下嫁黃臺吉為前提,想讓土默特部汗位繼承,朝有利於大明的方向發展。假如一開始三娘子就心甘情願嫁給黃臺吉,秦林一行人何必來此?

  任何計策,只要忽略了三娘子的情感,而空談敵我實力和局勢對策,便是無源之水、無本之木!

  聽得秦林一番話,徐文長睜圓了老眼,鬍子直抖:「秦長官,你、你是說,剛才三娘子她……」

  「對!」秦林點點頭,意味深長的瞧著老徐:「剛才我試探她是否真心,模模糊糊提了請她下嫁把漢那吉的計策,三娘子大笑不止,說草原女兒只喜歡敢作敢當的漢子。像把漢那吉這號遇事不敢擔當,一逃了之讓別人替他擦屁股的傢伙,她寧願嫁給好歹還有兩分梟雄氣的黃臺吉,也不嫁給這種膿包。」

  當年俺答霸占三娘子,把漢那吉不敢爭執,卻在羞怒之下跑去投降明朝,的確夠衰,難怪三娘子瞧他不起。只不過所謂「遇事不敢擔當,一逃了之讓別人替他擦屁股」,有點兒語帶雙關啊,貌似徐文長老頭子……

  威靈法王、陸遠志幾個,就嬉皮笑臉的互相打眼色,看看徐老頭兒,你不敢出來見面,人家有怨言哪!

  徐文長卻是又驚又喜,神色變了幾變,抓住秦林胳膊顫聲問道:「她、她真是這麼說的?」

  「那還有假?」秦林桀桀怪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最難消受美人恩,老徐這次你可得拿定主意。」

  徐文長咬一咬牙,右手握拳在左掌心用力一擊:「拼了!」

  「好,那麼明天我們分頭行動!」秦林當機立斷。

  「什麼行動?」

  「你去安慰一下老情人,女人嘛,就得多哄哄。」秦林壞笑著擠了擠眼睛,又道:「至於本官,就替你去會會情敵嘍。」

  ……

  京師的暑熱尚未褪去,關外草原上已有了些微的涼意,晨風吹著羊毛大纛烈烈飛揚,連片的營帳一眼望不到邊。

  這裡是歸化城北,同樣駐紮著一支強大的軍隊,但選擇遠離城南——朝廷欽差到來的方向——無形中說明了他們的主人有意置身事外。所以當蒙古武士們看到欽差大臣秦林突然來訪,都顯得非常驚詫,有的人呆呆站著,有的人匆忙奔回去稟報。

  秦林留著牛大力、陸遠志左右相隨,帶了幾名熟悉北邊情況的通譯,縱馬徑直來到把漢那吉營中。

  不同於三娘子、黃臺吉軍營的劍拔弩張,這裡的氣氛顯得輕鬆過頭,武士們或者刷洗馬匹,或者整修鞍韉,更多的人懶懶散散的四下閒逛。

  把漢那吉無意於爭位,黃臺吉和三娘子都不會平白來惹他,武士們一點也不緊張。看到朝廷欽差驟然來訪,也只是露出副莫名其妙的表情,直到秦林率眾馳入營內深處,都還沒人出來阻攔或者迎接。

  距離豎著羊毛大纛的中軍大帳,只有數十步之遙了,秦林暗笑把漢那吉軍紀鬆弛,突然晨風把一陣爭吵聲送入耳中,聲音就來自中軍大帳,是一男一女打著蒙古話吵架。

  通譯替秦林解釋:「男的罵女的偷人,生下野種什麼的,女的罵男的王八蛋、窩囊廢,連親兒子都認作別人種。」

  秦林、陸遠志、牛大力面面相覷,這蒙古草原上果然風俗奔放,俺答汗搶親孫子的老婆、霸占外孫女,這在把漢那吉營中又遇到一樁蹊蹺事。

  終於一名方臉闊口、膀大腰圓的蒙古將軍迎出,他四十歲年紀,頭戴鑲銀盔、身著翎根甲、腳穿鉚釘生牛皮靴,腰挎又粗又長的大汗彎刀,顯得威風凜凜。唯一叫人不解的是,臉上有道鞭子抽出來的血痕,血珠子正慢慢沁出來。

  是誰打傷了這位殺氣騰騰的將軍?

  蒙古將軍雙膝跪倒,甕聲甕氣的道:「阿力哥見過天朝欽差大臣欽差吉祥如意!不知欽差過來,是要見我家主人把漢那吉嗎?」

  這人漢語倒說得順溜,他的名字秦林聽著耳熟,很快想起來,把漢那吉降明事件中,他就是頭號追隨者,陪著主人在大明待了相當長一段時間,論起來對俺答封貢也有那麼點不大不小的貢獻,怪不得漢話說的不錯。

  「不錯,本欽差就是要見你家主人。」秦林點點頭,又扭頭道:「陸胖子,把咱自配的金創藥取兩帖出來,給阿力哥將軍用。」

  阿力哥並不推拒,從陸胖子手中接過膏藥就貼在臉上,向秦林道了謝,引他一行人走向中軍大帳。

  掀開簾子,秦林發現大帳裡面站著三個人。

  其一是身穿金繡質孫服的中年蒙古貴族,臉皮生得還算白淨,瘦長臉上感覺有股子陰鬱之氣,這就是把漢那吉了。昨日欽差到達時他也來迎的,只是始終沒說話,完全置身事外。

  其二便是穿華麗蒙古袍的婦人,高顴骨、粗眉毛、一張大方臉,黑黃色的皮膚,實在是其貌不揚,她就是把漢那吉的老婆大成比*齊。(註:「計」,明史作「大成比妓」)

  她懷裡摟著個十五六歲的男孩子,以草原兒女的生長發育來說,其實和青年也沒什麼區別了,只是五官面貌顯得稚嫩一些。

  單看相貌,就知道他是大成比齊的兒子,因為母子倆長得很像,都是大方臉、大嘴巴、泛黃泛黑的膚色。此時男孩子正憤憤的瞧著把漢那吉,渾身發抖,牙齒把嘴脣咬得流血。

  「脫脫,你父親連親兒子都疑神疑鬼,他就是個窩囊廢,他心裡只有鐘金那妖精!好,咱們走,別在這兒丟人現眼!」大成比齊憤怒的用蒙語叱罵著,用力扯了扯脫脫,母子倆氣咻咻的走了。

  通譯把這話翻給秦林聽了,他笑了笑,看看阿力哥的方臉上那道鞭痕,霎那間明白了不少東西。

  把漢那吉臉色發青一言不發,直到老婆和兒子走了,才打著漢話,朝秦林強笑道:「一點家務事夾纏不清,叫貴欽差看笑話了,不知欽差到此有何見教——阿力哥你這蠢貨、沒教養的豬,還不快去把奶茶拿來,替欽差奉上?」

  阿力哥呼哧呼哧直喘粗氣,無可奈何,只好忍著一肚子氣,大步流星的走出去,叫了幾名女奴進來,先鋪好錦繡墊子請秦林等人坐下,再用銀壺銀碗斟上奶茶,又奉上黃餅子、牛肉乾巴、葡萄乾幾樣小吃。

  「來來,尊貴的客人,請用奶茶!」把漢那吉將裝著奶茶的銀碗,高高舉過頭頂,以示尊敬。

  秦林也端起來喝,奶茶初入口有點腥,習慣了倒也回味無窮。

  賓主雙方都知道,秦林到這裡來,既不是為了看把漢那吉和他老婆吵架,也不是為了喝碗奶茶,於是寒暄兩句,秦林就單刀直入:「三娘子和黃臺吉雙方相持不下,你老兄始終作壁上觀,是要坐山觀虎鬥呢,還是另有所圖?」

