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品小說計劃」錦醫衛 作者:貓跳 (已完結)

 
Nickice 2014-6-12 19:40:0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45 789247
jomlin 發表於 2014-7-6 23:55
五七○章 京師很危險

  秦林和隨從身穿便裝,由幾名禪宗和尚陪同,在隆福寺裡東逛逛,西轉轉,拐彎抹角打聽德楞大喇嘛近來的動向。

  知客僧極其乖覺,上次秦林陪著青黛、徐辛夷和朱堯媖到寺裡進香,和尚們就知道這位年紀輕輕的公子爺竟是錦衣衛指揮使秦長官,這次他又來,哪裡敢怠慢?

  同寺而居的和尚們被喇嘛欺負狠了,聽得秦林問起,當然是添油加醋的把德楞的惡行全說一遍,未了還左右看看,發覺近處沒有喇嘛,這才又補上一句:「對了,剛才蒙古黃臺吉小王子到這裡來,他們鬼鬼祟祟去了密宗的灌頂房,究竟說些什麼,貧僧也不敢妄自猜度。」

  秦林眉頭一挑,看了看這和尚,生得倒也機靈油滑,就似笑非笑的問道:「大和尚什麼法號?看來你對喇嘛們怨氣不小啊?」

  知客僧心一橫,趁著喇嘛們都不在,雙膝跪下稟道:「不瞞將軍,這些喇嘛把寺裡搞得烏煙瘴氣,成日裡喝酒吃肉無所不為,甚至弄了妓女來搞什麼『歡喜禪』、『雙修法』,我們禪宗和尚實在被他們欺負的慘了……」

  歡喜禪,雙修法?一眾錦衣官校立馬豎起了耳朵,就連秦林也笑嘻嘻的把知客僧看了一眼:「有這種好東西?本官倒是想見識見識,哈哈……唔,你繼續說。」

  知客僧面露尷尬之色,遲疑半晌,把牙關一咬:「小僧願為將軍效犬馬之勞,就是、就是那歡喜禪也替將軍弄來,只求將軍可憐可憐我們這些禪宗弟子,奏明聖上,要嘛讓喇嘛另外廟裡住,要嘛劃塊地給咱們禪宗另行起造寺廟,咱寧願捨了這祖宗基業給他,也不敢和喇嘛同寺住下去了。」

  秦林笑起來,就要像這樣我才好用你呢,真是想打瞌睡有人送枕頭,於是他撓了撓頭皮,故意露出為難之色:「大和尚啊,喇嘛是先皇許他住在隆福寺的,要趕走他們談何容易?」

  知客僧神色黯淡,話雖說願意捨了祖宗基業,畢竟這座寺廟是禪宗前輩一磚一石修建起來的,總是心下難捨,就算朝廷肯撥地另行起造寺廟,工程耗費的時間綿長,錢財又從哪裡來?

  哪曉得秦林察言觀色,見知客僧的反應,他的嘴角就微微翹起來,立馬話鋒一轉:「不過,如果查到喇嘛有什麼圖謀不軌的行文,本官料想朝廷必定會施加懲處了吧,到時候說不定……」

  知客僧眼睛一亮,聽出秦林話裡的意思了,趕緊納頭便拜:「小僧圓通,願為長官效犬馬之勞!」

  陸遠志、牛大力早已習慣自家長官搞風搞雨的手段,馬彬、毛先忠這兩位新投過來的錦衣堂上官,則把舌頭齊齊一吐:怪不得秦長官年紀輕輕就能青雲直上,這手操弄人心的本事,那就是非常人能及呀!

  不料秦林聽了知客僧的話卻呆了一呆失笑道:「圓通?有沒有中通和申通?」

  知客僧眼睛睜得大大的,對秦林佩服得那叫個五體投地:「長官真是神目如電、明察秋毫,小僧是通字輩的,師兄弟裡頭確實有中通、申通,就是日通、聯通也是有的。」

  我還宅急送呢!秦林笑著拍了拍圓通的肩膀:「好好幹,目前這份很有前途的工作我看好你!」

  圓通被這一拍,只覺得身子骨都輕了二兩。

  「什麼狗奴才都到這廟裡來啦,怎麼,你家大皇帝不放心,派你來跟在本王子後面吃屁?」黃臺吉領著一眾蒙古貴族從密宗後院走出來,他和德楞大喇嘛狼狽為奸,自然要替盟友出氣,話裡話外夾槍帶棒。

  哈哈哈,蒙古貴族們全都放聲大笑,有幾個人更是不懷好意的看著秦林和麾下錦衣官校。

  德楞大喇嘛躲在一旁,心中十分解氣。

  上次秦林把他揍了,張公魚又公然偏袒秦林,德楞開始還不服氣,想著辦法要找回場子。

  可沒多久秦林又陪著兩位夫人和小姨妹來廟裡進香,德楞這時候才曉得對方是錦衣衛指揮使、北鎮撫司掌印官,差點沒把他屎尿給嚇出來。

  德楞喇嘛也是有朝廷授予品級的僧官,可和秦林的權勢地位一比,就好像蒼蠅和大象的區別,單憑他自己是永遠不可能有機會報這一箭之仇了。

  不過天無絕人之路,威靈法王即將到來,土默特部小王子黃臺吉有求於己,借他的勢力,還用怕秦林?

  土默特部控弦之士二十餘萬,牧馬之地西起青海,東到科爾沁草原,朝廷奈不何俺答汗,才封他做順義王,黃臺吉是朝廷召請到京師參加大朝覲的貴賓,秦林再有權勢,恐怕也拿他毫無辦法!

  想到這些,德楞大喇嘛就滿臉得色,躲在蒙古貴族後面,連連竊笑。

  馬彬不太熟悉秦林的脾氣,唯恐他難堪,解釋道:「這些蒙古韃子從來目中無人,又粗鄙野蠻得很,長官不必和他們計較。」

  秦林微微一笑,然後衝著黃臺吉道:「不瞞老兄,本官確實是跟著你的,不過不是來吃屁,而是來保護你們的哦。」

  蒙古武士們哄然大笑,一個個像聽到了這輩子最好笑的笑話:「哈哈哈,來保護我們?南蠻子發瘋了吧!」

  「呸,我們蒙古武士所向無敵,哪裡要他來保護?」

  「可憐,這種小雞崽也大言不慚,說要保護我們?剛才廟裡那些漢人,連看都不敢看我們一眼哩!」

  從黃臺吉開始,蒙古武士們捧腹大笑,那副歡樂的樣子真是開心得很。

  秦林只是搖搖頭,故意嘆息道:「明明是好意,偏偏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要不是本官跟著呀,你們被什麼人宰了去餵狗,到死都還是糊塗鬼呢!」

  黃臺吉臉色變了幾變,蒙古武士們紛紛拔出刀來,怒道:「放屁,簡直放屁!這是對蒙古武士最嚴重的羞辱,我提請和你決鬥!」

  不相信?秦林哈哈一笑:「本官實話實說而已,難道這就是羞辱嗎?來來來,今天本官叫你們知道誰是英雄豪傑,誰是無能的懦夫。 」

  說罷,秦林使個眼色,牛大力執著鑌鐵蟠龍棍,隨手舞個棍花,吼聲如雷:「誰不服,嚐嚐老牛的蟠龍棍!」

  好一條門神也似的大漢!蒙古貴族敬重孔武有力的英雅,見牛大力氣勢不凡,倒也收起了輕視之心。

  拔合赤躍躍欲試,黃臺吉臉上卻稍顯出遲疑之色。

  「我來!」旁邊一名身高體壯的蒙古武士走上前去,將沉重的大汗彎刀持在手中:「哈只部的塞嚴千戶,來會會你這蠻子大漢。」

  就知道有人要搶在前面,黃臺吉隱隱得意。

  塞嚴官職雖然只是個那顏千戶,哈只部的勢力卻極大,他的妻子就是哈只部部長的獨生女兒。

  近年來哈只部發展壯大,已經隱隱威脅到土默特部,所以只要暴躁的塞嚴打了頭陣,不論是他殺了那漢官,還是他被漢官殺了,黃臺吉都可以從中做點手腳。

  塞嚴是個急性子,也不廢話,哇呀呀一聲怪叫,大汗彎刀帶著一片雪亮的刀光,朝著牛大力當頭罩落。

  好個牛大力,不慌不忙舉起蟠龍棍,黑壓壓一片烏光堪堪迎上那雪亮的刀光。

  兩道光華在空中相撞,只聽得噹的一聲大響,震得眾人耳朵裡嗡嗡直叫。

  牛大力蹬蹬蹬退了三步,那塞嚴卻一連退了七八步,後背撞到了牆上,噗的一聲悶響,這才停下來

  「好、好個南蠻子!」塞嚴再一次舞著刀橫衝直撞,不過明眼人都能看出,剛才他吃虧了。

  噹噹的兵器撞擊聲不斷響起,兩員戰將都是十盪十決的勇將,並不會太過花俏的騰挪功夫,一打起來就全憑力氣硬碰硬。白光與烏光交纏,撞擊聲震得人頭皮發麻,錦衣官校都緊張的注視著牛大力,只覺凶險萬分。

  唯獨秦林嘿嘿冷笑,蒙古武士的長處是馬術,現在捨馬而步戰,和天生神力的牛大力硬拼,恰是落入他的圈套。

  從一開始,秦林就打定主意利用廟中驟然相遇時的步戰優勢,殺這群蒙古武士一個下馬威!

  果然不出所料,蒙古人受不得激將,立馬跳起來三​​尺高,正好落入秦林的算計。

  連串撞擊聲中,塞嚴節節後退,最終彎刀脫手飛出,一屁股坐倒在地。

  嗖的一下,飛出去的彎刀貼著德楞喇嘛的頭皮飛過去,嚇得他趕緊把腦袋一縮,動作恰似個大烏龜。

  塞嚴就心如死灰了,心中本想著到京師一窺南朝虛實,好決定戰與不戰,是否支持黃臺吉,沒想到自詡武勇的自己,竟然立馬就要死在這大漢的蟠龍棍之下。

  正在瞑目等死,預料中的致命一擊卻並沒有到來,將信將疑的睜開眼睛,卻見那根沉重無比的蟠龍棍堪堪挨著自己頭皮,只要再砸下來半寸,腦袋就得變成爛西瓜。

  「怎麼樣?」秦林示意牛大力收回蟠龍棍,這才笑瞇瞇的道:「本官說了,你們這點微末道行不夠看嘛,偏要來搞風搞雨,再這麼囂張跋扈啊,遇上什麼能人異士,連本官也保不住你們呢。」

  塞嚴從地上爬起來,羞得滿臉通紅,倒是老老實實的朝牛大力和秦林道謝,謝過不殺之恩。

  蒙古武士們一陣氣沮,塞嚴算是他們當中最為武勇的戰將,素稱力大無窮,竟然被南蠻子硬碰硬擊敗,這個心理打擊是非常沉重的。

  「要不要還來人比武較量啊?」秦林笑容可掬,繼續無情的打擊著蒙古武士的氣焰。

  黃臺吉眉頭一皺計上心來,指著秦林道:「比武就比武,好,我就挑你!兀那白臉南朝官兒,本王子是這裡最大的,你也是這裡南朝官兒最大的,咱們倆單挑!」

  好計謀!黃臺吉看秦林身材並不粗壯,也不像孔武有力的樣子,臉上還隨時掛著笑,覺得像個文官,可能比較好對付。

  黃臺吉武藝比不上塞嚴,但對付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官,那還是易如反掌的。

  秦林倒是無所謂,只要來句武器任選,黃臺吉拔刀他就拔槍,量你沒白蓮教主那麼詭異的武藝吧,你有彎刀,我有火槍,哈哈哈……

  馬彬卻是下巴往下一垮,洪揚善鼓著眼睛像是看到鬼了,刁世貴、華得官一眾錦衣官校,更是差點沒把隔夜飯噴出來。

  「白痴、他白痴,竟然要和秦長官單挑!」刁世貴拍著大腿,笑得連氣都接不上來。

  的確,幾乎沒有人見過秦林出手,但見過他出手的人,差不多都已經死了!

  即使面對神功冠絕天下的白蓮教主的突然襲擊,秦長官也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叫著要和她大戰三百回合,逼退白蓮教主——若不是阿沙突然衝在他前面,受了白蓮教主一掌,也許這反賊頭子就跑不掉了呢?

  黃臺吉看錦衣官校們笑得眼淚鼻涕都流下來了,心頭就忐忑起來,暗自思忖莫非挑到了硬點子?色厲內荏的叫道:「兀那南朝官兒,快快報上名來,某家刀下不斬無名鼠輩!」

  這話說的就有點心虛了,想打聽打聽秦林的來歷、武藝,要是確實太厲害,黃臺吉倒也不介意暫避鋒芒。

  德楞大喇嘛一臉吃了屎的表情,做夢也沒想到黃臺吉這蠢驢要和秦林單挑啊,悄悄摸到他身後,扯了扯蒙古王子的衣角:「黃臺吉,不能和他打呀,此人是赤手格象的秦林,您、您恐怕…」

  什麼?黃臺吉臉色一下子就變了。

  華得官一臉得色,大拇哥一挑,洋洋得意的道:「我家長官,便是錦衣衛都指揮使、驃騎將軍、上護軍、掌北鎮撫司、提點詔獄,官諱上秦下林!」

  刁世貴也上前一步,牛逼哄哄的道:「我家長官赤手格象、隻身救駕,先後與白蓮教大小百餘戰,親手擒獲北宗教主一名、堂主三名、長老十名,格斃南宗長老四名,乃是我大明朝廷第一高手,位次還列在俞龍戚虎之上!」

  那可不是嘛,連蓋世英雄戚繼光都親口承認武藝不如秦林,這還能有假?

  我草,這不是一腳提到了鐵板上?現在不是德楞吃屎了,而是黃臺吉臉上一副吃到屎的表情——而且還吃得很飽,塞了滿滿一嘴!

  像什麼赤手格象這種傳奇故事,比風還傳得快,蒙古人都曉得南朝有位少年英雄,赤手空拳把發瘋的大象攔了下來,傳言此人生得豹頭環眼、鬚賽鋼針、身高丈二、腰闊十圍,胳膊能跑馬、胸口碎大石,赤膽純爺們,鐵血真漢子。

  可就算做夢也沒想到,格象救駕的秦將軍是這副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樣子。

  蒙古武士都把他怔怔的看著,這些草原豪傑天生的崇拜強者,一個個眼神裡都帶上了敬畏之意。

  塞嚴虎口流血,全身酸麻,心頭卻是暗暗慶幸,心說剛才要不是姓牛的蠻子大漢,而是這位秦將軍上場,自己還不被打成肉泥了?我的媽呀,連發瘋的大象都能攔住,兩隻胳膊怕不有萬把斤力氣?

  黃臺吉的臉色,青了又青,白了又白,看著秦林的樣子活像看到鬼一樣,待要食言吧,說出來的話又給吞回去,這臉上實在掛不住,背後一大群蒙古貴族都看著呢,多丟臉啊。

  待要硬著頭皮上去打吧,黃臺吉清楚自己有幾斤幾兩,雖然素稱武勇,但比起塞嚴還是差了那麼點兒的。塞嚴連人家手下都打不過,自己卻要去和「大明朝第一勇士」打,豈不是茅坑裡打燈籠——找死(屎)?

  到底怎麼辦呢?黃臺吉實在是難以決斷,一會兒想為了名聲,乾脆把命豁出去,和秦林硬拼一場,一會兒又想將來要繼承汗位,要打下大大的江山,冒風險出戰,萬一被秦林打死了,這些豈不全成了過眼雲煙?

  「黃臺吉,漢人有句話,『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您保住有用之身,才能以圖將來呀!」德楞大喇嘛又苦口婆心的勸著,連扯黃臺吉的衣襟。

  這喇嘛心頭還記掛著黃臺吉答應封他做國師的事情呢,要是黃臺吉被秦林失手打死了,國師之夢自然變成夢幻泡影,德楞找誰哭去?

