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品小說計劃」錦醫衛 作者:貓跳 (已完結)

 
Nickice 2014-6-12 19:40:0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45 789253
jomlin 發表於 2014-7-7 21:57
六○○章 你們都錯了

  「你、你叫我姐姐?」徐辛夷指著自已鼻尖,杏核眼睜得溜圓,嘴巴張大能吞下整隻雞蛋。

  從秦淮河邊天香閣的那一夜開始,徐辛夷就被金櫻姬吃得死死的,提到金小妖就牙根子癢癢,卻又奈何她不得。在咱們徐大小姐心目中,金小妖簡直就是個又風騷、又狡猾的狐狸精。

  就說最近吧,五峰海商回歸之後聲勢復振,金櫻姬受朝廷冊封為瀛洲宣慰使,堪與北方兵強馬壯的俺答汗相提並論,她的突然到訪,自然被心頭一直憋著火的徐辛夷理解成了上門示威。

  哪曉得金櫻姬荊釵布裙,從側門而入,見面就口稱拜見兩位姐姐,竟把姿態放得如此之低。若不是親眼目睹,誰敢相信這個盈盈拜倒的清麗女子,就是當年豔名動秦淮的花魁,後來踏波蹈浪、翻江倒海的五峰船主,現在朝廷倚為海東屏藩,受命世鎮東海的瀛州宣慰使、懷遠將軍?

  本來吧,徐辛夷想了千言萬語裝在肚子裡頭,等著和金櫻姬脣槍舌劍,沒想到這會兒卻全給堵在了喉嚨口,一時間手足無措。

  青黛怔了怔,雙手去扶金櫻姬,忽然就咯咯的笑起來:「金姐姐真會說笑,你明明比我大呀,幹嘛叫我姐姐?呀,難道是我最近成天忙著替人治病,臉上熬出老相了?」

  本來青黛的笑聲比銀鈴還清脆,說到後頭不禁擔心起來,雙手捧著臉蛋揉了揉,又摸摸額頭眼角有沒有皺紋,心事重重的小樣兒格外討人喜歡。

  哪有什麼皺紋?青黛完全是一派少女的天真爛漫,嬌媚的臉蛋兒白裡透紅,像剝了殼的水煮蛋一樣光潔。

  哎呀笨蛋!徐辛夷在旁邊急得直跺腳,心說剛才忘了交待,現在才想起來,青黛是見了年紀大的都叫姐姐呀!這小笨丫頭……忽然她想起一直以來青黛也是叫自己「辛夷姐姐」的,頓時臉上一紅,倒不好再說什麼了。

  金櫻姬心機千靈百巧,早已將兩女的舉止瞧在眼中,換做以前她鐵定要笑話徐辛夷,這次卻難得的老實輕輕挽起青黛的手:「妹妹真是個水晶做的人兒,怪不得你秦哥哥這麼喜歡你呢,連金姐姐也禁不住要喜歡你呀!哪裡出什麼老相?妹妹這麼嬌嫩的人兒要是都稱個老字,姐姐還不成老太婆了?」

  金櫻姬小嘴甜得像抹了蜜,誇得青黛紅著臉兒咯咯直笑,對這位金姐姐倒是大生好感:金姐姐又是朝廷封的宣慰使,又是縱橫海上的五峰船主,她真有本事,肯定能多多的幫到秦哥哥吧,而且她也很漂亮呀,嘻嘻……

  徐辛夷鼓嘟著嘴杵在旁邊,想說些什麼吧,金櫻姬把身段放得這麼低,側門也走了,姐姐也叫了,還能怎麼著?難不成真叫人家瀛洲宣慰使、懷遠將軍,也把走偏門、著粉衣、跨火盆、給大婦奉茶問安這套妾室進門的程序全都來一遍?

  「徐姐姐,小妹這廂有禮了。」金櫻姬又盈盈拜下,非常誠懇的道:「當年天香閣之事是小妹對不住姐姐,小妹只好負荊請罪……」

  國公府的大小姐從來吃軟不吃硬,這下徐辛夷反而心腸軟了,悻悻的道:「也、也沒什麼,唉,過去的事情就算了吧。」

  青黛明淨的大眼睛忽閃忽閃:「天香閣?嘻嘻,辛夷姐姐好像有什麼事情瞞著我呢。」

  徐辛夷大窘,蜜色的臉蛋頓時變作緋紅,心頭就像揣了個兔子似的亂跳,暗暗叫起​​苦來:這件事要是被揭穿,還不知被小丫頭笑成什麼樣子,秦林那可惡的傢伙,一定會把我笑死吧!

  「沒、沒有的事,瞧金小姐說的什麼話呀?本小姐這麼大度的人,怎麼會記在心上,我、我早忘啦!」徐辛夷乾笑著說道,她急於在青黛面前結束話題,親親熱熱的挽起金櫻姬手臂,還一個勁兒朝她使眼色。

  金櫻姬心底偷笑不迭,臉上卻依舊沉痛而真摯:「害徐姐姐委屈這一兩年,小妹真是過意不去,這就向秦郎道出真相,要打要罰聽憑姐姐處置!」

  不愧為五峰船主,這演技啊,幾乎堪與秦林秦長官並駕齊驅!

  聽到一兩年這句,徐辛夷忽地心頭一怔,想想也是啊,其實那次被金櫻姬使個李代桃僵之計,對她有什麼損失呢?反正最後還是心甘情願的嫁給秦林了呀,而且如果那晚留下的是金櫻姬,她徐大小姐豈不無形中成了三房?

  一直以來都覺得是金櫻姬把自己涮了,可仔細想想,既然最終是高高興興嫁給秦林的,歸根結底,金櫻姬還得算個大媒人呢!

  現在又得到金櫻姬親口道歉,這塊心結一去,徐辛夷的醋勁兒頓時大減,再看看金小妖,似乎就沒有原來那麼討厭了。

  三位美人兒從敵意重重,到手挽手的走進大廳,形勢那叫個急轉直下呀!

  ……

  侍劍和甲乙丙丁四位女兵全都看得傻了眼。

  女兵甲一臉的崇拜,喃喃的道:「不愧為五峰船主,不愧為瀛洲宣慰使,能文能武、能屈能伸,金長官和秦長官才是棋逢對手、將遇良材。」

  「應該是天雷勾動地火吧!」小丁給出更準確的答案。

  甲乙丙三位習慣性的想敲爆栗,忽然又覺得這次好像小丁沒有說錯,不,簡直就是一針見血嘛。

  「咦,那是,秦長官?」侍劍驚訝的朝大廳方向指了指。

  咱們的秦林秦長官,朝廷心腹、大明忠臣,聖眷優隆的錦衣衛都指揮使大人,正躡手躡腳的摸到大廳旁邊的迴廊上,豎著耳朵聽裡頭的動靜,那副鬼頭鬼腦的樣子,實在叫人忍不住笑。

  「噓~~」秦林伸指到脣邊,朝女兵們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侍劍和甲乙丙丁齊齊背轉身,肩膀一抽一抽的,捂著肚子狂笑。

  ……

  大廳裡面,也不知道金櫻姬究竟說了些什麼,氣氛變得異常的融洽,徐辛夷說說笑笑,時不時還揮一下手,青黛也發出了銀鈴般的歡笑,唯獨她的眼睛仍舊紅紅的,旁邊茶几上還擺著張被淚水沾濕的手絹。

  「哼,小笨丫頭!」徐辛夷故意逗著青黛:「你以為金小妖安著好心?她要把你秦哥哥搶走呢,這樣你也願意?」

  金櫻姬掩口吃吃直樂:「搶不走的,最多分一點點囉。」

  青黛小臉變得皺巴巴的,小丫頭心裡盤算來盤算去,最後下定決心:「秦哥哥對青黛的情誼呢,當然是很深很重的,如果比作一個大西瓜,要分香瓜那麼大一塊給金姐姐,有些捨不得哩,要是分顆蘋果大小的呢,倒也沒什麼。」

  噗哧~~徐辛夷和金櫻姬頓時忍俊不禁,這個妹妹呀,實在太可樂啦!

  咳咳,秦林乾咳著走進來,一臉的壞笑:「合著青黛心目中,秦哥哥就是隻笨西瓜?我這麼英俊瀟灑、風流倜儻、玉樹臨風,再怎麼也是草莓啊葡萄之類的吧。 」

  「呸呸!」徐辛夷朝地上啐了兩口:「你又笨又壞,就是個笨瓜、壞瓜、大爛瓜!」

  青黛看了看金櫻姬,又看了看秦林:「秦哥哥,你可不許欺負金姐姐!原來她從小那麼可憐,身負國仇家恨……」

  原來是眼淚攻勢啊!秦林朝金小妖一豎大拇指。

  金櫻姬假作抹眼淚,暗地裡撇撇嘴:哼,還不是你這呆子,唉,為了你這小冤家,奴奴不但要自己送上門,還得替你搞定兩位夫人,說出去誰信哪?

  徐辛夷也非常大度的道:「金妹妹既然到了京師,秦林你就多抽點空陪陪她嘛!其實她也挺不容易的。

  我倒!秦林差點沒摔個倒栽蔥,難不成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難道你真以為我是妒婦?徐辛夷白了秦林一眼。

  女人,無論正妻、平妻、妾室,總算有個名分,這是一輩子至重的,金櫻姬卻不得不捨棄名分,這就已經叫徐辛夷震驚了,再說到她不久就要出海離開,徐大小姐就越發為之前的妒意感覺負疚。

  人家連妾室的名分都不要,想想自己,覺得做平妻就夠捨棄身分地位了,其實青黛什麼時候不是拿自個兒當姐姐看待?平時更是和秦林長相廝守,不像金櫻姬常常要出海離開,一去就是一年半載。

  徐辛夷襟懷磊落,之前的芥蒂已然解開,將心比心反而對金櫻姬生起幾分同情。

  秦林笑得比什麼時候都賊:「好、好,就算我是笨瓜,切成幾塊,你們一人咬一口好不好?」

  「誰、誰咬你啦?臭烘烘的!」徐辛夷蜜色的臉蛋刷的一下變作緋紅。

  目前暫時只屬於秦林和徐辛夷的秘密,青黛還不知道,她笑嘻嘻的推著秦林和金櫻姬:「好了好了,金姐姐的慶祝大會就要開始啦,秦哥哥快送她回去吧!」

  四人說說笑笑,一起走到大門口。

  ……

  本來以為可以看場〈金枝欲孽〉、〈步步驚心〉的陸胖子牛大力和女兵們,齊齊大跌眼鏡:怎就這麼和諧呢?

  你們都錯了!秦林嘿嘿奸笑:其實這是〈鹿鼎記〉啊,哇喀喀喀!

  青黛揮著手和秦林道別:「秦哥哥,今晚我在醫館研究藥物,不會回家哦。」

  「對了,定國公府老嫂子請我走一趟,晚上就在那邊睡了。」徐辛夷說完就衝著金櫻姬直笑。

  秦林賊笑著朝金櫻姬擠擠眼睛,金長官的粉臉頓時紅霞漫天飛。

  「靠,誰能給我一下,這是不是做夢啊!」陸遠志在不遠處瞧得目瞪口呆。

  咚!牛大力伸出砂缽大的拳頭,直接把胖子砸趴下了。

  老牛一臉的悲憤:其實我也羨慕嫉妒恨咱們長官,還是不是人哪?!
jomlin 發表於 2014-7-7 21:57
六○一章 冤家路窄

  *十剎海岸邊五峰海商的駐地,張燈結彩、喜氣洋洋,人人臉上都是喜笑顏開。(註:什剎海)

  海商之中除了少數朝鮮人、日本人和西洋人,八九成還是浙江福建沿海的趕海漢子,風裡來浪裡去,毒辣的日頭和腥鹹的海風讓臉龐變得黑裡透紅,刻上了茫茫大海裡討生活的印記。

  曾幾何時,他們被迫背井離鄉,在日本平戶港寄人籬下,隔海東望故鄉的父母墳*塋,心頭真如刀割。現在受到朝廷招安,堂堂正正的衣錦還鄉,依托開放通商的杭州港,整個海商集團蒸蒸日上,受朝廷器重、百姓歡迎,從六品長官司升格為從三品宣慰使司,比起不堪回首的過去,怎不叫人歡欣鼓舞?(註:「螢」,墓)

  這一張張黑紅的面龐,全都浮現出鮮活的笑容,那種從心底透出的喜氣極富感染力,讓隨著金櫻姬一塊回來的秦林,心情也像海上朝陽一樣燦爛。

  可不是嗎,秦林和金櫻姬在駐地得到了無數張笑臉的歡迎,言辭木訥的海邊漢子或許不習慣用語言來表達情感,但那發自心底的笑意,早已勝過了千言萬語。

  棄轎步行的金櫻姬,低聲對身邊的情郎笑道:「小冤家,看看奴奴這些個屬下,他們可感激你呢!從流落海外的莠民,變作朝廷赤子,招安、開海的功績實在了不起! 」

  昔日毛海峰手下的一位老海商、一位水兵統領帶著眾人擠上來,權正銀、龜板武夫也跟在旁邊。

  「謝宣慰使提拔,謝秦長官提拔!」叫做鞏阿財的老海商率先拜倒,隨後呼啦啦拜倒一片。

  宣慰使司實行土司制度,屬官是聽憑宣慰使奏請,朝廷無有不從的,金櫻姬就封鞏阿財做了四品同知,那個叫朱順水的水兵統領做了從四品副使,權正銀是五品​​僉事,龜板武夫也得了個從七品經歷的官職。

  鞏阿財、朱順水原來還以為金櫻姬要提拔自己親信,他倆雖然是已故大頭領毛海峰的鐵桿老兄弟,一直以來都支持金櫻姬,但和權正銀、龜板武夫相比,就畢竟隔了一層。

  哪曉得這次金宣慰使報上​​去的名單,他倆一個同知、一個副使,官位倒排在權正銀和龜板武夫的前面,登時心頭感激莫名,發誓要像對當年的汪直、後來的毛海峰一樣,替金宣慰使效死力。

  「金宣慰使,我、我……您不愧是汪大老爺的嫡傳,汪船主和毛老哥在天有靈,保佑我五峰海商!」鞏阿財撫今追昔一時間老淚縱橫。

  朱順水把胸脯一拍:「從今往後啊,咱這條命,是賣給金宣慰使啦!」

  官位還在其次,體現的尊重卻叫這兩位波峰浪谷出生入死的鐵漢子感動莫名,所謂士為知己者死!更何況他們當年已經把命賣給徽王汪直,現在又接著替他女兒效死力,不是理所當然嗎?

