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品小說計劃」錦醫衛 作者:貓跳 (已完結)

 
Nickice 2014-6-12 19:40:0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45 789230
jomlin 發表於 2014-7-6 22:51
五三○章 呂桂花之死

  徐辛夷雖然不讓侍女和僕人去通報,仍有人悄悄告訴了秦林,他正有事要問朱堯媖,接到消息就把大黃扔給阿沙,匆匆回到第三進廳堂,剛到門外就遇到徐辛夷。

  大小姐風風火火的走出來,杏核眼睜得圓溜溜的:「秦林,正要找你,怎麼咱們家有桂花的塑像?別抵賴啊,堯媖表妹來了,是她認出來的!」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原來死者竟是朱堯媖認識的人,那麼基本上確定所謂「桂花」,是宮女之類的身分了。

  秦林正要解釋,看見朱堯媖抱著泥塑人頭,他訕笑道:「長公主,能先把那玩意兒放下嗎?這個說來話長,我還想找你們問問桂花的事情呢… …」

  「不行!」徐辛夷叉著腰,拉過朱堯媖,又把手一揮:「姓秦的,你最狡猾了,必須你先說!表妹,咱們可不能上他的當。」

  朱堯媖也點點頭,細聲細氣的央求:「姐夫你就告訴我們吧,桂花真的很可憐,她是不是還沒死?」

  秦林摸了摸鼻子,一邊朝朱堯媖身邊挪動腳步,一邊看著她的眼睛,慢慢說道:「好,我告訴你,但你可得穩住,別嚇壞了。桂花呢,的確是死得不能再死了,長公主手裡抱著的就是她的白骨骷髏,是姐夫我用黏土在骷髏外面貼了一層,復原了她的容貌。

  話音還未落地,只聽得朱堯媖鼻子裡嗯了一聲,手一鬆,泥塑頭像就掉落下來。

  「哈哈,幸好我早有準備!」秦林手疾眼快,一記溧亮的海底撈月將頭像抄在手中。復原這個頭像還是花了大半天功夫的,摔壞就不妙了。

  不止頭像摔落,朱堯媖素來柔弱,哪經得起這番驚嚇?小姑娘臉色煞白,雙目緊閉著,纖弱的身子朝旁邊斜斜倒下。饒是徐辛夷膽大,聽說泥殼底下竟然包著顆骷髏頭,同樣嚇得不輕,竟然沒有反應過來。

  秦林右手抱著黏土頭像,趕緊伸出左手扶著朱堯媖纖腰,又衝著徐辛夷吼:「傻大姐你還不幫忙?」

  哦,徐辛夷這才驚覺,幫著扶好朱堯媖,又替她掐人中,半晌之後她才悠悠醒來,臉蛋仍是白得很沒有幾分血色。

  「有沒有哪兒疼?扭到腰了嗎?」徐辛夷緊張的檢查著表妹,生怕這風一吹就倒的人兒出了閃失。

  「沒、沒有。」朱堯媖回答著,忽然白皙的臉蛋泛起嫣紅,看了看秦林,濕漉漉的眸子像受驚的小鹿一樣躲躲閃閃,聲音小得跟蚊子哼哼差不多:「姐夫,你的手……」

  秦林這傢伙終於驚覺,他的魔爪還放在人家黃花閨女的腰上呢!

  嗯,柔軟,細嫩,盈盈一握……喀喀乾笑兩聲,秦林把爪子縮了回來,臉上連半分尷尬都沒有,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徐辛夷扶著表妹坐到椅子上,回身就瞪著秦林:「你存心的!堯媖表妹本來身子就弱,你還弄個骷髏頭來嚇唬她!」

  冤枉,天大的冤枉!秦林叫起了撞天屈:「老婆明鑑,起初我先叫表妹把骷髏頭放下來,你偏要我先說原委,我就照實說了唄,到頭來怎麼好賴都是我的錯?」

  徐辛夷想想也是,確實秦林先叫把泥塑人頭放下來的,是自己非得要他先說——可誰能想到這「雕像」,其實是黏土裡面包著顆骷髏頭?

  朱堯媖坐在椅子上歇了一會兒,見徐辛夷和秦林吵架,她就顧不得喘息未平,趕緊勸道:「不、不怪姐夫,是我自己太膽小了,其實桂花活著的時候和我那麼好,我不該害怕的。」

  我就說不能怪我嘛,秦林得意的朝徐辛夷笑笑。

  徐大小姐也只好罷休,心說你就會嚇唬小表妹,將來弄得她害怕你就好了!免得她總是向著你,遇到事情總幫你說話。

  ……

  朱堯媖又喝了半盞香茶,定了定神,說出了桂花的事情。

  正如秦林鑑定骨骼得到的結論,桂花死亡時剛滿十八歲。

  她是順天府大興縣人,姓呂,家就住在護城河東邊,十六歲上進宮做「都人」,也即是普通宮女,分撥在朱堯媖身邊當差。

  桂花容貌尚佳,但在佳麗如雲的宮中也算不上格外出挑,性子則十分溫婉善良,正好與朱堯媖主僕相得,朱堯媖便教她讀書認字,一年多時間竟把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通通讀熟了。