  把漢那吉怔了怔,似乎沒料到秦林這麼直接,吭吭哧哧的道:「欽、欽差大人,下官並沒有什麼打算,這個、這個王位繼承,怎麼都不會輪到下官吧,對不對?」

  果然被老子料中!秦林心頭一聲冷笑,丫只肯說無緣王位,卻不提三娘子下嫁的問題,分明心裡還有點念念不忘嘛。

  秦林端起奶茶喝了一口,然後皮笑肉不笑的道:「王位固然是好,美人卻也不賴,想必老兄是中意後者了。」

  把漢那吉眼睛一亮,立刻揮手令左右退下,然後壓低了聲音:「如果三娘子肯下嫁小人,情願助她和俺答生的兒子不塔失里繼位為王,小人從旁輔佐而已。求欽差玉成!」

  秦林苦笑:「這個嘛,恐怕有點強人所難,其實這麼些年,老兄應該知道三娘子對你的態度吧?」

  「就是這樣,所以現在才是千載難逢的良機呀!」把漢那吉毫不在乎的說著,倒是一點兒不害臊。

  陸遠志和牛大力聽到這裡,差點沒把奶茶噴出來,當初面對俺答汗不敢抗爭,一走了之,現在又乘人之危,這位老兄的人品實在不咋地。

  秦林也是無語,心知要勸服把漢那吉不會容易。

  設身處地想想就知道,這傢伙的老婆醜得相當有水平,兒子又懷疑不是親生的,他當然要卯足了勁兒,去*劃拉草原第一美女、鐘金哈屯三娘子。更何況當初要不是俺答強插一手,三娘子本來就是要嫁給他的。(註:「滑拉」,收攏。陸作划拉)

  秦林伸手撓撓頭皮,長官的一肚子壞水兒又倒騰開了。
jomlin 發表於 2014-7-11 22:06
六四六章 隱性遺傳

  辭別把漢那吉,秦林率眾回到歸化城南的行轅,得知徐文長還沒從三娘子營中歸來,眾弟兄就是一陣意味深長的壞笑。

  秦林馬不停蹄,立刻讓人去把哲別叫來。

  哲別出身土爾扈特部——也即是三娘子和德瑪夫人的娘家,德瑪夫人已被黃臺吉害死,他順理成章的成為了三娘子麾下心腹大將,還曾作為報喪使者走了趟京師,又和欽差​​大臣秦林一起回到草原上。

  一見秦林,哲別就雙膝跪地磕了幾個響頭:「哲別叩見秦恩公,恩公吉祥如意!」

  秦林呵呵笑著把他扶起來,問他知不知道把漢那吉和大成比齊這兩口子是怎麼回事兒。

  抓著頭髮想了一會兒,哲別說:「大成比齊替把漢那吉生的嫡長子,叫做脫脫,不曉得怎回事,近來把漢那吉疑神疑鬼,說脫脫是大成比齊和阿力哥私通生下的野種,兩口子整日爭吵怒罵,叫所有人都看他們的笑話。如今我家主人三娘子和黃臺吉那壞種相鬥,把漢那吉卻什麼都不理會,也有為這件事煩心的緣故。」

  秦林摸著下巴,若有所思。

  陸胖子聽到這裡,就把大腿一拍:「哈哈,就是嘛,我看脫脫也很像阿力哥的野種,把漢那吉頭上的綠帽子,戴得熱乎著呢!」

  「不要胡說!」哲別有點兒生氣,大聲嚷道:「阿力哥很忠心,是條鐵錚錚的好漢,他不會和大成比齊私通的……」

  秦林擺擺手,止住亂嚷的哲別:「剛才聽你的說法,把漢那吉以前並沒有懷疑什麼,是最近才突然吵起來的?」

  哲別非常肯定的點點頭。

  「那有什麼呀,兒子越大越不像爹,把漢那吉就逐漸察覺了唄!」陸胖子不以為然。

  「不對頭,」秦林立刻反駁:「如果單是相貌的話,脫脫又不是今天才長成這樣子的,把漢那吉十幾年都沒發現兒子長得不像自己,除非他眼睛瞎了……這裡面一定有別的原因!」

  陸遠志道:「或許是他抓住老婆和阿力哥偷情了。」

  笨!牛大力從旁捅了捅胖子:「那兩口子吵架咱們是聽見的,要是大成比齊偷情被抓住,吵架時她還能那麼理直氣壯?」

  陸遠志語塞,不好意思的撓撓頭。

  「看來得問問當事人了。」秦林笑起來,瞅瞅哲別:「剛才聽你替阿力哥辯護,你們應該很熟吧?把他悄悄帶到這裡來,就說如果他真的沒有和大成比齊私通,也許本官能還他個清白。」

  當然沒問題,哲別又磕了個頭告辭,就興沖沖的走出去。

  ……

  約莫過了一炷香的時間,哲別就回來了,他超額完成了任務,不僅帶來了阿力哥,還多了大成比齊和脫脫。

  「叩見欽差!聽哲別說您能還我母子一個清白?」大成比齊將信將疑的瞧著秦林,又問道:「是請措嘉達瓦爾品第來施法嗎?」

  「不是的,本官有別的辦法還你們清白。」秦林頓了頓,意味深長瞅瞅大成比齊和阿力哥:「當然,前提是你們倆確實沒有做過對不起把漢那吉的事情。」

  阿力哥臉上還貼著秦林送的膏藥,嘴巴鼓了鼓,大約是被把漢那吉折騰疲了,終於沒說什麼。反而年輕的脫脫揮拳砸著自己胸口,大聲吼起來:「母親,忠誠,父親,錯了!」

  大成比齊拉了拉兒子,沒好氣的道:「秦欽差,不好意思,脫脫的漢話說得不好,但他沒有惡意。」

  秦林點點頭,表示無所謂。

  大帳中威靈法王、陸遠志等人,到現在也沒開口說話,但人人眼睛裡都藏著一星半點的戲謔。原因無他,大成比齊、阿力哥和脫脫的臉型相貌實在很接近,站在一起簡直就像一家三口嘛。

  秦林也不廢話,當即拋出了思忖已久的問題:「大成比齊,尊夫把漢那吉十餘年來,一直沒有懷疑脫脫,現在突然說他不是親生兒子,你能告訴我這是為什麼嗎?」

  大成比齊和阿力哥互相看看,兩人都是萬般無奈。

  「唉,也是長生天降下的災禍啊!」大成比齊嘆口氣,說出了原委。

  ……

  脫脫生下來就不像他父親,但和母親非常像,所以把漢​​那吉也沒多想,就這麼一直到了現在。

  前幾天,黃臺吉得到了一些新鮮的蠶豆,這可是草原上比較稀罕的東西,因為蒙古人以放牧為生,十年來前白蓮北宗趙全等人出塞,招募漢民墾荒,豐州灘一帶才逐漸有了農業,但蔬菜種植就比較少了。

  黃臺吉為了籠絡諸位蒙古貴族,就以蠶豆配上烤羊肉、酥油餅和美酒,請貴族們吃喝。手握重兵的把漢那吉當然在受邀之列,他還帶上了老婆和兒子一起去享用美食,三人大快朵頤,飽餐一頓。

  哪曉得樂極生悲,脫脫回來之後就心煩意亂、肚子痛、發燒,先是眼角變黃,接著全身皮膚變得蠟黃,拉的尿像醬油似的,幾乎快要斷氣。

  把漢那吉和大成比齊又驚又怒,最初還以為是黃臺吉下毒害人,但又奇怪得很,別的貴族都沒什麼事兒,為啥黃臺吉單單要害一個十五歲的孩子?就算害把漢那吉本人,也稍微說得過去點啊。

  後來還是當初結伴降明的一位老貴族想起來,十來年前在關內,也曾吃過新鮮上市的蠶豆,那次阿力哥貪鮮吃得最多,結果也是這般上吐下瀉、全身變黃、小便像醬油,很強壯的一條壯漢,足足躺了七八天才起得床,差點把命都送掉。

  當時的宣大總督王崇古請了名醫來診治,據那位老先生說,極少數的人吃了蠶豆就會中毒,而且往往同一家的男丁有好幾個這樣的。別無其他辦法可解,就是用催吐和下瀉的藥,幫助蠶豆毒性吐出瀉出,另外將來再不要吃此物。

  把漢那吉也想起了當年的事情,於是立刻請歸化城中漢人醫生開了瀉藥和催吐藥,又命人悉心調養,虧得脫脫年輕力壯,數日間慢慢好起來。

  但想想不對味兒啊,把漢那吉琢磨著當年名醫老先生的話,「往往一家的男丁有好幾個這樣的」——奇哉怪也,咋我把漢那吉沒這毛病,老婆大成比齊沒這毛病,偏偏是阿力哥和脫脫有同樣的問題?