  權正銀和龜板武夫縮在後頭一點兒,眾位海商弟兄本來都覺得這兩位跟金船主跟得最緊的,一定能加官進爵,卻不想他兩個的官職反倒排在了後頭,真正叫人費解。

  哼!金櫻姬冷笑一聲,兩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笨蛋,要下藥就下藥唄,偏偏跑到鎮水觀音庵來辦,老娘沒喝到反叫白蓮教主喝了,真是氣煞我也!

  宣慰使大人轉過眼神,瞅了瞅身旁的秦林,眼波就變得柔媚無比。

  自作聰明的權正銀卻會錯了意,安慰有些悶悶不樂的龜板武夫:「放心,金船主終究是面嫩,拿咱們發作一下遮臉,其實心頭是歡喜的;而且現在中原的世道還沒變,終究是雌的怕雄的,咱只要叫秦長官高興,他在金船主跟前替咱把枕頭風吹起來,終究有咱們的好處。」

  龜板武夫的鬥雞眼就直愣愣的盯著秦林,對權正銀口中的枕頭風充滿了期待。

  偏偏秦林想到那天的事情,也覺得這兩個活寶行事實在好笑,便衝著他笑了笑,頓時叫龜板武夫樂不可支,覺得秦長官的枕頭風大有希望。

  「做得不錯,」秦林衝著金櫻姬微微點點頭:「暫時把提拔心腹緩一緩,先結納人心,這手玩的漂亮。」

  那是當然,要是金櫻姬行事單憑一己好惡,她能坐穩五峰船主之位那才​​是怪事呢。

  朝廷將瀛洲長官司升格成宣慰使司,官職的分配就是個很大的問題,叫心腹手下緩一緩,這就把高姿態擺出來了,方方面面都爭不起來。

  「再怎麼呀,也沒你厲害。」金櫻姬嫣然一笑:「看看海商弟兄們,簡直把你當作再生父母來感激呢!」

  秦林難得的謙虛一回:「那我可不敢當,以前東南沿海官商勾結走私,朝廷一分稅銀都收不到,現在每年冬解幾十萬銀子,張相爺轉手撥出去,治河、練兵,通通寬裕起來,立下這份功勞,朝廷有什麼封賞,也是你們該得的。」

  像琉球、朝鮮這些藩屬,雖說年年進貢,其實撈到的回賜更多,哪裡像五峰海商這樣,幾十萬實打實的銀子交給朝廷?

  單單看在銀子的分上,金櫻姬這宣慰使就名至實歸!

  「那好吧,」金櫻姬挺了挺胸:「既然小冤家都這麼說了,奴奴就當仁不讓,捨我其誰了唷。」

  秦林彎腰,做了個請的姿勢,賊亮賊亮的眼神兒卻往人家胸口溜了一圈:好像是大了一點兒,看來豐乳方子有效嘛。

  討厭!金櫻姬風情萬種的白了他一眼,走入了後院。

  除了五峰海商和漕幫的弟兄,受邀前來的賓客也陸續趕來,人數極其眾多,以浙江、福建旅京人士為主,還有許多南貨店老闆、絲綢商人、錢莊掌櫃之類生意場上的。

  瀛州宣慰使司和五峰海商是一套班子兩塊牌子,對朝廷是個土司衙門,對生意場就是個大外貿集團,所以賓客官、商都有,大家互相拱手行禮,招呼聲此起彼伏,場面極其熱鬧。

  這片地方很大,擺了許多張大圓桌子,宣慰使司有官職在身的頭領和漕幫好幾個老掌櫃忙上忙下招呼客人,倒也有條不紊。

  今天的主角將是金櫻姬,秦林就不喧賓奪主了,他沒有坐到前排,而是一個人靜靜的坐在角落裡,把大大的舞臺全都留給金櫻姬,自己就等著欣賞她的風采。

  沒人來打擾他,錦衣衛都指揮使、北鎮撫司掌印官,他坐的桌子誰敢上去湊熱鬧?有資格和他坐一桌的,卻又通通沒來。

  定國公徐文璧、成國公朱應楨、兵部尚書曾省吾、僉都御史張公魚、武清伯李偉這些朋友,都派家僕送來了賀禮,言辭還格外的謙虛,說什麼區區薄禮不夠金將軍賞人之類的,不過他們本人是絕對不會出現的。

  倒不是端架子裝大,而是朝廷體制所關,秦林是奉旨撫夷的,他老人家愛怎麼撫就怎麼撫,哪怕在床上慢慢撫呢,誰也管不著;別的達官顯貴要是親自前來,萬一被哪個不要命的瘋狗御史扣上頂結交外藩的罪名,又是何苦來哉?

  「定國公府送花紅表裡,賀金將軍榮升!」

  「成國公府送金玉冠一頂,祝金宣慰使加官(冠)進爵!」

  道賀的聲音越來越響亮,賓客們也越來越高興,主人家這面子可是大得很哪!

  就連以清高著稱的左都御史陳炌和右都御史吳兌,也送來了禮物,吳府的禮物還是吳兌大兒子親自送來的,把面子給到了十足十。

  稍微曉得點內情的,都知道是衝著秦林面子,金櫻姬權勢再大,畢竟限於自己一畝三分地上,京師這些個國公、尚書、都堂大老爺,要不是賣秦林的面子,哪裡會這麼整齊的來替金櫻姬道賀?

  曾省吾是江陵黨衝鋒陷陣的大將,陳炌在清流中威望有如泰山北斗,成、定二府是與國同休的武功勛貴,武清伯府是當今太后的娘家……

  看看這些道賀的名頭,賓客們無不把舌頭一吐,嘆服秦林交遊廣闊,不愧為官場及時雨,果真長袖善舞、廣通聲氣。

  唯獨秦林本人等得百無聊賴,左等金櫻姬沒出來,右等還沒出來。

  忽然身後有人道:「少爺,這桌還有位置,就一壽頭壽腦的土老冒坐著。」

  秦林回頭一看,只見一位闊少爺在幾名奴僕簇擁下走過來,兩人目光相對,同時怔了怔。

  這人不就是調戲鄭楨,想搶她家窯坑,卻莫名其妙惹到秦林,被胖揍一頓的吳德吳大公子嗎?

  「哈哈!」吳德將扇子往掌心重重一拍,居高臨下的瞧著秦林直樂:「真是人生無處不相逢啊,這位冒充錦衣官校的老兄,又來這裡騙吃騙喝?」

  幾個奴僕笑得露出滿口大黃牙,那可不是嘛,別的桌子都坐著人,偏偏這傢伙單獨坐一桌,不是騙吃騙喝才怪呢!

  秦林眉頭一挑,淡淡的道:「老兄來這裡,又是為什麼呢?」

  「當然是被請來的。」,吳德十分得意的從懷裡摸出張請帖,非常囂張的在秦林臉前晃了晃:「你沒有吧?哈哈,小騙子!」

  秦林啞然失笑,他是和金櫻姬一塊兒來的,哪裡要請帖?

  吳德大模大樣的坐了下來,冷笑道:「小騙子,爺不會揭穿你,不過待會兒吃完飯,咱們可得好好說道說道,他媽的,敢揍我?!」

  幾個狗腿子也站上來,隱隱防著秦林逃走,他們不敢在金櫻姬的慶祝典禮上大打出手,等慶典結束,就是這年輕人的死期到了——奶奶的,上次居然敢打咱們少東家,還要不要命?
jomlin 發表於 2014-7-7 21:58
六○二章 香餑餑變狗屎堆

  五峰海商和漕幫的知客們都不認識吳德,看他這副做派也只是個市井暴發戶,他走向秦林那桌的時候,就有好幾位知客迎上去,準備把他引到另外一桌,別打攪了秦長官的雅興。

  不料吳大公子竟然和秦長官認識,兩人還不鹹不淡的聊起來,倒叫知客們狠狠吃了一驚,心頭恍然大悟:原來他們倆是熟人哪!嘖嘖,真是人不可貌相,看這位公子打扮做派也不像個皇親顯貴,咋就認得秦長官這樣一個大貴人?

  為免結交外藩的嫌疑,部堂大員都沒來參加慶典,在座的官員大部分是浙江、福建籍人士,還有些是納捐得來了鹽務、中書官銜的大富商,見吳德去和秦林坐了一桌,頓時交頭接耳的議論:「嘖嘖,這是哪家的公子爺?看樣子和秦長官很熟啊!」

  「咱們怎麼不知道京華還有這號人物?能和秦長官同席,不是皇親國戚、世家勛貴,至少也富可敵國吧!」甚至有人暗中盤算,待會兒找個什麼由頭去和這位大公子攀攀交情,間接搭上秦長官的線兒,那就飛黃騰達指日可待啦。

  最前面一張桌子上,情形和秦林這桌差不多,十個人的大圓桌子只坐著兩個人。

  東廠掌刑千戶徐爵和理刑百戶陳應鳳,如果不是秦林也在這裡,他們就要算全場最令人毛骨悚然的煞星了,他倆大馬金刀的往最前面一坐,誰敢硬著頭皮去同席?

  其實這兩位起初也想去和秦林坐一桌的,但轉念想想,主子馮督公去坐的話,當然綽綽有餘,換了自己兩個,好像還不怎麼配,也就順水推舟被司客引到了前面的坐席上。

  此時見吳德大模大樣的坐到秦林旁邊,徐爵和陳應鳳都詫異起來,意味深長的互相看了看:京師出了這麼號牛逼人物,咱們倆居然不認識,身為東廠大頭目,未免有點失職啊!

  「這、這不是護城河邊上,窯場吳家的大兒子嗎?」終於便宜坊的黃掌櫃認出了吳德,小聲驚呼起來。

  京師商人行會也分九等,像絲綢店、當鋪、錢莊、銀樓,動輒幾萬兩銀子的本錢,就是上三等,生藥鋪、皮貨店等而次之是中三等,青樓楚館哪怕本錢再大畢竟名聲不好聽,也排在這一等,再往後是酒館、飯店、客棧……

  而挖煤的煤黑子,燒炭的炭黑子,燒窯的窯黑子,就叫做三黑不入流,和掏糞的糞行一樣,純粹從手下那幫子苦哈哈身上刮油水,所得既微薄、名聲又不好,官面上是不願意與他們交往的,其餘行當的商人更是對他們不屑一顧。

  吳德是拐彎抹角賣了老臉才拿到了一張入場的請帖,進到了會場之中,也難怪大部分人都不認識他,官宦們不消說,就是那些大絲商、銀樓老闆,誰認識一個挖土燒窯的呀?

  只因為吳德喜歡打腫臉充胖子,在便宜坊請過幾回客,所以黃掌櫃才認識他,一語道破了來歷。

  眾位官員富商頓時大跌眼鏡,心說丫一開黑磚窯的,就算有幾個臭錢,憑什麼和秦長官同列,兩個人還像老熟人似的?嗯,指不定這人和秦長官有什麼交情,待會兒套套底,結交結交才好。

  不少人把目光投向了吳德,好幾位部堂主事、鹽政大員和富商巨賈還微笑著朝他點了點頭,流露出攀交之意。

  吳德頓時受寵若驚,這些往日高不可攀的人物,竟然主動表示出善意,立馬讓他覺得費盡力氣弄到入場的請帖,實在是物有所值。

  秦林皮笑肉不笑的坐在旁邊,自顧著低頭喝茶,並不出言點破,滿肚子壞水又開始搗鼓了。

  這兩天沒去管鄭楨的事情,不過吳德還到處蹦達,就說明未來的鄭貴妃還沒得勢。她可不是什麼善茬,要是在宮中得了寵,吳德還能活蹦亂跳的?