  今年年初,王皇后身邊缺幾個機靈的宮女,太監就把桂花的名字報上去,朱堯媖心中雖然不捨,想著自己終究是個無人問津的公主,王皇后那邊卻是炙手可熱的內宮之主,桂花過去也許前程更好呢?再者她素來不喜歡與人爭什麼,便讓桂花去了王皇后那邊。

  從此桂花就在王皇后所居的坤寧宮當差。

  哪曉得今年七月間,突然傳來噩耗:桂花因為忤逆了王皇后,竟被皇后下令,用杖刑活活打死了! (貓註:史載王皇后不得寵、情緒偏激,先後杖斃宮女太監超過百人)

  乍聞噩耗,朱堯媖傷心欲絕,自己半夜裡偷偷哭了好幾場,還不敢當著別人哭,唯恐被嫂嫂知道了施以報復。

  「這個王皇后,實在可惡!」徐辛夷氣得杏臉發紅,捏著拳頭道:「宮女雖是下人,同樣是母親十月懷胎,父母十餘年辛苦養育。上天有好生之德,她如此作惡,憑什麼母儀天下?」

  朱堯媖嚇得站起來,慌慌張張的四下看看:「表姐慎言,謹防隔牆有耳!」

  等看到秦林之後方才定下心:哦,原來這裡是秦姐夫的府邸,並不是那個充滿了爾虞我詐、充斥著背叛和出賣的皇宮。

  秦林本來若有所思,突然抬頭望著徐辛夷笑起來:「若真是一怒就杖斃宮女,王皇后確實不配母儀天下,不過徐大小姐說的口氣,好像……」

  徐辛夷嘟著嘴,把秦林額角輕輕一點:「知道你要說什麼,好像我倒可以母儀天下對不對?哼,我才沒那本事,只好守著你這呆瓜!」

  開開玩笑,看看朱堯媖愁眉逐漸展開,秦林鬆了口氣,像朱堯媖這種體虛氣弱的,要是憂愁鬱結於心絕對會傷身體,所以開幾個玩笑讓她快點走出那段不好的回憶。

  秦林又問朱堯媖,王皇后是個什麼樣的人,她最寵信誰等等情況。

  「這位皇嫂不僅端莊美麗,又還聰明睿智,極會討好我母后,恐怕母后心目中連我這嫡親女兒都趕不上她吧。」朱堯媖苦笑著,她是李太后親女,但得到的關懷比起王皇后這個兒媳反而差得遠。

  很快,她細細彎彎的眉頭糾結起來:「可是,皇嫂御下實在太刻薄寡恩,除了她身邊那位孫懷仁孫公公,別的太監宮女沒人能討得了好。這剛進宮兩年多,下令打死的太監宮女沒有十個也有七八個了!桂花、桂花就是撞在她手上,唉……」

  朱堯媖性子柔弱善良,秦林很少看到她表達對誰的不滿,可這次長公主臉上的厭惡,實在是非常明顯。

  秦林不禁奇道:「她這樣做,難道你母后就不阻止嗎?我聽說她老人家被稱為觀音李娘娘,最是仁慈、寬厚。」

  朱堯媖搖搖頭,無奈的說:「皇嫂把母后哄得團團轉,她當然說那些太監宮女是大逆不道、罪有應得了,母后根本就不會懷疑。再說,連我這個嫡親女兒都要退避三舍,還有別的人敢去對母后說長道短嗎?」

  「真想去打她一頓。」徐辛夷氣呼呼的。

  這當然是氣話,除了李太后和萬曆帝本人,還有誰能奈何王皇后?

  秦林則低著頭思忖,朱堯媖不會、也沒有必要說謊,那麼這件事就很古怪了。

  呂桂花是個溫柔賢淑的宮女,相貌在宮裡又算不上突出,根本不存在爭風吃醋、內宮爭寵這些情況,更不可能以區區宮女身分去忤逆王皇后,那麼她為什麼會突然被王皇后杖斃呢?

  難道真和前面七八個倒楣蛋一樣,純粹是無心之失、偶然觸犯了王皇后,就丟了小命?

  「應該不會吧。」朱堯媖困惑的眨了眨眼睛:「桂花她做事特別小心、細緻,替我磨墨、鋪紙,從來沒有差錯。前面太監宮女都是毛手毛腳打碎琉璃碗、蠟燭燒壞皇后禮服才被杖斃的,她和那些人不一樣。」

  這件事很奇怪呀,秦林隱隱覺得不對勁兒,如果背後真的連一點問題都沒有,東廠幹嘛把她的屍骨弄了去,最後變成骷髏,來到自己手上?