  黃臺吉心頭漸漸有了鬆動,只是一時間拉不下臉。

  秦林卻促狹,看樣子就把對方想的什麼猜到了幾分,故意虎著臉踏前一步,不懷好意的盯著黃臺吉,犀利的目光像刀子一樣,在他身上掃來掃去。

  媽呀,這人的眼睛這麼可怕,只怕手段也格外厲害!黃臺吉只覺得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從心底拔涼拔涼的。

  鬥志徹底煙消雲散,黃臺吉老著臉皮,把肚子一捂:「哎呀,不好,到了京師水土不服,本王子的肚子疼起來啦,秦將軍不好意思,本王子先走一步,咱們下次再會,再會!」

  黃臺吉也想不出別的理由,就玩了手屎遁。

  「慢走不送。」秦林微笑著說。

  錦衣官校們盡皆狂笑,秦長官耍弄黃臺吉,真是比耍猴還好看呢。

  一眾蒙古武士面紅耳赤,實在是難堪得很。

  倒是塞嚴回過身,朝著秦林和牛大力抱拳,再次謝過不殺之恩。

  秦林點點頭,語重心長的告誡他:「京師是很危險的,你還是趕快回草原吧。」
jomlin 發表於 2014-7-6 23:56
五七一章 墜落的死亡

  秦林在隆福寺大挫蒙古武士的氣焰,接下來的幾天他們老實了許多,整天不是待在會同館,就是在京師各大佛寺參觀。

  北鎮撫司沒有放鬆對他們的監控,反正現在是擺明了的,當面跟蹤,倒也不怕對方發現。

  秦長官說過,京師很危險,作為朝廷鷹犬的北鎮撫司,要包管客人們的平安嘛,否則缺胳膊斷腿,或者被忽悠得找不著北,咱們大明朝廷也有些不好意思嘛。

  漸漸的各地藩王、土司和貢使越來越多,秦林的三位老朋友也抵達了京師。

  安南都統使莫大老爺使者阮松、柬埔寨國朝貢使摩訶羅、暹羅國朝貢使猜瓦立,這三位老兄到京師頭一天,既不是去面聖,也不是到相府,而是先到秦林府中來拜。

  正是不去朝天子,先來見長官。

  「我朋友在貴國做生意,沒有什麼阻礙吧?」秦林翻著十分豐厚的禮單,漫不經心的問道。

  一聽秦長官的朋友,三國使者就苦笑起來,無論如何都沒想到秦林的朋友就是五峰海商,單單每年減免的稅款,就是個天文數字。

  阮松苦笑道:「怎麼會阻礙?貴友金長官在敝國的生意,做得風生水起,叫人好生豔羨呢。」

  秦林何等人物,一下子就聽出阮松話裡有話,冷電似的目光將他一掃,不緊不慢的道:「莽應龍、莽應里父子的野心,可曾收拾了些?自打絕貢以來,本官這裡就沒怎麼收到他們的消息了。」

  這一記敲打來的厲害,中南半島上的三國和五峰海商做生意,其實還有利可圖,只是稅收減免了許多,賺頭沒有按原來稅率那麼大了。可是,比起面臨緬甸東吁王朝不可一世的壓力,這點錢又算得了什麼呢?國滅了,再多錢也沒用!

  阮松連忙道:「謝過秦長官,如今天朝和緬甸絕貢,東吁王朝形勢不妙,莽應龍氣得臥床不起,只怕命不久矣。咱們三國官民衷心感謝秦長官深仁厚澤,我主莫大老爺還下令在昇龍城立了秦將軍生祠,叫官民蒼生焚香頂禮呢!」

  「就是!」摩訶羅略帶不滿的看了​​阮松一眼,朝著秦林笑道:「秦主座這事兒辦得好,自打天朝宣布和緬甸絕貢,咱們柬埔寨全國蒼生歡欣鼓舞,都說天朝主持公道,實在是恩重如山哪。」

  猜瓦立也道:「我國納黎萱王子已即位為帝,正厲兵秣馬要報亡國之恨,他令小人到京之後,一定要當面謝過秦主座。」

  這不就結了嗎,秦林心中嘿嘿壞笑,比起亡國滅種的大禍,一點錢財就是毛毛雨啦,咱們好說好說。

  「對了,最近金長官在你們哪國?」秦林又想起來,還有事要找她呢,那個妖媚的女子實在是行蹤捉摸不定。

  三位使者互相看了看,還是阮松挑頭:「金主座沒在咱們三國,去年她卻是親自來開闢市場,不過到年底航線穩定以後,她就離開我們三國北上了。」

  咦,這麼說,金櫻姬其實不是在中南半島上的三國,霍重樓在杭州見到她的時候,她不是要去安南等國開展生意嗎?難道她去了臺灣?

  秦林一時間摸不著頭腦,只好暫且把這件事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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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土魯番、天方、撒馬爾罕、魯迷、哈密的使者陸續抵達,除烏斯藏的威靈王姍姍來遲,其餘的藩屬使臣基本上來齊了。

  這天徐辛夷又把姨妹朱堯媖帶回了家,徐大姐邁著大長腿,走上來就把秦林衣袖一扯。

  秦林就知道兩個鬼丫頭又要搞風搞雨,不等她開口,直接搖著手拒絕:「什麼都不要說,什麼都不要提,為夫這幾天忙得很!」

  「姐夫~~」朱堯媖眼睛濛上了一層水霧,濕漉漉的就像鹿的眼睛一樣忽閃忽閃。

  「難道你忍心拒絕嗎?」徐辛夷咬牙切齒那副模樣,如果秦林拒絕的話,恐怕會有很悲慘的遭遇吧。

  秦林無可奈何,把手一揮:「好,咱們要去哪兒?」

  「慈壽寺。」朱堯媖細聲細氣的。

  明朝萬曆皇帝的生母是慈聖李太后,身世微賤,僅是一名宮女,得隆慶皇帝寵幸後生下萬曆皇帝,遂母以子貴,被加封為貴妃。隆慶皇帝在位六年後駕崩,李氏雖早年喪夫,但被尊為慈聖皇太后。

  萬曆皇帝即位時年僅十歲,所以內外政事曾一度為李太后執掌。

  李太后深信佛教,太監也捧她的場,稱她是九蓮菩薩轉生,並在她主政期間在全國各地、京城內外大興土木,廣建佛寺,京師慈壽寺就是其中最著名的寺院之一。

  這座龐大的寺廟建於萬曆四年,基址是明正德年間太監谷大用的墓地。建慈壽寺時,李太后使用了那時最好的建築材料和工匠,並詳細地過問寺廟的建造進程。由於建慈壽寺耗資巨大,大學士張居正曾以財務匱乏為由否決建寺,由此可見慈壽寺是何等的豪華富麗。

  可是,身為李太后親生女兒的長公主朱堯媖,自打萬曆六年慈壽寺完工落成以來,竟然一次都沒有去過,可憐的長公主,李太后待她簡直和惡皇后待白雪公主有一比了。

  「可憐的白雪公主,七矮人在哪兒?」秦林開著玩笑,揉了揉朱堯媖的腦瓜。

  去就去,慈壽寺在卓成門外面八里,距離倒也不遠,秦林點起車馬護衛,以家眷進香為名帶著兩女就去了。

  慈壽寺的知客僧氣咻咻的走出來,一邊走一邊說:「哪有這麼不講事理的惡客,真是太過分了,阿彌陀佛、罪過罪過!」

  刁世貴是個皇城根兒下面的地裡鬼,秦林出來都把他帶著,聽得和尚口出怨言,刁世貴劈手就把和尚領口揪住,作勢要打:「賊禿,不要命了?錦衣衛都指揮使秦長官大駕光臨,你們不會集僧眾隆重接待且罷了,怎麼是惡客?呸!」

  知客僧慌得把手亂搖:「錯了錯了,小僧有幾個膽子敢說秦將軍?兼且秦將軍這樣的好人,敝寺是輕易請不來的,迎接還來不及呢……小僧是說那些韃靼蠻子,一個個兇巴巴的,跑到咱們寺裡,搞得烏煙瘴氣。」

  咦,黃臺吉一夥又跑到慈壽寺來了?秦林微微一笑低聲道:「真是人生無處不相逢。」

  朱堯媖一聽說蒙古人,立馬就打起了退堂鼓,期期艾艾的道:「表姐,咱們不去了吧,聽說韃靼吃生肉、喝牛羊血,不是一般的兇惡,咱們、咱們改天再來。」

  「呀,不是這座母后起造的寺廟,幾年都沒來過,所以才巴巴的趕來嗎?」徐辛夷伸出指頭在朱堯額角點了一下,又恨鐵不成鋼的道:「忘了皇祖和我祖上是做什麼的了?就算他人害怕蒙古韃虜,咱倆也不應該害怕呀! 」

  這話的有道理,朱堯媖祖上是洪武爺朱元樟,起兵反元奪天下,徐辛夷祖上中山王徐達率軍橫掃朔漠如卷席。

  只可惜徐辛夷尚有徐達的幾分氣息,朱堯媖身上卻丁點也看不到朱元樟的影子了。

  朱堯媖聽得表姐這麼說,心下就將信將疑,不由自主的看了看秦林。

  秦林鼓勵的笑笑:「無所謂,黃臺吉見了我,應該會比老鼠見了貓還躲得快吧。」

  「呀,難道?」徐辛夷杏核眼睜得大大的,指著秦林的鼻子又驚又喜。

  秦林點點頭,你猜對了。

  一行人邁步進入寺內,慈壽寺有天王殿、鼓樓、鐘樓、永安萬壽塔、延壽寶殿、寧安閣等一系列建築,形制整齊,規模宏大,其中寧安閣匾額為李太后手書,後殿內供奉九蓮菩薩像。

  他人見了手書和菩薩像倒也沒有特別的感觸,畢竟李太后出身小門小戶的,這書法也就一般般,九蓮菩薩像卻是叫秦林哧的一聲笑起來。

  原因無他,這座菩薩像的輪廓,實在是太像李太后了,簡直惟妙惟肖。秦林心說幸好李太后信的菩薩,要是她信了奧林帕斯眾神,想必連雅典娜都會塑成李太后的樣子,太監們拍馬屁實在是無所不用其極啊。

  殊不知將來秦林自己也會有這樣的待遇,那就叫他哭笑不得了……

  朱堯媖很是虔誠的拜了九蓮菩薩,柔弱的身體拜倒在地,口中念念有詞,秦林藉著窗戶投下的光線,覺察長公主的眼角隱隱有淚光閃爍。

  九蓮菩薩像就如同李太后的化身,朱堯媖究竟是拜的菩薩,還是在祈求難得的母愛?

  嘈雜的呼聲,打破了香煙繚繞營造出的寧靜,聽得不遠處幾個蒙古人嘰哩哇啦的怪叫,間雜著徐辛夷的怒斥。

  不會吧?秦林心頭納罕,徐大姐在這個時代可是屬於放心級美女,從來不會有中原公子哥兒糾纏,難道這次又是被蠻夷纏上了?

  徐辛夷領著侍劍麾下一群女兵,手中長劍閃爍,三名蒙古武士尷尬無比的杵在那裡,肩頭、手腕帶著點兒傷,彎刀都丟在地上。

  徐辛夷大聲罵道:「佛堂淨地,你們到處亂撒尿,還不避諱女客,真是太過分了!」

  原來徐大姐是個急性子,不耐煩慢慢拜佛,就帶著女兵們亂走,走到這重殿宇前頭,正好撞上三名蒙古武士撒尿,雙方一言不合就打起來,明顯是人多勢眾的女兵們占了上風。

  秦林見沒有什麼大事,就不緊不慢的踱著步子過去。

  幾名蒙古武士見秦林過來,神色就變了,互相嘰哩咕嚕的說了幾句,接著突然就跪在地上,朝著秦林連連磕頭。

  徐辛夷吃了一驚,這幾個蒙古武士雖然落敗,性子可硬氣得很,剛才還很是囂張的大喊大叫,沒想到秦林一來,他倆就跪在地上求饒了。

  這裡沒人懂蒙古話,而幾名武士也是中下層,不懂漢語,他們只是跪在地上不斷的喊叫,向赤手格象的秦大英雄求饒乞命。

  「誰說世道變了,老公怕老婆?」幾名女兵竊竊私語,朝秦林和徐辛夷努努嘴巴:「看,咱們小姐雖然厲害,到底還是秦姑爺更勝一籌。」

  可不是嘛,秦林秦長官這面子,真是倍兒大。

  很快朱堯媖也從佛堂出來,看到這一幕,原本還很怕蒙古韃虜的長公主,馬上嘴角含笑的瞧著秦林,不再害怕蒙古人了。

  正在此時,突然從不遠處傳來一聲淒厲的喊叫,拖著長長的聲音劃破天際,那種絕望與淒慘交織的情緒,如同潮流沖擊著人們的耳膜。

  三名蒙古武士的臉色,一下子大大的變了樣,急得跟什麼似的,朝著秦林指手畫腳的著什麼。

  知客僧也跑過來,神色惶急:「是永安萬壽塔那邊!」

  秦林立刻讓他領路。

  早在寺廟外頭老遠的處所,就看見一座寶塔高聳如雲。

  永安萬壽塔有十三級,為八角密簷實心磚塔(在一個高大的塔身上有多層密簷,稱為「密簷塔」),高近二十丈,由塔基、塔身、塔剎三部分組成,秀美肅靜嚴厲,古色古香。

  塔身四面有磚雕的拱券門和半圓形雕窗,拱券門上的匾額分別是:南面「永安萬壽塔」,東面「鎮靜皇圖」,北面「真慈洪範」,西面「輝騰日月」。每層有佛龕二十四個,原供奉銅佛三百一十二尊,門窗兩側塑有金剛力士像。

  在古代,把鈴鐺掛在寺廟的屋簷上主要是為了驅邪,永安萬壽塔簷角掛有風鈴三千多枚,站在塔下仔細聆聽,由於風的強弱、長短、方向的轉變,鈴聲也隨之產生微妙的轉變,清脆悅耳,恍如在演奏一場多姿多彩的交響樂。

  秦林跑過去的時候,三千多枚風鈴在風力吹動下,發出了一陣陣急促的鈴聲,但往日讓人心情平靜的美妙鈴聲,此時卻使人心情焦躁不安。

  跑得近了,就看見塔上好幾層的窗口有腦袋探出來往下看,有和尚、有香客、有蒙古人,神色都是驚惶失措。

  順著他們的目光,秦林很快就找到了讓他們露出如此神情的原因:一具屍體,正以高處墜落形成的蜷曲姿態,靜靜的躺在地上,鮮血從身下噗噗的流出,嘴邊全是血泡子。
jomlin 發表於 2014-7-6 23:58
五七二章 發青的眼眶

  死者身材粗壯,穿藍色大團花蒙古袍,腦後紮六條小辮,耳朵戴著金環,一看就知道是位蒙古貴族。屍身左腿扭曲,右腿伸直,雙臂蜷曲於胸前,側臥體位,臉有點朝下,正是標準的高墜死亡姿態。

  秦林單憑經驗就能判斷此人死定了,不過先沒急著把屍身翻過來,而是伸手在他耳後胸鎖乳突肌的內側摸了摸,果然頸動脈停止了搏動,證明死亡已經不可逆轉的降臨在這具軀體上。

  秦林這才小心的將屍身腦袋扳過來,一看此人面容,頓時吃了一驚:不是別人,正是前些天在隆福寺和牛大力比武的哈只部那顏千戶,塞嚴!