  那麼,脫脫究竟是誰的種?

  越琢磨,把漢那吉越覺得自己做了*接盤俠,心裡有了疙瘩,怎麼看都覺得兒子更像阿力哥。再仔細想想,當初大成比齊懷上脫脫之前,自己曾經出去過幾天,阿力哥則留在營地…… (註:便宜老爸)

  是可忍孰不可忍,把漢那吉雖不敢和俺答汗爭三娘子,不代表阿力哥也能給他戴綠帽子啊!把漢那吉立刻怒髮衝冠,把老婆和阿力哥叫來質問。

  大成比齊和阿力哥當然不會承認,當場就大吵大鬧,弄得這件事盡人皆知,成了歸化城南北的一個大笑話。也虧得是做事有點兒*黏糊的把漢那吉,如果是俺答汗遇到這種事,恐怕老早就把大成比齊、脫脫和阿力哥一塊兒宰了。(註:拖拉、不爽利)

  大成比齊說:「漢人醫生的話不見得就能信,你寧願信外人不信自己老婆?你個窩囊廢!」

  把漢那吉就又動搖起來,只是始終難明真相,任何人遇到這種事情都心頭堵得慌,就整天和大成比齊吵架,又對阿力哥非打即罵,自作聰明的「試探」他們倆,以圖發現點什麼。

  於是秦林去營中拜訪,就遇到了這號場面。

  ……

  「要是秦欽差能替我母子洗清冤枉,甘願永遠聽您差遣,不敢分毫有違!」大成比齊很誠懇的看著秦林。

  秦林低頭沉吟,陸遠志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低聲道:「太師父也發現蠶豆中毒,確實是一家的男丁容易得,不曉得究竟是什麼毛病。我看這大成比齊說話不盡不實,恐怕她和阿力哥……」

  「的確男丁容易得病,至於女子嘛,往往是只攜帶、不發病,」秦林補充道。

  啊?陸遠志吃驚的瞪大了眼睛,原來秦哥早知道了呀。

  當然知道,這是*蠶豆病,一種家族遺傳病,患者在食用青鮮蠶豆或接觸蠶豆花粉後,皆會發生急性溶血性貧血症。因為患者存在遺傳缺陷,他們血液中的紅細胞,缺乏保護正常紅細胞免遭氧化破壞的一種物質,新鮮蠶豆是很強的氧化劑,食用之後便導致了溶血反應。(註:蠶豆症)

  得這種病的男性患者約占九成以上,大多食蠶豆後一兩天發病,症狀有厭食、疲勞、低熱、噁心、不定性的腹痛,接著因溶血而發生眼角黃染及全身黃*疸,出現醬油色尿和貧血症狀。嚴重時有尿血、休克、心功能和腎功能衰竭,重度缺氧時還可見雙眼固定性偏斜,如不及時搶救可於一至二天內死亡。(註:「膽」)

  秦林把這些話,用大家能聽懂的方式,大概的解釋了一遍。

  大成比齊和阿力哥面面相覷,兩人極不服氣,陸遠志則笑道:「這麼說的話,把漢那吉老兄頭頂還真有點綠了……」

  秦林搖搖頭:「不見得,胖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正如陸遠志所說,蠶豆病是一種遺傳病,但它的遺傳方式有點詭異,用後世的說法,屬於「X染色體隱性遺傳病」!
jomlin 發表於 2014-7-11 22:06
六四七章 血之疑

  秦林微微一笑,突然問道:「如果本欽差沒有料錯,大成比齊、阿力哥,你們兩位的祖輩很有可能存在一個共同的祖先,對不對?」

  「啊,你、你怎麼知道,是誰告訴你的?」大成比齊非常吃驚,又扭過頭,氣憤的說:「阿力哥,你的嘴巴比老鴰還不牢靠!」

  阿力哥苦笑:「尊敬的女主人,我並沒有說出去呀。」

  哲別就把眼睛睜得老大:「怎麼,你們一個是永謝布的人,一個來自鄂爾多斯,怎麼會……」

  大成比齊稍微猶豫了片刻,在秦林溫和目光的鼓勵下,說出了隱瞞已久的事情。

  當年草原上各部互相征戰,搶錢、搶糧、搶女人太正常了,阿力哥的祖母在生育三個孩子之後,就被永謝布的牧民搶走,從此杳無音訊。

  直到大成比齊嫁給把漢那吉,有次阿力哥和女主人閒談,無意中才知道素未謀面的祖母被搶到永謝布之後,又和永謝布人生了兩個孩子,其中之一就是大成比齊的母親。

  也就是說,大成比齊和阿力哥其實是表兄妹。

  但為了避免瓜田李下,兩人並沒有對外說這件事,何況阿力哥的祖母被搶走,無論如何也不算多光彩吧!

  連哲別都不知道的隱情,秦林居然一語道破了關節,大成比齊和阿力哥都萬分驚訝。看看秦林,又瞅瞅老神在在的威靈法王,暗自思忖莫非是法王用無邊大神通遍查過去未來事,才曉得了這件事的根腳?

  「唵、嘛、呢、叭、咪、吽。」威靈法王口宣六字真言,作慈航普度之像:「一旦明心見性,天眼便開,自能遍識世間過去未來。」

  秦林忍住朝老神棍屁股上踢一腳的衝動,總算沒揭穿他,這件事哪裡靠什麼佛法?

  人類有二十三對染色體,其中二十二對常染色體,一對決定男女性別的性染色體。如果用符號來表示這對性染色體,男性為XY,女性為XX。

  蠶豆病屬於X染色體隱性遺傳病,缺陷基因位於X染色體上,並且是隱性表達——女性是XX,有兩條X染色體,如果其中之一存在缺陷,但另一條是正常的,則缺陷基因就「隱藏」起來並不發作,她將終身表現為正常,僅僅是缺陷基因攜帶者。

  如果兩條X染色體都有缺陷,這個女性才會患病,當然除了近親結婚,兩條X染色體同時出毛病的機率比較低。所以女性以攜帶者為主,患者較少,大成比齊就是一位攜帶者。

  但男性就不同了,性染色體是XY,只有一個X,這個X不出毛病則已,要是出了毛病,就不像女性還有個X可以來「補救」,那麼這個男性必定出現病情,成為患者。

  目前帳中的三人,男性的阿力哥和脫脫就是患者,而女性的大成比齊則是攜帶者。

  秦林把XY替換成陰和陽,把缺陷基因說成病子,詳詳細細的說了一通。

  眾人聽得雲山霧罩,有人懂了五六成,有人懂了三四成,摸模糊糊也摸到了點兒邊角。

  「這種事情,小的也遇到過。」哲別抓著頭髮,想了想組織語言:「很早以前我有匹藍眼睛的公馬,我聽說藍眼睛馬是吉祥的,就想多配幾匹,結果它和別的母馬生下的三匹小馬都是黑眼睛,我失望的很。沒想到又過了些年,其中一匹黑眼睛小母馬長大,又生了幾匹小馬,其中卻有一匹是一樣的藍眼睛。」