  恐怕馮保也嗅出幾分不對勁兒,所以才暗中調查此事吧,廠衛一體,東廠同樣有不少高手,他們的手伸得很長。

  秦林也不隱瞞,將這件事的來龍去脈通通說了一遍。

  朱堯媖淚水大滴大滴的掉下來了,也不再害怕,摸著骷髏為胎的泥塑人頭:「桂花,你真可憐,東廠的人為什麼要把你做成骷髏?」

  秦林想了想,問道:「王皇后會在什麼時候出坤寧宮?」

  「你要做什麼?」徐辛夷和朱堯媖都驚訝的睜大了眼睛。

  秦林微微一笑:「會會這位六宮之主。」
jomlin 發表於 2014-7-6 22:52
五三一章 面見皇后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照在慈寧宮的琉璃瓦上,鎮簷獸身上起了一層白花花的霜凍,北風吹來,宮女太監都凍得縮脖子跺腳。

  就在這大冷天的清晨,一隊儀仗遙遙走來,身穿緋色衣袍的高品太監為前導,對對宮女提著圍籠、撐著羽扇,簇擁著一架朱紅柄、杏黃頂的傘蓋徐徐而來。

  傘蓋之下,王皇后頭戴皂彀冠附翠博山、珊瑚鳳冠,輝煌燦爛不可逼視,身穿黃大衫配深青霞帔,遍身繡著織金雲霞龍紋,華貴非常,再加上她粉面含霜、絳脣緊閉的凜然神色,中宮皇后的威嚴氣度便油然而生。

  是的,僅僅兩年前她還叫做王喜姐,待字閨中,父母都是錦衣小官,不知道將來會嫁給一戶什麼人家。有朝一日,飛上枝頭變鳳凰,王喜姐變成了母儀天下的王皇后,成為了六宮之主,這卻是她始料未及的。

  既然坐上了皇后的位置,她就決不會放棄,知道丈夫並不寵愛自己,她就轉而殷勤侍奉李太后,兩年來的每天早晨,不論刮風下雨,都會到慈寧宮問安,盡媳婦的本分。

  慈寧宮的太監宮女遙遙看見王皇后的傘蓋,都小聲議論:「王娘娘侍奉李太后,實在是純仁至孝!這不,每天太陽剛升起來,她就過來問安,風雨無阻呢! 」

  太監宮女們不介意把讚歎的聲音放大一點兒,最好剛剛傳進王皇后耳朵裡。

  那可不,王皇后隱約聽到幾句,嘴角微微含笑,把腰挺得越發直,頭抬得越發高了。

  她朝身邊一位穿緋色衣服的太監笑了笑,低聲道:「孫伴伴,你的辦法果然好!將來有本宮的一天,就有你的一天。」

  那緋衣太監便是王皇后身邊最得寵的孫懷仁,他身材適中,白淨面皮,鼻梁上有幾顆麻子,聞言就把頭一低:「娘娘蕙質蘭心、仁孝無雙,每日絕早來問安實是發自肺腑,小的可不敢絲毫居功。」

  王皇后的笑容就更加舒展,看孫懷仁就更順眼了。

  兩年前冊封為皇后,作為女子這輩子就算走到了頂,應該別無所求了;而大婚之後王皇后發現了一個可怕的事實,那就是丈夫並不愛自己!

  萬曆帝朱翊鈞對這位母親替自己選的妻子,根本就沒有任何感情。

  王喜姐雖然沒看過〈步步驚心〉和〈宮鎖心玉〉,也曉得後宮爭寵的厲害,在她看來這無疑是個最可怕的情況:缺乏皇帝的寵愛,六宮之主的位置就不穩固,隨時會有狐狸精跳出來,爭奪皇帝的寵幸,乃至皇后的寶座!

  幸好,幸好身邊有這位孫懷仁孫公公,替她出了主意。

  當下與其在皇帝面前和數不清的狐狸精、騷蹄子爭寵,倒不如擺出正宮皇后的架勢,以兒媳婦的身分,大大方方的去討好李太后,只要討了李太后歡心,這正宮之位就穩穩當當絕不可能被人搶走。

  王喜姐有心計,也有毅力,兩年的堅持不懈,有了豐厚的回報。不僅在婆婆李太后面前倍受寵愛,連宮內宮外都在傳揚著她純仁至孝的美名,皇帝雖然仍舊不喜歡她,但相見時的臉色已經好了許多。

  是的,夏天露水未乾、冬天霜凍沒化,迎著清晨第一縷陽光就來慈寧宮問安,這根本就是一場戲,但王喜姐心甘情願的把這場戲演下去,永遠演下去。

  「皇后駕到,皇后駕到!」太監們一路吆喝著,遇到的太監和宮女盡皆跪下迎接。

  忽然王皇后的微笑凝滯了,眼睛裡怒氣一閃即逝:慈寧宮大門前,有個人不僅沒有跪迎,還懶洋洋的斜倚在黃銅仙鶴香爐上,不知道搗鼓著什麼。

  「大膽,是何人在此抗禮?」太監吆喝一聲。

  王皇后也以威嚴的目光逼視過去。

  孰料那人非但沒有跪下,反而賊忒兮兮的衝著她直笑,兩道目光極不客氣的在她臉上身上轉了一圈,看了個飽。

  王皇后氣得身子發顫,她還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無禮的人,如果是太監宮女她早下令拖下去杖斃了,可看看這人穿著錦衣衛的飛魚服,又在婆婆居住的慈寧宮外,暫且強行忍住怒氣,低聲問孫懷仁:「孫伴伴,此人是誰? 」