  萬曆呀萬曆,難道您忘了大明湖畔的容嬤嬤?錯了,是鄭貴妃……

  秦林沒理會吳德,偏偏狐假虎威的吳大公子一點也沒有自覺,斜著眼睛瞅了瞅他:「小子,別以為悶頭喝茶就躲得過去,你丫做夢呢?真他媽冤家路窄,哈哈,爺慢慢和你消遣!」

  「吳大公子啊……」秦林笑嘻嘻的抬起頭,故意出言撩撥:「你和小的撒什麼氣?鄭楨已經進了宮,有種你和她說去呀!」

  不提還好,一提起來吳德就漲紅了臉:「鄭家小娘皮進宮又有什麼了不起?區區宮女而已!不怕你嚇得閃了腰,哼哼,大爺我三叔公的兒媳婦的娘家哥哥在內官監做少監,那小破鞋算個鳥?上次隆福寺遇到張公魚那腦子有毛病的偏幫你,這次有種再找他來!」

  「我好怕怕啊!」秦林做出好害怕的樣子,心頭暗笑不迭。

  吳德越發得意洋洋,他設計阻止鄭楨進宮,倒不是怕她飛黃騰達,區區一個小宮女算什麼?只不過紫禁城的高牆阻隔內外,他是再沒希望染指那小美人兒了,想想未免心頭窩火。

  旁邊的狗腿子也興高采烈的替主子幫腔:「小子,怕了吧?別說你這麼個玩意兒,鄭家女兒進了宮又能咋的?咱們少東家照樣打上門去,揍得她那弟弟鄭國泰滿地找牙!」

  我靠,秦林眼睛睜得老大,嘴巴也張開,像看死人似的瞧著吳德一夥:未來的國舅爺被丫的揍了滿臉花,咱們倒可以來賭一把,將來吳大公子您到底會有個什麼下場?

  假惺惺的嘆了口氣,秦林心頭已經給吳德判了死刑。

  得意忘形之下,吳德一夥人說話的聲音大了些,就算混雜著慶典現場嗩吶鼓號的吹奏,也被旁邊幾桌客人聽在耳中。

  頓時人們表情變得極其古怪,鬧半天,原來吳德根本不認識秦林,聽口氣他們倆還有些嫌隙啊!我草,你一開黑磚窯的,和錦衣衛北鎮撫司掌印官作對,豈不是老壽星上吊嫌命長?

  原本存心想要和吳德結交的官員富商,背後立馬出了身冷汗,心說不管這廝有什麼來頭,咱今後都當他是個死人,路上躲著走,否則城門失火殃及池魚,被秦長官遷怒,那才叫倒楣透頂呢。

  更有兩個裝成普通商人摸過來偷聽的東廠番子,忙不迭的把聽到的內容向兩位大頭目報告,徐爵和陳應鳳兩個令人談虎色變的傢伙,聞言先是一怔,接著不約而同背轉身,狂笑。

  唯獨吳德一個人蒙在鼓裡,剛才見好些平時只能仰望的大人物釋放善意,頓時兩腋風生、飄飄欲仙,使個眼色叫狗腿子盯住秦林,別讓這傢伙跑了,自己則站起來,去向認識的幾位商人問好。

  這裡的大人物,吳德幾乎全都認識,可惜別人不認識他,要是藉機把關係拉起來,豈不是好?

  剛才便宜坊的黃掌櫃衝著他的笑容最燦爛,吳德就先去打個問訊。

  「黃掌櫃,您老安好?」吳大公子很有禮貌的抱拳行禮。

  哪曉得黃掌櫃的臉,刷的一下白得像張紙,從靠背椅子上站起來,連酒杯都打翻了,語無倫次的道:「我我我,老朽,公子你誰啊,老朽不認識,不認識,快走!」

  一邊說話,黃掌櫃就把衣袖舉起來遮住臉,另一隻手像趕蒼蠅似的連連揮動,那副惶急的樣子真是難描難畫。

  吳德僵立當場,完全不明白黃掌櫃發什麼瘋,別說剛才還笑容燦爛了,就是平時去便宜坊吃飯遇到了,也沒這麼不客氣呀!

  非常勉強的乾笑兩聲,吳德滿頭霧水的丟開黃掌櫃,又朝旁邊一桌一位以前有過點頭之交的富商走去。

  那富商比黃掌櫃還要著急,手裡捏起兩根筷子衝著天,低著頭嘀嘀咕咕,別人不知道他在幹什麼,只有坐在旁邊的聽清楚了:「天靈靈地靈靈太上老君快顯靈,叫吳德這遭瘟的看不見小人,三牲福禮上供!」

  太上老君沒顯靈,吳德還是走過來了,滿臉堆笑,神態比前番更加謙恭:「趙員外,您老安泰?小人上次隨家父到尊宅拜見。」

  趙員外不住的偷眼看秦林,那副窘態簡直是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秦林被幾個狗腿子從身後圍著,也不以為意,隨手把玩一隻酒杯,皮笑肉不笑的瞅著這邊,目光和趙員外相觸,還朝著他笑了笑。

  我的娘啊!趙員外只覺一股涼颼颼的氣,從尾椎骨沿著脊梁直衝頂門心,後背冷汗刷的一下浸了出​​來,額頭上汗水足有黃豆大,一顆一顆的往下掉。

  「哎呀媽呀,肚子好疼,敢是昨天吃了什麼髒東西!」趙員外情急智生,雙手摀住小腹,一溜煙的跑了出去,把吳德丟在當場。

  靠,連屎遁都用出來了!

  同桌的人頓時對趙員外佩服得五體投地,看看,看看人家隨機應變的本事,怪不得能攢下偌大的家業呢!

  吳德完全懵了,他發現轉眼間自己從眾位官員富商眼中的香餑餑,變成了徹頭徹尾的狗屎堆。

  他媽的,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啊?吳大公子簡直欲哭無淚。

  秦林摸了摸下巴,頗為同情的嘆口氣:唉~吳大公子既然這麼淒惶,我以德抱怨秦長官就成人之美,這就讓你解脫了吧!
jomlin 發表於 2014-7-7 22:00
六○三章 坦然受巾幗

  「徐爵,陳應鳳,你們倆看熱鬧看夠沒有啊?」

  秦林手裡把玩著酒杯,頭也不抬的來了這麼一句,平平淡淡的語聲帶著某種無形的威壓,霎那間慶典會場鴉雀無聲。

  吳德先是怔了怔,看看徐掌刑和陳理刑兩位大人面色變了變,頓時心中大喜過望。

  東廠掌刑千戶和理刑百戶,那是多麼高高在上的人物啊,東緝事廠裡頭僅次於馮督公一人而已!

  起初吳德也發現兩位大人朝自己這邊看了幾次,他心中就有了點兒攀附的念想,只礙著對方兇名在外,借他個膽子也不敢貿然上前搭話。

  不料小騙子竟然直呼其名,對兩位大人一點也不客氣,哈哈,這不是想瞌睡送上了枕頭?

  吳德那叫個興高采烈呀,跳著指斥秦林:「大膽!徐掌刑和陳理刑的官諱名號,也是你叫的?發財、旺福,替兩位大人搧他耳刮子,教教他怎麼說話。」

  天哪!所有在座的客人都把嘴張得能塞進整隻拳頭,目光呆滯的盯著吳德:這人吃了熊心豹子膽,或者,乾脆就是個失心瘋吧。

  吳德手下兩名挨著秦林的狗腿子,已經把手揚了起來,幾個漕幫的知客待要出言阻止,似乎已來不及,唯獨秦林仍不緊不慢的啜飲著茶水,神情雲淡風輕……

  啪!巴掌搧在臉上的聲音又乾脆又利落,比過年放鞭炮還好聽。

  挨打的不是秦林,反倒是吳德。

  剛才他剛把教訓秦林的話說出口,徐爵差點沒氣死,立馬離席而起,腳下施展八步趕蟬的高明輕功,一晃影子就到了吳德身邊,掄起大巴掌就朝他臉上揍;與此同時,陳應鳳也合身猛撲,半空中來了記*鷂子翻身,人還沒落地,一招分筋錯骨手就把吳德的下巴給卸了。(註:「要」,雀鷹)

  吳大公子一口血噴出來,還混著兩三顆門牙,捂著腮巴子驚惶萬狀的瞧著徐、陳兩位,惶惶然、淒淒然,那叫個欲哭無淚呀:這、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兩位大人……

  徐爵和陳應鳳氣不打一處來,恨不得一刀把吳德活劈了,就算咱們馮督公和秦將軍都是客客氣氣的,你算哪根蔥,敢「替兩位大人搧他耳刮子」?要真讓你碰掉秦長官半根寒毛,我倆還不得被他玩死?

  「多嘴多舌!」徐爵森冷可怖的目光朝吳德掃過,頓時叫他激靈靈打了個寒顫,等衝著秦林,徐掌刑就立馬換了笑臉:「秦將軍,這廝實在大膽,敢打斷您老話頭,下官替您教訓教訓了他。」

  陳應鳳跟著一口濃痰吐到吳德臉上:「呸,什麼玩意兒?秦長官吩咐徐爺和我,也有你插口的分兒?」

  吳德完全懵了頭,茫然無措的看看那個臉上掛著賊笑,一直以來都冒充錦衣衛的「小騙子」,稍微回過點兒神,聽到徐、陳兩個口稱秦長官,頓時想到了那個可怕的名字,嚇得他全身都哆嗦起來,發覺自己犯了一個非常致命的錯誤。

  剛才還朝秦林舉起巴掌的狗腿子全都夾著尾巴縮到旁邊去了,一個個好似喪家之犬。同樣是走狗,徐爵、陳應鳳的主子是馮保,他們的主子是吳德,如果說徐陳兩位是藏獒,他們最多只能算吉娃娃。

  秦林微微一笑:未來的鄭貴妃,未來的國舅爺,我這就替你們把吳德打發了吧,反正等到你們發跡,丫的結局只會更慘。

  「咳咳,」秦林裝模作樣的乾咳兩聲:「老徐,老陳,本官這裡有一件功勞想送給你們,不知你們吃不吃得下?」

  徐爵、陳應鳳大喜,把頭點得像小雞啄米──雖然馮保派系和秦林派系介於敵友之間,遠遠稱不上同盟,但雙方聯手辦案還是有好幾次了,辦白蓮教、辦真假孫懷仁案,他兩個靠秦林提攜,也立了不少功勞。

  秦林嘿嘿奸笑,將手朝吳德一指:「我問你話,只管點頭搖頭回答就是了,還有你好幾個黨羽在這裡,只要你敢撒謊……哼哼!」

  陳應鳳馬蜂眼一睜,把吳德揪著頭髮提起來,豺狼嗓門炸響:「只要有不實,老子這就捏死你!」

  「我問你,是不是去宮女鄭楨家裡面,毆打她兄弟鄭國泰,逼她替你做什麼事情?」秦林說罷,直直的盯著吳德。

  吳德怔住了,他的確是去打過鄭國泰,但主要就是洩憤,並沒有逼他或者他妹妹做什麼事情啊,秦林前半句是實,後半句是虛,到底該點頭還是搖頭?

  偏偏下巴被陳應鳳卸了,想解釋也說不出話來。

  「怎麼不說?」陳應鳳狠狠捏著吳德的喉嚨,厲聲問那幾個狗腿子:「你們是不是去過鄭楨家裡,打了她兄弟?」

  狗腿子們連忙跪在地上答應有這事。

  陳應鳳冷笑一聲,手上加把力,只聽得喀嚓一聲叫人牙酸的悶響,吳德下頜骨竟被他捏碎了半邊,發出像鴨子被人掐住喉嚨那樣的慘叫,吳德痛不欲生,全身大汗淋漓。

  秦林又不緊不慢的道:「吳德,剛才你還和我說,你三叔公的兒媳婦的娘家哥哥在內官監做太監,宮裡頭要做點什麼不叫人知道的事情,其實很方便?」

  又是前半句真實無比,後半句就不對味兒,吳德熬著還不肯就範,那幾個狗腿子已忙不迭的磕頭告饒:「少東家確實說過,他和內官監崔公公認識…… 」

  勾結宮闈中人,圖謀不軌之事!徐爵和陳應鳳互相看看,眼中都閃動著喜色,自打真假孫懷仁案之後,宮裡對這些事情就查得很緊,姓吳的正好撞到槍口上,卻不是天上掉一份功勞給咱們倆?

  徐爵一聲令下:「來人哪,將這夥悖逆反賊通通押回東廠!」

  如狼似虎的東廠番子擁上來,三下五除二就如鷹拿燕雀似的,把吳德和幾個狗腿子通通押走,人人上了牛筋索子,五花大綁,嘴裡還塞了麻桃,竟是當作大奸惡逆對待。

  「謝秦長官送功勞給咱倆!」徐爵、陳應鳳都很客氣的朝秦林作揖。

  他倆向五峰海商的知客告了罪,酒席也不吃了,急吼吼的回去審問。

  毫無疑問,吳德這一去是永遠出不來了,東廠捕風捉影、無中生有的本事,天底下獨一份,何況他的狗腿子們還親口承認有脅迫宮女家屬、勾結宮中太監的情節?

  妥妥的鐵案!

  秦林依舊坐下喝茶,一副與己無關的樣子,可參會的官員富商全都心中了然。

  以前吧,也知道北鎮撫司秦長官的赫赫威名,不過這些鹽務、中書的富商捐官和普通四五品官員,畢竟沒有直接接觸。

  今天這齣戲唱完,才曉得秦長官絕非浪得虛名,看看東廠兩位兇如豺狼虎豹的大頭目,在他面前是什麼態度?