  死亡讓生前最後一刻的表情,凝固在了塞嚴臉上,驚駭、懼怕、不甘,雙眼圓睜,死不瞑目。

  「早說過京師很危險,讓你快回草原嘛。」秦林嘆息著,伸手輕輕一拂,將塞嚴的雙眼合上。

  陸遠志、牛大力、刁世貴等錦衣官校也迅速趕來,正巧聽到秦林這句嗟嘆,頓時齊齊一個趔趄:長官不得了,簡直就是超級無敵烏鴉嘴呀,那句「京師很危險」才說了幾天,這不,活蹦亂跳的塞嚴就變成一具屍體了。

  黃臺吉也領著麾下一眾蒙古武士從塔裡跑出來,聽到秦林這句話就愣了愣,接著眼珠一轉計上心來,停下腳步大聲叫道:「明朝官兒把塞嚴大人殺死啦,咱們都是見證,這就告上大皇帝面前,叫他們皇帝老倌給個交待!」

  我靠,這惡人先告狀的本事,真是槓槓的呀。

  蒙古貴族們聽到這話,也發了一下呆,大傢伙兒在塔上看得清清楚楚,秦林是出事後才跑來的,怎麼說他下的手呢?

  蒙古貴族生性粗魯,囊哈代部的古爾革臺吉也不管黃臺吉的面子,第一個反駁:「不對呀,黃臺吉你說錯了,這個蠻子官兒是後面才來的……」

  黃臺吉朝麾下大將拔合赤使個眼色,拔合赤立刻會意,附和道:「我家黃臺吉說的沒錯,南蠻子生性奸詐狡猾,這個姓秦的將軍又是北鎮撫司的,專門會弄陰謀詭計,前些天塞嚴和他們比武,多半就被他們恨上了,所以今天派人來下黑手,害死了塞嚴!」

  蒙古貴族們一聽這話有道理,就算遠在塞外,也曉得大明朝有東廠、錦衣衛,是很有名的特務組織,搞點暗殺完全是家常便飯。

  黃臺吉心頭冷笑,正可藉塞嚴之死大做文章,便領著一群吵吵嚷嚷的蒙古貴族,朝屍體倒伏的地方走去。

  「站住!」秦林聲音冰冷,伸手搖了搖:「本官查案,閒雜人等站到三丈外!」

  黃臺吉大聲嚷嚷:「蒙古人縱橫天下,當年我大元鐵騎踏遍江南江北,又有哪裡去不得?」

  秦林鼻子裡重重哼了一聲,眾錦衣官校立刻繡春刀出鞘,雪亮的刀光耀得人眼花,便是蒙古貴族素稱武勇,見了秦林麾下這些精悍的錦衣官校,心中也暗生戒懼。

  黃臺吉心知在秦林地盤上硬來討不了好,不過他本來也沒打算蠻幹,咋咋呼呼的煽動諸位蒙古貴族:「明朝皇帝老倌客客氣氣的請咱們來朝覲,咱們也不妨給他點面子;哪曉得這姓秦的官兒竟然害死了塞嚴,咱們豈能善罷甘休?」

  拔合赤也將彎刀拔出一截,兩隻眼睛凶光畢露:「走,去紫禁城問他們皇帝老倌,要是不給個交待,咱們回去就點起刀兵,殺上中原!」

  正是群情洶洶,這些蒙古貴族在草原上橫慣了,從來無法無天,吼的聲音一個比一個大。瞧著同伴們吵吵嚷嚷,黃臺吉暗自高興,嘴角陰笑連連。

  明朝對蒙古勢力實行籠絡與打擊相結合政策,蒙古貴族便有所分化,像他父親俺答汗、繼母三娘子就屬於主和派,朵顏部董狐狸、土蠻部圖門汗就是主戰派,作為土默特部大王子的黃臺吉,則是主戰派的中堅人物。

  哈只部達吉萬戶的態度,在戰與不戰之間搖擺,這次他愛婿塞嚴不明不白的死在中原,還不徹底倒向主戰派?

  再有這麼多蒙古貴族群情激奮,黃臺吉正好策動戰爭,只要戰事一起,病重的父親俺答汗必定把軍隊交到他的手裡,繼母三娘子就被架空啦……藉著戰爭之機,又有這麼多蒙古貴族擁護,豈止繼承土默特部?

  要是打贏了一兩場大戰,從大明弄到了好處,從而得到各部貴族的擁戴,說不定能重新統一整個蒙古草原,重現成吉思汗的輝煌呢!

  黃臺吉想得美滋滋的,也難怪他野心勃勃,土默特部是如今草原上最強盛的勢力,一統草原倒也不是鏡花水月。

  正在他得意之時,忽然有個潑辣勁脆的聲音高聲道:「哼,青黛妹妹、表妹呀,哪裡來的一群癩蛤蟆?這打起呵欠來,真是口氣大!」

  黃臺吉抬眼看去,只見來了一群戎裝女子簇擁著三位美女,左邊一位明豔嬌媚,右邊一位清秀可人,說話的是中間那位,身高腿長,鵝蛋臉、杏核眼,大長腿邁著勁道十足的步子,渾身含著股鮮明的活力,便如一隻矯健的雌豹。

  黃臺吉眼睛一亮:「哈,這娘們倒像我草原上的女子啊……」

  「喂,你最好放尊重點。」秦林從屍體旁邊站起來,目光如同刀鋒般在對方身上轉了一圈:「因為她是我老婆,還因為她祖宗曾經把你們祖宗打得屁滾尿流。 」

  「胡說八道!」黃臺吉怒吼起來,他是成吉思汗後裔,身上流著黃金家族的血脈,從來都很以此而自豪的。

  拔合赤也戟指罵道:「蠻子,我家主人是黃金家族的後裔,當年我大元皇帝君臨萬邦,那時候你們這些中原第四等人,只配做豬狗而已!」

  蒙元將治下民族劃為四等,第一等蒙古人,第二等中亞西亞色目人,第三等北方金朝、夏朝境內所謂「漢人」,第四等人則是宋朝境內的「南人」。

  第四等人打傷第一等人就要賠命甚至株連全家,第一等人打死第四等人卻只要賠一頭驢的價錢,南人的地位真真豬狗不如。

  此時離元朝覆滅還不遠,大明就是推翻蒙元得的江山,這些故事盡人皆知,錦衣校尉們聽得拔合赤將四等人罵出來,立刻目眥欲裂,恨不得一口將他平吞了。

  秦林眼中寒光一閃,卻是笑瞇瞇的反問道:「咦,故元朝如此威風,怎麼就被我大明太祖皇帝奪了江山,現在只能蹲在漠北苦寒之地,連鐵鍋、銅碗都沒有,只能從邊關互市來買?」

  可不是嗎,正因為失去了中原漢地,漠北草原的科技極其落後,連鐵鍋都不能製造,所以被逼沒法,蒙古飲食便以燒烤為主——不必用鍋呀!

  黃臺吉、拔合赤氣得吹鬍子瞪眼睛,卻一時找不到話來反駁秦林,俺答汗肯達成封貢,互市就是最為重要的條件。要是大明不肯互市,又攻不破長城防線、沒法深入內地搶劫的話,草原上的牧民們連鍋都沒得用!

  錦衣官校們盡皆哄堂大笑,像黃臺吉這些連鐵鍋都不會造的傢伙,也敢跳出來愣充大尾巴狼,真正可笑。

  秦林又笑著看了看徐辛夷:「夫人,告訴他們,你祖上是哪位英雄。」

  是哪位呀,能比咱們大元朝的英雄豪傑更厲害?蒙古貴族們將信將疑,覺得秦林多半吹牛。

  徐大小姐雙手叉腰,胸脯一挺,下巴一揚,蜜色的臉蛋寫滿了驕傲:「聽好了,別閃了腰,姑奶奶祖宗就是大明故中山王,徐諱達的便是!」

  原來是他!眾位蒙古貴族齊齊睜大了眼睛,好幾個人咬到了舌頭。

  徐達厲不厲害,蒙古人最清楚,大軍長驅定京師,北逐蒙元入朔漠,把他們末代皇帝趕得找不著北,連太子、后妃都被俘虜了,真是蒙元的剋星呀!

  黃臺吉和拔合赤這幾個,臉色頓時變得極其難看,拿著黃金家族的血脈成天吹牛唬人,得了,這下遇到對手了,徐達把他祖宗揍得鼻青臉腫,舉世皆知。

  蒙古人最崇拜英雄,即使是異族的也不例外,立刻就有幾個直性子的貴族武士把腰一彎,衝著徐辛夷道:「原來是中山王徐達後裔,失敬、失敬!徐爺爺當年是長生天之下的第一勇士,咱們蒙古人也很佩服。」

  黃臺吉臉上就更掛不住了,做夢也沒想到這兒會遇到徐達的後裔,虧他好意思拿黃金家族的血脈來吹噓,真正遇到了對頭,一腳踢上了鐵扳。

  朱堯媖、青黛都崇敬的瞧著徐辛夷,徐大姐有中山王徐達這麼威風的祖宗,真是了不起呀!

  長公主卻不想想,說出她的祖宗洪武爺和永樂爺,這些蒙古人只怕更無話可說……

  黃臺吉左思右想,覺得糾纏下去不一定能說得過秦林,就在那裡暗暗思忖對策。

  正巧秦林把屍首翻過來,他眼睛就一下子亮了,跳上兩步,指著塞嚴的眼眶:「看,還說不是你們暗害的,這眼眶子都青了,定是跌落之前就被人打傷的!」
jomlin 發表於 2014-7-7 20:33
五七三章 響徹天際的鈴聲

  呀!徐辛夷一驚一乍的叫起來,確實塞嚴的眼眶青紫,活像被打成的熊貓眼。

  秦林低頭瞥了一眼,似乎對這明顯的外傷並不感興趣,伸手推了推徐辛夷,讓她先回去。大小姐嘴脣嘟起,待要不答應,架不住青黛和朱堯媖都不願意留在命案現場。

  「老婆啊,你真以為我可以一手遮天?待會兒朝廷派員過來,要是認出了長公主,咱們怎麼說?」秦林哄著徐辛夷,伸手撫了撫她小蠻腰:「大不了回去把案情講給你聽,好吧。」

  徐大小姐這才回嗔作喜,蜜色的臉蛋上陽光燦爛,拉著竊笑不已的青黛和朱堯媖離開,秦林這才有條不紊的指揮開展偵破工作。

  永安萬壽塔底下,是一大片用圍牆圍起來的開闊地,視線不受阻隔,空間相對獨立封閉,秦林跑過來的時候,塔下除了屍體並無別人,等和尚、香客、蒙古人從塔上跑下來,麾下的錦衣官校已將這裡封鎖起來,並沒有給疑犯留下趁亂逃走的機會。

  秦林先派手下通知相關衙門,接著分派陸遠志對屍體進行詳細的體表檢查,牛大力領著一批錦衣官校仔細搜尋屍體墜落處附近的地面,刁世貴則率另一批官校爬上永安萬壽塔,搜尋死者墜落的地點,剩下的錦衣官校把所有從塔裡出來的涉案人員控制起來。

  蒙古貴族們在黃臺吉煽動下吵吵嚷嚷,一定要親眼盯著塞嚴的屍首,說青紫的眼圈是被人毆打後從塔上扔下的鐵證,絕對不能讓秦林動手腳。

  秦林只是嘿嘿冷笑,黃臺吉要看便讓他看,難道你還能看出朵花兒來?只是不許他們走近,必須站在幾丈之外。

  蒙古貴族們見秦林這邊錦衣官校人多勢眾,又是中原漢地,曉得好漢不吃眼前虧,便也不和錦衣官校們硬來,一個個雖然站在數丈之外,都踮起腳尖、伸長脖子朝這邊看,活像被提起頸項的鵝。

  哼,別以為咱們站遠了就看不清楚,蒙古武士是草原上長大的,七歲獵狼、十歲射雕,這眼睛可好得很,不容你揉沙子!

  從黃臺吉、拔合赤開始,所有的蒙古貴族都把眼睛瞪得像個銅鈴,一眨不眨的盯住秦林和正在擺弄塞嚴屍體的陸遠志,絕不給他們任何機會。

  ……

  沒多久,​​此事涉及到的各處衙門官員就紛紛趕來,宛平縣令黃嘉善是來得最快的,騎著馬狂奔而來,見面就衝著秦林苦笑,一名蒙古貢使死在他的管區,這絕對是件棘手的事情。

  「接下來應該是老把兄張公魚了?」秦林想到張公魚拍著轎槓,催促轎夫狂奔的樣子,就覺得非常好笑。

  不料第二個趕到的並非僉都御史張大老爺,而是個穿綠袍、戴黃鸝補服的八品文官,騎在馬背上跑得飛快,馬背顛簸,這官兒頭上的烏紗帽子都歪到了一邊。

  黃嘉善見秦林有些疑惑,便笑道:「此人是鴻臚寺主簿趙士禎,一手字寫得漂亮,由書法入仕途。前年陛下特恩賞給鴻臚寺主簿,脾氣暴躁、不畏權貴,性情有些桀驁,不過為官還是極好的。」

  那可不是,秦林看來者窄額頭、高顴骨,嘴巴有點地包天,就知道黃嘉善所言不虛。

  鴻臚寺掌朝會、賓客、吉凶儀禮之事,負責接待外藩貢使、教授他們朝覲禮儀,主簿只是個八品小官,像貢使意外死亡這種大事,其實他並沒有多大責任,但趙士楨跑得比誰都快,在一堆庸庸碌碌的昏官裡頭,真可算極其負責任的了。

  秦林不認識趙士楨,趙士楨卻認得格象救駕的秦將軍,他從馬背上跳下來,扶了扶烏紗帽,急吼吼的跑過來,飛快的做了個揖:「下官見過秦將軍、黃縣令,不知蒙古貢使究竟被誰殺死的?」

  好嘛,這才叫開門見山呢。

  黃嘉善臉色訕訕,心道老趙你也太不會做人了,有秦長官坐鎮,你急個什麼?

  秦林倒是一點也不介意:「趙主簿吧?本官已經分派屬下官校展開調查了,目前還沒有確切結論,你說被誰『殺死』未免太早了點,因為還不能排除失足墜落和跳塔自殺的可能性。」

  「放屁、放狗屁!」黃臺吉跳著腳直罵,指著死者的烏黑眼圈:「看看,咱們的人眼睛都被打腫了,跳塔會把眼眶子弄得烏青?分明就是先被人打了,再扔下來的!」

  趙士楨一看,死者腦袋基本上是完整的,臉面部分也沒有跌傷,單單兩隻眼眶子烏青發紫,果然是生前就被打成熊貓眼的。

  他眉頭一挑,目光炯炯的直視秦林:「秦將軍,死者的臉並沒有跌傷,偏偏眼眶子青腫紫黑,這難道不是生前就被人打傷的嗎?」

  「那也未必!」秦林不置可否的笑笑。

  趙士楨臉色一沉,急了眼:「秦將軍如何顛倒黑白?下官……」

  得,這不就來了?黃嘉善暗嘆一聲,心說趙士楨啊,你這主簿一萬年也別想升上去,不是和上官吵架,就是與公卿抗禮,大明官場上像你這麼頭上長刺、腳底生煙的角色可混不下去,你以為你是秦長官?