  正中下懷,孫懷仁回道:「錦衣衛指揮使、掌北鎮撫司秦林,此人一向囂張跋扈,分明不把娘娘您放在眼裡,實在可惡!」

  秦林等在這裡已經有一會兒了,他看看王娘娘,模樣倒也端莊美麗,可惜顴骨高、嘴脣薄,冷冰冰的板著張臉,一看就覺得不是溫柔賢淑之輩,怎麼李太后替兒子挑了這麼個媳婦?

  王皇后見秦林肆無忌憚的打量自己,越發生氣,厲聲叱道:「秦將軍無禮!本宮至此,為何不趕緊跪迎? 」

  「咳咳。」一陣咳嗽聲從慈寧宮裡面傳出來。

  秦林嬉皮笑臉的和王皇后打個哈哈:「對不住,失陪、失陪!」

  說完他背轉身,一溜煙的跑進了慈寧宮。

  太監宮女們看得瞪目結舌,當年李太后扶幼子登基,這慈寧宮常有外官出入,秦林又有穿宮腰牌,過來並不稀奇;但當著正宮皇后的面嬉皮笑臉,還說什麼失陪,天哪,他膽子也太大了吧?

  王皇后氣得渾身哆嗦,礙著這是李太后居處,不敢高聲喧譁,鐵青著一張臉,緩步走進去。她身邊的孫懷仁則嘴角微翹,臉上掛著一絲冷笑。

  慈寧宮中,李太后咳嗽著,笑盈盈看著王皇后,先跑進來的秦林則站在旁邊,悄悄朝她做了個鬼臉。

  王皇后登時氣炸了肺,向李太后問安之後就忍不住告狀:「母后慈鑑,剛才這位秦長官見了兒臣,神情無禮、舉止輕佻,實在有辱天家,請母后治他大不敬之罪!」

  秦林什麼話也不說,啪的一下就給李太后跪了。

  「秦將軍不至於吧,」李太后納悶,溫言問道:「剛才愛卿替哀家取露水做藥引,敢是沒注意到皇后?」

  什麼,取露水做藥引?王皇后這才注意到桌子上放著一隻錦盒,裡面裝著些丸藥。

  李太后笑瞇瞇的,雙手虛扶:「秦將軍請起,別動不動就下跪,你再這麼拘禮,哀家可有點不自在了。」

  秦林站起來,悶聲悶氣的道:「回太后娘娘,剛才我看見皇后了,也聽見她身邊的公公在叫,是微臣沒理會,因為記掛著太后的痰疾,急著要取露水回來,侍候太后您服藥。」

  王皇后聞言就有些不自在了,既是純仁至孝,別人替你婆婆送藥來,急著替你婆婆治咳嗽痰疾,你還糾纏禮儀,這未免有點太那個啥了。

  秦林拱拱手,又道:「宮內宮外傳言王皇后純仁至孝,微臣心想既是替太后娘娘治咳喘痰疾,娘娘知道之後必定不會計較。而且這清晨的朝露作為藥引,效果是極好的,就是不能晒了陽光,剛才太陽就要晒到院子裡了,所以微臣就只好不和娘娘答話,先把朝露拿給太后……只要治好了太后娘娘,微臣甘願領受大不敬之罪,死而無怨!」

  太監宮女們全都咬著自己手指頭,秦林秦長官真是一張嘴天翻地覆,能把死人說活了呀!剛才那番話,說得那叫個義正詞嚴,說得那叫個正氣凜然!

  慈聖李太后本來就是小門小戶出身的,什麼禮儀之類的大道理懂得不多,反覺得秦林這番話說的有理,連忙道:「秦將軍說哪裡話?咳咳,難道你著急替哀家治病,反而有罪了?斷無此理!就是皇后她現在知道了原委,也絕對不會計較的。」

  話都說到這分上了,王皇后再不有所表示就是白痴了,連忙擺出副純孝的嘴臉,又是關切、又是自責的道:「母后說的是,兒臣恨不能割肉療親,現在秦長官替您治病,就是替兒臣分憂,兒臣怎麼會責怪他呢?」

  好一派慈愛溫馨的場面!

  秦林卻在旁邊看得冷笑不已,天底下有不拿身邊僕役當人看,卻對婆婆純仁至孝的兒媳婦?裝的吧。

  孫懷仁卻突然跪下進言:「啟稟太后,秦將軍進獻的藥丸,不知有沒有經御醫檢查?」

  好一招釜底抽薪!秦林暗讚一聲,把孫懷仁看了看。

  可惜,治咳喘痰疾的方子是大明醫聖李時珍親傳,療效看得見,李太后沒服藥之前你這麼說可能還有點用,現在嘛,晚了!