  那些五峰海商的生意夥伴自然歡欣鼓舞,就是原本泛泛之交的,也決定回去就立刻加強合作力度。

  秦林將這些人的神色瞧在眼中,自然樂觀其成,本來五峰海商的生意就有他兩成股份,不過現在似乎股不股份的,也無所謂了,哼哼哈嘿……

  一名侍女腳步匆匆的走到秦林身邊,福了一福:「我家小姐請長官入後堂相見。」

  哦?這麼明目張膽?秦林嘿嘿奸笑,跟著侍女離開。

  大堂中的賓客們紛紛傳遞著眼色,大夥兒心照不宣,此時無聲勝有聲。

  後堂閨房,金櫻姬端坐在梳妝檯前,已經打扮停當。

  只見她穿一領紅豔豔的絳紗袍,頭戴著鑲嵌明珠美玉的鳳翅沖天冠,腰繫一條丹鳳朝陽帶,秀氣的腳兒踏著朱履,渾身光華燦然。

  對鏡自顧,美人兒挺直了修長的脖子,腦袋高高的揚起,精緻的臉蛋上沒有了常見的妖媚,傲然之色盡顯五峰船主的風範。

  好一位瀛州宣慰使,海上女將軍!秦林心頭暗暗喝一聲彩。

  見秦林進來,兩名服侍小姐穿衣打扮的丫鬟衝著他微微一笑,輕移蓮步退了出去。

  「秦將軍,聽說你在本官的慶典會場胡鬧?」金櫻姬神色凜然,打著官腔道:「如今本官乃是朝廷冊封的宣慰使、懷遠將軍,秦將軍要是欺人太甚,本官少不得上奏朝廷,請聖上明斷!」

  呃?秦林何嘗聽過金櫻姬這麼說話,不禁伸手撓了撓頭皮。

  「撲哧~~」金櫻姬伏在梳妝檯上笑得肩膀一抽一抽的。

  好哇,敢戲弄我!秦林走過去,從後面上下其手,直到金櫻姬嬌喘吁吁的告饒,才放過這小妖精。

  「哼,居然有人不認識咱們秦長官,是可忍孰不可忍哪!」金櫻姬故作氣憤的朝梳妝檯拍了一掌,忽然站起來,笑瞇瞇的看著秦林,一隻手撫在他胸口:「待會兒啊,小冤家也穿了吉服出去,替奴奴頒印,叫人都知道……」

  知道什麼?咱們的宣慰使大人瓜子臉微紅,不肯往下說了,只見她柔柔媚媚的眼波撩人心魄,聲音更是甜如蜜,便是百煉鋼也得化作繞指柔。

  秦林哪有不答應的?他是奉旨撫夷,頒印本在情理之中,只是為難沒穿官服過來,總不能穿布衣來頒從三品宣慰使的二寸七分大印吧!

  「剛才奴家就替你想到啦。」金櫻姬偷笑著指了指床上:「雖然沒有二品武官的官服,不過絳紗袍不分男女,這裡還有展腳襆頭、官靴、玉帶,你就穿奴家的衣服……嘻嘻!」

  秦林本能的想搖頭,可瞧著金櫻姬柔情似水的眸子裡隱隱含著求肯之意,頓時猜到了原委,伸指在金櫻姬鼻梁上輕輕一刮:「好個不怕羞的小妖精,行,照你說的辦。」 本帖最後由 jomlin 於 2014-7-16 01:37 編輯

jomlin 發表於 2014-7-7 22:01
六○四章 非禮本官

  秦林換衣,金櫻姬並不迴避,親手服侍他穿好衣服,動作輕柔、瓜子臉含著三分喜悅,哪裡是捧印拜將的宣慰使?分明是新婚燕爾的新嫁娘!

  兩人從後堂聯袂而出,滿堂賓客先是一怔,接著就在心頭齊齊道聲好。

  只見金櫻姬戴一頂光華燦爛的鳳翅沖天冠,越發襯得粉面微紅、青絲如雲,穿著紅豔豔的絳紗袍,水蛇腰上束著丹鳳朝陽帶,更顯腰身盈盈一握。

  秦林頭戴烏紗展腳襆頭,同樣穿絳紗袍,腰繫犀角帶,足蹬皂靴。

  女土司官服與男性官員有別,那特賜的絳紗袍卻不分男女,式樣也很寬鬆,所以秦林把金櫻姬的絳紗袍穿在身上,也並無甚麼不妥,只是他身胚骨架要粗些,原本寬大的袍服就有點兒貼身,少了三分寬袍大袖的瀟灑,卻多了七分英氣勃勃、卓爾不群。

  賓客們嘴角都含著笑,這一男一女都穿大紅衣服,曉得的說是頒印,不曉得的還以為是拜堂成親呢!

  可不是要拜堂成親嗎?權正銀和龜板武夫擠眉弄眼的直樂,雖說從一品到四品官員都可以穿緋紅色袍,但大夥兒瞅瞅秦長官身上那件的款式質地,不就是咱們金宣慰使蒙恩特賜的絳紗袍?

  滿座賓客裡面聰明人不少,瞧出門道的也不止一個兩個,但沒有人會蠢得道破此事。

  別開玩笑啦,每年幾十萬稅銀入內外庫,貪財的李太后和萬曆母子倆樂得合不攏嘴,江陵黨要以招撫南北兩大敵、令*金甌永固之功替張居正請封太師,從而登上文臣巔峰,甚至連陳價和吳兌都保著秦林,這時候招撫五峰海商就是比鐵還硬的政治正確,誰敢唧唧歪歪?(註:金盆,比喻國家)

  秦林咧著嘴傻樂,一個勁兒的瞧金櫻姬,直到新鮮出爐的宣慰使紅著臉兒、輕輕垂下頭,悄悄從身後打了他一下。

  秦長官和金長官全然有恃無恐,奉旨撫夷、按制頒印,真真叫別人抓不到一點兒把柄,偏偏兩人同穿紅衣,大堂之中張燈結彩,兩旁幾十隻粗如兒臂的大紅燭,光影搖曳……

  就連請來的贊禮生都有些茫然,這究竟是秦將軍向宣慰使大人頒印,還是小兩口拜堂成親?

  等秦林捧了印盒在手中,以目示意典禮開始,那贊禮生兀自懵懵懂懂,拖著長聲道:「一拜——」

  滿場寂靜,連根針掉地上都能聽清,頒印接印應該是叩謝皇恩浩蕩啊,怎麼一拜天地都冒出來了?接下來該是二拜父母,然後夫妻對拜?

  人人臉上都透著古怪,想笑又不敢笑,憋得難受。

  秦林也忍俊不禁,趕緊把眼一瞪。

  贊禮生恍然大悟,忙不迭的改口:「一拜皇恩浩蕩!」

  金櫻姬一直瞧著秦林,嫵媚的眼波濃稠得化不開,聽到贊禮,瓜子臉微紅,朝捧印的秦林拜了一拜。

  秦林右手捧印,左手垂下,食中二指屈起來點了點,算是與她同拜。

  金櫻姬喜出望外,哪個女子不希望八抬大轎風風光光的嫁出​​門?情非得已,不能享有女子畢生裡最期待的那一天,所以用心安排了今天的典禮,也算給自己一個交待吧!而秦林的配合,則讓她心中比喝了蜜還要甜。

  二拜社稷黎民,三拜祖宗庇佑,程序幾乎是拜堂成親的翻版,三拜之後秦林將印盒交到金櫻姬手中,重複聖旨的原話:「金宣慰使世為海東屏藩,布我天朝王化於千島萬國,爾其勉哉!」

  「臣今生今世,永銘於心!」金櫻姬衝著秦林嫣然一笑,哪裡是在向朝廷表忠心?分明是在說:小冤家,奴奴這顆心就交給你啦。

  接過印盒,金櫻姬將銅印取出,雙手高舉向賓客和屬下展示:只見這顆大印二寸六分見方,厚六分,上帶直柄,重三斤有餘,憑此印土司轄地內獨掌威權,職位世襲罔替!

  全場賓客盡皆起立,五峰海商屬下則呼啦啦跪了一地,大聲歡呼:「恭喜金將軍、賀喜金將軍!」

  「瀛洲宣慰使世鎮東海,永為屏藩!」

  「謝秦長官提攜,我等銘盛五內!」

  「秦長官、金長官永結同心……」

  我靠,最後這是誰說溜嘴了?權正銀出手如電,趕緊把那亂喊的傢伙嘴巴牢牢摀住。

  金櫻姬朝著秦林盈盈而笑,也許相比前面幾句,倒是最後一句格外稱心如意吧。

  秦林朝她嘉許的點點頭。

  金長官立刻一振袍袖,抖出瀛州宣慰使的威風,朗聲道:「諸位屬官上前聽封!鞏阿財—同知宣慰使司,朱順水—宣慰副使,權正銀—宣慰使司僉事,龜板武夫—宣慰使司經歷。」

  一個個屬下紛紛上前跪倒,口中高呼「謝宣慰使大人提攜」。

  金櫻姬將官職封完,粉臉肅然,沉聲道:「本官既蒙朝廷信重,待為海東長城,御下便不能不務求公正,治軍便不能不嚴明法紀,今後還望諸位守我法令,否則軍法從事,絕不寬貸!」

  鞏阿財、朱順水等人心中一緊,趕緊磕頭稱是,五峰船主的規矩本來就大,冒犯了她,不是三刀六洞、點天燈就是餵鯊魚,現在又多了朝廷王法,越發不敢觸犯。

  好一位瀛州宣慰使,怪不得能統御艦隊橫行海上呢!

  不少京師的閩浙同鄉和官員富商,以前只是聽說五峰船主多麼厲害,見金櫻姬嬌滴滴的一個年輕女子,未免心中納罕,此時見她軍令如山,才曉得盛名之下無虛士。

  雖然金櫻姬做五峰船主是靠著父親餘威和老弟兄扶持,自己也得有本事才行啊,如果她真是扶不起的阿斗,毛海峰、鞏阿財、權正銀、龜板武夫這夥人會費心費力的追隨她?

  金櫻姬將大印重新裝回印盒,又將盛滿美酒的金杯高高舉起:「各位賓客、諸位弟兄,請滿飲此杯,祝我天朝萬里海疆波平浪靜,東西兩洋萬國來朝!」

  呵,這志向可不小!秦林也端起酒杯,瞧著雄心勃勃的金櫻姬點點頭,對嘛,這才是縱橫兩洋的五峰船主,威震東海的瀛州宣慰使!

  滿堂賓客轟然應諾,齊齊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慶典進行得非常圓滿,先後有高麗、琉球、日本、安南等國女子獻舞,席上珍饈則來自海上各國,高麗的人參燉雞、日本的刺身、南洋的菠蘿飯,都是京師官民沒怎麼見過的,叫人大開眼界。

  賓主盡歡,曲終人散。

  當著眾人的面,秦林也和賓客們一起告辭離開。

  「多謝宣慰使盛情款待,改日家中設宴回請,請貴使一定賞光!」

  秦林笑嘻嘻的衝著金櫻姬拱手。

  五峰船主嫵媚的瓜子臉顯出點兒猶疑,頓了頓,也拱拱手:「秦長官見招,下官一定要來的。」

  別人倒也罷了,有些茫然不解的,還笑嘻嘻的把剛才金櫻姬和秦林同穿吉服,好像拜堂成親的事情當作笑話呢!

  權正銀和龜板武夫則同時感覺牙酸:兩位長官,你們裝得簡直和真的一樣,嘿嘿嘿……

  開玩笑,秦長官和金長官是什麼人?影帝影后!

  回到閨房,兩名侍女腳步輕盈的走進來,本想替自家小姐寬衣卸妝,卻見她倚在床頭發愣,互相看了看,沒敢上前打擾。

  「秦林那個笨蛋,不會真回去了吧?」金櫻姬芳心可可,將小冤家念了無數遍,忽然叫聲不好:「糟糕,那小冤家說什麼設宴回請,想是要等到那時,哼,害奴家心上心下的,真討厭! 」

  說著她就生起氣來,也不脫外衣,也不卸冠帶,將錦被往頭上一蒙,就待躲被窩裡生悶氣。

  兩位侍女相視而笑,小姐不管在外面多麼長袖善舞、殺伐果決,只有回到閨房,才會像所有這個年紀的女孩子一樣,生生氣、撒撒嬌呢。

  她倆這就輕手輕腳的往後退。

  「咳咳,宣慰使大人在生誰的氣呀?那個小冤家可不會傻到真的走了哦!」

  熟悉的聲音,讓金櫻姬立刻掀開了錦被,頓時羞得無以復加——窗前笑瞇瞇的傢伙,不是秦林還是哪個?

  原來這傢伙當著眾人裝君子,等出了門,他又溜了個彎兒,賊頭賊腦的摸到後門,那照看後門的人心知肚明,自然不會攔他,這就一路摸到了美人兒窗前,將她那幾句抱怨聽了個完完整整。

  秦林施施然走進房中,兩名侍女福了一福,嗤嗤笑著退了出去。

  「討、討厭啦!」咱們的宣慰使大人瓜子臉遍布紅暈,剛才說那話,倒好像抱怨秦林不來一樣……

  不管金櫻姬在秦林面前裝得多麼煙視媚行,其實這位五峰船主還是個黃花大閨女呢,被心上人查知心中所思,怎麼不害羞?