  唷呵,真不能小瞧古人的智慧啊,哲別舉一反三,儼然一位草根遺傳學家

  大成比齊則眨了眨眼睛,有些苦惱的道:「秦欽差,你說的道理我們也懂了一些,但是用哲別配馬的經歷,恐怕說服不了把漢那吉。」

  「至少我可以證明,脫脫有蠶豆病並不代表他是阿力哥的孩子,解開把漢那吉的心結。」秦林喝了口茶,讓大成比齊消化這句話的意思。

  陸遠志湊上來,低聲問道:「能​​不能直接證明把漢那吉和脫脫的父子關係?秦哥,我知道你能行!」

  呃~~秦林摸了摸下巴:「要直接排除脫脫和阿力哥的親緣關係,證明他是把漢那吉的孩子,勉強也能試一試,不過那樣做的話,我會…… 」

  秦林會怎麼樣?胖子眨巴著小眼睛,等他繼續說下去。

  大成比齊打斷了他們倆的談話,這個醜陋的婦人斬釘截鐵的道:「好吧,只要能證明你說的,也能把嫌疑洗脫一半,秦欽差,您有什麼吩咐我們母子只管照做就是了。」

  秦林嘿嘿直樂,臉上掛著副賊兮兮的壞笑:「措嘉達瓦爾品第駕臨,不日將舉行替俺答汗超度的盛大法會,如今跑到歸化城等著觀禮的各部貴族和牧民一定很多吧?裡面肯定有大成比齊不少的親戚吧?你說親戚來了,咱招待他吃頓飯喝杯酒,不過分吧?」

  哎唷媽呀,陸胖子一拍大腿,秦哥真壞透啦。

  ……

  第二天早晨,把漢那吉在大帳裡頭轉來轉去,像是熱鍋上的螞蟻,而大成比齊和脫脫雖然做出副不以為然的神情,嘴角不自然的牽扯,依舊暴露了他們的緊張。

  昨天下車,把漢那吉問黃臺吉要蠶豆,這玩意兒在草原上雖然稀罕,畢竟只是個新鮮小菜,黃臺吉根本沒當回事兒,幾大口袋都給了他。

  當天晚上,大成比齊的舅舅舅媽、姨夫姨娘、表哥表弟、表兄表姐坐了幾十號人,享用主人的盛情款待,美酒醇厚、羊肉可口,尤其是一種稀罕的豆子格外清香,可惜每人都只有一小碗。

  親戚們酒足飯飽而歸,第二天早晨,居心不良的把漢那吉兩口子就等著「好消息」。

  到底會是怎麼個結果?秦欽差究竟靠不靠譜?把漢那吉看了看兒子脫脫,神色複雜。

  忽然響起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帳外蒙古武士的喊叫聲由遠及近:「不好了,不好了,夫人娘家的親戚,想是平日裡過得苦寒,突然吃了許多大魚大肉,就有四位吃壞了肚子,又發熱又怕冷……」

  好了,這才是好了呢!大成比齊長長的舒了口氣,拍了拍兒子的手背,掀開門簾走出去:「慌什麼慌?快請醫生開催吐藥和瀉藥。」

  昨晚每個人吃的蠶豆並不多,症狀不會太嚴重,不過秦林這手還真夠毒的,拿大成比齊的親戚做實驗。

  「替本臺吉給四位親戚,每人送十兩銀子湯藥錢,等病好,每人再到我這裡來領一頭牛、十隻羊。」把漢那吉補充道。

  「那小的得替他們謝過臺吉大人了!」蒙古武士高高興興的走了,心頭暗道臺吉對夫人娘家的親威著實不錯,又熱情又大方。當然他永遠不會知道那些個人為啥會上吐下瀉。

  「你呀你!」大成比齊轉身進帳,就朝黃臺吉耳根子戳了一指頭:「不是總信不過我嗎?這下好了,佛爺派秦欽差到這裡來,總算把你的心病去了吧?」

  把漢那吉的神色比最初要鬆快多了,可臉上仍舊陰雲不散,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

  大成比齊睜大了眼睛:難道他還……

  ……

  秦林帶著弟兄們又來了,進帳就笑嘻嘻的衝把漢那吉拱拱手:「恭喜老兄,這次總算曉得,尊夫人親戚當中不少人有這毛病吧?呵呵,終不至他們都是阿力哥的野種?」

  阿力哥愕然,眾人都笑起來,那些舅舅的年紀比阿力哥大不少呢,這當然是個笑話。

  唯獨把漢那吉沒笑,仍舊苦著張臉,吞吞吐吐的道:「秦欽差,不是、不是小的故意彆扭,您也就證明脫脫不一定是阿力哥的、的那啥…… 」

  總算把野種兩個字吞了回去,但眾人都曉得他想說什麼,脫脫憤怒的吼了一聲:「父親!」

  秦林擺擺手,止住快要暴怒的小獅子。

  的確,目前只能證明大成比齊有血緣關係的一族人當中,有不少蠶豆病患者,從而推翻「因為把漢那吉和大成比齊沒蠶豆病,脫脫和阿力哥就有,所以脫脫是阿力哥野種」這個結論。

  但把漢那吉糾結的是,最終也沒證明脫脫一定不是阿力哥的兒子,畢竟他們長得那麼像。

  「好吧,遇到你這*面瓜,算老子犯血光之災!」秦林苦著臉,盯住把漢那吉:「我可以試試,如果有了結果,你怎麼說?」(註:膽小、不果決)

  「如果欽差替小的辨認嫡子,小的願為欽差驅策……」把漢那吉咬了咬後槽牙,大成比齊和脫脫都狠狠的把他盯著,這傢伙終於痛下決心:「罷罷罷,鐘金哈屯我也不要了,助你們對付黃臺吉那廝吧!」

  秦林也咬了咬後槽牙:「好,既然如此,老子也拼了!取洗乾淨的瓷瓶、小刀,再要一架轉得最快的紡機!」

  秦長官這是要做什麼?他幹嘛一副苦大仇深的嘴臉?陸遠志和牛大力互相看看,都是茫然不解。

  不一會兒,瓷瓶、小刀等物取到,無關人等都遠遠趕開,中軍帳門簾放下,四面由把漢那吉麾下武士團團圍住,不許外人靠近。

  秦林持刀在手,朝自己手腕比了比,一刀就割了下去,鮮血直流!
jomlin 發表於 2014-7-11 22:07
六四八章 血型之辨

  欽差大臣秦長官割腕自盡!

  「秦欽差快停手!」把漢那吉一顆心懸到了喉嚨口,額頭上汗水嘩啦啦直淌,要是欽差大臣在他帳中自盡,簡直是黃泥巴掉進褲襠裡——不是屎也是屎,朝廷、三娘子、黃臺吉哪方都不會放過他。

  陸遠志和牛大力早已撲了過去,要搶秦林手中的小刀,陸胖子像嚎喪似的哇哇大叫:「長官不要想不開啊,咱們從長計議……」

  秦林哭笑不得之餘,心中不無感動,把手腕亮給他們看:「只是劃破小口子取血而已,快把瓷瓶拿來,老子的血不能白流!」

  眾人定睛細看,果真只是挑破一道小口子,這才定下心來,取了瓷瓶將秦林的血接住。

  「胖子,你現在該明白為啥我不太願意做這事兒了吧?」秦林放著血,還不忘和陸遠志開開玩笑。

  陸遠志捧著瓷瓶的手微微顫抖,氣血乃人體之精華,秦哥這次可真是豁出去了呀!