  果然李太后不假思索的道:「方才服了秦將軍的藥丸,哀家覺得喉嚨處一片清涼,舒服多了。哎呀,你們別這麼緊張,秦將軍是赤手格象、救了我兒的英雄,又怎麼會害哀家呢?今後只要是他進獻的藥,不必由御醫檢查,哀家絕不懷疑!」

  孫懷仁訕訕的站到一邊,不懷好意的看看秦林,卻拿他沒有辦法。

  對一位母親來說,還有恩情什麼比救了她兒子的命更重?無論如何,要想在李太后面前扳倒秦林,都是極不容易的。

  李太后和王皇后寒暄幾句,這是後宮之中,秦林不便久留,就告辭離去。

  出了皇宮,秦林大笑三聲,心中已有了計較。
jomlin 發表於 2014-7-6 22:52
五三二章 第二副白骨

  秦林故意打草驚蛇,就是想看看王皇后的脾氣秉性,看看她身邊人的行為舉動,從中查找蛛絲馬跡。

  是的,他不能對著李太后宣布王皇后與聞香門有瓜葛,聞香門就是白蓮北宗的情況,但他可以用言語態度來試探,果然,這一試就試出了道道。

  王皇后並不是什麼心思深沉之輩,脾氣還是表面上極能隱忍、內裡則一點就炸那種,​​怪不得她動輒把太監、宮女杖斃呢。這種脾氣性格,倒不像是和白蓮北宗真有勾結的,很有可能她自己也糊里糊塗被人利用。

  至於她身邊的孫懷仁,秦林就覺出幾分不對味兒,他針對自己的敵意,那是非常明顯的。

  在整個談話、交涉過程中,秦林運用了極為精深的面部表情分析,這是審問犯人時常用到的心理分析技術。孫懷仁在向王皇后說秦林「實在可惡」時,明顯有個皺眉、眼瞼微閉的動作,這是不自覺流露出來的厭惡情緒。

  試問,孫懷仁和秦林初次見面,就算秦林對王皇后不敬,他狐假虎威出來指斥就行了,何必在和王皇后說話的時候,也流露出對秦林的厭惡?

  然後,成功激起了王皇后對秦林的敵意,孫懷仁得意的看著秦林,眉頭微微上揚,咬肌用力閉合,導致整張臉顯得僵硬,這是表示他極力掩飾著內心深處的敵意。

  最後,在李太后面前,孫懷仁突然跪下問藥丸是否經過御醫檢驗,想挑起李太后對秦林的懷疑,太后並沒有如他所願的時候,嘴型是朝水平方向兩側咧開,而且下脣嘴角處向下拉,展現出的笑容並非諂媚,而是個苦笑。

  這傢伙為什麼處心積慮要和秦林作對?本身就是很大的疑點。

  ……

  回到北鎮撫司衙門,秦林立刻派人去找張小陽,查孫懷仁的老底。

  北鎮撫司衙門的密檔,對宮女、太監記錄很少,一般不插手內宮的事情,所以要從內官監那邊查起。

  等了兩個時辰,正如他所料,果然劉三刀找上門來了。

  秦林將做好的泥塑人頭遞給他,劉三刀一看就驚訝起來:「咦,和生前一模一樣……」

  秦林笑而不語,等著劉三刀提出下一步。

  「秦長官,小的有個不情之請,」劉三刀吞吞吐吐的道:「還有一副枯骨,但干係重大,不敢拿出來,只好請秦長官到咱們東廠走一趟……」

  秦林點點頭,平平淡淡的道:「的確關係重大,馮督公連正宮娘娘都盯上了,這膽子也實在夠大!」

  劉三刀驚得從座位上跳起來,半晌才指著呂桂花的泥塑人頭,吭吭哧哧的道:「你、你都知道了?」

  「不錯,」秦林將泥塑人頭指了指:「她是王娘娘身邊的宮女,七月分被杖斃,你們東廠要不是盯上了王皇后,何必把她的屍首弄到手上?」

  劉三刀默然不語,這件事就算在東廠內部也是高度機密,由馮保的兩名親信,徐爵和陳應鳳親自抓,他的資格還不夠接觸核心機密,面對秦林的責難實在無法對答。

  「這件事關係太大,不是劉爺能決定的,」秦林拍了拍劉三刀的肩膀,笑道:「別耽誤了,咱們走吧。」

  去哪兒?劉三刀睜著眼睛。

  「見你們馮保馮督公。」

  ……

  秦林在東安門北面的東廠衙門見到了馮保。

  東緝事廠,明朝最神秘的特務機關,傳說中陰森恐怖的地方,進門卻是岳飛岳武穆的畫像,上面懸掛著精忠報國四個金字。

  被徐爵和陳應鳳恭恭敬敬的請入內堂,秦林悠閒的喝著茶水,翹著二郎腿一晃一晃的,東看看西瞅瞅,簡直好像這裡並不是森嚴恐怖的東廠,而是某處青樓、飯館。

  徐爵和陳應鳳看著無語,卻也暗暗佩服秦林。

  他兩個算是京師裡頭臭名昭彰的窮凶極惡之徒,多少​​人聞得東廠二檔頭、三檔頭之名就嚇得渾身打顫。可他們自己很清楚,坐著的這個吊兒郎當的傢伙,整起人來絕對比自己更兇更惡。