  將被子往頭頂一蒙,金櫻姬又縮進了被窩裡,芳心像鼓點似的跳躍起來。

  這應該算是明確的邀請了吧?秦林嘿嘿直樂,手從被窩底下伸進去,毫不客氣的撫上了柔軟的水蛇腰,撓她癢癢。

  「好哇,你敢、你敢非禮本官!」金櫻姬咯咯笑著鑽了出來​​,面飛紅霞,眼波輕柔,嘴脣像殷紅的櫻桃,微醺的媚態格外撩人。

  秦林壞笑著環住了小妖精那盈盈一握的腰兒,在她臀瓣上用力一拍:「僅僅是非禮嗎?」

  鳳翅沖天冠、絳紗袍、丹鳳朝陽帶,一件一件的離開了金櫻姬的嬌軀……
jomlin 發表於 2014-7-7 22:02
六○五章 蠶纏綿

  清風明月常相伴,才子佳人信有之,一輪明月將清輝遍灑世界,夜風吹得十剎海波光粼粼。

  岸邊五峰海商駐地,新任瀛洲宣慰使所居的小院裡,海棠花開暗香襲來,庭院中不見侍女窈窕的身影,唯聞閨房中呢喃低語。

  陰影掠過海棠花樹,是半空中的雲翳嗎?

  一道白色的身影宛如天外飛仙御風而行,衣袂凌空飄飛之聲細微不可聞,潔白的紗羅裙與明月清輝融為一體,唯獨銀色面具上反射的月光,顯得格外森冷,那面具背後的雙眸,更隱藏著雷霆閃電。

  踏月而來的,正是白蓮教主!

  從槿黛女醫館回來,得到青黛贈送的足本《素女經》和《洞玄子三十式》,從小不懂男女之情的聖教主大人,終於明白自己並沒有失身於秦林,很快就重新奮發振作起來。

  在教主親自指揮下,白蓮教為奪回混沌之球展開了一系列的行動,通過種種手段查明,這件聖物已被黃臺吉獻給了措嘉達瓦爾品第威靈法王,法王欣然收下。

  威靈法王是密宗高僧,見聞廣博,他會不會知道這件聖物的來歷?白蓮教在中土秘密傳教,扎論金頂寺威震雪域高原,兩邊涇渭分明,威靈法王留下本教聖物,意欲何為?

  想要硬奪,投鼠忌器,待要談判,又擔心威靈法王本不知道混沌之球的來歷,一談起來反而引起他重視。暗中查探吧,那一十八位護法羅漢不是易與之輩,威靈法王本人更是絕頂高手,即便以白蓮教主的深厚功力,也不能完全不被對方察覺……

  另一方面,對白蓮教不利的消息卻很快傳來,原本在對抗明王朝上屬於同盟、後來反目的五峰船主金櫻姬,已被朝廷封為瀛州宣慰使,勢必更加倒向朝廷。

  單單是杭州開海,五峰海商就每年上交三十多萬稅銀,無異於壯大朝廷的實力;打垮官商走私集團、實行公平交易,又安撫了閩浙沿海涉及海貿的數十萬百姓,無形中替朝廷邀買民心,白蓮教要在這些地區發動農民起義就更難了。

  無論如何,不能讓這種趨勢繼續下去!

  所以白蓮教主在金櫻姬接印的當夜前來,要劫持這位新鮮出爐的宣慰使,或誘之以利,或脅之以威,就算她抵死不從,還可以藉她來威脅宿敵秦林。

  「哼哼,這對痴男怨女。」白蓮教主不屑的冷笑著,輕飄飄的飛落房頂,輕緩得像秋天的一片落葉。

  揭開瓦片窺探室內,白蓮教主的身軀忽地一僵。

  雕花床上金櫻姬玉體橫陳,青絲散亂的披在鴛鴦枕上,柔媚的眼波撩人心魄,瓜子臉上桃花盛開,翹翹的小嘴兒像離了水的魚兒一樣微微張開,柔嫩的酥胸頂端兩顆嫣紅的蓓蕾,隨著急促的呼吸巍巍顫顫,哪有一點兒瀛州宣慰使的威風煞氣?完全是任君採擷的羔羊嘛!

  這且罷了,為什麼雕花床上還多了個男人?

  秦林同樣精赤著身子,錦被只蓋到腰際,一隻手托著金櫻姬光潔細膩的玉背,一隻手在她酥胸、翹臀和水蛇腰上來回游弋,時不時的輕輕撓撓,惹得美人兒嬌軀顫抖,肌膚浮現出迷人的桃紅。

  怎麼、怎麼會這樣?伏在屋頂的白蓮教主頓時傻了眼,打小兒跟著上代教主修煉神功、學習御下之術,從來不曉得男女之情,平生第一次瞧見這活春宮,饒是她平素殺伐果決,也當即呆住,腦子裡一片混沌,不知如何是好。

  白蓮教主輕功造詣極高,室內的秦林和金櫻姬哪裡曉得屋頂上多了個偷窺者?他倆新婚燕爾、郎情妾意,這時候正是情到濃時呢!

  秦林輕輕舔舐著金櫻姬細嫩的肌膚,彷彿帶著清新的大海氣息,扭來扭去的水蛇腰也格外撩人,修長的雙腿把他的腰緊緊夾住,大腿內側的肌膚分外細嫩。

  壞笑著一低頭,輕輕含住了玉峰頂端的蓓蕾,懷中的人兒劇烈的顫抖著,口中發出了柔媚迷人的呻吟,與秦林廝磨的雙腿根兒,頓時一片滑膩……

  四曠無人,金櫻姬的呻吟聲未免大了點兒,於秦林聽來自​​是格外滿足男性的征服欲,可屋頂的白蓮教主就不那麼好受了。

  蘊含著高深內功的身體,忽然變得燥熱不安,修習白蓮朝日神功可以隨心所欲控制快慢的心跳,也逐漸信馬由韁不受控制,口鼻中呼出的氣息比平時熱了許多,就連冰涼的銀面具也變得燥熱。

  「不、不行,不能這樣下去了。」白蓮教主當機立斷,決心強行忍住害羞,衝進去把這對「姦夫淫婦」抓走。

  正待飛身撲下,遙遙傳來粗聲粗氣的對話,白蓮教主何等功力,立刻聽得清清楚楚。

  權正銀指手畫腳的道:「你們這幾個丫鬟啊,好不容易留下秦長官,怎不先通知我?要保證安全,千萬不要讓閒雜人等闖進來,否則咱們的罪過就大了。武夫君,你帶人遠遠的把院子圍起來,注意不准靠太近,哈哈!」

  龜板武夫將腦袋用力一點:「哈依。」

  登時四面八方都是鏗鏘鏗鏘的兵器碰撞聲和悉悉索索的腳步聲,瀛州宣慰使司的上百名精銳水兵盡皆全副武裝,散佈在十餘丈外,從遠處將這座小院團團圍住。

  白蓮教主一下子怔住了,以她武功自然不懼這些水兵,可也不可能一下子把這麼多人通通殺光啊!

  這兒不知多少雙眼睛盯著呢,公然衝出去,只怕明天江湖上就傳言堂堂白蓮教主,跑到金櫻姬和秦林的婚房外聽牆根,好意思嗎?

  衝進屋裡捉住秦林和金櫻姬,那就更離譜了,白蓮教主提溜著一光屁股大男人加上個光身子大姑娘,於深夜在京師施展輕功踏雲追月——我的天哪,這不是白蓮教主,這是活脫脫的採花淫賊!還是男女通吃呢……

  頭疼,白蓮教主以手加額,從來沒有這麼頭疼,只好盡量伏低了身子,緊緊貼著屋頂,躲在飛簷的陰影之下。

  偏偏室內的秦林毫無自覺,一邊伸出舌頭,不緊不慢的從雪峰頂端往下游移,舔到了柔軟纖細的水蛇腰,惹得金櫻姬咯咯嬌笑,一邊壞壞的打趣:「我的宣慰使大人,本官服侍得可算周到?」

  金小妖也豁出去了,雙手抱住他的頭,嬌聲道:「小冤家,朝廷叫你撫夷,怎麼舔起奴奴啦?壞蛋,奴奴要告你……」

  撫夷?秦林嘿嘿壞笑,一雙魔手在她身上的敏感部位撫來撫去:「是這麼撫的,還是這麼撫的?」

  秦林越撫,金櫻姬的嬌軀越是扭來扭去,雙腿緊緊的交纏,終於發出一聲壓抑的低呼,摻雜著無盡的喜悅。

  遠處守衛的水兵自然不知道花園小屋中的旖旎,屋頂的白蓮教主卻是聽得真真切切,只覺得耳根子都發起燒來,暗自抱怨:這金櫻姬真是條美女蛇,幹嘛叫這麼大聲?

  可近在咫尺,又不是蒙住耳朵就聽不見的,白蓮教主只好強運內功,內息運轉大小周天,清涼之氣從丹田升起,勉強*紓解了渾身上下的燥熱難安。(註:「舒」,排除)

  室內的金櫻姬已經從快樂的巔峰平靜下來,亮晶晶的眸子瞧著秦林。

  「小妖精,本官已經撫夷,現在該輪到你來宣慰了哦。」秦林在她耳邊低語。

  金櫻姬瓜子臉越發紅了,恨恨的咬了咬嘴脣,最終水蛇腰款款一擺,細嫩的雙腿輕輕分開,臉兒側著不敢看秦林。

  美人兒早已情動,秦林更不遲疑,雙手按住她柔滑的小腰兒,毫不客氣的接受宣慰……

  啊~~可憐的金宣慰使貝齒緊緊咬住枕巾,秀眉緊蹙,大滴淚水從瓜子臉滑過。

  秦林納罕,心說難道是和上次隔太久了?本想輕柔一點,無奈身下的美人兒實在妖媚誘人,不知不覺的就是陣狂風暴雨,在細嫩的肌膚上留下了若干痕跡。

  可憐五峰船主煙視媚行,平生第一遭卻如此不堪,她竭力咬牙承受,暗自抱怨:小冤家,幹嘛這麼用力,把人家腰都快顛散啦!

  不過很快,痛楚消散之後,嚐到禁果的金櫻姬就發出了熱情的回應,修長的雙臂抱著秦林的脖子,交疊的雙腿環住了他的腰,緊緊交纏……

  衛兵站的遠,完全不知道屋中情形,唯獨苦了白蓮教主一個,她白蓮朝日神功還沒練到第九層蓮臺,不能封閉六識,好不容易運轉內息驅散體內的燥熱,耳朵裡聽到的呻吟卻越發清晰,一字一句的在腦中激盪。

  「真是不知羞恥。」白蓮教主恨恨的抱怨著,忍不住好奇心,從揭開的瓦片處往下看了看。

  「這、這是素女經的龍翻,啊,又改成蠶纏綿了。」白蓮教主不由自主的想到了青黛送給她那兩本書的內容,看了半天忽然驚醒:呀,我怎麼想這些東西?

  直到第二天清晨日出,瀛州宣慰使司兵丁撤走,白蓮教主才找到機會,神不知鬼不覺的溜走。

  「天哪。」回到住處的白蓮教主對鏡自顧,冰山美人兒卻頂著兩個黑眼圈,就算是絕頂高手,徹夜不眠聽了大半夜的牆根,也熬不住啊!

  幸好,幸好咱們這位教主大人是戴銀面具的,她忙不迭的把銀面具扣在臉上,聲音重新變得沉穩有力,走出門外道:「艾右使,本教主昨夜觀天象,耗盡心力,又領悟了幾分天機​​,今天的計劃就先取消,等我打坐恢復。」

  教主又領悟了天機?艾苦禪等人盡皆驚喜不已,紛紛遵令退下。

  白蓮教主哪兒打什麼坐呀,她把門一關,嗖的一下鑽進了被窩,蒙頭大睡。
jomlin 發表於 2014-7-7 22:03
六○六章 *碰瓷還是欺實馬?

  (註:碰瓷,金光黨;欺實馬{70碼、欺世馬},草泥馬與河蟹雜交產物,請百度)

  清晨的陽光從窗口照進了閨房,雕花龍鳳床上美人春睡,金櫻姬舒舒服服的伏在秦林臂彎裡,一抹兒沒有錦被遮掩的香肩佈滿了羞人答答的淤痕,定然是昨夜狂風暴雨留下的印跡。

  被明媚的陽光驅走了甜夢,美人兒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慵懶的打了個呵欠,終於睜開眼睛。

  輕輕掀開錦被,無意中看到自己手臂和胸口,光潔如玉的肌膚遍布著甜蜜的印痕,瀛州宣慰使就癟了癟小嘴:「小冤家,讓你撫夷,可沒讓你亂啃亂掐呀,好狠心的傢伙!」

  秦林睡得正好,胸口微微起伏,睡夢中吧嗒吧嗒嘴巴,臉上兀自掛著壞笑,不知是否想起了昨夜的風風雨雨。

  「還敢笑?讓你壞笑、讓你壞笑!」金長官眼睛滴溜溜一轉,掩口吃吃的偷笑著,纖纖玉手伸到錦被底下,抓住昨夜那個搗亂的壞東西,輕輕揉搓起來。

  秦林身體一下子繃緊,眉頭也緊緊皺起。

  金櫻姬加快了動作,瓜子臉上掛著得意的奸笑,活像隻剛剛偷了雞蛋的小狐狸。

  忽然間金長官的動作停下了,翹翹的小嘴張開成了圓形——秦林已經睜開了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她呢!