  大成比齊和脫脫早就跪下了,朝著秦林五體投地:「秦欽差為我母子不惜自殘身體,流了這麼多血,無論結果如何,我母子都永遠記得大人的恩情!」

  脫脫更是用力捶了一下胸口,感激涕零的瞧著秦林,眼睛有些發紅。

  「唉,這可怎麼是好,為小的這點家務事……」把漢那吉不停的轉著圈子,他知道朝廷的二品大員有多麼矜貴,一疊聲的道:「欽差、欽差實不必如此,小的信了,小的信了,請欽差止血吧!」

  「你信,我還不信!」秦林瞪了他一眼,橫豎已經割了一刀,乾脆就做徹底吧。

  足足流了大半瓷瓶的血,秦林才紮上傷口,眾人瞧著他的臉色似乎比平常要蒼白了一些,頓時感佩不已。

  就算是一次無償獻血吧!秦林自嘲的笑了笑,而且一次做完,將來還可省不少事兒。

  他壞笑著看了看陸遠志和牛大力,兩位弟兄頓時後背惡寒,本能的意識到恐怕又被長官盯上了。

  按照秦林的吩咐,裝著鮮血的瓷瓶塞上塞子,綁在了紡車的紡輪上面,然後由牛大力用最快的速度搖動手柄,帶動紡輪高速旋轉。

  「如果是這樣,倒也不為難。」牛大力擦了把冷汗,將紡機呼啦呼啦的轉起來,他力氣很大,那紡機的轉速異乎尋常的快。

  把漢那吉見秦林臉色不是很好,連忙命人奉上奶茶、蜜水,大成比齊母子也不停的道謝,阿力哥沒有插話​​,紅著眼睛站在旁邊,已是感動之極。

  只不過,秦林為什麼要這麼做,蒙古人都不明白原委,瞧著飛速旋轉的紡機,暗想莫非秦欽差要搞什麼血巫術,來辨識親生父子?

  見多識廣的威靈法王也一頭霧水,悄悄湊到秦林身邊,低聲問道:「滴血認親是早就有了的,但那是取把漢那吉的血啊,秦長官您這是?」

  所謂滴血認親,有兩種做法,一種是說挖到白骨,請死者的父母、兒女刺血滴上去,如果血浸入骨頭,說明白骨確實是他們的血親;一種是明代出現的合血法,說先取父親的血,再將兒子的血滴進去,如能相溶就是親生父子,如不能相溶就是野種。

  秦林卻知道這兩種做法其實都存在謬誤,血是否能浸入白骨,只和白骨的風化程度、埋藏地點的酸鹼度有關,而後一種合血法就更加錯誤百出,甚至很有可能造成冤案。

  譬如父親是a型血。母親b型血,則兒子有可能是四種血型中的任何一種。假如他是b型血,滴到父親的a型血裡面,就會發生凝血反應,不能相溶,豈不要被冤枉?

  秦林的做法,當然有所不同,他賣了個關子,不忙告訴威靈法王,等估計牛大力轉得差不多了,才吩咐道:「老牛行了,取瓷瓶看看吧。」

  牛大力取下瓷瓶,嘴裡咦了一聲:「長官,血分做了兩層,上面是清的,下面是渾的。」

  早已準備了乾淨的碗,秦林讓他小心的倒出來,清水倒在一只碗裡,剩下的倒在另一只碗裡。

  大成比齊伸頭看了看:「咦,原來鮮血搖了之後,會變成這個樣子,倒和咱們做奶酪差不多。」

  實際上用紡車快速旋轉,就起到了離心機的作用,血液在離心力作用下分層,較為清澈透明的部分是血清,較為濃稠鮮紅的部分則是血細胞。

  秦林又準備了二十隻乾淨的小酒杯,血清和血漿分別裝了十隻。

  「好了,諸位現在可以洗乾淨手指頭,割手指往酒杯裡滴血了!」秦林做了個請吧的手勢,讓把漢那吉、大成比齊、脫脫和阿力哥都照做。

  秦林都放了這麼多血,割割手指頭又有什麼關係?把漢那吉等人按照秦林的指點,每人都割破手指頭,分別朝裝血清和血漿的小酒杯裡各滴了一些,然後把自己滴過血的酒杯擺在面前。

  這是什麼意思,難道秦長官的血施了魔法,可以辨別親生父子?

  又過了一會兒,眼尖的陸胖子先叫起來:「哎呀,有的血開始凝結了!」

  確實,有的小酒杯裡面,鮮血開始凝集,有的小酒杯裡面,鮮血則一如開始,沒有凝集,四個人的情況各自不同:

  把漢那吉身前,兩隻酒杯裡的血沒有任何變化。

  大成比齊的兩隻酒杯,血液都發生了凝集。

  脫脫身前的酒杯,裝著秦林血清的那隻沒有反應,裝血細胞的另一隻則出現了凝集。

  阿力哥的情況則正好相反,裝血清的有凝集,裝血細胞的則沒有變化。

  秦林瞧了瞧,頓時長出一口氣,如果碰巧遇上阿力哥的血型和把漢那吉相同,事情就難辦了,這也是最初秦林沒把話說得太死的原因,現在見他們血型不同,真相便立刻水落石出了。

  血型鑑定,是法醫的最常規工作,做這套程序算得上輕車熟路。

  秦林自己是a型血,把漢那吉的血和他的血清血細胞都不發生凝血反應,所以也是a型血;都發生凝集的大成比齊,則是b型血;脫脫的血遇a型血清不凝而遇血細胞凝結,是ab型血;和脫脫正好相反的阿力哥就是o型血。

  a型血和b型血的夫妻結合,能生下任意四种血型的孩子,但是b型血和o型血的父母,只會有b或o型血的孩子,不會有ab血型的孩子。

  因為脫脫是ab型血。所以他只可能是a型血的把漢那吉與b型血的大成比齊的孩子,絕不可能是大成比齊和o型血的阿力哥所生!

  秦林撓了撓頭,琢磨著怎麼說這話對方才能聽懂:「呃,人的血有四種,可稱作甲型、乙型、甲乙型、非甲非乙型(O型)…… 」

  這一大通話,如果是在漢地說出來,恐怕有人要問是哪部書上所載,有沒有切實根據,秦林還不知道要費多少脣舌。但在偏遠的塞北草原,懂滴血認親的人都少得可憐,聽了他這番話,自然以為是中原漢地的哪部醫學典籍所載。

  陸遠志、威靈法王心中再有疑問,也不會這時候來拆秦林的臺呀!

  最後,秦林斬釘截鐵的道:「所以,甲乙型血的脫脫,只會是甲型血的把漢那吉與乙型血的大成比齊所生,絕不會是非甲非乙型的阿力哥的兒子,本官說的,你們可都聽明白了?」

  四位蒙古人一臉茫然,像聽天書似的,老半天把漢那吉才抓了抓頭髮:「呃,其實,其實我聽得半懂不懂的……但是請欽差放心,您割血施術替小的辨認嫡子,小的感激涕零,還有什麼不相信的?信了、信了!」

  秦林是朝廷欽差、二品大員、錦衣衛都指揮使,大成比齊和脫脫母子用什麼可以收買他,寧願割自己腕血來使詐?絕無這種可能!

  就算把漢那吉疑心再怎麼重,此時此刻也沒有了半分懷疑。心中既是對秦林的感激,又充滿對大成比齊母子的愧疚,飽含負愧的伸出手,摸了摸脫脫的腦袋:「孩子,是我這做父親的錯了……」