  黃嘉善把趙士楨拉了一把:「趙兄,稍安勿躁,秦將軍有名的神目如電,想必他早有了計較。」

  「反正一定要查清真相,本官雖然位卑職小,也絕不能任人欺哄!」趙士楨硬梆梆的撂下一句話,自去四處查看。

  黃嘉善含著歉意朝秦林笑了笑,秦林擺擺手表示無所謂,相反他還覺得這個趙士楨有點意思。

  第三個趕來的才是張公魚,也正如秦林的想像,這位僉都御史大老爺拍著轎槓,一疊聲的催促轎夫,那四名轎夫跑得滿頭大汗,頭頂上蒸氣升騰,​​就像剛從澡堂子裡撈出來的。

  接著錦衣都督劉守有、東廠掌刑千戶徐爵也前後腳到了,張鯨也執著柄拂塵、坐著轎子姍姍來遲。

  「陛下聞得蒙古貢使遇害,心中著實不安,派咱家來看看究竟是怎麼回事兒。」張鯨拖著尖銳刺耳的長聲,邊說邊和劉守有交換了一個眼神。

  劉守有立刻跳出來,裝出副痛心疾首的樣子:「唉,秦將軍啊秦將軍,你整天派北鎮撫司官校嚴密保護蒙古貢使,怎麼就鬧出人命來了呢?」

  張鯨陰笑著道:「俗話說嘴上沒毛、辦事不牢,咱家看哪,秦將軍這次鬧出的亂子,可千萬別引起邊患才好呢。」

  徐爵不說話,自家馮督公和秦林非敵非友、似敵似友,若是平時倒不介意落井下石,但張鯨、劉守有兩個也不是什麼善茬,何苦幫他們火中取栗?

  張公魚現在好歹是僉都御史清流中聲名鵲起,在張鯨、劉守有面前也有說話的資格了,就趕緊替秦林幫腔:「秦將軍雖然派員保護貢使,畢竟蒙古人是活的,他要從塔上跳下來,別人怎麼管得了?子曰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不幸樂極生悲,這也是沒法子的。」

  非但張鯨、劉守有,就是黃嘉善、趙士楨,聽了張公魚這通顛三倒四不著調的屁話,都是眉頭大皺懶得反駁他。

  「哈、哈、哈!」處在漩渦中心的秦林一直不說話,突然間大笑三聲,等眾人都驚詫的把他看著,這才不緊不慢的道:「可笑,可笑至極,連死因都沒弄清楚,是自殺還是他殺都不知道,就開始指摘本官,張公公、劉都督,您二位就不嫌話說得太早了?」

  咦,難道這死者是他殺還有疑問?

  莫說張鯨、劉守有笑得臉都快爛了,就連親眼目睹秦林破案如神的黃嘉善,心底下也不以為然。畢竟死者的烏黑眼園無法解釋啊,既然生前被打傷眼睛,說明與人發生了格鬥,那麼被拋下塔而跌死,不就順理成章了嗎?

  黃臺吉瞧出了道道,曉得張鯨、劉守有和秦林不對付,大聲叫起來:「各位老爺,本王子是你們大皇帝請來參加朝覲的,理在人不明不白的死在這裡,還請諸位還我個公道!」

  有人唱紅臉就有人唱白臉,拔合赤將腰間彎刀拔出一節,​​氣勢洶洶的道:「如若不給個交待,咱們回去就點起刀兵,重新開戰!」

  哎呀,這蒙古人怎麼就如此懂事?張鯨和劉守有兩個心頭那叫個樂呀,這件事涉及到明蒙雙方是戰是和,間接影響到張居正當年主持俺答封貢的政治正確性,鬧大了就是萬曆和張居正都保不住秦林。

  秦林微微一笑,根本就沒有丁點著急的樣子,自信滿滿的豎起一根手指:「諸位稍安勿躁,曉得有人巴不得本官對貢使死亡負責,巴不得本官丟官去職……」

  「哪裡哪裡。」劉守有假惺惺的道:「秦將軍少年英雄,只是少了點磨礪,本都督可是很看好你的哦,哈哈。」
  
  秦林白了他一眼,繼續往下說:「不過,想要本官負責,也得先查清案情?到時候是北鎮撫司保護不力,還是本官加害於他,呵呵,到時候自然水落石出。」

  劉守有、張鯨一聽,覺得這話有道理,不可能什麼都沒查出來,就去揭參秦林?他聖眷優隆,可不是輕易能參倒的。再者,這裡這麼多雙眼睛盯著,劉守有、徐爵麾下多的是破案的行家裡手,倒也不怕秦林弄鬼。

  ……

  秦林前頭已經分派各組官校展開調查,這時候先後有了回應。

  最先是牛大力,他按秦林的吩咐戴上了絲綢手套,蒲扇大的巴掌托著七枚黃澄澄的銅鈴鐺,另一隻手捏著柄牛耳小刀:「報告長官,屬下在附近的地面上總共找到了七個銅鈴,還有這柄刀子。」

  「這柄刀是不是塞嚴隨身攜帶的?」秦林問著黃臺吉。

  黃臺吉看了看拔合赤,後者稍一遲疑,就道:「不錯,是他掛在腰間的。」

  張鯨自作聰明的說:「原來是拔刀意圖抵抗,結果還是被推下了塔。」

  秦林肚子裡冷笑,只是問道:「老牛,你和弟兄們撿到刀的時候,刀身在鞘中還是拔出來了?」

  牛大力和幾名校尉異口同聲的道:「是插在鞘裡面的。」

  非但牛大力和弟兄們看見了,撿到刀的時候,還有幾個蒙古貴族看見,這就無話可說。

  秦林示意牛大力把刀子拔出來,出鞘過程很順滑流暢,再將死者塞嚴腰間一比,掛刀的牛皮繩子有個新鮮的撕裂口。

  「說不定是沒來得及出鞘,就被他自己扯斷的呢?」張鯨死鴨子嘴硬。

  這下連徐爵手下東廠一班兒檔頭,都像看白痴似的把他看著。

  劉守有臉上一紅,把張鯨扯了扯:「張公公,這刀出鞘順滑,哪有拔刀不出,反而扯斷掛刀皮繩的?想必是墜落時,在哪裡撞掉的。」

  張鯨鬧了個大紅臉,鼓嘟著嘴巴,心說沒十足把握,還是別說話了,否則惹得別人笑,實在沒意思。

  秦林笑而不語,劉都督到底比張公公聰明那麼一點兒,這不是嗎,刀鞘上有個明顯的摩擦痕跡,分明是墜落時撞到塔身某處,扯斷皮繩掉到一邊的。

  至於那七枚銅鈴,就更好解釋了,這座永安萬壽塔每層飛簷底下都掛著許多鈴鐺,整個塔身共有三千多枚銅鈴,塞嚴跌下來撞落其中幾枚,實在是很正常的事情。

  吩咐牛大力把銅鈴和牛耳尖刀裝到乾淨的牛皮紙袋子裡,秦林接下來盤問上塔搜查的刁世貴。

  刁世貴稟道:「下官上去檢查,寶塔第十二層靠東的窗口外頭,有幾個銅鈴掉落了,底下一層的飛簷也有被衣服摩擦的痕跡,死者應該就是從那裡掉下來的。」

  「只怕未必。」趙士楨搖著頭自言自語:「屍體明明是躺在塔北面的,怎麼會是從東面窗口掉下來?是有人挪過屍體,或者,上頭的痕跡是偽造的? 」

  黃臺吉和拔合赤齊齊怔了一怔,接著就面露喜色,齊聲道:「對對對,一定是被搗了鬼,剛才我們都下了來了,只有這些錦衣官校上去看,是他們做的手腳!」

  做你個頭啊!秦林恨不得把他們甩一巴掌,怒道:「放你的屁!趙主簿不曉得情有可原,你們在塔上還要裝傻裝天真?耳朵沒聾吧,塞嚴掉下來的時候,你們沒聽見這座塔的鈴鐺全都在響?」
jomlin 發表於 2014-7-7 20:38
五七四章 熊貓眼症

  張鯨、劉守有、徐爵這些後頭趕過來的官員都莫名其妙,心說這塔上鈴鐺響,和屍體的位置有什麼關係啊?乖覺些的,則抬頭看著這座接近二十丈高、直插雲霄的高塔,若有所思。

  果不其然,秦林一句話扔出來,幾個後知後覺的蒙古貴族正準備跟著黃臺吉和拔合赤起鬨,忽然就訕訕的乾笑,把吐到喉嚨口的話又給吞了回去。

  黃臺吉和拔合赤也是聽到趙士楨提及,才臨時起意想詐一詐秦林,沒想到秦林果然厲害,非但沒被唬住,反而把他兩個罵了個狗血淋頭。

  自知理虧,黃臺吉不敢在這點上繼續糾纏,乾笑道:「哦,原來是被風吹的,剛才本王子忘了,嗯,不好意思啊!」

  剛才秦林跑過來的時候,就聽得整個塔上的鈴鐺響個不停,如同給塞嚴安魂的喪鐘。

  為什麼銅鈴會響聲大作?當然是被風吹的。

  這個季節刮東南風,剛才吹得整座塔銅鈴響徹,風力應該不小,而且越是高處風力越為強勁。

  塞嚴從十八九丈,也就是離地面五十多米的高度跌落下來,幾乎相當於後世二十層樓那麼高了,本來是從塔身東面跌落,被強勁的東南風一吹,就摔死在了塔身北面,實在是理所當然,沒有任何疑點。

  秦林將這些內容,很輕鬆的就解釋給後來的官員們,人人都是恍然大悟。

  我靠,張鯨、劉守有打了個趔趄,心說虧得剛才咱們還以為有什麼內情呢,原來是這麼回事兒,黃臺吉啊黃臺吉,你真是讓咱們浪費表情。

  秦林冷笑不迭:「黃臺吉,我看你該安神補腦了,否則未老先衰,記憶力下降,將來得了什麼毛病,那就悔之晚矣。胖子,替黃臺吉開個方子吧。」

  「該用鹿茸一錢、何首烏二錢、淫羊藿五分、乾薑一錢、甘單二錢、大棗三枚,每日煎服。」陸遠志一本正經的道。

  黃嘉善、張公魚聞言盡皆捧腹,錦衣官​​校們更是哈哈大笑。

  黃臺吉被一通奚落,臉上泛起一層青色,也只好忍住,誰讓他剛才想詐唬秦林呢?遇到秦林的反擊,也只能靠裝傻來挨過去。

  秦林也莞爾微笑,朝陸遠志擺了擺手:「好了好了,現在告訴各位大人,你對屍體進行體表檢查的結果吧。」

  陸遠志稟道:「屍體衣服表面,在胸、腹、四肢和胯下,都有和塔身摩擦碰撞形成的痕跡……」

  等等!

  胯下?

  眾人全都吃驚,塞嚴從塔上跌下來碰到了寶塔斜挑出去的飛簷,屍身胸腹四肢部位衣物有摩擦痕跡,是很正常的,但是胯下怎麼會有摩擦痕跡呢?難道丫的兩條腿張開,跌落時曾經有一刻正好跨騎在飛簷上頭,從而形成了這種痕跡?

  想到這裡諸位官員齊齊菊花一緊。

  秦林似乎早有預料,又問道:「那麼胯下皮膚軟組織有沒有瘀傷呢?」

  「沒有,其他衣服有摩擦的地方,體表都有相應的瘀傷,唯獨胯下沒有。」陸遠志搖了搖頭指了指已經被剪開衣服的屍身,很明顯胯下並無傷痕。

  眾人奇怪了,胯下體表無傷,但褲子又有摩擦痕跡,是怎麼弄上去的呢?

  「這是寶塔的窗口。」秦林用手比了比,然後雙腿分開,做了個跨騎的動作。

  眾人恍然大悟,原來塞嚴是跨騎在窗口上,所以才在褲子內側留下摩擦痕跡,但並沒有跌落撞擊,所以體表沒有瘀傷。

  陸遠志指著屍體,繼續向秦林和眾位官員介紹體表檢查的情況。

  屍身左側臥,左腿扭曲,右腿伸直,雙臂蜷曲於胸前,側臥體位,臉有點朝下,正是標準的高墜死亡姿態。屍體頭部沒有明顯損傷,從耳、鼻、口腔等處流出血液和腦脊液,眼結膜出血,形成結膜下血腫。

  胸部皮下出血集中在胸骨與鎖骨附近,左側肋骨大面積骨折,由於腹部較為柔軟,損傷相對較少,僅見皮膚輕微擦傷,但從死者七竅流血看,內部器官損傷可能較重。

  檢查四肢,手臂沒有明顯的骨折跡象,而左腿折斷扭曲,已經嚴重骨折。

  「可以斷定了,塞嚴墜落接觸地面的一刻,是左腿先著地的。」秦林點點頭,嘉許的朝陸遠志笑笑。

  這些傷痕,都只有從高處墜落來解釋,沒有被別人傷害的跡象。

  「你還沒解釋為什麼眼睛青了呢!」黃臺吉叫起來,抓住對自己最有利的一點不放:「看看,各位老爺看看,塞嚴臉上並沒有傷痕,偏偏就是眼圈青了,這難道不是被人毆打造成的嗎?」

  張鯨冷笑兩聲:「是啊,無論如何,秦將軍麾下北鎮撫司保護不力的罪名是逃不掉的。」

  誰讓前幾天秦林說什麼「京師很危險,快回草原吧」,然後派人緊緊跟著這群蒙古貴族呢,現在出了事情,當然就賴到他頭上。

  「幸好只是保護不力,」劉守有裝模作樣的嘆口氣,又道:「如果是公報私仇的話……」

  「一定是的。」黃臺吉一口咬定就是秦林派人弄死了塞嚴。

  張公魚和黃嘉善不好幫秦林說話了,畢竟那黑眼圈是明明白白、真真切切擺在眾人面前的,誰也不能睜著眼睛說瞎話呀!

  「如果我說這烏青的眼圈不是被打傷的,你們信不信?」秦林笑瞇瞇的問道。

  不信,怎麼能信呢,秦老弟開玩笑吧?張公魚笑瞇瞇的把頭連搖,待看見秦林是認真的,忙不迭又把頭點了點,極其難堪。

  哈哈哈哈,張鯨、劉守有幾個大笑起來,覺得這次終於叫秦林吃癟了,就算不能證明是他公報私仇害死了這個塞嚴,至少也有個保護不周的罪名啊。影響明朝和蒙古的宗藩關係,可能引發邊境數十萬軍民死傷的大現模戰爭,這絕不是輕易能承受的罪名呢。

  秦林不慌不忙,盯著黃臺吉的眼睛:「如果你真的確信他是被人打的,那麼,敢不敢讓本官解剖屍體,解開眼睛烏青的真相?」

  秦林的眼光是如此的冰冷,饒是黃臺吉梟雄之輩心頭也難免一寒,不由自主的轉頭看了看拔合赤,隨即,他硬起頭皮道:「解剖就解剖,咱們人是被你害的,解剖時要盯著看,免得你搗鬼!」

  劉守有趁人不注意,湊過去在黃臺吉耳邊低聲道:「王子放心,本都督替你盯住秦某人,定要替你討個公道。」

  秦林才不怕對方盯著呢,要怎麼盯都隨便,就算把眼睛珠子瞪出來也不怕。

  「胖子,又該你拉鋼鋸了。」秦林把塞嚴的屍首一指:「來,鋸開腦袋,我相信很快就能看到眼眶青紫的真相。」

  聽說要鋸開頭驗屍,別的官員有七分害怕,隱隱又含著三分期待,畢竟秦林鋸頭驗屍的名氣很大,但見過的人很少,這就算開開眼界也是好的。

  唯獨宛平縣令黃嘉善的臉色刷的一下白了,上次在縣衙門鋸頭驗屍,他回去到現在,打邊爐是一見豬腦花就犯噁心,這次又要鋸頭真是無話可說。

  「得嘞!」胖子答應一聲,也不廢話,就蹲在屍體旁邊開始幹活。

  先取出鋒利的剃刀,刷刷刷幾下就把塞嚴的頭髮全部剃掉,只剩下個光溜溜的腦袋,去掉頭髮就更加一目了然,整個腦袋上並沒有什麼傷痕嘛。

  「奇怪,為什麼秦將軍好像還自信滿滿的呢?」趙士楨奇怪的看了看秦林,明顯目前的情況對他不利嘛,要是腦袋上有傷,還可以說眼眶淤青是跌碰出來的,現在整個腦袋都沒什麼傷痕,豈不是說明瘀青是生前被人打的?