  秦林喉嚨裡發出沉悶的低吼,一把摟住水蛇腰,將搗亂的美人兒攬入懷中。

  這才是引火燒身呀,金櫻姬蛇一般柔媚的身軀顫抖起來,愁眉苦臉的求饒:「小冤家,昨夜使那麼大勁兒,奴奴、奴奴實在不堪承受。」

  可不是嘛,堂堂瀛州宣慰使大人,不僅玉體遍布吻痕和指印,雙股之間更是腫脹難忍,再經不起索求啦。

  美人兒秀眉緊蹙,瓜子臉滿是哀求,楚楚可憐中又帶著別樣的風情,秦林心頭的火苗反而燒得更旺。

  瞧著金櫻姬宛如蜜櫻桃的小嘴兒,秦林嘴角帶上了邪惡的笑容,在她耳邊低低的道:「我的宣慰使,你自己做的好事,自己要負責哦,為夫還等著你來宣慰……」

  「哼,便宜你了!」金櫻姬鼻子皺了皺,妖嬈的眼波叫秦林心頭一蕩。

  美人鑽進了錦被,用她的櫻桃小嘴安慰著情郎,天生媚骨的金船主學得很快,沒多久就讓秦林的呼吸越來越濁重……雲收雨住,金櫻姬依偎在秦林肩頭,一個是北鎮撫司掌印官,一個是瀛州宣慰使,情話說著說著就變了方向。

  朝覲之後,金櫻姬就將升帆南歸,那時候是兩人的離別之期,所謂有得必有失,兩人小心翼翼的不去觸碰這個話題。

  「奴家總覺得大朝覲不會這麼順利呢,」金櫻姬扳正了秦林的肩膀,看著他的眼睛:「白蓮教主自高自大,素稱天下無敵,咱們誤打誤撞叫她吃了個虧,她絕對不會這麼輕易罷休的;還有那驕橫跋扈的黃臺吉,故弄玄虛的威靈法王,我猜他們絕不會老老實實的等到大朝覲那天。」

  豈止叫白蓮教主吃了個虧?昨晚還讓人家聽了整夜的牆根兒!

  秦林也覺得奇怪,這幾天京師裡頭除了金櫻姬受封宣慰使,其餘各方都沉寂下來,白蓮教沒有興風作浪,就連黃臺吉也格外老實,帶著一大幫子蒙古貴族覲見萬曆帝,甚至隨行的蒙古女人還去見了王皇后呢,其中好幾個一二品的誥命夫人。

  當年俺答封貢的規格非常高,俺答汗封順義王,麾下五十六人封都督同知等官銜,都督同知就是從一品的高官了,比秦林這正二品都指​​揮使還大──當然,好比天庭封孫猴子做齊天大聖,有名無實罷了。

  說起這些,金櫻姬就酸酸的把秦林瞥了眼,嘆口氣:「唉,妻以夫貴,連草原上的蒙古婦人都封了一二品誥命,奴奴才是個從三品宣慰使,什麼時候能封王啊?」

  「貪心的小妖精,還想封王啊?」秦林笑著把她鼻子刮了一下,曉得她是開玩笑。

  蒙古貴族的老婆不分妻妾,除了極其個別的人以外,大多數沒什麼地位,朝廷就封她一品誥命,丈夫仍舊要打就打、要罵就罵,和金櫻姬這手握兵權、世襲罔替的宣慰使完全沒法比。

  金櫻姬卻來了興趣,雙手托著臉蛋,嬌​​笑道:「我若封王,便納你這小冤家做王妃,嘻嘻!」

  切~~秦林朝她翹臀上拍了一巴掌。

  哎唷!金櫻姬秀眉緊蹙,被秦林這掌震動了兀自酸脹難受的羞處。

  「活該,誰叫你瞞了我兩年?」秦林恨恨的道。

  直到昨夜雲雨之後,見床單上盛開的點點紅梅,秦林才驚訝莫名,連聲追問,終於解開了讓他哭笑不得的謎底。

  金櫻姬含羞忍疼,強辯道:「哈,好偏心的小冤家,只怨奴奴一個嗎?徐大小姐不也把你瞞著呢!」

  「兩個都要受罰!」秦林面色猙獰,徐辛夷,為夫要狠狠懲罰你,桀桀桀桀……

  就在秦林動歪腦筋、想壞主意的時候,徐大小姐遇到了麻煩。

  京師宣武門大街上,一隊英姿颯爽的娘子軍正在策馬奔馳,為首的女將紅裝素裹,正是徐辛夷。

  昨天她到定國公府找老嫂子和姪媳婦玩了半天,就在府裡睡了,清晨又策馬到西校場跑了一圈,晨風吹拂,心情格外舒暢。

  很多時候就是個念頭通達的問題,除了陳炌這幾個正直過頭的正人君子,滿朝文武,張居正、劉守有、徐文璧、戚繼光,誰沒有好幾個侍妾?就連大清官海瑞海筆架,也娶了妻又娶妾呢!

  相比之下,姓秦的雖然處處留情,倒也處處有情,總不算負心薄倖之人,再想想金櫻姬朝覲之後就要遠行海上,徐大小姐就連最後一點兒醋勁都沒有了。

  她甚至快馬加鞭,準備跑到什剎海邊的五峰海商駐地,最好把晨起的秦林和金櫻姬堵在被窩裡,好好的和他們開開玩笑。

  侍劍率領的女兵們呼哨連連,馬脖子底下掛的鈴鐺響成一片,蹄聲轟鳴,追風掣電。

  清晨時分行人稀少,京師的街道又寬闊筆直,老遠就聽到蹄聲如雷、看見策馬奔馳,行人就只在街道兩邊走,留出中間讓馬隊通行。

  「駕、駕!」徐辛夷甩著鞭花兒,照夜玉獅子四蹄翻飛,宛如踏雲而行,她只聽得耳邊呼呼風響,越發得意的抿了抿嘴。

  呵呵,待會兒把他們堵在被窩裡,看看金小妖是個什麼樣子?

  前面又是一個胡同口,朝陽斜射,陰影裡隱隱約約似乎有道人影兒。

  這樣的胡同,在京師沒有一千也有八百,想是膽小的人聽得馬隊疾馳,從街面躲進了胡同口。

  徐辛夷哈哈大笑:「哪位街坊,不必害怕,本小姐的騎術很好的,不會碰著你!」

  開玩笑,徐大小姐從小騎馬,胯下的照夜玉獅子又是極有靈性的千金名駒,就算她閉著眼睛讓馬自己跑,也不會出什麼事兒。

  哪曉得話音未落,胡同口的人影兒竟猛地竄出來!

  說時遲那時快,徐辛夷趕緊擰腰沉胯,把手中韁繩往旁邊一帶,那照夜玉獅子西律律一聲嘶鳴,就要改變方向。

  來不及了!

  胡同口那人竄出極為突然,照夜玉獅子又跑得特別快,饒是徐辛夷騎術上佳,照夜玉獅子名駒通靈,也實在沒法躲過去。

  砰!悶響叫人牙酸,甚至能聽到骨骼和內臟破碎的聲音。

  徐辛夷在高速奔行中「急剎車」,身子狠狠的往後仰去,雙手緊緊抓住馬鞍才沒落馬;而那個突然衝出的不幸者,則像破布娃娃一樣被疾馳的奔馬撞得飛了起來,又是砰的悶響,狠狠的撞在街邊民房的牆上!

  徐辛夷蜜色的臉蛋嚇得煞白,虧得她是將門虎女,在馬背上深呼吸幾次,終於定下神來。

  此時落後的侍劍等女兵才策馬跑過來,七嘴八舌的問道:「小姐怎麼樣?小姐有沒有受傷?」

  「我沒事。」徐辛夷擺了擺手,跳下馬去看那被撞飛的人,剛走了兩步,眉頭就皺了起來,暗道一聲不好。

  這是個四十歲上下的婦人,腦袋耷拉到一邊,後腦鮮血淋漓,四肢也以奇怪的角度扭曲著,胸口軟塌塌的,想必全身骨骼被撞碎了不止一處,面容灰白,明顯已經失去了生命。

  人和疾馳的奔馬相撞,馬最多受點輕傷,人可就沒命了。

  死者皮膚微黑,五官倒也周正,生得極為富態,叫徐辛夷心頭暗驚的是,她頭頂插著不少金飾,身穿繡著暗花的蒙古袍,竟是個蒙古貴婦!

  本來這人突然衝出來,幾乎和自殺無異,出了事也怪不到徐辛夷頭上,可偏偏撞死個蒙古貴婦,莫非……

  黃臺吉和幾位蒙古貴族說說笑笑從街邊的店鋪裡走出,忽然他手裡拿的扇子落到了地上,一臉惶急的衝過來,殺豬般嚎叫:「德瑪,德瑪你怎麼啦?天哪,我帶你到中原花花世界,覲見大皇帝,也見見世面,指望你過幾天快活日子,怎麼就離我而去?佛爺在上,保佑德瑪活轉來啊……」

  什麼?徐辛夷和女兵們面面相覷,難道被撞死的貴婦,就是黃臺吉的妻子?
jomlin 發表於 2014-7-7 22:04
六○七章 演技派和實力派

  徐辛夷一語成讖,被照夜玉獅子撞死的蒙古貴婦,恰恰是黃臺吉的原配妻子,娘家土爾扈特部的德瑪夫人!

  黃臺吉以頭搶地,直往德瑪的屍身撲過去,那副樣子簡直就是如喪考妣。

  拔合赤趕緊抱住他,連聲勸解:「臺吉、臺吉,人死不能復生,德瑪夫人已經上了西天,佛爺會賜她平安喜樂的……」

  囊哈代部的古爾革臺吉則把大腿一拍,衝著徐辛夷和女兵們氣急敗壞的罵道:「好無禮的南蠻子婆娘!德瑪夫人是我家黃臺吉的原配,還是三娘子鐘金哈屯(哈屯:王妃)的好姐妹,你們竟敢當街把她撞死,我家汗王和哈屯一定會​​點起大兵,踏平長城、報仇雪恨,叫你們全都替她抵命!」

  蒙古貴族們操著聽不懂的話亂罵,好幾位那顏武士還把大汗彎刀拔了出來,叫嚷著要替德瑪夫人報仇。

  侍劍為首的眾女兵紛紛長劍出鞘,與那顏武士們對峙,不過畢竟是自家小姐撞死了人,這氣勢上就弱了幾分,也沒開口喝罵,一個個眼神都投向徐辛夷。

  徐大小姐小事馬虎,大事卻不糊塗,低聲吩咐侍劍趕緊派人去找秦林,同時去定國公府求援,然後挺胸抬頭,大聲道:「本小姐好好的騎馬,這麼寬的路,本來安全得很。全怪你家甚麼德瑪夫人突然從胡同裡跑出來,不偏不倚衝著我的馬,分明就是她自己尋死!」

  對,就是這樣的!女兵們齊齊點頭,騎馬落在後面的或許沒看清楚,最前面的侍劍和另外幾位女兵,可是把整個經過瞧得明明白白。

  古爾革臺吉冷笑一聲:「南蠻婆子胡說八道,我家夫人是三娘子的好姐妹,又是土爾扈特部族長之女,尊貴無比,怎麼會自尋死路?」

  拔合赤也怒目圓睜:「你們有證據嗎?害死我家夫人,還敢胡說八道!」

  侍劍臉兒一仰:「我、畫弓和刀奴三個,我們都看見是德瑪夫人從胡同口衝出來,撞上了我家大小姐的馬。」

  拔合赤不說話,只是一個勁兒的冷笑,以古爾革臺吉為首的蒙古貴族和那顏武士更是臉紅脖子粗,吼聲震天響。

  侍劍吐了吐舌頭,不自信的低聲問道:「大小姐,難道我說錯話了?」

  徐辛夷鬱悶的搖搖頭:「笨蛋,你們是我的丫鬟,怎麼好替我作證?別說這些蒙古人了,就是朝廷官府也不會承認的。」

  說完之後,她英挺的眉毛就糾結起來,清晨這段路上行人比較少,剛才附近一個人也沒有,這會兒才有些閒漢聚攏來看熱鬧,哪裡去找目擊證人?

  還是侍劍暗地裡扯了扯自家大小姐的衣角,指著人堆裡的一名黃瘦閒漢:「小姐,只有這人剛才是蹲在街對面牆角的,指不定他看見什麼了。」

  剛才徐辛夷只顧著避讓德瑪,猛然撞死人,心情也格外激盪,落後點兒的侍劍把當時的情形瞧得全面一些。

  好啊!徐辛夷大喜,分開圍觀人群,走到那黃瘦漢子身前,坦然道:「這位大哥,剛才我的馬撞死人,你在街對面可看清楚了?是那蒙古貴婦突然竄出來,撞到我騎的馬兒身上,對吧?」

  黃瘦漢子似乎很害怕,身子往後縮了縮,目光躲躲閃閃。

  徐辛夷不樂意的撇撇嘴:「我說大哥,把你看到的說出來就行了唄,又沒叫你幫著我撒謊,男子漢大丈夫,有點擔當好不好?」

  周圍的百姓看看黃瘦漢子,又看看徐辛夷,有人就替他打勁兒,叫他說出真相:「黃三蛋,有什麼你就說嘛,這麼多人盯著,還怕別人吃了你?」

  「說,你只管大膽的說出來!」拔合赤將黃臺吉交給同伴攙扶,走過來衝著黃三蛋嚷嚷。

  黃三蛋艱難的吞了口唾沫,畏畏縮縮的把手朝著徐辛夷一指:「剛、剛才這位大小姐騎著馬跑得飛快,那蒙古夫人正在慢慢過街,不知怎的,這位小姐不閃不避,騎著馬就對著直奔過去,然後就…」

  啊,怎麼會這樣?徐辛夷的杏核眼瞪得溜圓,霎那間張口結舌,做夢也沒想到黃三蛋的證詞,會與事實截然相反啊。

  正假裝傷心的黃臺吉一邊抹著眼淚,一邊和拔合赤、古爾革臺吉交換著眼神,三人眼底都有掩飾不住的奸笑。

  「好哇,這南蠻子婆娘膽大包天,撞死我家德瑪夫人,叫她替夫人抵命!」拔合赤叫囂起來。

  古爾革臺吉也憤然作色:「咱們回去就點兵打進中原,為夫人報仇!」

  黃臺吉哭天抹淚,一個勁兒掙扎著要去抱德瑪的屍身:「嗚嗚嗚,殺了她抵命有什麼用,打進中原又有什麼用?我的德瑪都活不轉來啦,蒼天啊,………」

  不明真相的圍觀群眾連連點頭,覺得這個蒙古王子對自己老婆還算不錯,挺有人味兒的。

  也有幾個約略曉得塞外風俗的百姓,心中暗自納罕:人生三大樂,升官、發財、死老婆。瞧這黃臺吉四十歲年紀春秋鼎盛,不曉得帳下娶了好多女人,年齡相仿的德瑪飽經漠北的風霜,早已年老色衰了,難為他哭得這般傷心,竟是位極其罕見的塞外多情種,漠北痴心漢?