  脫脫梗著脖子躲了一下,終究還是讓父親摸了摸頭頂,瞧著秦林手腕上的傷,眼睛裡含著淚水,忽然將胸口重重的捶了三下,跪在地上朝他砰砰砰磕了七八下響頭。

  「秦欽差的恩典,我母子畢生不忘,從此常供您老的長生祿位,願佛菩薩保佑你吉祥如意!」

  大成比齊也朝秦林磕頭,起身之後就揪著把漢那吉耳朵直罵:「你這被酥油堵住心竅的貨,連自己老婆都疑心,也不撒泡尿照照老娘生什麼模樣,就算我肯倒貼,阿力哥肯要?」

  噗的一聲,眾人齊齊大笑,大成比齊這自嘲很有點水平。

  阿力哥也訕笑不已,神情鬆快了許多,不好摻進主人主母的對話,只是紅著眼睛的直瞧秦林,心中充滿無限的感激。

  把漢那吉再次謝過秦林,表示今後必效犬馬之勞,而且現在就要對外宣布脫脫正式成為自己的繼承人,給他臺吉封號。

  大團圓結局。

  不過還有一點奇怪的,陸遠志問道:「秦哥,你的血裝了十對小酒杯,可剛才他們四位才用了四對,還剩六對咋辦?」

  你說咋辦呢?秦林桀桀奸笑,不懷好意的看看胖子,你懂的。

  不會吧?胖子小圓臉擠成一團,都快哭了。

  「有啥呀,瞧你那熊樣!」牛大力走上去,取過一柄乾淨小刀,割破手指頭就滴了血。

  陸遠志沒奈何,也照樣做了,嘀嘀咕咕的道:「唉,現在滴一點倒也沒啥,就怕將來……」

  回答正確加十分!秦林咧開嘴嘿嘿直樂:「現在把你們血型測出來,如果下次再要驗別人血型,本官就請你們出血了哦,哇喀喀喀~~」

  我暈!牛大力和陸胖子同時腳底板發軟。

  威靈法王朝旁邊直溜:「我老人家就算了吧,秦長官高抬貴手。」

  切,就算你願意,我還不願意浪費機會呢!秦林又招了幾名親兵校尉進來,分別測了血型。

  各種血型的都有,已知某人是某种血型,分離出血清和血細胞,就能測出另一個人的血型了,過程原理和秦林前面做的一樣。

  眾親兵校尉自是做出副赴湯蹈火、萬死不辭的樣子,只是心頭難免打鼓。

  秦林笑笑:「陸胖子、老牛還有你們這群猴崽子,別以為本官在整你們,說不定什麼時候,驗血這一出能救到你們的命呢!回去拿三個人放血,把所有校尉弟兄的血型都給我驗了。」

  ---------

  眾人辭別把漢那吉,回到欽差行轅,陸遠志和牛大力去找校尉弟兄們放血,而徐文長就急吼吼的迎了上來,搓著雙手問道:「嘿嘿,秦長官,把漢那吉怎麼說?」

  秦林哼了一聲:「老東西,你不是會躲嗎,不是會顧全大局嗎,現在曉得著急了?」

  徐文長去過了三娘子營中,也不曉得這對老情人見面究竟是個什麼情形,總之徐文長回來就有些魂不守舍,完全轉變了最初的態度,現在關於順義王王位繼承和三娘子下嫁的問題,他比誰都關心。

  被秦林揶揄一通,徐老頭兒也不著惱,訕訕的笑了笑:「瞧長官說的,老頭子還不是關心國事嘛。」

  秦林差點沒笑噴,終於沒再捉弄徐文長,把今天的事情原原本本說了一遍。

  「好啊!」徐文長雙手一拍。笑道:「把漢那吉肯相助,三娘子的實力與黃臺吉已是五五開,到時候再請威靈法王在誦經法會上展示神通,然後宣布黃臺吉不是我佛認可的咱克喇瓦爾第徹辰汗,最後把漢那吉與三娘子群起響應,差不多就能鼎定大局了。」

  「阿彌陀佛,老衲受十方供養,自當替天下蒼生略效綿薄之力。」威靈法王雙手合十,極富神棍派頭。

  徐文長哈哈大笑,要是黃臺吉還不甘心,妄圖憑藉武力翻身,秦林手上還有太師「親筆」寫給宣大總督、鎮朔將軍、征西前將軍等處的鈞旨,絕不介意給黃臺吉來一記辣的。

  秦林並沒有像以前那樣發出桀桀怪笑,看了看威靈法王,眉頭微微一皺:「我在想,事情可能沒有想像的那麼簡單……」

  為什麼?徐文長眉頭一揚,威靈法王也抓了抓白頭髮。

  「把漢那吉這件事,是從蠶豆病引出來的,本官剛才想到,這個季節哪裡有新鮮的蠶豆?」秦林說著,眉頭已是緊鎖。

  這個時代可沒有什麼溫室大棚反季節蔬菜——最多京師皇家搞了點原始版土暖室,冬天有幾樣新鮮蔬菜,也是專供帝后,並且作為對親信老臣的賞賜。

  那麼,時值夏末秋初,關內的蠶豆已經退市,即使有也老得嚼不動,哪裡還有這麼新鮮的蠶豆呢?

  「青海,只有青海的一些地方,現在還有新鮮蠶豆!」徐文長一語道破了關節。

  威靈法王的臉刷的一下垮了下來,最近青海黃教日益興盛,白教唯恐地盤不保,威德法王就常年去那一帶傳教弘法,鎮壓黃教的氣運,如果黃臺吉把這位大佛搬了來,那就麻煩了呀。

  想到有可能李鬼遇到李逵,威靈法王不免心事重重。

  「怕什麼怕,咱們只要好好安排一番,就算威德法王來了也不怕!」秦林寬慰幾句,又道:「黃教並無神功蓋世的人物,怎麼近年來就能叫白教顧此失彼?老牛鼻子你好好想想,若能領悟透了,自可開宗立派,將來未嘗不是第二個蓮花生、八思巴呢。」

  著啊,威靈法王是關心則亂,被秦林幾句話點醒,恍如醍醐灌頂一般,雙掌合十道:「善哉!空即是色、色即是空,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無非夢幻泡影而已,何分真假?一旦悟道,得證菩提,老僧即是如來!」

  靠,其實威靈法王無非是說只要有信徒肯相信,李鬼也能變李逵……偏要說得這麼義正詞嚴,累不累?

  秦林衝威靈法王翻翻白眼,對老神棍無話可說。

  徐文長聽到威靈法王這番話,卻也低著頭沉思起來,片刻之後才說:「秦長官,老頭子突然想起來,在三娘子營中見過幾個漢人,我聽他們正和蒙古武士講什麼三陽大劫、彌勒重生,莫不是白蓮北宗的餘黨?再問三娘子,她卻只是笑,不肯說什麼,我看咱們還得防一手!」

  當年趙全趙橫北招募到塞外的漢民數以十萬計,朝廷只誅殺數十名首惡,北宗仍有不少人留在草原上,其中大部分去了石佛口,被秦林殲滅,但應該不乏漏網之魚。

  秦林和徐文長商議的同時,就在鐘金哈屯營中,白蓮教主已是座上賓。

  三娘子手中拈著線香,圓潤白皙的臉蛋微現紅暈,浮現出虔誠和喜悅,衝著一尊尺把高的金彌勒佛盈盈下拜:「信女謝過佛爺,感謝佛爺把那冤家又送回信女身邊,若能助信女的兒子不塔失里登上王位,請願塑造金身,七寶供奉。」

  白蓮教主朗聲道:「妹妹早就說過,只要尊奉彌勒佛,必能得無生老母護佑,不僅心想事成,將來還可度三陽浩劫,靈魂上升真空家鄉,享那無邊福報。」
jomlin 發表於 2014-7-11 22:07
六四九章 李鬼見李逵

  三娘子怔了怔,搖頭笑道:「我也不要什麼真空家鄉、無邊福報,只要不塔失里登上王位,還我一個自由身,能和那冤家雙宿雙飛,便心願足矣。」

  白蓮教主心中暗道這草原女子果真開放,說什麼雙宿雙飛一點兒也不臉紅,面上卻絲毫不露聲色,白皙修長的手指頭在桌子上劃過,暗暗催動內勁輕輕一拍,一塊木頭竟整整齊齊的掉了下來。

  「三娘子放心,本教主殺黃臺吉如屠一狗!」白蓮教主的兩顆星眸,比崑崙之巔的萬年不化冰還要寒冷。

  「妹妹、妹妹好厲害呀!」三娘子咯咯嬌笑著掩飾心中的驚訝,笑得那叫個花枝招展,又招呼道:「不塔失里,快進來拜見姨娘!」

  不塔失里莽莽撞撞的走進來,看看白蓮教主是冰山般的一位美人,當即就呆了呆,說什麼也不肯跪拜:「額吉呀,這位姐姐比孩兒也大不了幾歲,為什麼要叫她姨娘?」

  白蓮教主修煉白蓮朝日神功已到了第八層境界,打通任督二脈,氣血運轉圜通如意,自然駐顏有術,又兼生得極為美貌,所以平時常用銀面具掩飾真面目,以免底層教眾看見覺得驚詫,此時面具取下,看上去就像個十七八歲的少女。