  張鯨和劉守有是得意的笑,得意的笑,彷彿已經看到秦林倒臺的場面了。

  秦林才不慌呢,只是笑著鼓勵陸遠志:「繼續,別受閒雜人等干擾。」

  好嘛,從張鯨張公公到劉守有劉都督,都成閒雜人等了。

  張公魚、黃嘉善肚子裡好笑,卻又替秦林捏把汗,這件事說大可大、說小可小,真要引發保持十餘年和平的俺答封貢就此結束,只怕也不是秦林能夠承擔的責任呢。

  胖子從生牛皮工具包裡頭取出那柄小鋼鋸,比一比屍體的腦袋,丫的果然生猛,屍首的頭髮早已剃去,他就拿出墨筆在屍體光溜溜的腦袋上畫了線,抄起小鋼鋸,二話不說就朝死人腦殼上鋸。

  嘔!鋸子才往死人腦袋上去,張鯨張公公就先受不了啦,他在宮裡養尊處優,要不是想鬥倒秦林,根本就不想留在現場,這會兒看見陸遠志真要鋸人腦袋,他只覺得眼發花、冒反酸,整個人都發飄了。

  「快,快把張公公扶到一邊坐下休息。」劉守有咋咋呼呼的吩咐屬下,張昭、龐清這幾個心腹,立刻把張鯨攙扶到旁邊休息去了。

  胖子又把鋸子拉了兩下,不得了,張公魚也聲音打顫,用袖子遮住臉:「秦老弟,愚兄、愚兄實在受不了,告罪、告罪!」

  說罷,張公魚也像是身後有鬼追一樣,一溜煙的跑遠了。

  剩下的錦衣官校都是見過血、沾過人命的,倒也不怕血腥場面。

  秦林注意看了看,黃嘉善是上次見過這碼事的,能忍受倒也不稀奇,那鴻臚寺主簿趙士楨只是個以書法出名的八品文官,居然也咬緊牙關留在現場,倒還硬氣。

  只不過,所有的人臉色都有點兒發白,持別是看到陸胖子呼啦呼啦的拉鋸子,把碎肉和骨頭碴子拉得飛濺出來……

  不少人閉上了眼睛,可那鋸子在皮肉和骨頭上來回拉,呼啦呼啦的聲音卻格外清晰的傳入耳中,磣得人心裡直發懵,渾身上下都起雞皮疙瘩。

  這會兒強忍著沒跑開的人,臉色也白得像石灰,後背冷汗涼颼颼的。

  唯獨只有秦林渾若無事,好像陸遠志根本不是在鋸腦袋,而是在鋸木板似的。

  「秦哥,弄好了!」胖子笑瞇瞇的把腦袋取下來。

  這一次他按照秦林的吩咐,不是鋸的天靈蓋,而是鋸的比較靠下的位置——也就是顱底的位置。

  人的頭顱,容納腦組織的骨骼空腔叫做顱腔,顱腔的底部就稱為顱底。

  顱底又可分為前部和後部,主要結構有枕骨大孔、枕髁、破裂孔、髁管、頸靜脈孔、頸動脈管外口、莖突、莖乳孔、舌下神經管外孔、下頜窩、枕外隆凸、上項線、骨顎、切牙乳、顎大孔、鼻後乳、卵圓孔、棘孔。

  如果說天靈蓋是天,顱底就是地,一天一地把腦組織包藏其中。

  不過,比起頭頂天靈蓋,顱底部分的骨骼要脆弱得多,因為它不是直接暴露在外的,而是藏在整顆腦袋的中間,底下還有口腔、舌頭等組織,不容易受到攻擊,從生理學角度,也就沒必要長得那麼堅固。

  人是很精密的動物,身體上每個部位都有持定的功能,從而產生持定的形態,比如腳是承重的,就比手更粗壯,手是勞動的,就比腳靈​​巧,而不是相反。

  顱底位置深藏人頭中間,就不會長得太堅固,也是這個道理。

  塞嚴的腦袋被剖開,恰恰正是這脆弱的顱底位置,出現了明顯的骨折!骨頭斷裂、血水和腦脊液滲出,格外觸目驚心!

  哇~~呀!

  一片聲的驚呼,不管劉守有麾下的張昭、龐清,還是徐爵帶來的劉三刀,這些同行中頂兒尖兒的老手,全都用敬佩的目光瞧著秦林,即使是立場的敵對,也無損於他們對同行大師的尊敬。

  顱底深藏頭顱中間,誰能從體表知道那裡會有骨頭折斷?可秦林吩咐陸遠志鋸頭驗傷,分明就是一開始就知道的,這豈止是神目如電、明察秋毫,簡直就是透視眼啊!

  這樣強悍的人物,難怪別人說他審陰斷陽呢,真正比妖魅還要可怕,他那雙犀利無匹的眼睛,是不是能洞徹十八層地獄?

  秦林也不解釋,只是故作高深莫測的微笑著,適當的保持神秘也是種對政敵的震懾。這不,劉守有劉都督的臉色難看到了極點,他出身文臣世家而長期執掌錦衣衛,也是個懂行的,看到秦林光看體表就知道顱底有骨折,心下真是吃驚得非同一般。

  試問天底下還有什麼東西能逃過他那雙可怕之極的眼睛?劉守有甚至覺得自己身上雖然穿著飛魚服,但在秦林目光一掃過來,就好像什麼也沒穿一樣,赤條條的站在他面前!

  嘿嘿嘿,秦林心頭暗暗奸笑,我得意的笑,我得意的笑,要看誰笑到最後呀,口胡口胡~~

  要真能從體表就看見顱底骨折,得,除非秦林是人形X光機。其實是他從屍體左腿扭曲和眼睛青紫這兩點,判斷死者存在顱底骨折的。

  腿折斷和顱底有什麼關係?大腿和顱底,一個在下、一個在上,離得很遠呀!

  原來墜落時下肢或者臀部著地的死者,由於瞬間外力會沿著死者的脊柱一路往上傳遞,抵達脆弱的顱底位置,便很有可能引起顱底骨折,顱底枕骨大孔周圍往往會出現環形骨折。

  像塞嚴吧,大腿、盆骨和脊柱就好像連在一起的棍子,在墜地一瞬間受到強大的衝力,狠狠往上一搗,嘩啦,顱底就被搗碎了。

  證明顱底骨折,形勢頓時大變,轉而對秦林有利,因為證實死者頭部受到傳導性傷害,眼眶的青腫就有了另一種解釋。

  「秦將軍果然神目如電。」趙士楨在眾人壓抑著的低呼聲中朝秦林作了一揖,忽然話鋒一轉:「但下官還是不明白,您說的顱底位置發生骨折,和眼眶變青有什麼關係呢?如果力量沿著脊柱這麼搗上來,把眼珠子震得出血倒還可以理解,連眼眶都青了,未免、未免有點匪夷所思。」

  「其實這是很尋常的,要揭開眼眶青紫之謎,只要撥開眼睛附近的皮膚就會一目了然。」秦林對趙士楨的問題絲毫不以為忤,吩咐陸遠志這就撥開眼眶附近的皮肉。

  陸遠志和秦林混這麼久,手法也熟練了,伸手從生牛皮包兒裡面取出柄彎彎的精鋼小刀,拿著塞嚴的半截腦袋,在眼眶子周圍一會兒挑、一會兒割,刷刷刷幾下就把蒼白的皮膚、暗紅的肌肉組織通通剝開。

  娘的,人人撟舌不下,心說這胖子剝人頭皮,活像剝橙子似的,看他胖乎乎的一團和氣,誰能想得到?

  這皮剛剝掉,眾人立刻看出了問題,只見塞嚴眉弓、眼角的部位,骨頭上有絲絲血線,那裡的骨頭已經裂開了!

  原來眼球和大腦之間只有一層很薄的骨骼相隔,在受到外力捶擊、發生嚴重的顱腦損傷的時候,腦出血就會順著骨折線沁入眼眶。而人的眼眶部位皮膚非常薄,一旦被瘀血浸入,就會透過皮膚呈現出青紫色,活像被別人打了一拳。

  這個現象,在後世的法醫學上就叫「熊貓眼症」。

  秦林前頭判斷死者存在顱底骨折,除了左腿先著地這點之外,熊貓眼症也是一條重要依據。

  本來氣勢洶洶的黃臺吉,登時就萎了下來,一直被抓在手裡不放,當作有力證據的眼眶青紫,原來是這麼回事,根本就不能證明塞嚴被人打過呀!

  娘的,這年輕的蠻子官員,咋就這麼厲害?黃臺吉鬱悶得不行,只覺胸口憋著氣出不來,別提多難受了。
本帖最後由 jomlin 於 2014-7-16 01:35 編輯

jomlin 發表於 2014-7-7 20:40
五七五章 自殺,他殺,意外?

  秦林以顱底骨折和熊貓眼症,排除了塞嚴死於他殺的「直接證據」,案情似乎轉了一圈又回到了原點,暫時不能確定死亡性質,但是意外事故和自殺的可能性,就在無形中大幅上升了。

  到底是自殺,意外,遷是他殺?

  暫時只能說,都存在一定的可能。

  物證之外,還看人證,那些從永安萬壽塔跑下來和尚、香客,就心驚膽戰的發現,錦衣衛劉都督和東廠徐掌刑開始不懷好意的看著他們,一聲令下,眾多東廠番子和錦衣校尉氣勢洶洶的逼上來。

  廠衛酷刑,天下皆知,可憐這些涉案的人,不是廟裡的和尚就是來進香的善男信女,哪裡見過這個陣仗,立刻一片聲的喊冤,不少人更是嚇得癱軟在地。

  「且慢!」秦林突然出言阻止。

  這聲且慢,在旁人尚且沒什麼,在這些和尚、香客耳中,真不亞於天籟之音,一個個都可憐巴巴的把秦林望著,如今也唯有神目如電的秦青天可以救命了。

  劉守有冷笑一聲:「既然秦將軍不能從屍首和現場判斷死因,那本都督當然就要勘問涉案之人了,難不成你要放縱兇犯?」

  徐爵也對秦林不以為然,現在找不到直接證據,就得想辦法撬開涉案人員的嘴巴嘛。

  「塞嚴墜塔時發出慘叫,當時本官就迅速趕到塔下,正好各層窗口有不少人住下看,他們的位置本官都記得清清楚楚。」秦林邊說邊將幾名和尚一指,從容不迫的道:「他們當時在第八層。」

  善男信女們也一個勁兒的住前擠,希望秦林記得他們所處的樓層。

  秦林沒有讓他們失望,一一指出:「這位老伯和兩位大叔在第九層,老婆婆和大嬸是在第五層……」

  原來秦林有種偵查人員經過特殊訓練才能掌握的速記本事,能夠迅速的將某幅現場畫面記憶下來。當時他跑到塔下,只掃了兩眼,便將十三層寶塔各層窗口站的人牢牢記住。

  從劉守有、徐爵,到張昭、劉三刀,全都驚得舌頭一吐,暗道一聲厲害,秦長官這過目不忘的本事,嘖嘖!

  饒是趙士楨性情桀驁偏激,見狀也不得不佩服,心說錦衣衛秦將軍少年得志,倒不是那種浪得虛名的幸進之徒,手底下是有過硬本領的。

  最後秦林手指點向了蒙古人:「本官記得很清楚,當時第十一層是這位古爾革臺吉和另外幾位蒙古費族,第十三層則是黃臺吉為首。

  第九層的老頭兒不停的點頭:「對呀!蒙古人爬得最高,跌死人之後他們從頂上急三火四的衝下來,還把老頭子我推得跌了一跤呢,看,現在腿上還是青的……」

  黃臺吉鬱悶了,這下子真是無從抵賴。

  秦林笑笑,朝老頭兒拱拱手,又道:「至於死者跌落的第十二層嘛,那層窗口站的就是——你!」

  只見秦林手指頭在空中劃了個圈,最後停在了某人的臉上,眾人定睛看時,正是驚慌失措的拔合赤。

  「不不不,不是我。」拔合赤把手亂搖:「你、你不要胡說!」

  秦林嘴角微微一彎,露出嘲諷的笑容,直直的盯著拔合赤的眼睛:「本官絕對沒有記錯,要不要本官找出證據來。」

  拔合赤還待硬著頭皮抵賴,黃臺吉低聲道:「或許有別的人看到,趕緊承認了,就說是從上十三層的樓梯轉角……」

  拔合赤立刻改口,說他的確在塞嚴死後出現在第十二層的窗口,但塞嚴跌下去的時候他正從樓梯上十三層,是​​聽到慘叫之後,才退回十二層窗口探出頭住下查看的。

  秦林心頭冷笑,暗道算你見機得快,否則在窗臺上找到你的指印,看你怎麼抵賴。

  一眾蒙古貴族都驚訝起來,將信將疑的看著拔合赤。

  「不會是拔合赤幹的。」古爾革臺吉搖了搖頭,十分肯定的道:「他和塞嚴沒有冤仇,甚至在來中原之前根本不認識,怎麼會幹出這種事情?漢官老爺,你不要冤枉好人。」

  秦林招了招手:「暫且認可拔合赤的說法吧,不過,塞嚴是從第十二層跌落的,就算是他殺,那麼兇手也只能住上跑,或者住下跑吧。黃臺吉、古爾革臺吉,你們有沒有看見可疑人物啊?」

  說罷這些,秦林笑瞇瞇的掃視著蒙古人,笑容頗具揶揄的味道。

  黃臺吉為首的蒙古貴族頓時啞然,只要不是飛天遁地的神仙做的案,十二層的兇犯要嘛上十三層,要嘛下十一層,偏偏這兩層都是蒙古人在遊覽,還真賴不到別人頭上。

  「沒有。」黃臺吉想了半天,最後只能承認沒有可疑人物出現。

  「劉都督,現在可以把這些和案情無關的百姓全部釋放了吧?」秦林笑著徵詢劉守有的意見。

  劉守有一臉臭烘烘的表情,極其鬱悶的甩了甩袖子:「放了,都放了。」

  和尚與百姓們大喜過望,朝著秦林千恩萬謝:「秦青天果然明鏡高懸,要不是您明察秋毫,咱們恐怕……」

  看看錦衣衛劉都督的臉色不大好看,百姓們終究沒敢把下面的話全說出來,只不過雖未明言,卻一切盡在不言中,說與不說又有多大區別呢?

  劉守有的神情就更難看了,活像吃了屎一樣。

  只是這樣一來,張公魚、黃嘉善和趙士楨等人就納悶了,到底塞嚴是怎麼摔下來死掉的?結合之前確認他曾經有個跨騎窗臺的動作,那麼是自願跨上去,因為意外而跌落,還是被人脅迫不得不這麼做,爾後被兇手退了下去?