  拔合赤聽得主子的話,倒是心領神會,立馬叫道:「德瑪夫人救不活了,就拿這蠻子婆娘賠償,抓她回去服侍我家大人!」

  徐辛夷氣得杏眼圓睜、柳眉倒豎,女兵們挺著明晃晃的寶劍,更有幾個拔出了腰間的掣電槍,和氣勢洶洶的蒙古武士們劍拔弩張。

  「好臭,好臭!」

  徐辛夷聽到這聲音,頓時有了主心骨,無形中大大的鬆了口氣。

  秦林*騗腿從踏雪烏騅背上跳下來,一邊走,一邊還拿手在鼻子底下搧。(註:「片」,跨。今作騙)

  拔合赤怒道:「你說什麼好臭?」

  「我說那叫拔合赤的龜兒子放的屁比狗屎還臭!」秦林說話像打機關槍一樣快。

  拔合赤說漢話本來就不流利,這會兒圓睜了雙眼,氣急敗壞的道:「我不是……,龜兒子……,沒放屁!」

  「龜兒子沒放屁,難道是龜爹放的?」秦林斜著眼睛直瞅黃臺吉。

  拔合赤把大汗彎刀一揚:「敢罵我家王子?你才是龜爹!你全家都龜爹!」

  「老子罵你們又咋的?」秦林語速極快,一連串的罵道:「龜兒子龜兒子龜兒子……兒子兒子兒子……」

  拔合赤腦筋沒秦林轉得快,不甘示弱,也跟著罵道:「龜爹龜爹龜爹……爹爹爹爹……」

  「唔,乖兒子啊,咋一個勁兒叫你爹呢?」秦林非常慈愛的微笑起來。

  噗~~圍著看的老百姓全都笑噴了。

  饒是徐辛夷包了一肚子的氣,見狀也禁不住莞爾一笑,侍劍為首的女兵們更是捂著肚子偷樂。

  拔合赤氣得臉紅脖子粗,無奈口舌不如秦林便利,三下五除二就敗下陣來,還要白愣著眼睛再罵,被黃臺吉使個眼色止住了。

  和秦林這傢伙對罵,不是自討沒趣嗎?

  「唉呀,我的德瑪啊,你是多麼賢惠!春天出征替我縫補馬鞍,夏天採集百花蜂蜜,秋天辛勤捶打*糌粑,冬天宿營替我整理棉衣,怎麼就先我一步升了天?」(註:臺「咱巴」陸「簪巴」,青稞麵團)

  黃臺吉眼淚像開了閘一樣,嘩啦啦直淌,忽然掙脫了武士的扶持,衝到屍身旁邊以頭搶地,實在痛不欲生。

  我靠!秦林見狀跳著往後退了一步,左手攬雀尾,右手野馬分鬃,兩腳不丁不八,神色如臨大敵。

  剛才黃臺吉的橋段,充分表現出一個丈夫失去妻子之後的那份唏噓和坎坷,不論在眼神、動作、表情以至於行為方面,他都演得絲絲入扣、入木三分,尤其是他最後拿頭撞地的動作,更加能夠表現出後現代主義和對這個社會的強烈控訴!

  身為影帝的秦林頓時感覺壓力山大,不管資質和天分,此時此刻的黃臺吉絕對有問鼎小金人的實力,對咱們秦長官的影帝寶座構成了強有力的挑戰。

  哼哼,幸好咱是實力派的,很多事情不能光靠演技啊,秦林嘴角一撇,不遠處陸胖子騎著匹渾身出汗的馬,抱著裝法醫工具的生牛皮包趕來了。

  幾乎與此同時,宛平縣令黃嘉善、順天府尹張國彥、僉都御史張公魚、錦衣都督劉守有、東廠掌刑千戶徐爵、理刑百戶陳應鳳等官員也陸續抵達了現場。

  眼看大朝覲在即,俺答封貢與五峰海商受招安,南北兩大強敵同來朝覲的盛舉,便要為萬曆中興鍍上一層華麗的金邊,這時候卻出了事,撞死了黃臺吉的夫人,相關的官員們能不聞風而動嗎?

  黃嘉善、張公魚是幫著秦林的,張國彥沒什麼立場,徐爵和陳應鳳也基本中立,唯獨劉守有心花怒放。

  「唉,秦將軍實在太不小心啦,這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秦將軍少年得志,治家還有欠老道啊!」劉守有裝著大尾巴狼,一副語重心長的樣子。

  徐辛夷卻聽得十分慚愧,情知自己闖了禍,低著頭,心事重重。

  「事情還沒查清,劉都督您著急什麼呢?我家的家風如何,還輪不到您來管吧?」秦林不陰不陽的瞥了劉守有一眼。

  劉守有還沒來得及反駁,就聽得徐廷輔爽朗的笑聲:「哈哈,姑爺說得好!咱徐家嫁出門的姑娘,都是中山王一脈傳下來的家風,連仁孝文皇后亦是如此,劉都督覺得有什麼不妥嗎? 」
jomlin 發表於 2014-7-7 22:05
六○八章 好姐妹

  仁孝文皇后是徐達的女兒,嫁給燕王朱棣——也即是後來的明成祖為妻。

  靖難之役,朱棣和建文帝叔姪倆爭天下,一度形勢不利,被建文帝派大將李景隆統帥五十萬大軍直逼老巢北平。危難之際,頗有乃父遺風的徐皇后帶著兒子親自登城督戰,死死守住北平城,為朱棣的最終勝利奠定了根基,甚至直接影響了大明朝的數百年氣運走向。

  說徐辛夷跑馬圍獵就是家風不正,那徐皇后親自登城督戰,又算什麼?

  徐廷輔一邊把馬鞭交給親兵,一邊朝北面拱拱手,把這位老祖宗名號抬了出來,斜著眼睛直瞅劉守有。

  「好哇,大姪子,問得好!」徐辛夷驕傲的挺了挺胸脯,咱徐家出將門虎女,老姑奶奶仁孝文皇后一派傳下來的!劉都督你有種敢說我家老姑奶奶的不是?

  劉守有臉上紅了紅,被噎得半句話都說不出來,心頭直叫晦氣,怎麼偏偏把這茬給忘了?

  自打明成祖朱棣開始,歷代皇統都得從靖難算起——因為朱元璋本來是把皇位傳給建文帝的——要是否定了徐皇后守城督戰,就是否定靖難,那好啊,從朱棣開始一直到萬曆,全成了亂臣賊子,誰他媽膽子生了綠毛,敢說這話? !

  劉守有一時失言,立馬被堵得乾瞪眼。

  瞧著他那衰樣兒,張公魚、黃嘉善這些文官背地裡偷樂,你劉都督仗著錦衣衛的權勢驕橫跋扈,嘿嘿,這下可吃癟了吧。

  徐辛夷樂了,朝徐廷輔搗了一拳:「大姪子,算你有良心,姑姑跟老嫂子沒白疼你!」

  這位定國公府的小公爺都三十多歲了,做到一品都督,被徐大小姐當街來這麼一下,頓時腦門上冒汗,臉直抽抽:哎唷媽呀,怪不得老爹縮了頭派我來頂缸呢,當著這麼多文武官員,叫我臉往哪兒擱?

  那可不嘛,徐爵、陳應鳳這些人想笑又不好笑,都快憋壞了。

  辛虧秦林把徐辛夷瞪了一眼,又衝著徐廷輔笑道:「多謝小公爺仗義執言,替我夫婦多多拜上令尊定國公。」

  天不怕地不怕的徐大小姐,被秦林使個眼色,居然就老老實實閉上嘴不說話了,安安靜靜的站在旁邊,看上去簡直就是個乖乖女,哪兒像南京城裡頭一號的女魔頭?

  怪了個哉的,諸位官員都瞅瞅秦林,心說他也沒長三個腦袋、六條胳膊,為啥徐大小姐就這麼聽他的話?

  更有徐爵、陳應鳳把劉守有狠狠鄙視一番:他奶奶的,劉都督還說秦長官不會齊家,真他媽胡扯蛋!咱要有秦長官這本事,早把家裡大小老婆、三姨太、四姨太收拾得服服帖帖。哼,說起來你劉都督前些天還不是家裡鬧妻妾爭寵,把你撓了滿臉花。

  瞧著兩位東廠同行投來戲謔的目光,劉守有就是老臉一紅,摸摸自己下巴那道被得寵小妾用指甲劃出來的傷痕,再看看秦林和徐辛夷,實在是欲哭無淚。

  徐廷輔則鬆了口氣,小姑姑再胡說八道他就真的要哭了,口稱姑爺朝著秦林連連拱手施禮,心中早已*內牛滿面:秦姑爺,你娶了我家這位惹不得的姑奶奶,實在是我魏、定兩府的天字第一號大恩人哪。(註:淚流,ㄌㄋ不分的產物)

  棋盤街的方向,一乘綠呢大轎朝這邊抬了過來,兩旁兵丁簇擁。

  劉守有看到這乘轎子,登時臉色又活泛起來,因為轎子裡坐的刑部尚書嚴清,是秦林的對頭,並且是他這位錦衣都督派人去通知的。

  從轎中走下,嚴清板著張死人臉,目光和劉守有碰了一下,立刻大袖子一甩:「京師當街跑馬,公然撞死路人,湛湛青天、朗朗乾坤,豈容權貴橫行霸道!黃縣令、張府尹,兩位忝為父母官,為何不把犯婦拿下?」

  好哇,嚴老尚書這番義正詞嚴,簡直就是包龍圖再世、狄仁傑復生,立刻就博得了許多路人的好感,竟有不少閒人替他叫好,於是嚴清那張死人臉也微露得意之色。

  黃嘉善、張國彥面面相覷,徐廷輔黑著張臉,被一頓搶白吧,又想不出什麼話兒反駁。

  蒙古貴族們聞言越發大聲叫嚷,說要嚴懲兇手,黃臺吉的表演則更上一層樓,哭得呼天搶地,拔合赤則舞著大汗彎刀咋咋呼呼:「不給個交待,咱就回草原點起兵馬,戰場上見輸贏!」

  嚴清外表清廉正直,其實內心陰險毒辣,見狀越發添油加醋,故作悲天憫人:「唉~~如果為了包庇區區一女子,鬧到封貢斷絕、兵連禍結的地步,真不知邊疆多少生靈塗炭,「人不寐,將軍白髮征夫淚」,誠哉斯言!」

  官員們低頭議論起來,百姓聽說要打仗,也變了臉色。

  秦林怒火中燒,嚴清這手實在太卑劣,一起案情未明的交通事故,生生被他貼上權貴撞死路人的標籤,好像不嚴懲徐辛夷就一定是官官相護似的,又順水推舟,幫著黃臺吉拿戰爭來威嚇,豈不是叫親者痛、仇者快?

  他眼珠一轉計上心來,冷笑著朝張公魚使了個眼色,指指黃臺吉這夥蒙古貴族,又乾咳著抖了抖自己官服。

  「呃,這個嘛、好像……」張公魚吭吭哧哧幾聲,最後終於會意,立馬踏前一步,左手握拳橫在腰肋,右手一抖袍袖,食中二指併起,

  神情那叫個威嚴肅穆:「先聖講夷夏之防、華夷之辨,所以我大明驅逐蒙元、一統江山。如今案情未明,嚴老尚書不急著查清案情,反而姑息綏靖,竟為了這蒙古貴婦之死,不管事實真相就要先加罪我大明子民,居心何在? 」

  好啊!張公魚這番話真真擲地有聲,表情動作更是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好比那直諫唐王的魏徵,剛正不阿的寇準!

  百姓們轟的一聲叫起好來,更有個不怕事的書生叫道:「張都堂說得好!案子沒查清,為著討好韃虜,平白無故先拿咱漢家姐妹治罪,還以為是胡元當道,蒙古是第一等主子,我漢人是第四等奴才嗎?」

  「刁民,刁民!」嚴清氣得臉色鐵青,他這種人根本沒真把百姓當回事,順著他說就樂呵呵,不遂他意就成了刁民,真正官字兩張口,咋說咋都有。

  頓時噓聲四起,莫說老百姓漸漸認清嚴清的真面目,就連同為文官的張國彥、黃嘉善,也眉頭大皺,覺得嚴清太那啥了。嚴清也曉得眾怒難犯,只好緊緊閉上嘴巴,神情頗為尷尬。

  秦林嘿嘿奸笑,小樣兒,和我玩這手?你既然做初一,就別怪我做十五,你敢給我老婆扣權貴欺負路人的帽子,老子就給你來個華夷之辨,誰怕誰?