  沒等多久,馮保就來了。

  司禮監掌印太監、總督東廠辦事官校馮保馮督公,穿著一件明黃色五爪團龍蟒袍,頭戴無翅烏紗,腰繫玉帶,白淨臉、吊梢眉,看上去威風凜凜。多少人見了他老人家嚇得屁滾尿流,又有多少人想巴結討好卻找不到門路,就是東廠兇名昭彰的徐爵、陳應鳳,也老早就站起來,看見馮保就趕緊跪下叩見。

  秦林好整以暇的坐在椅子上,自顧著拿茶碗蓋兒撥茶碗裡的浮沫,眼皮子都不夾馮保一下。如果在外面被誰見到這一幕,恐怕會生生嚇死吧!

  可馮保一點也沒生氣,或者說他根本就氣不出來了,走過來一拉秦林的胳膊,厲聲道:「姓秦的,你跟我搗什麼鬼?能做就做,不能做拉倒,離了秦屠戶咱家也不吃帶毛豬!」

  做與不做第二個顱骨復原,馮保其實可以放棄的,他還有別的辦法達到目的,但是,秦林能讓他掌握主動權嗎?

  「馮督公,你好大的膽子!」秦林突然將桌子重重一拍,濺起的茶水潑了馮保一身。

  正當馮保瞠目結舌之時,秦林接著道:「身為司禮監掌印、東廠督公,竟然秘密調查正宮皇后,馮保,你意欲何為?」

  拿一家來說,正宮皇后就是這家的女主人,馮保再了不起,也不過是大管家。不經主人授權,就調查女主人,絕對是越權、圖謀不軌!

  馮保嚇得退了一步,心虛的看看左右,只有徐爵和陳應鳳在,他打點起精神,大聲反駁道:「秦將軍不要信口雌黃!咱家只是調查宮女之死,並沒有查王皇后,你胡說八道!」

  「馮督公,您幹嘛急著否認?」秦林臉變得比六月天氣還快,笑瞇瞇的拍了拍馮保身上的水,又把他摁倒椅子上坐著,然後才神神秘秘的道:「馮督公,您覺得下官是個什麼人?」

  馮保鼻子裡哼了一聲:「卑鄙下流、陰險毒辣、心黑手狠,無利不起早,吃虧一點不肯,占便宜不嫌多……」

  徐爵、陳應鳳憋不住笑,兩人捂著肚子,笑得生疼。

  就算秦林臉皮厚,這時候也免不得老臉一紅,豎起大拇指誇道:「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馮督公!」

  「最後還得加個臉皮厚如城牆!」馮保見秦林憊懶,也忍不住笑起來,真是被他搞得苦笑不得了。

  秦林話鋒一轉:「對,馮督公說得對,本官就是心黑手狠,吃虧萬萬不肯,占便宜擠破頭也要上!既然如此,試問王皇后到底有什麼古怪,和我有半文錢的關係?就算她是假冒的、就算她是個男人扮的、就算她是狐狸成了精,沒有好處,我管她個鳥?」

  馮保聽到這裡,已經明白了七分,神色變得和緩下來,點點頭道:「原來秦長官和咱家實是一路人,這就好說話了。」

  一路人?秦林暗笑,心說你比我少了某個部件,咱們才不是一路人呢。不過這話說出來,估計馮保要氣死,便吞了回去,笑道:「馮督公,所謂廠衛一體,咱們東廠和錦衣衛可以在這件事上通力合作嘛,大傢伙都有好處。當然,劉守有那草包就甭提了,馮督公和下官聯手就行。」

  「你倒是狡猾,」馮保似笑非笑的看著秦林,點點頭:「不錯,你不僅能審陰斷陽,在李太后面前也能說上話,這件事上咱們的確可以合作。 」

  秦林明白對方的意思,馮督公強調了這件事三個字,雙方仍是涇渭分明,暫時聯手吧。

  徐爵和陳應鳳在馮保面前是馬屁拍慣了的,見狀趕緊道賀:「恭喜馮督公、恭喜秦將軍,咱們廠衛聯手,必定無往不利!」

  滾吧!馮保一人踹了一腳:「你們要有秦將軍的本事,咱家也不必這麼為難了!」

  徐爵、陳應鳳沒滾,他們還要留下來做事情呢,笑嘻嘻的打個哈哈,心說咱們要有秦長官的本事那就好了,人家是你馮督公的座上賓,咱們呢,最多算是階下犬吧。

  ……

  馮保帶頭,徐、陳兩位押後,秦林居中,來到東廠衙門的一處密室。房間正中擺著張大桌子,上面蒙著白布,底下鼓鼓囊囊的有什麼東西。

  徐爵走上去,把白布掀開,赫然是一副白森森的骷髏骨架!