  以察言觀色判斷,拔合赤的嫌疑很大,至少也是最有可能目擊到塞嚴死亡真相的人。但他是蒙古使者之一,要把他抓起來嚴刑審問,以黃臺吉為首的蒙古貴族一定不答應,就算問出什麼也難以服眾,這就不好辦了。

  眾人的目光,不由自主的投向了秦林。

  「劉都督您看。」秦林朝劉守有拱拱手,故意謙虛一把。

  劉都督鬱悶得不行,自忖本事不如秦林,勉強笑道:「既然是秦將軍北鎮撫司負責,就負責到底的好,本都督、本都督還是不插手吧。」

  秦林夠促狹,又朝剛剛緩過勁兒的張鯨作了一揖:「張公公是天子近臣,見多識廣,不妨由您主持大局。」

  張鯨被鋸人頭嚇得魂都快掉了,這會兒剛好了一點兒,聽到這裡臉色就又難看了。

  他是過來指摘秦林,想藉這件大事給秦林找點不痛快,不說他公報私仇,也安個保護不力、引發邊患、破壞俺答封貢大局的罪名。

  可現在秦林完美的解釋了屍體現象,又讓他殺的可能性降到了最低,保護不力的罪名似乎已經安不上去了,再聽得秦林要把這燙手的山芋扔到自己手裡,張公公急得把手亂搖:「還是秦將軍做主,咱家身居內廷,見識淺薄,還是您會審陰斷陽………」

  說著,張公公和劉都督就齊齊把頭一低,把手一伸:「秦將軍,您請、您請!」

  「哈~哈~哈~哈~」秦林仰天大笑,羞得劉守有和張鯨這兩位面紅耳赤,這才正色道:「那麼,本官就當仁不讓了。」

  天底下,能逼得司禮監秉筆太監張鯨和掌錦衣衛事劉守有如此狼狽不堪的,除了秦林之外恐怕也沒幾個人了,屈指可數。

  張公魚把手籠在袖子裡,悄悄朝拳林一豎大拇指:秦老弟威武,秦老弟*蕩漾!(註:ACG——動畫、漫畫、遊戲語言,魅力直達人心之意)

  ……

  秦林親自爬上永安萬壽塔的第十二層,用指紋刷沾上銀粉,在窗臺上取到了兩個人的新鮮指紋,另有陳舊指紋若干就不去管它了。

  經過對比,這兩種新鮮指紋,其一是屬於死者塞嚴,其二則屬於拔合赤。

  窗外,本應掛鈴鐺的地方空了七個,塞嚴這麼大塊頭跌下去,一定會砸落鈴鐺吧,並且落下去的銅鈴都已經在地面上找到了,看起來,這裡並沒有特別的線索。

  奇怪了,塞嚴為什麼要跨坐在窗臺上,是自願的,還是被逼的?

  秦林撓了撓頭皮,覺得有點傷腦筋,如果是自願,他這​​麼大個人了還玩這種危險遊戲?如果是被逼的,這麼多蒙古貴族都在上下兩層樓,他不會呼救?記得丫摔下去的時候,淒厲的吼聲老遠都能聽到呢。

  對了,他到底吼的什麼?

  秦林腦中靈光一閃,找到蒙古貴族分別盤問,結果很令他失望,原來塞嚴喊的只是救命而已。

  看來這件事還得尋找更多的線索,秦林眉頭一皺計上心來,下了塔對黃臺吉道:「諸位和本官走一趟如何?屍體就留在這裡,有劉都督、徐掌刑看管……」

  果然黃臺吉把腦袋搖得像撥浪鼓:「不行、不行,誰知道你要做什麼手腳?什麼劉都督、徐掌刑,都是你們一夥的,咱們可不上這個當,要走你自己走,我們守在這裡。」

  張鯨、劉守有和徐爵躺著中槍,那叫個欲哭無淚啊,心說我們真不和秦林是一夥的,大王子您就相信我們一次吧……

  當然不可能,黃臺吉怎麼知道誰和誰一夥?剛才那些表現,完全可以是和秦林演雙簧嘛。

  秦林倒是肚子都快笑痛,正是要這招調虎離山之計呢,吩咐錦衣官校們將黃臺吉為首的蒙古貴族通通監視起來,把塞嚴的屍首也留在這裡,自己則帶人暫時離開。

  「快,趁那群白痴傻守在這裡,咱們先去隆福寺和會同館,看看有什麼線索。」秦林吩咐眾位弟兄。

  ……

  永安萬壽塔離京師城垣不過八里路而巳,快馬加鞭很快就跑回城內,一溜煙兒跑到隆福寺,找到了知客僧圓通。

  秦林和顏悅色的請他坐下,然後盤問道:「前些天黃臺吉一夥人到貴寺來,你有沒有留意到那個叫塞嚴的傢伙,身材粗壯、塌鼻子、扁圓臉、黑黃臉色……他和黃臺吉還有德楞大喇嘛,有沒有什麼特別的舉動?」

  「你說的那傢伙啊,沒有什麼特別的,就是手腳不乾淨。」圓通憤憤的道:「自從這夥蒙古人離開,我們這裡就少了個銅香爐,有香客看見是那個叫塞嚴的傢伙偷走了,可憐敞寺也不敢去找他。罷罷罷,算咱們倒楣吧,連上貢的香爐都要偷,阿彌陀佛……」

  什麼,身為蒙古貴族的塞嚴.居然偷東西?秦林真是大吃一驚,從頭到尾都沒朝這裡想啊。略一思忖,秦林就笑起來,咱們不是派人成天盯住黃臺吉這夥人嗎,校尉們一定有所發現。

  很快找來負責監視的校尉,立刻就有發現,為首的笑嘻嘻的告訴秦林:「稟長官,那夥韃子裡頭很有幾個手腳不乾淨的,居然到處偷東西,咱們都當個笑話……」

  這才叫捨近求遠呢,起初秦林還以為塞嚴牽涉到黃臺吉和德楞大喇嘛、威靈法王的陰謀,出於某種原因被滅口,或者被黃臺吉自己一夥的人推落,或者被逼自盡,哪曉得居然是這麼回事兒。

  也是秦林百密一疏,只叫負責監視的校尉們匯報對方的陰謀,都是從政治、戰爭這些方面去考慮的,校尉們看見塞嚴偷東西,也只當個笑話,並沒有向他匯報。

  塞嚴這麼位顯赫的那顏千戶,怎麼會偷東西呢?

  其實很簡單,蒙古草原上技術落後,很多時候連鐵鍋都無法製造,所以中原的銅製品也是好東西。另外草原地區嚴酷的生存環境,造就了與中原地區不一樣的道德觀念,像偷、搶之類的並不是那麼嚴格禁止,甚至成吉思汗鐵木真的母親訶額侖就是他老爹從別人手裡搶來的呢。

  這樣的情況下,塞嚴有偷東西的行為,也就不足為奇了。

  於是這位堂堂那顏千戶的死因,也就呼之欲出:分明就是為了偷摘永安萬壽塔上的銅鈴,跨騎在窗臺上探出身子,一不小心趺了下去!

  真是丟臉的死法!

  秦林無奈的搖搖頭,率眾直奔會同館,不顧留在那裡的幾名蒙古武士的阻攔,強行搜查了塞嚴的房間,在他的床底下找到了—隻包裹。

  「呵,好沉呢!」陸胖子笑嘻嘻的把包裹拖出來,忽然一下子散開,不少銅器、銀器,哐當哐當摔了一地。
jomlin 發表於 2014-7-7 21:05
五七六章 掌紋作證

  秦林回到慈壽寺之前,黃臺吉為首的蒙古貴族們,一直傻不隆冬的陪著秦林留下的錦衣校尉,死守著塞嚴的屍首。

  張鯨和劉守有幾次三番上前搭話,想趁機搞點對秦林不利的事情,都被警惕的蒙古人瞪了回來,氣得他倆連吐血的心都有了。

  黃臺吉笑得那叫個開心呀,哼哼,別以為演戲就能哄我上當,一個司禮監太監、一個錦衣衛都督,誰知道你們是不是秦林一夥的?老子土默特部二十萬控弦之士遲早斬關下中原,到時候叫你們通通人頭落地!

  另一邊,黃嘉善和張公魚談笑風生,兩位都是兩榜進士出身的文官,大明官場上的天之驕子,多的是共同語言。

  黃嘉善又認得趙士楨,兩人搭了幾句話,張公魚就請教仙鄉何處、臺甫上下,通名道姓之後,互相說了幾聲久仰久仰,接下來張公魚又問:「貴科?」

  按照這時候官場上文官初次見面的規矩,趙士楨就該答乙卯科某省舉人或者庚辰科幾甲進士第幾名之類的,接著兩人立刻就按登科先後分前輩、後進,或者同年、同榜,互道房師和座師姓名,攀扯同門關係,要嘛你的座師是我同榜,要嘛我的房師曾是你同門,總能把關係拉扯起來。

  這樣建立起來的關係網,不僅廣泛而且強大,身處網絡節點上的正途文官們無異於天之驕子,享受著這張網帶來的種種利益,也有意無意的為它貢獻力量。

  哪曉得張公魚貴科兩個字剛問出口,趙士楨就臉​​色變了,極其尷尬的擠出個笑容:「回張都堂的話,下官並非正途出身,乃是因書法入了聖上法眼,賞給鴻臚寺主簿的職分。」

  黃嘉善連忙說:「趙主簿雖是非正途出身,但詩詞文章是極好的,一手書法尤為可觀,且鑽研兵法、火器,將來必定為國將功立業。」

  張公魚嘴裡唔了兩聲,聽說趙士楨不是舉人不是進士,立刻就把他看得低了,雖然黃嘉善替他說話,心頭卻不怎麼相信,隨口道:「當今天子重文章,足下何須講漢唐?現在詩詞歌賦都是沒用的,書法就更不消說了,本都堂看趙主簿為人是極聰明的,若是把擺弄雜學的功夫花在八股文章上,必定能博個正途出身。」

  在張公魚想來,這番話是為對方好,畢竟大明朝文官裡頭,正途和雜流簡直就是天上地下。一樣是吟詩作對,要是正途出身的,別人讚你名士風流,要是雜流出身的,別人只笑你附庸風雅;一樣是追繳積欠,在正途官兒是勇猛精進,在雜流官兒就成了搜刮無度。

  可趙士楨累年來不知為這雜流出身受了多少氣,張公魚這話正好觸到他痛處,氣得面紅耳赤,沒好氣的拱拱手:「謝張都堂栽培,可惜下官才疏學淺,憑幾個爛字做官的幸進之徒而已,可沒您那麼大福分,能指望正途出身。」

  說罷趙士楨鼓著一肚子氣,走到旁邊去,不再和張公魚說話。

  「這人怎麼搞的?」張公魚還不明白,白愣著一雙眼睛:「黃縣令,你看看他,真是莫名其妙……」

  黃嘉善哭笑不得,這兩位一個糊塗透頂,一個性情桀驁愛鑽牛角尖,完全不對路嘛,夾在中間真是不好做人。

  幸好這時候秦林領著錦衣官校們回來了,倒替黃嘉善解了圍,連忙招呼道:「張都堂,趙主簿,秦將軍已經回來了,看他是否馬到成功?」

  張鯨、劉守有也不由自主的迎上去,走了兩步又齊齊停住腳:咱們倆官職比秦林高,幹嘛要迎他?

  殊不知開始就不挪步還好些,走了兩步又停下,只是惹得別人暗暗笑。

  「兀那明朝官兒,你可查出什麼來了?」拔合赤衝著秦林問道,大喉嚨震得人耳朵直響。

  秦林笑而不語,等黃臺吉、張公魚、黃嘉善這些人都圍過來了,才笑瞇瞇的瞧著落後幾步的張鯨、劉守有。

  這一幕落在黃臺吉眼中,登時暗叫僥倖:果然他們是一夥的,這不,還在使眼色呢!

  黃臺吉回過頭,咬牙切齒的罵道:「你們兩個混帳,為什麼不過來?別在本王子面前搗鬼!」

  張鯨和劉守有一個司禮監秉筆,一個錦衣衛都督,誰像這麼罵過他倆?偏偏對方是擁兵二十萬的蒙古土默特部王子​​,從來​​蠻橫無理,真正是一點道理都講不通的。他兩位只好憋著一肚子氣,疾步走上前來,肚子裡暗罵秦林這傢伙實在陰損。

  黃臺吉又挑釁的看著秦林,這下你該說了吧?哼哼,誰能想得到塞嚴是……量你猜不到!到時候藉這件事情……

  秦林不再拖延,斬釘截鐵的道:「塞嚴是偷永安萬壽塔上的銅鈴時,不小心摔死的!」

  譁的一下,頓時議論聲響成一片。

  「塞嚴是尊貴的蒙古貴族,他會偷幾個銅鈴?」張鯨冷笑起來,盯著秦林陰陽怪氣的說:「秦將軍,你可別胡亂安插罪名,傳出去未免貽笑大方!」

  張公魚、黃嘉善也覺得不大可能,只是偏幫著秦林,就閉上嘴不吭聲。

  唯獨趙士楨眼睛一亮,嘴脣動了動又閉上,終究沒說什麼。

  劉守有笑得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大聲問著黃臺吉:「王子,秦將軍居然說我們大明皇帝尊貴的客人是小偷,這不是天方夜譚嗎?哈哈哈……」

  笑、你繼續笑!秦林只是饒有興致的盯著劉守有,活像看猴戲。

  這不,劉守有笑得前仰後合,黃臺吉卻根本沒應聲,臉上神色變幻不定,和拔合赤交流了一個眼神。

  劉都督也不是傻子,心下突的一跳,趕緊收住笑聲,疑惑不定的瞧了瞧黃臺吉,心說難道又被秦林這小子矇對了,塞嚴真是在偷東西?

  別的蒙古貴族卻是神色各異,有的恍然大悟,有的臉色微微發紅,有的腆著臉乾笑,並不以塞嚴偷東西為恥,甚至沒有出言反駁秦林──這才叫啞巴吃湯圓,自己心裡有數。

  「你、你胡說!」拔合赤紅著臉強辯道:「塞嚴大人是尊貴的那顏千戶、哈只部族長的女婿,有牛一千頭、羊五千隻、馬三百匹,他怎麼會偷東西?」

  秦林朝陸遠志做了個手勢,胖子笑瞇瞇的捉著包袱走上來,扯起四角往地下一傾,嘩啦啦倒出大堆的銅器銀器,什麼銅香爐、銀燭臺,五花八門。

  「這些都是在塞嚴床腳下找到的。」秦林指著贓物,似笑非笑的掃了黃臺吉和拔合赤一眼:「如果現在出榜招領,應該能找到它們原來的主人。」

  黃臺吉看了看蒙古貴族們,瞧著大家臉上神色頗不以為然,便梗著脖子道:「放屁,這是你冤枉塞嚴,你說是從他床腳搜出來的,我還說是你偷偷藏進去的呢,反正是你去搜查的,自說自話,誰信?」

  秦林戲謔的朝黃臺吉笑笑:「不信?本官自然有辦法讓你們心服口服!牛大力,你那牛皮紙袋子是一直和屍首放在一起,沒有離開過這些蒙古人的視線吧?」

  當然沒有,牛大力從屍體旁邊把那裝著銅鈴鐺的牛皮紙袋捉起來。

  秦林親自動手,帶上雪白的繭綢手套,將鈴鐺從紙袋裡拿出來,七枚鈴鐺一一擺在塔前騰出來的供桌上。

  接著他從法醫工具包裡面取出了指紋刷和銀粉,用指紋刷沾上一層薄薄的銀粉,在鈴鐺上面來回刷。

  眾人全都目不轉睛的盯著,只見刷完第一枚鈴擋,表面沒有任何東西,秦林將它重新放回桌上。

  「別是故弄玄虛吧?」黃臺吉和拔合赤對視一眼。

  一直和秦林不對付的張鯨,這會兒倒是屏息靜氣不敢稍有動靜,他知道秦林的本事,上次在小木船上取到孫曉仁指紋的一幕還歷歷在目,現在這時候胡說八道,豈不是自討沒趣,等著待會兒丟臉?

  秦林又開始刷第二枚鈴鐺,結果也沒發現有什麼問題。

  黃臺吉一夥人就越發鬆了口氣,暗笑秦林裝神弄鬼其實沒有真本事,就是張公魚、黃嘉善也替秦林擔著心,破不了案子,別的倒也罷了,執掌北鎮撫司的秦林至少要承擔個保護不周的責任吧。

  秦林絲毫不為所動,拿鈴鐺的手,握指紋刷的手,依舊穩如泰山,動作準確而輕柔,似乎不是在刷鈴擋取指紋,而是輕撫情人的肌膚。

  到第三枚鈴鐺,終於出現了!隨著沾上銀粉的指紋刷來回掃過,鈴鐺表面漸漸呈現出銀色的手印!