  不塔失里年方十三歲,草原兒女發育早,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竟目不轉睛的盯著她看。

  草原上沒那麼多規矩,三娘子見狀就掩口笑道:「教主妹妹,看樣子我兒挺喜歡你呢,不知道你有沒有心上人,如果沒有……」

  「本教主畢生敬奉無生老母,並無絲毫男女之情。」白蓮教主冷冷的說著,手指籠在袖子裡,不動聲色的彈了兩下。

  兩道暗勁隔空飛出,站在幾步外的不塔失里頓時腿彎兒發麻,不由自主的翻身拜倒,正是一記童子拜觀音,砰的一下額頭磕在地上。

  三娘子哈哈大笑,也不以為忤,不塔失里爬起來,抓著頭髮茫然不解,半晌才道:「啊呀,仙女姐姐,你的仙術好生厲害!」

  白蓮教主冷哼一聲,昂首看著窗外,她身負絶世神功,又美麗又驕傲,為天下第一神教之主,真可謂目無餘子,將黃臺吉、威靈法王、白蓮北宗石自然等等一時風雲人物視做等閒。

  忽然她雪白粉嫩的臉上微現紅霞,眼中格外露出幾分羞惱之意,轉身就道:「三娘子,錦衣衛大魔頭來了,本教主不好和他朝相,也請您二位替本教主保密。」

  說罷,她急匆匆的轉身離開,隱隱有些心慌。

  三娘子瞧瞧外面,是秦林和徐文長來了,白蓮教主所謂的錦衣衛大魔頭當然不是徐文長,而是那位年輕的欽差大臣。

  「看起來,教主妹妹和秦欽差很有些故事呢!」三娘子極擅長察言觀色,依稀瞧出了點兒苗頭,她的眉梢就微微往上一翹,臉上露出幾分笑意。

  秦林和徐文長當然沒有看到那一襲驚鴻般閃過的翩翩身影,他倆一起走入帳中,徐老頭也不顧不塔失里在場,奔過去就抓住三娘子的胳膊:「鐘金,太好啦,虧得秦長官成全,他已經說服了把漢那吉一起助不塔失里承繼王位,然後咱們倆、咱們倆……」

  「就可以做真的夫妻啦!」三娘子幫他說了,成熟豐腴的臉蛋有點發紅,分外美麗動人。

  秦林看看他倆,又看看不塔失里,乾咳了兩聲,伸手摸摸這半大小子的腦袋:「小子,願意徐叔叔成為你的父親嗎?」

  「為什麼要做我父親?」不塔失里不樂意的扭頭躲開,莫名其妙的道:「我父親可壞得很,徐叔叔是個好人,我可不喜歡他變成父親那樣的。」

  我倒!秦林本來還想賣弄一手心理輔導的本事,開導開導這位面臨母親再婚局面的少年,沒想到根本就用不著。

  一來,俺答汗實在不討人喜歡,一個和親孫子搶老婆、霸占自己外孫女的老傢伙,平時的所作所為可想而知,恐怕人人都希望他快點歸天,不塔失里對他連一丁點感情都沒有。

  二來嘛,草原上沒有貞節牌坊,女子再嫁太尋常不過了,有位草原民族的太后寡居無聊,做皇帝的兒子還專門找漂亮男子來孝敬她呢!

  不塔失里完全不理解的瞧瞧秦林,親手去倒了碗奶茶端給徐文長:「徐叔叔,要是我能登上王位,母親嫁給你之後,就要請你多照顧她了。」

  「我兒真乖!」三娘子眉花眼笑,摩挲著兒子的頭頂。

  徐文長喝著奶茶也覺好笑,草原風俗與漢地真是迥異,如果在中原,恐怕這家兒子已經抄傢伙開打了吧,還想有奶茶喝?做夢!

  秦林和徐文長一塊兒,把近來的安排和盤托出,三娘子不停的點頭,時不時發表自己的意見。

  「對了,白蓮教的人是不是來過這裡?」最後徐文長問道。

  「有啊!」三娘子瞪大了眼睛,正當秦林和徐文長以為有什麼關鍵消息的時候,她笑道:「豐州雲內一帶的漢民,十有八九是當年趙全帶出來的,白蓮教嘛多的是,前些天還有人勸我供奉無生老母呢,我當然沒答應。」

  嗨,原來說的是白蓮北宗餘孽,首惡盡數伏誅,留在草原上這些無非是殘兵敗將而已,已經不足為慮。

  徐文長鬆了口氣,便不再就此追問。

  秦林仍有點不放心,仔細叮囑:「那白蓮教凶險惡毒,殘暴可怕,尤其他們的教主,是個又凶又惡殺人不眨眼的母夜叉,如果得到他們的消息,請一定要盡快通知本官!」

  「那是當然嘍。」三娘子嘴上答應著,心頭早已笑翻,什麼又凶又惡殺人不眨眼的母夜叉?明明是個天仙般的美人兒嘛,只是冷得叫人害怕……哼哼,恐怕是你做了什麼對不起她的事情,所以她在你面前才會變成母夜叉吧。

  秦林和徐文長又說了幾句話,把老徐留下來,獨自離去。

  白色大帳的頂部,隱隱有點異常,要仔細觀察才能發現,白蓮教主如同一片輕飄飄的柳絮附在帳頂,純白的衣裙與帳篷融為一體,如果不費力觀察,輕易難以看見。

  「是可忍孰不可忍,竟然說我是母夜叉!哇呀呀,氣煞本教主了!」白蓮教主香腮一鼓一鼓的,悄無聲息的從帳篷頂上滑下,腳步匆匆的往作為掩護的「商隊」營帳走,匆忙間忘了戴上銀面具或者喬裝改扮。

  正好兩名蒙古兵巡邏過來,瞧著她美麗無暇的容顏齊齊痴了,口水直流。

  「看什麼看!」白蓮教主氣憤之下,隨手一拳擊在身邊的木樁上。

  轟隆一聲響,至少十餘丈的木寨圍欄隨之倒塌。

  哎呀,白蓮教主這才發覺不妥,趕緊施展輕功,白色的身影在幾座帳房之間晃了晃,頓時消失無蹤。

  蒙兵甲張大了嘴巴:「仙、仙女!」

  蒙兵乙像喝醉了酒:「羅、羅剎!」

  第二天,兩名蒙古兵白天巡哨遇到女鬼的故事,在三娘子的軍營中開始流傳……

  按照傳統,俺答入土之前將舉辦一次規模空前的弘法大會,然後俺答入土為安,新汗王就要繼承王位。

  因為本次弘法大會,朝廷派來了聖識一切功德無量措嘉達瓦爾品第,這位聲威遠播於雪域高原、青海湖東西兩岸和蒙古草原的西天佛子,所以不但右翼三萬戶土默特、鄂爾多斯、永謝布幾乎傾巢而出,就連較遠的左翼三萬戶,喀爾喀和察哈爾也有不少人前來。

  據說,擁有蒙古大汗金印、公認的黃金家族繼承人,整個蒙古的大汗圖門汗,都對此感到嫉妒,要不是與俺答不和,他還會親自到這裡來呢。

  歸化城坐落的赤敕川,四面八方都搭起了牧民的帳篷,牛羊馬群像天空湧動的雲朵,土默特部牧民挺起胸膛自豪的迎接客人,吹噓他們得到了法王的灌頂賜福,同時免不得私下抱怨,恐怕這片草原的青草會不夠牲口吃呢。

  歸化城南面,以粗大的木頭搭建起了高高的臺子,裝飾著金箔、五彩絲綢和各色法器,顯得無比的神聖莊嚴,這裡就將是威靈法王登臺說法普渡眾生的法壇。

  此時正值黎明前的黑暗,草原上一片漆黑,卻有無數的火把匯聚成了一片火海,人們的心情便如手中火把的火苗那樣躍動。

  等到天明,神聖吉祥的措嘉達瓦爾品第就要登壇說法,為所有的信徒誦經祈福了!