  果然沒有料錯,這才是正主兒!

  秦林一看這副骨架骨質較為粗糙,骨盆主體高而窄,骨盆下口細、窄,就立刻說:「是副男人的骨架,讓我看看牙齒和骨骺,嗯,根據牙齒磨損程度和骨骺狀態,判斷此人死亡時年齡在三十歲左右。」

  陰森森、涼悠悠的東廠密室,面對一副白慘慘的骨架,秦林卻絲毫不害怕,東摸摸西看看,不停翻弄那副骨頭,看樣子還很感興趣似的。

  便是徐爵、陳應鳳兩個兇徒,見狀也無話可說,互相看看,嘆口氣:都說我倆變態,靠,丫的秦林比咱們還變態!

  秦林弄著枯骨,雙手按在肋骨上,一不小心喀嚓​​聲響,那肋骨竟然壓斷了。

  「咦,這副骨頭有古怪,這個年紀不該如此鬆脆啊?」秦林撓了撓頭皮,抬頭又看見馮保那張白慘慘的臉,登時恍然大悟:「原來這是位公公!」
jomlin 發表於 2014-7-6 22:53
五三三章 李代桃僵

  馮保、徐爵和陳應鳳全都大眼瞪小眼,像看怪物似的盯著秦林,甚至懷疑他是不是真和傳言一樣,會陽神出竅、夢審陰魂。

  要知道太監和普通男人相比,也就少了一個部件而已,並沒有「宦官」兩個字刻到骨頭上。這副枯骨全身皮肉都爛完了,就剩下光溜溜的白骨頭,為什麼秦林一看就知道是位公公?

  秦林當然有他的獨門辦法。

  像這具枯骨,觀察其風化程度,可以判斷埋藏時間大約在十年左右,再嗅聞、揉搓骨縫等處發現的土壤,發現是鹼性土質,這就更不對勁了。

  如果是埋在南方的酸性土質裡,骨骼中的鈣質流失快,像這麼鬆脆還有可能。但北方這種鹼性土質,白骨中的鈣質流失很慢,就算繼續埋個十年二十年,也不會鬆脆到現在這種程度。

  也就說明死者在生前,就有骨質疏鬆的症狀!

  一般說來骨質疏鬆多發於老年人身上,更年期過後,體內激素水平下降、生理機能衰退、鈣流失加快,造成此種病症。

  之前檢查這具白骨的牙齒釉質磨損程度、骨骺狀況和承重關節,斷定死者是個三十歲左右、生活無憂、營養有保證的男性,通常這個年紀的人不應該發生骨質疏鬆啊?

  秦林正思忖著,抬頭正好看見馮保馮公公,頓時恍然大悟:老人為什麼容易得骨質疏鬆?更年期之後機能退化、激素水平下降和缺鈣嘛!太監身上缺了個零件,同樣也會導致激素水平下降,他們往往在青壯年就會患上骨質疏鬆!

  這具白骨的主人在三十歲時就患有骨質疏鬆,秦林已有九成肯定他是個宦官,再加上白骨出現在馮保秘密調查王皇后的節骨眼上,這本身也是間接佐證,就再也沒有絲毫懷疑了。

  秦林當然不會​​把太詳細的內容說出來,再者恐怕說了別人也不懂,就指著扳斷的骨頭:「這位死者的骨頭比一般人要鬆脆,乃是宦官身體殘缺,氣血運行不暢之故。馮督公在宮裡,一定知道不少公公有久立、久坐時腰背疼痛,日間疼痛輕,夜間和清晨醒來時加重。彎腰、運動、咳嗽用力時骨頭劇痛,老來駝背、身高縮短,摔倒後容易骨折的毛病吧?」

  這番話真正說到了馮保心坎上,不必問別的太監,秦林說的幾項症狀,馮保自己就占了兩三項!

  饒是馮保生性多疑,此時也不禁把秦林信了十足十,他曾親眼目睹那些前輩太監年老之後身形佝僂、駝背的淒慘樣子,現在再看看骷髏那鬆脆易折的骨頭,頓時心下慘然。

  反而是徐爵、陳應鳳兩個旁觀者瞧出門道,見主子憂心忡忡,連忙插口:「秦將軍既知道病理,想必有治療此病的方劑。」

  「對對對,」馮保像抓到了救命稻草,扯住秦林的衣袖:「秦、秦將軍,可有辦法治療這種毛病?」

  秦林撓撓頭,暗自思忖:這時候當然沒有辦法替你補充激素,但補鈣倒是對骨質疏鬆有較好的預防和治療效果。像喝骨頭湯、多晒太陽、多運動都有補鈣的作用,吃富含維生素D的動物肝臟、蛋黃和海魚也有助鈣的吸收。