  不是幾枚指紋,而是整個掌印!粗大的手掌幾乎將整隻鈴鐺握住,連掌紋都清晰可辨。

  那粗而寬的手掌,那棒槌似的手指,甚至連常年拉弓形成的老繭都非常清晰,不是塞嚴還能是誰?

  這、這是怎麼回事?黃臺吉不由自主的往後退了一步,像見鬼一樣盯著秦林,這人竟然讓塞嚴摸過的地方顯出了手印,這、這太不可思議了!

  唔~~蒙古貴族們發出了訝異的驚呼,他們從來沒有見過這種事情,明明銅鈴上什麼都沒有,怎麼刷了幾下就顯出了掌紋?

  古銅色的鈴鐺上面,銀色的手印是那麼的清晰、顯眼,這就是塞嚴在生前最後摸過的地方吧。

  想到秦林讓死者的掌印顯出了行跡,諸位十分迷信的蒙古貴族,心頭都有點毛骨悚然的感覺。

  張公魚旗幟鮮明的站在秦林這邊,衝著黃嘉善大聲讚道:「看,我這秦老弟審陰斷陽,實在名不虛傳!哼哼,那就不是某些浪得虛名之輩,僥倖居於高位,其實百無一用。正所謂『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信哉斯言。」

  好嘛,秦林名不虛傳,僥倖居於高位的就只有劉守有劉都督。

  形勢不利,劉守有雖是位高權重的錦衣都督,也奈不何漸漸在清流中聲名鵲起的張公魚張都堂,於是只好裝著沒聽見,肚子裡都快氣飽了。

  找到一枚留有掌印的銅鈴,秦林並不罷休,將剩下的銅鈴全部用指紋刷擺弄了一遍,最後七個銅鈴裡頭,倒有三枚留著塞嚴的掌印。

  「來來來,不怕不識貨、就拍貨比貨,咱們對比一下嘛!」陸胖子夠狠,壞笑著把塞嚴的屍首拖過來,趁屍僵還沒大規模出現,輕輕把屍體的右手提了起來。

  不提也知道,一對比就越發明顯,因為是整個手掌把銅鈴包住的,留下了清晰的全掌印跡,所以根本不需要專業的指紋鑑定知識,單看手掌形狀、幾條大的掌紋以及老繭的大小位置,就知道鐵定是塞嚴留下來的。

  秦林把三枚帶著掌印的銅鈴整整齊齊擺好,不慌不忙脫下手套,習慣性的拍了拍手,這才皮笑肉不笑的掃了蒙古貴族們一眼,最後目光停在了黃臺吉臉上。

  「如果只有一枚銅鈴帶著掌印,還可以說可能是塞嚴墜落時雙手亂抓,正好抓到的。但現在有三枚銅鈴帶著掌印,我們只能認為是他把銅鈴摘下來,放在懷裡、或者放在窗臺上,跌下去的時候一塊兒墜落的,當然另外的四枚,就是真被他拖落的了。」

  先以顱底骨折和熊貓眼症排除他殺的所謂「決定性證據」,接著以銅鈴上的掌印,證明了塞嚴偷摘銅鈴的事實,秦林的論斷完全不容置疑。

  黃臺吉臉色通紅,拔合赤和眾位蒙古貴族有不好意思的,也有嘿嘿乾笑的,甚至好幾個人根本不以為然,沒把這當成多大事兒:不就是偷東西嗎?俺答封貢之前,咱們蒙古人還經常鐵騎叩關,到內地來搶劫呢!那陣咱們也沒說不好意思啊。

  張鯨、劉守有鬱悶得不行,都以為這件事牽涉多大的內情呢,能藉機叫秦林栽個跟頭,哪曉得是這麼回事啊。你說這塞嚴賤不賤,身為那顏千戶為了偷銅鈴把命丟了,我靠!

  「秦將軍斷案如神,咱家佩服,啊,佩服得緊!這就回去稟報陛下……」張鯨訕訕的拱拱手,趁著秦林還沒把揶揄的話說出來,一溜煙的跑了。

  劉守有也腳底板抹油:「哎呀,秦將軍真是、真是了不起,本都督慚愧慚愧,衙門裡還有事……」

  「如果真的慚愧,倒不妨退位讓賢呢。」秦林一本正經的說道,見劉守有和張昭、龐清這群堂上官齊齊身子巨震,他又哈哈大笑:「下官開玩笑的,哈哈,劉都督不必當真。」

  當真就完啦!劉守有直抹額角的冷汗。

  黃臺吉一夥蒙古貢士,倒是臉皮厚得很,當面揭出塞嚴偷東西,他們也不怎麼難為情。

  秦林曉得這些人的是非觀念和中原迥異,就不和他們講什麼道理,只是皮笑肉不笑的盯了黃臺吉一眼:「王子好心機,借塞嚴之死來圖謀你的大事,恐怕諸位臺吉、千戶、萬戶,有不少是被你蒙在鼓裡的吧?」

  「哪有此事?你不要汙衊我!」黃臺吉色厲內荏的反駁。

  蒙古貴族當中,倒是很有幾個人低下頭,若有所思。

  秦林哈哈大笑,揚鞭策馬而去。
jomlin 發表於 2014-7-7 21:09
五七七章 燈神穆先生

  府中,青黛、徐辛夷還等著秦林,朱堯媖已經送回了宮中。

  秦林笑著將這件事說出來,青黛將小舌頭一吐:「羞、羞,那個塞嚴真不害臊,好好的貢使是咱座上賓,偏要偷東西。」

  徐辛夷卻是不怎麼奇怪,點了點頭:「我祖宗中山王留下的文章裡頭,就說塞外草原上明偷明搶,各部族之間爾虞我詐,風俗與中原大不相同。」

  說罷,徐辛夷又歪著腦袋想了想:「對了,既然蒙古人在這裡,黃臺吉還是黃金家族的嫡系子孫,秦林你能不能拿『烏爾溫也力』去問問他,看他知不知道這是個什麼寶貝。」

  青黛是個老實丫頭,嘟著嘴搖了搖腦袋:「徐姐姐,不可能的,黃臺吉和秦哥哥作對,他就算知道寶貝的來歷,也一定不肯告訴秦哥哥。」

  「這個老實疙瘩,難道你秦哥哥不會詐他一下?」徐辛夷恨鐵不成鋼的戳了戳青黛腰眼,惹得小丫頭咯咯嬌笑。

  秦林嘴角一撇,笑容格外奸詐,說別的也許有我不在行的,這詐唬人哪,嘿嘿嘿嘿。

  徐辛夷說著就進了內室,取出盛裝烏爾溫也力的金匣子遞給秦林。

  三人至始至終都沒注意到,牽著大黃狗在外面玩的阿沙,聽到烏爾溫也力這名字就把耳朵豎了起來,專心聽著裡面的動靜。待看見徐辛夷拿出那隻浮雕著大貓的金匣,頓時眼睛變得賊亮賊亮……

  ……

  第二天秦林揣上金匣,就去了會同館。

  上次是直奔蒙古人住處進行搜查,搜了就走,前後不到一刻鐘,這次秦林就去見了兩位管會同館的主事老爺。

  兵部車駕司主事協理會同館陳克志是老熟人了,見了秦林格外恭謹,因為懂得做人留一線,他才沒丟了烏紗帽。

  禮部主客司主事提督會同館的位置,則從韓薦換了​​另一位姓周的,上次秦林、徐辛夷大鬧會同館,痛打東吁王朝大王子莽應里,韓薦偏幫外藩,所作所為有辱國格,禮部尚書潘晟已經把他革了職,換了這位周主事。

  周主事曉得自己這官兒是怎麼來的,要不是秦林踹翻了韓薦,能輪到自己來提督會同館?因此他的笑容那叫個燦爛呀,鞍前馬後的侍候著,把秦林當成自個兒親大爺。

  秦林這傢伙一肚子壞水兒,就尋思怎麼叫兩位主事配合配合,詐唬一下黃臺吉,騙他說出烏爾溫也力的來歷和用途。

  還沒等他想出主意,就聽得遠處砰砰砰的響,聲音短促有力,與爆竹大相徑庭,有經驗的人一聽就知道是槍聲。

  秦林嚇了一跳,還以為又要出什麼槍擊命案,就待領著人衝過去。

  不料陳克志和周主事都只是微微皺了皺眉,兩人嘟噥著抱怨:「趙主簿好這些雜學,怪不得科舉名落孫山,只能拿書法走雜流路子。」

  「可不是嘛,纏著那魯密國使臣,一會兒就砰砰的放槍,真是惹得人心煩!」

  秦林上輩子就是成天玩槍的,聽到槍字就來了興起,倒把烏爾溫也力的事情丟在後面,讓兩位主事帶他去看怎麼回事。

  路上問起,周主事就說了原委。

  那魯密國出好槍,派來的使臣以及衛隊攜有不少,鴻臚寺主簿趙士楨是朝廷派來接待,並且教導這些貢使朝禮儀的。哪曉得他放著正事荒廢不管,禮儀只是粗粗的糊弄幾遍,大略過得去就算了,卻成天纏著魯密國使臣研究槍。

  魯密國?秦林納罕,他知道安南是越南,天方是阿拉伯,撒馬爾罕在中亞,吐魯番在新疆,卻不知道有魯密這個國家,就仔細的詢問周主事。

  這位周主事在禮部任職,又派來管會同館,對天下四方的藩屬國家倒是很清楚,講說起來如數家珍。

  聽了一會兒該國的地理位置和風土人情,秦林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魯密國是羅姆蘇丹國的轉音。這時候羅姆蘇丹國已經被奧斯曼土耳其所滅,但明朝仍以魯密國稱呼土耳其。

  弄明白這點,秦林越發吃驚了,以他不多的歷史知識也知道,這時候奧斯曼土耳其如日中天,奪了東羅馬帝國的君士坦丁堡改作伊斯坦布爾,水陸大軍壓得歐洲天主教國家喘不過氣來。

  它的統治中心遠在小亞細亞,靠近歐洲,和大明並不接壤,怎麼會甘心以較低的藩屬身分,前來大明朝覲?

  「哈,還不是咱們永樂爺積威猶在,叫四夷不敢正眼覷我大明!」兵部主事陳克志眉飛色舞。

  當年中亞的突厥化蒙古人帖木兒,自詡為成吉思汗事業的繼承人,建立了龐大的帝國,向西擊敗了全盛的土耳其,生俘巴耶寒特蘇丹,迫使土耳其向他稱臣納貢。

  這時候中原的元朝已經被明朝擊敗,帖木兒帝國的疆域是元朝四大汗國,他又是蒙古人,明朝就按元朝向四大汗國征收貢賦的舊例,要求西亞的帖木兒帝國進貢。

  帖木兒一開始並沒有理會,最終還是遣使進貢,並在官方信件中自稱是「臣」,奉明朝為宗主,但帖木兒想的絕對不是奉中土為宗主,相反,通過使節他在不斷了解明朝的情況和國力。在充分準備之後,帖木兒撕下臉皮,扣押了中國使節,統帥大軍向明朝發動進攻。

  這時候明朝是永樂皇帝朱棣在位,也相應的做好了軍事部署,準備和來勢洶洶的帖木兒決戰——明朝的兵將們可不怕他,朱棣時代大明的陸軍沒事兒就去蒙古草原轉兩圈,水師呢,鄭和鄭公公七下西洋,在印尼設立舊港宣慰司,海軍都跑到非洲去宣揚國威啦!

  哪曉得帖木兒還沒踏上中國的土地,就突然生病,一命嗚呼,幾個兒子開始爭權奪利,這場規模曠古絕今的世紀大戰就沒能打起來,以虎頭蛇尾告終。

  不久之後,帖木兒的一個兒子繼承了老爹的大部分實力,又派了使臣以藩屬身分到大明來朝貢,朱棣就舉行了大規模軍事演習請他參觀。

  只見兵馬雄壯,槍炮如林,那使臣不禁嘆息拜服:「幸虧我國帖木兒大帝病死在了進軍大明的途中,否則他一生常勝不敗的威名,恐怕就難以保全呢。 」

  此事傳揚開來,凡是被帖木兒帝國擊敗的國家,無不對大明敬畏有加。

  帖木兒帝國是大明藩屬,奧斯曼土耳其又曾是帖木兒的藩屬,所以即使過去了這麼多年,強盛的土耳其蘇丹仍常常派使臣前來朝覲,表達他對東方天朝的敬意。

  這些掌故從兵部主事陳克志口中說出,自是意氣風發。

  秦林聽得心潮澎湃,遙想當年中華國威遠佈於非洲、小亞細亞,真是輝煌無比!

  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秦林也恨不得隨鄭和遠航西洋,也恨不得隨大軍逐鹿塞外……

  再次響起的槍聲,提醒秦林已經到了地方。

  果然是昨天見過的鴻臚寺主簿趙士楨,他手裡拿著一隻很長的火繩槍,槍口還冒著裊裊青煙,看到秦林,他有些吃驚。

  趙士楨身旁站著好幾名土耳其打扮的人,為首的老者黧黑臉上一部雪白的大鬍子,綠眼珠、鷹鉤鼻,頭上纏著白布包頭,身穿藍色大團花緞袍子,腰間掛一柄鑲滿寶石的彎刀,腳踩尖頭往上翹的皮靴,看上去就像個住在阿拉丁神燈裡的精靈。

  「燈神,燈神,你的油燈在哪裡?能不能滿足我的三個願望?」秦林笑著自言自語。

  魯密國使臣將手放在胸口,彎腰致意:「日安!尊貴的天朝大臣,原來您對阿拉丁神燈的故事如此熟悉,這在我國是婦孺皆知的,但在東方的天朝,懂得的人恐怕不多呢。」

  秦林一個趔趄,原來這魯密國使臣的漢話說得這麼好,剛才開玩笑的話被他聽去了。

  「是啊,我聽說過那個故事。」秦林摸了摸鼻子:「呃,老兄這身打扮,還真像燈神。」

  魯密國使臣笑道:「穆拉德‧優素福,竭誠為您放勞,不知我有沒有福分知道天朝大臣的名字?」

  秦林今天身穿蟒袍玉帶,所以熟悉中國的穆拉德一看就知道是位朝中新貴,起初看他年紀輕輕,還以為是位公公,結果看到他有喉結,才曉得對方身分必定非常尊貴。

  周主事加意討好,替秦林說道:「這位秦將軍官諱上秦下林,乃是本朝錦衣衛都指揮使、驃騎將軍、上護軍、北鎮撫司掌印、奉旨提點詔獄,當朝聖眷優隆,並沒有第二個人可比。」

  「原來是天朝大皇帝的寵臣,幸會幸會!」穆拉德再次把手放在胸前,低低的鞠了個躬。

  周主事、陳克志兩位直皺眉頭,到底這穆拉德對中國了解還不夠,在魯密國想必寵臣是很好的稱謂,但在中國,說某人是寵臣,就與佞幸相距不遠了。

  「穆先生,你怎麼說的?」周主事大聲道:「秦將軍屢立大功,公忠體國,所以朝廷依為泰山之垂,積功升到如今的官職,並不是邀寵升官的幸進之徒。」

  穆先生?秦林又是一個趔趄,周主事真是有才啊,下回該童虎或者沙加上場了吧?(註:聖鬥士星矢)
jomlin 發表於 2014-7-7 21:11
五七八章 魯密銃

  穆拉德從善如流,立刻改過口吻,笑瞇瞇的重新向秦林致敬:「原來秦將軍立下這麼多功勞,積功做到大官,本使者真是失敬得很!也只有偉大的天朝,才會有您這樣年輕而聰明睿智的官員。」

  「過獎,過獎。」秦林和穆拉德寒喧幾句,眼睛則望著趙士楨手裡拿著的那桿火繩槍。

  這枝槍的外觀構造,與大明以前用的鳥槍,以及秦林後來製造的掣電槍、迅雷槍大不相同,最突出的特點就是槍管格外細長,差不多有四尺五六寸,加上後面的握把部分,全槍長在六尺多,也就是兩米多長,趙士楨拿在手裡,槍枝長遠遠超過了他的身高。

  趙士楨見秦林望著自己,頓時臉上一紅,訕訕的道:「下官科場失意,偏生喜好擺弄這些奇技淫巧,想是槍聲驚擾了秦長官?實在慚愧得很。」

  正如張公魚所說,八股科舉是正途出身,其他都是雜學,趙士楨以書法雜流入官場,這幾乎成了他的心病。

  秦林鼻子裡哧的一聲,接著哈哈大笑,趙士楨臉色立刻黯淡下去,轉而生出激憤之意,臉上青氣一閃,腮幫子鼓鼓的,待要和秦林爭辯。

  不料秦林收住笑聲,卻正色道:「什麼奇技淫巧?這是保家衛國,開疆拓土的正道!滿朝會寫道德文章的大人先生們成千上萬,像趙主簿這樣的人卻少得可憐,所以本官倒覺得格外可貴呢。」

  禮部周主事和兵部陳主事兩位都是兩榜進士出身的,聽了這話頗不以為然,道德文章才是以仁德教化四方的根基,這些奇技淫巧算得了什麼?可秦林官居二品,執掌錦衣衛北鎮撫司,乃是當朝一等一的紅人,兩位主事就算有什麼不同意見,也只好憋在心裡面,乖乖做個悶聲葫蘆。

  趙士楨就不同啦,他以書法雜流入仕,做個八品的鴻臚寺主簿,到處吃正途出身的官員白眼、受一肚子閒氣沒處發,何嘗有人對他說個「好」字?