  黃臺吉一夥人也不是吃乾飯的,看看形勢往有利於秦林的方向轉,頓時鼓譟起來:「不給個交待,咱們就去午門叩見皇帝老倌,叫他評評理!要打仗,咱們回去就點兵!」

  得,會叫的孩子有奶吃,劉守有立馬配合,作好作歹的勸秦林:「秦老弟,尊夫人終究撞死個一品誥命,案情雖未查清,也得先有個交待,否則開了邊患,朝廷必定怪罪呀!老哥哥也是為了你好,不如先把尊夫人押起來,好歹作個姿態給蒙古人看……」

  屁!秦林真想一個大耳刮子摔到劉守有臉上,丫這張臉咋就這麼大?害得老子手癢癢。

  「誰要捉我姐妹?哼哼,敢情蒙古人會打仗,就咱瀛州宣慰使司好欺負!」金櫻姬乘著朝廷特賜的鎦金頂海浪底步輦,娉娉婷婷的走下來,掩口嬌笑道:「劉都督,如果本官也想你做個姿態來看看,你是答應,還是不答應?」

  嘉靖年間兩大邊患,一是北邊的俺答汗,二是東南沿海的汪直,論起來勢力影響到江南財賦重地的汪直,比被長城堵在塞外的俺答汗,更加稱得上心腹之患呢。

  金櫻姬這話裡的威脅之意,是人都聽得出來,劉守有立馬傻了眼,暗暗叫苦:這才是摁下葫蘆又起了瓢,想藉蒙古人的手抽秦林,五峰海商又不答應。

  他這個錦衣都督再牛,手也伸不到海上去,再者招撫金櫻姬、實行開海政策,是張居正一手操辦的,每年增加許多稅銀,李太后和萬曆也很歡喜……

  被頂得難受,劉守有只好硬著頭皮問道:「金長官,你不要強出頭,徐氏撞死德瑪夫人,和你有什麼關係?」

  金櫻姬眨眨眼睛,當面撒謊臉不紅:「徐夫人是我閨閣姐妹呀,今天她就是到本官駐地開手帕會的,路上出了事,我當然要管。」

  說罷,金櫻姬就一搖三擺的走到徐辛夷身邊,還朝她擠了擠眼睛,又衝秦林皺了皺鼻子:壞蛋,昨夜那麼用力,害奴奴乘不了馬,來遲這麼久!

  秦林當然知道金櫻姬為什麼非得坐步輦,這廝一臉的壞笑。

  徐辛夷感動不已,把金櫻姬手挽著,兩人還真像閨中密友,嗯,好像這麼說也沒什麼錯。

  劉守有悔得腸子都青了,早曉得會這樣,當初我幹嘛派秦林去查漕銀案啊?

  不過他很快就燃起了新的希望,諸位官員遲遲沒有最後表態,期待著紫禁城的指令,終於來到了。
jomlin 發表於 2014-7-7 22:06
六○九章 青石作證

  來得這麼快?

  看見文淵閣大學士禮部尚書申時行在前,司禮監秉筆太監張鯨居後,率領隨從護衛從紫禁城方向拍馬而來,在場的眾位官員齊齊吃了一驚。

  明朝的皇權受到不少限制,皇帝直接發出聖旨被稱為中旨,理論上是不合法的,官員可以原樣駁回,不予遵行——當然大部分時候,百官都會給皇帝一個面子,遵旨辦理了。

  凡經內閣票擬、皇帝本人或者皇帝授權司禮監批紅,然後轉回內閣發往六科、最後交中書謄抄出來,才是合法的正式聖旨。

  中旨只能由太監頒傳,只有符合法定程序的正式聖旨才有文官頒旨,事務級別較低的就只派行人司官員和部堂司員,較為高級的會派遣六部侍郎、尚書級別的官員,派閣臣頒旨,那就是涉及軍國重事的聖旨了。

  現在來的除了張鯨,還有內閣三輔申時行,也就說明這道聖旨是完全合乎法定程序的,並且內容極為重要!

  關鍵是,案發到現在也就半個時辰左右,這道聖旨竟已走過了票擬、批紅、內閣發六科抄寫等程序,其速度之快,越發說明朝廷是如何重視!

  想到這裡,眾位官員的心情都變得沉甸甸的,即便是劉守有、嚴清都顧不上幸災樂禍了,真要鬧出什麼亂子,難道錦衣衛、刑部就一點兒責任都沒有嗎?萬一案情出現什麼反復,大夥兒不跟著吃掛落?

  唯獨身為當事人的秦林不慌不忙,低著頭只管看地下,好像地上有朵花似的。

  反而是嚴清、劉守有小心翼翼的迎上去,施禮問道:「申閣老……」

  「站住!」秦林一聲斷喝,震得嚴清、劉守有耳朵裡嗡嗡作響。

  申時行正由從人扶著下馬,聞聲一個趔趄,要不是隨從眼明手快,只怕當場就得摔個大馬趴。

  「你、你……」嚴清指著秦林,氣得手直抖。

  劉守有也吹鬍子瞪眼睛,眼珠一轉,搶上去扶著申時行:「申閣老,您慢點……秦林,你搞什麼鬼!」

  秦林冷笑一聲,指著地面的幾處馬蹄印跡:「劉都督,我可是為你好,你差點踩到現場證據啦。哼哼,要是影響案情判斷,朝廷怪罪下來,只怕你我承擔不起!」

  凡是供人驅使的馬匹,四蹄都得釘上蹄鐵,否則馬蹄子會被硬地磨破,徐辛夷騎的照夜玉獅子當然不例外,撞人現場的青石板路面就被蹄鐵摩擦,留下了幾道深淺不一的白色印痕。

  劉守有看看腳下,將袖袍一甩:「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驚了申老先生,若是方才跌下馬來,你也吃罪不起!」

  申時行不愧為好好先生,連連搖手道:「老夫沒什麼,沒什麼的。」

  內閣三位輔臣,張居正雄才大略,張四維口蜜腹劍,只有申時行是個老好人,據說他在張居正面前從來沒有自己的意見,只會亦步亦趨、蕭規曹隨。

  從前秦林和他沒打什麼交道,此時看起來傳聞的確不假,申時行擺手的時候,臉上甚至些微帶著點兒窘迫之意,唯恐別人替他擔心似的。

  「咳咳!」張鯨也不大看得起申時行這做派,提醒他該傳旨了。

  「還是張公公來吧。」申時行溫和的笑著。

  朝中大僚其實都不怎麼把申時行當回事兒,因為這位老先生幾乎沒有自己的意志,做人像個任憑揉搓的軟麵團一樣。

  張鯨也就不推辭,接過聖旨展開,先不急著讀,而是冷笑著瞅了瞅秦林。

  難道是對秦​​林不利的?劉守有和嚴清的心跳比平時快了不少。

  張鯨這才慢條斯理的念道:「詔曰,黃臺吉妻、一品夫人德瑪亡故一案,著錦衣衛都指揮使秦林詳查,務必秉公直斷、以服遠人之心,*切切!」(註:告誡之意)

  什麼,叫秦林這當事人的丈夫來查案,有沒有搞錯?

  官員們齊齊把嘴一張,正瞇著眼睛直樂的嚴清更是下巴頹差點兒脫臼,劉守有也一頭霧水,莫名奇妙的瞧著張鯨:張公公啊,既然是這麼道旨意,您剛才幹嘛冷笑成那個樣子?害得我還以為姓秦的倒楣了呢!

  張鯨也回報一個幽怨的眼神,心說難道我不願意叫姓秦的摔個大跟頭?可聖眷優隆四個字真不是蓋的,連李太后都替他說話,所以也就只能這樣了,不過姓秦的想逃過這一劫也不容易,聖旨最後兩句的意思,揣摩起來可有點好玩哩。

  張公魚糊里糊塗的就算了,黃嘉善精明強幹,聽到聖旨前面半截,本來鬆了口氣,等到念完,又暗暗替秦林捏了把汗。

  聖旨是夠意思了,叫秦林這當事人的丈夫不必迴避,親自查辦案件,這不能不說是相當程度的信任;但「務必秉公直斷、以服遠人之心」也就是叫他看著辦,至少要讓蒙古人心服口服,如果連這一點都無法辦到……真當朝廷是你家開的?誰也保不住他!

  感覺到黃嘉善的善意,秦林一邊領旨謝恩,一邊自信滿滿的朝他微微點了點頭:既然朝廷給了我破案的權力,這事還怕個屁呀!李太后和萬曆的聖眷,張居正的青睞,朝中同黨的聲援,老子一樣都用不著,老子單憑這雙眼睛、這兩隻手,就能叫黃臺吉去吃屎!

  「咳咳,本官奉旨辦案,各色人等一一聽審。」秦林抖起官威,衝著徐辛夷喝道:「徐氏,你是如何騎馬撞死了德瑪夫人,為本官盡數道來,不得隱瞞!」

  幹嘛那麼兇啊?金櫻姬朝秦林撇撇嘴。

  張鯨、劉守有則暗道不好:莫非秦某人要丟卒保車,在聖旨壓力下真的處置徐辛夷?那這傢伙也夠心狠手辣啊!

  徐爵、陳應鳳點了點頭,覺得秦林的選擇理所當然,換了他倆也這麼幹,壯士斷腕、大義滅親嘛。

  唯獨徐辛夷看得清清楚楚,秦林分明朝她擠了擠眼睛,本來嘟著嘴巴的大小姐頓時眉花眼笑,大聲將經過說了一遍。

  「放屁,胡說八道!」黃臺吉一方立刻叫嚷起來,事情在他們口中完全變了個樣。

  不過唯一的目擊證人黃三蛋,站在蒙古人這邊,在秦林逼問下仍然堅持了「徐辛夷沒有勒馬或者避讓,直接​​撞死德瑪夫人」的證詞。

  在黃三蛋口中,徐辛夷完全就是不把人命放在心上,在京師肆無忌憚跑馬,所以才出了人命。

  徐辛夷的嘴都可以掛油瓶了,兩次三番想罵黃三蛋,都被金櫻姬勸住。

  「姐姐放心,夫君會有辦法的。」金櫻姬柔聲安慰著。

  那當然,徐辛夷挺起胸膛,她對秦林有著絕對的信心。

  不過案發時除了當事雙方,只有黃三蛋一個目擊證人,就算明知他公然撒謊,又有什麼辦法能戳穿他呢?

  秦林鋒利如刀的目光,狠狠的盯在黃三蛋臉上:「黃三蛋,本官再問最後一次,你確定沒有記錯?」

  被秦林逼視,黃三蛋只覺對方的目光好像鋼釘一樣,狠狠釘在自己心臟上,他怯怯的看了看黃臺吉和拔合赤,終於把牙關一咬,硬著頭皮道: 「回長官的話,草民真真看見的,一分不差,如果有半句假話,天打五雷轟!」

  「好、好!」秦林突然哈哈大笑,接著掄起大巴掌,啪的一下搧在黃三蛋臉上,抽得他暈頭轉向。

  「秦將軍,你?」申時行驚得目瞪口呆。

  拔合赤、古爾革臺吉更是立刻鼓譟起來,說秦林徇私枉法,公然毆打證人。

  徇私枉法?秦林一聲冷笑:「好,本官這就讓你們看看證據,媽的,當著本官說謊,黃三蛋你不想活了?」

  秦林心頭火起,揪住黃三蛋脖領子就往地上摁:「睜開你的狗眼看清楚,地上這一道道白印子是什麼?勒馬時踩出來的,豬!」

  眾人定睛細看,確實有四道深淺不一的白色印痕,不過馬蹄在地面上摩擦,弄出這個來也沒什麼稀奇呀。

  別人不曉得,秦林卻是瞭如指掌,就像急剎車會讓輪胎與地面摩擦留下剎車印,高速奔跑的馬兒突然被勒住、轉向,蹄鐵同樣會在地面留下特殊的印痕。

  秦林一把將黃三蛋摔在地上,指著印痕解釋:「諸位文武同僚請看,的確青石板路上有不少馬蹄敲出來的印子,有新有舊、有深有淺,但這四道則是新印子,並且可以肯定就是徐氏所騎馬匹留下來的——胖子、大力,你們倆把照夜玉獅子的蹄鐵卸一隻下來,對比一下。」

  兩人在府上也照料過馬兒,三下五除二取了塊左前腿的蹄鐵,按照秦林的指示,牛大力拿著蹄鐵用勁兒往地上擦劃,丁的一聲,就是尺多長的白印。

  明明白白、真真切切,這白印與原本留在地面的四道印痕之一,是完全相同的。

  看著眾位官員齊齊點頭,秦林笑了:「咱們再來看看,本來這串蹄印是正常的、較淺的,一個個不連續,從南往北一路過來,是正常的奔跑;但到了這胡同口前面,突然變深變長並且在地面上拖劃,這就是勒馬急停造成的。」

  官員們紛紛點頭稱是,經過秦林一解釋,分明就是很淺顯的道理嘛,怎麼剛才沒想到呢?

  黃三蛋的臉色就難看得很了。

  秦林笑瞇瞇的問道:「黃三蛋啊,你說徐氏囂張跋扈不把人命當回事,並沒有勒馬就直接撞死了德瑪夫人,那麼本官就得請你解釋一下,為什麼地面留下了勒馬時蹄鐵刨出來的印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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