  終於太陽的上緣露出了地平線,清晨的第一縷陽光已照射在高臺之上。

  天哪,這是怎樣的奇景!在這一瞬間,腳下的大地還是一片黑暗,五彩和金銀法器裝飾的法壇卻在陽光映照之下熠熠生輝,無比的莊嚴壯麗。

  法壇之上,不知什麼時候威靈法王已然跌坐,沐浴著清晨的陽光,全身鍍上了燦爛的金色,頭頂的七寶毗盧帽光芒四射,一襲錦斕梵文袈裟散發道道紅霞,法王閉著雙眼做冥思之狀,莊嚴法體甚至比太陽更加絢爛,逼得人不敢直視!

  「這、這是法王以自身示現大日如來寶相!」別處寺廟前來朝覲的喇嘛,驚訝的喊叫起來。

  頓時人們如痴如醉,幾近癲狂,無數的人朝著他頂禮膜拜,無數人五體投地,歡呼聲像海潮般一浪接一浪。

  就連臺下涼棚裡面坐著的黃臺吉,也被這一幕驚得不輕,豁耳隻、古爾革臺吉等親信更是要竭盡全力才能忍住跪下膜拜的衝動。

  因為威靈法王身體的亮度,根本不是陽光照射就能形成的,毫不誇張的說,他簡直就是草原上升起的另一個太陽!

  這,是不折不扣的大日如來現身法象!

  當然,離得遠了,人們看不見威靈法王額頭滾滾直淌的汗水,這位佛爺的內衣都已被汗水濕透,皮膚更被烤得火熱發燙,如果不是事先喝了許多清涼*敗火的藥劑,他早就中暑了。(註:消火)

  「混帳,快撤了,你們要烤死佛爺?」威靈法王忍不住罵道。

  「好嘞!撤了就撤了,幹嘛罵咱們?」空青子、雲華子嘟嘟囔囔的,被阿沙狠狠瞪了一眼,終於心不甘情不願的收起了幾面大鏡子。

  呼啊~~威靈法王長出口氣,端起身前銅水*盂喝了口涼水,頓覺草原的晨風是如此清涼。(註:「于」,圓口容器,似缽)

  大日如來現身的計策,還是秦林出的主意,其實很簡單:

  秦林帶了不少大西洋鏡子準備作為禮物來籠絡草原貴族——這玩意兒來自佛郎機,在漢地就比較少,草原更是非常稀罕的。

  結果正好遇到威靈法王登壇說法,便讓空青子、雲華子和阿沙各拿幾面大鏡子,事先調好角度,安在法壇的佛像、法器和經幡之間,叫高臺下的信徒看不見,卻能把陽光反射到威靈法王身上。

  果然,一招大日如來現身法相,頓時叫全場幾乎沸騰,只是威靈法王熱不可當,皮都快被陽光烤熟了,空青子、雲華子這兩個不知輕重的笨蛋還要玩,虧得阿沙命他們撤了鏡子,否則法王他老人家就要中暑暈倒了!

  「唉,要招募信徒、凝聚信仰,也不容易啊,道爺這趟可真辛苦。」威靈法王擦了擦額頭的汗水,開始宣講佛法。

  高臺之下,三娘子的涼棚和黃臺吉的涼棚遙遙相對,秦林和徐文長等人就坐在這座涼棚之中。

  「老禿驢這趟算是賣死力了。」徐文長低聲笑道:「這廝由道入釋,便如老子過函關化胡為佛,說不定千百年後又是一位廣受十方香火的佛爺,也有人要泥塑金裝他的佛像,鮮花香燭頂禮膜拜呢。」

  秦林也笑:「他要悟通因果、得證菩提,自然要賣點力,剛才我看要不是鏡子撤得快。威靈法王就得改名叫烤鴨法王了。」

  「你們說什麼呀?」三娘子笑盈盈的問道,瞧著徐文長的目光淨是化不開的柔情蜜意。

  沒、沒什麼,徐文長訕笑不已。

  哼,你們搞的鬼,還怕我不知道?三娘子悄悄掐了徐文長一下。

  「嗯嗯,頭一次覺得本官成了多餘的人。」秦林嘿嘿直樂。

  三娘子掩口直樂:「秦長官就會說笑,等我女兒再大幾歲呀,就召你做個女婿!」

  三娘子號稱草原第一美女,她的女兒多半也是美人兒啊!秦林這廝臉皮極厚,打蛇順桿爬:「敢問令愛容色如何,生辰八字,芳齡幾許?」

  「我女兒當然是天姿國色,」三娘子扳著手指頭算:「年齡嘛,她是藏歷土虎年生的,今年按虛歲也有四歲了。」

  我倒!秦林拱拱手,把嘴巴牢牢閉上。

  陸遠志和牛大力捂著肚子偷樂,秦長官可不是經常吃癟啊!

  三娘子笑得花枝招展,不僅遠處另一座涼棚裡面,看似置身事外的把漢那吉成為了秘密盟友,還有個連秦林和徐文長都不知道的白蓮教主躲在人群之中,待會兒要是她出手宰了黃臺吉,那就不需要把漢那吉的幫助啦。

  或許是某種心結吧,即使是三娘子這樣的巾幗英雄也不能免俗,聽徐文長說要接受把漢那吉的幫助,她心底隱隱約約總有點不樂意,更希望白蓮教主能一擊奏效……

  遠處,扮成商隊的白蓮教眾人簇擁著教主,各堂主、香主運起內功,腳像生了根似的釘在地上,任憑人潮洶湧也紋絲不動,留出中間的一小片空地給教主和艾右使、三堂主商議大事,

  他們對教主的尊敬,和牧民們對威靈法王五體投地頂禮膜拜沒有什麼區別,不要說擁擠時碰到教主的身體,就是對答時呼吸粗重了些,都是對神功盛德光明至大聖教主的褻瀆!

  此時艾苦禪正在說話:「三娘子倒是守信,沒把咱們的行蹤洩漏出去,鷹爪孫現在都還不知道咱們也來了,哈哈。」

  青陽堂主紫寒煙笑道:「三娘子其實心底並不願意接受把漢那吉的幫助,女人不管多厲害,總是個女人啊。」

  語聲彷彿帶著幽幽的嘆息,這個半邊臉美豔、半邊臉用凶暴可怕的鐵面具遮住的女人,似乎想到了某些不堪迴首的往事。

  白蓮教主則不滿的哼了一聲。

  紫寒煙這才想起教主也是個女人,而且還是不折不扣的絶色美女,剛才那話好像也隱隱指著她了——唉,聖教主,畢竟不是每個人都像您一樣,能夠揮劍斬情絲,心無旁騖、唸唸不滅啊。

  「本教主只和三娘子說要替她除去黃臺吉,不過嘛,」白蓮教主語聲冰冷:「待會兒等黃臺吉登壇,受威靈法王摸頂開示的時候,本教主便下手,兩個一起宰了!」

  大日如來,措嘉達瓦爾品第?都是笑話!唯有我白蓮朝日神功冠絶當今,殺你二人如屠狗而已!

  臺上,威靈法王講一段《菩提道次第廣論》,說一番《直指覺性赤見自解》,語聲抑揚頓挫,神情慈悲無限,端的是天花亂墜、唾雨紛飛,就算蒙古牧民們聽不懂他說的什麼,也覺神聖無比,殊勝無比。

  法王完全不知道,危險已經逐步逼近。

  終於講經告一段落,作為遺孀的三娘子、作為嫡長子的黃臺吉,一起走出涼棚,邁步朝高臺走去。

  機會來了!白蓮教主提起十二分功力,準備等黃臺吉走上高臺與威靈法王相遇時,施展致命一擊。

  哪知就在此時,西面傳來法螺、銅號、鐃鈸、鈴鼓的吹打聲,天際梵音大作,一眾穿鑲紅邊白袍、戴高帽子的喇嘛,在萬眾矚目之下抬著步輦緩緩行來。

  那步輦前,經幡之上用金字大書著梵、藏、蒙三種文字:扎論金頂寺威德法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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