  秦林一番話下來,趙士楨只覺心頭熱流湧動,饒是他性情偏激、桀驁不遜,也頓生將秦林引為知己之感,只是地位的巨大差距和累年來遭受的白眼,讓他不敢太過相信今天的際遇。

  「這位秦長官究竟是真心話,還是隨口敷衍我呢?」趙士楨心頭暗暗納罕,忽然轉而歎道:「趙士楨啊趙士楨,你多大官?秦將軍官居二品、聖眷優隆,何必來敷衍你!」

  秦林見趙士楨神色變幻不定,就曉得對方心頭必定波瀾起伏。

  不管趙士楨性情多麼偏激、桀驁,他畢竟只是個區區八品小官,而且雜流出身,將來並沒有多大前途,作為正二品大員的秦林主動示好,他還能不激動一把。

  果然,趙士楨深深一揖:「秦將軍謬讚,卑職愧不敢當。​​卑職雖在鴻臚寺任職,卻喜好擺弄槍炮,若秦將軍有所差遣,卑職定當竭誠效命。」

  秦林微微一笑,趙士楨不在官場便罷了,既然在官場,略施小計還怕他不替本官效勞?不過這人到底有什麼本事,這魯密國來的槍有什麼好處,還得試一試。

  秦林指了指趙士楨手裡的魯密銃:「這外藩來的槍,與本朝所用的鳥槍有何區別?有勞趙主簿放幾槍看看。」

  趙士楨毫不猶豫,抄起火藥、彈子裝入槍管,用搠杖從槍口伸進去,將彈藥壓實,火繩本是點燃的,將機括一扳到位,這就瞄準射擊。

  大約三十多丈外的圍牆上,掛了個裝滿石灰的口袋當靶子,趙士楨覷得真切,將扳機一扣,龍頭夾著火繩落下,砰的一聲槍響,幾乎同時,遠處那石灰靶子就騰起一片白霧。

  秦林見狀頗為吃驚,他的掣電槍是短槍,只能在十丈內有這麼高的精度,迅雷槍是長槍,也只能在三十丈距離內做精度射擊,射程最遠倒是能達到五六十丈,但那就是排成隊列做彈幕射擊,能不能打中就看概率了。

  像這個槍,三十多丈外還能保持很高的精度,至少在精度這一點,就超過了原來的掣電槍和迅雷槍。

  也難怪,它的槍管異乎尋常的長,所以精度才高嘛。

  這時候槍托、扳機、龍頭、藥池這些部件,製造起來相對容易,但製造精良的槍管非常困難。秦林的掣電槍之所以造價和製造工時大幅下降,就是考慮到短槍的使用環境,將槍管長度減低到了鳥槍的三分之一,於是工時立刻成倍下降到鳥槍的十分之一。

  以此推算,這魯密統的槍管差不多是掣電槍的六倍、迅雷槍的兩倍,它的造價和工時豈不是高得離譜?

  秦林將這番疑惑提了出來,趙士楨大為佩服,睜大了眼睛:「原來掣電槍、迅雷槍是秦將軍做出來的,下官真正沒有想到!用鋼片擊打燧石火,不必去點火繩,這巧妙之處非常驚人呢!至於槍管製造嘛,下官也不清楚,穆先生有些語焉不詳。

  穆拉德咧著嘴呵呵的笑,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敝國這種槍,別的並無出奇,就是打火也趕不上貴國掣電槍、迅雷槍的機巧靈變,唯獨槍管特別長,乃是用專門的機器製造出來,敝國蘇丹令上下嚴守私密,決不允許外傳。」

  趙士楨聞言就神色一暗,看著手中魯密銃,卻製造不出來,實在鬱悶得很,就算找人家買幾枝,也沒法大規模裝備呀!

  秦林倒是咧嘴一樂,要是真的不敢外傳,穆拉德何必說這麼多廢話,又如此熱情的介紹魯密銃?這位老兄怕也是和我秦某人一個路子的。

  「來來來,穆先生咱們借一步說話。」秦林扯著穆拉德就走到一邊。

  只見秦林扯著穆拉德說話,燈神先生時而嘀嘀咕咕,時而搖頭做憤然之狀,時而拍著胸口以安拉之名起誓,到了最後卻眉花眼笑,和秦林笑嘻嘻的拉起手來。
jomlin 發表於 2014-7-7 21:12
五七九章 博採眾長

  穆拉德不愧為土耳其奸商,敲竹槓的本事竟和秦林在伯仲之間,這才是王牌對王牌,兩人脣槍舌箭、你來我往,幾番拉鋸戰,最後秦林足足沉吟了一炷香的時間,最後將牙關狠狠一咬:「黃金兩千五百兩換全套技術,成就成,不成拉倒,老子半個銅子也不往上加了!」

  「安拉在上!」穆拉德狡獪的綠眼睛裡,終於閃耀出欣喜的光芒,將手放在心口,深深的鞠了一躬:「慷慨的天朝大臣,您會得到您希望中的一切,穆拉德將竭誠為您效勞。」

  就知道你見錢眼開!秦林臉上笑嘻嘻的敷衍著對方,心頭把這穆先生狠狠鄙視一番。

  通過和徐文長的交流,秦林早知道這時候朝貢活動裡面,經濟成分是很重的。明朝可能比較看重萬國來朝的政治意義,但各藩屬國家則更加重視經濟因素。

  像朝鮮這種疆土接壤、深受明朝影響的國家,朝貢使者的官方背景還比較濃厚,而天方、爪哇、魯密國這些,經常就是由外貿商人充任貢使,朝貢、做買賣兩不耽誤,政治經濟兩手都要抓、兩手都要硬。

  由於到大明來朝覲,從回賜中能夠獲取不菲的經濟利益,有些小國國王甚至出售貢使資格,由出價最高的商人攜帶國書前往中國朝覲。

  來的時候聽了周、陳兩位主事的介紹,秦林心頭差不多就有了數,大明威風雖大,帖木兒帝國和奧斯曼土耳其的事情畢竟在永樂年間,當時奧斯曼必定心悅誠服、誠惶誠恐來朝覲,但現在過去了一百多年,土耳其又不和中國接壤,朝覷的經濟因素就比政治意義濃厚得多。

  再看看穆拉德一副奸商嘴臉,中國話又說得這麼好,自然不會是頭一次派到中國來的土耳其官方人士,更像是個常年出海做生意的商客,說不定這傢伙的貢使資格都是找蘇丹買的呢。

  秦林壓低了聲音,突然附在穆拉德耳邊問道:「老兄,實話實說,你的貢使資格花了多少錢?」

  「沒、沒花錢,我是​​蘇丹的宮廷大臣,特遣來中國朝覲的。」穆拉德眼裡閃過一絲慌亂。

  正如秦林的猜測,他是常年往來印度洋、中國沿海的土耳其商人,花了八百枚第納爾金幣賄賂奧斯曼蘇丹的閹人弄臣,從而獲得了朝覲中國皇帝的貢使資格。

  秦林敏銳的捕捉到穆拉德眼中的那絲慌亂,心頭越發篤定,拍了拍他的肩膀,皮笑肉不笑的道:「穆先生啊,你放心,本官在福建月港的水師和杭州市舶司各有幾位好朋友,要是這次咱們合作愉快,哈哈,………」

  穆拉德越發吃驚,合作愉快自然不必說,如果合作過程中耍滑頭搞得不愉快,將來杭州、月港兩處通商口岸,恐怕要永遠對自己關上大門了吧?

  秦林本來還要防著穆拉德在技術轉讓中留一手,既然他要繼續在中國做生意就不怕他蹦到天上去,見穆拉德神色尷尬,秦林又寬慰他:「咱們中國有句古話叫在商言商,只要你製造魯密銃的技術好,本官一兩金子也不會短了你的,而且將來還給你方便。」

  「那是、那是。」穆拉德如釋重負,神情又活泛些了,拍著胸脯發誓:「天朝大臣放心,以安拉之名起誓,魯密銃是世界上最好的槍,無論東方還是西方。」

  先前秦林和穆拉德談交易,是走到一邊嘀嘀咕咕,別人也不曉得他們說什麼,最後穆先生這句話聲音就大了些,被趙士楨聽到耳中。

  趙士楨科場失利,以雜流入仕途,這些年來受盡了白眼,唯獨秦林對他另眼相看,而且在慈壽寺斷案過程中,也知道秦將軍是位精明強幹的新貴,並非邀寵幸進的佞臣。

  雖不知秦林和穆拉德詳談的內容,大概猜到是要買魯密銃的製造技術,這會兒聽穆拉德牛皮哄哄,就唯恐秦林被敲了高價,趕緊走上兩步,插口道:「穆先生,你這話就未免過頭了點,須知咱們大明的……」

  話還沒說完,秦林卻非常武斷的搖了搖手,根本不給趙士楨說下去的機會:「趙主簿太過吹毛求疵了,本官已經驗看,魯密銃實乃當今一等一的神兵利器,我大明的兵器委實不及他。」

  趙士楨好心沒好報,憋了一肚子的氣,本來以他脾氣是當場要和秦林頂起來的,為著先前的好感,終於沒有說什麼,但臉上的神色已是極其不以為然。

  穆拉德只是個商人,哪裡會想得太深遠?聽趙士楨說魯密銃也不算盡善盡美,他就擔心著前面談好的二千五百兩黃金,以及秦林許諾將來讓兩處通商海港的朋友照應他的事情。

  等秦林自己反駁了趙士楨,穆拉德笑得眼睛、鼻子都看不見了,朝著秦林一豎大拇指:「還是秦將軍識貨,趙主簿,您的眼光實在不如秦將軍。」

  好嘛,前面穆拉德還一個勁兒和趙士楨展示槍械呢,結果這會兒立馬轉了口風,真是活脫脫的奸商嘴臉。

  秦林又敷衍穆拉德幾句,說好過幾天派人來談技術轉讓的細節問題,這才笑瞇瞇的和土耳其奸商告辭。

  周、陳兩位主事始終在旁邊瞧著,儘管不怎麼待見趙士楨,也忍不住道:「秦將軍,自古以來是漫天要價、就地還錢,買家只有說貨不好,好壓價的,您剛才……要不,咱倆再幫您找穆先生搓磨搓磨?」

  秦林嘿嘿一樂,謝過兩位主事好意,又看了看旁邊鼓嘟著嘴巴悶悶不樂的趙士楨:「魯密銃勝在槍管特長而精度高,造價卻相對便宜,是因為它採用了雙層槍管疊套技術,以及一種特殊的木製銃床。但它是用火繩發火,遠不如本官的掣電槍、迅雷槍以鋼片擊打燧石發火來得方便,口徑太細、裝藥太少,威力上也存在問題。」

  著啊,原來秦將軍都知道啊,那為什麼?趙士楨眨巴眨巴眼睛,一頭霧水。

  秦林笑得特別損:「我幹嘛要把這些告訴穆拉德?要是魯密國按照咱們的技術改進了他們的槍枝,對咱們大明,對本官來說,又有什麼好處?」

  我倒!趙士楨恍然大悟,心說秦將軍真是太奸詐,哦不,是「深謀遠慮」了,魯密國的先進技術,咱們給他弄過來,咱們大明的先進技術,嘿嘿,不告訴你!

  周、陳兩位主事也跌著腳直樂,饒是穆拉德奸似鬼,也喝了秦將軍的洗腳水,真正叫人哭笑不得。

  秦林一開始,就沒打算原原本本的複製魯密銃。

  誠然魯密銃是很先進的武器,秦林曾經玩過一款叫《帝國時代》的遊戲,土耳其的蘇丹親兵是相當厲害的兵種,想必他們手中持著的就是魯密銃吧。

  但是,這種來自小亞細亞的武器,真的所向無敵嗎?

  十六世紀下半葉,歐洲的大航海時代展開不久,工業革命還沒開始,奧斯曼土耳其攻克君士坦丁堡,從東羅馬帝國吸收了古希臘古羅馬文明的餘燼,東方的大明傳承著數千年文明,與西方並駕齊驅。

  這個時代的各個文明中心,還沒有真正分出勝負,各自按照自己特點發展,技術上不存在絕對的先進與落後。就拿航海技術來說,歐洲整體上處於相對領先的階段,但在桐油防腐、水密隔艙、平衡舵等領域,就落後於中國。

  魯密銃也是這樣,它超級細長的槍管提供了極高的準確度,但子彈重量和裝藥量偏低,威力就顯得稍有不足,擊發方式也採用落後的火繩。

  「其實本官想要的,只是魯密銃的雙層套疊槍管技術和那種特殊的木製銃床。」秦林直言不諱的把打算告訴趙士楨,又指了指穆拉德留下來的一枝魯密銃:「你看它的槍托,也很不完善。」

  魯密銃的槍托很小,不像後世的槍枝抵肩射擊,而是夾在胳肢窩下面的。

  趙士楨立刻說:「下官想了個辦法,就是給槍托後面裝上刀刃,這樣等敵人衝近了來不及裝彈射擊,就可以倒轉槍身,用槍托上的刀去砍他們。」

  呃,秦林啞然失笑,沒想到趙士楨居然會有這種設計,連忙道:「趙主簿,看看本官這個辦法是不是更好些?槍管底下加個座子。」

  說白了,就是後世的步槍刺刀,在槍身底下加刺刀座,平時可以不裝刺刀,等可能肉搏的時候再把刺刀安進座子裡。

  明朝之前也有刺刀,不過是將刺刀尾部直接插進槍口的,這樣凡是安裝了刺刀就不能再打槍了。

  秦林提出的這種模式,兼顧了射擊和肉搏,並且能夠靈活轉換,所以在後世幾百年的戰爭中一直被廣泛採用。

  周、陳兩位主事倒也罷了,趙士楨是識貨的,立馬把秦林佩服得五體投地,這樣搞的話,將來槍枝豈不是可以取代長矛了?兼具肉搏能力的火槍兵,在戰場上將會是一場革命……

  「跟著我幹算了,反正老趙你不是正途出身,何苦在文官裡面混?」秦林拍了拍趙士楨的肩膀:「技術轉讓的事情,就靠你幫我搞定穆拉德。」

  趙士楨連半點猶豫都沒有,斬釘截鐵的點了點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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