  不過,治好你於國於民、於我自己又有什麼好處?馮督公可不是什麼英雄豪傑、正人君子……

  忽然靈機一動,秦林眉頭一皺,故作為難的說:「這種病乃後天殘​​缺所致,非普通藥劑能治,實在是不好辦哪……不過我還有一味丹藥,當年是神醫李時珍所製,經本官改進之後進獻給荊王老千歲的,倒是能起到調理陰陽的作用,能治療此病。」

  馮保前頭聽秦林口氣,好像這病是沒法治了,沒想到他後面話鋒一轉,又說有藥能治,這一喜真是非同尋常,吊梢眉都往上揚了起來:「秦將軍真是醫國妙手!咱家可得好好謝謝你,否則將來骨頭鬆了,還不知要受多少磨難……」

  秦林輕輕敲了敲那副白骨,笑道:「那藥丸我還有些,明天就送到督公家裡,另外各位公公此病是缺乏陽氣引起的,多吃蛋黃、豬肝等補陽的食物,多晒太陽補充陽氣,也有益處的。」

  馮保恍然大悟,趕緊將秦林說的逐字逐句記下來,這可是性命攸關的事情,打不得馬虎眼。然後,這位司禮監掌印、東廠督公又正兒八經的朝著秦林一揖到地,感謝他仗義援手。

  秦林暗笑不迭,普通補藥加石灰粉(碳酸鈣)就成了高鈣片,效果嘛,絕對一片頂過去五片。

  這種藥正好可以治療太監容易患的骨質疏鬆症,從馮保入手,倒是可以用這種藥搞點花樣……等馮保吃了高鈣片有了療效,秦林自然會藉此大做文章,現在倒不必急於一時。

  ……

  回來繼續檢查白骨,秦林又用尺子量了白骨的大腿骨長度,按照中國男性的長骨係數,很快報出了此人的身高:五尺一寸(1.73米)。

  也即是說,死者是名身高五尺一寸、三十歲左右、患有骨質疏鬆症的宦官,他是十年前就埋在土裡的,如果活到現在,就應該有四十歲了。

  馮保、徐爵等人對這個結果並沒有表現得特別吃驚,反而是互相看了看,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顯然之前東廠高手劉三刀也得出過類似的結論——只不過沒從骨質疏鬆上,認定死者的宦官身分。

  「聽說秦​​將軍能讓骷髏顯出生前容貌?」馮保試探著問。

  秦林點點頭,他隨身就把假髮、黏土、筷子、魚膠等工具帶來了,也不藏私,當著馮保、徐爵和陳應鳳的面,就開始顱相復原工作。

  和上次的程序完全相同,照樣是以中國男性顱面部位的解剖學特徵點,取得了皮肉厚度,剪筷子木段黏到骷髏頭各個部位來標示這個厚度,然後把厚薄不一的黏土片貼到骷髏頭上,最後整理、修飾。

  考慮到死者生前是位三十歲左右的宦官,秦林就回憶張誠、張鯨和黃知孝的表情,準備作為參考做上去。

  卻見馮保吊著眼睛、斜著嘴巴,臉上總掛著副不陰不陽的神情,秦林就嘿嘿壞笑起來……

  大功告成。

  只見完成顱面復原的泥塑人頭,額頭微微凸起,顴骨較矮,瘦刮刮的臉往內陷,下巴則往外翹,再配上那副太監臉上常常見到的陰險冷笑,簡直就是惟妙惟肖!

  「孫、孫懷仁,果然是孫懷仁!」馮保又驚又怒,將桌子重重一拍。

  可不是嗎,復原後的人頭,和孫懷仁足足有八九成的相似,只是年紀少了十歲,另外還有別的旁證,馮保可以百分之百的斷定這死人就是孫懷仁!

  應該說現在宮中的「孫懷仁」是假冒的,這個死了的才是真正的孫懷仁!

  秦林拿乾布擦掉手上的黏土,指了指白骨:「這副白骨不要動,我覺得或許將來還有用。馮督公,咱們兩家通力合作,現在是不是應該開誠布公了?」

  馮保點點頭,授意兩名手下把事情經過告訴秦林。

  徐爵腦袋一揚,頗為自得的道:「秦將軍確實審陰斷陽、神目如電,不過咱們東廠也不是吃素的,宮裡宮外有個風吹草動,那都是落在咱們耳目之中。」

  陳應鳳接著道:「所以七月分王皇后突然杖斃呂桂花,咱們就留了意,要知道前面被王皇后杖斃的,都是些辦事不小心、手腳不乾淨的奴才,她要在後宮拿權、抖威風,在所難免。唯獨這呂桂花可是個小心謹慎的,不應該觸怒娘娘啊……」

  於是東廠就悄悄把呂桂花的屍首弄回來檢驗,但屍首本身沒有任何問題,東廠劉三刀祭出「蒸骨」的絕技,也沒發現什麼。最後白骨被用來試探秦林,是否有復原骷髏生前相貌的能力。

  不過東廠也是大明朝最神秘最詭異的特務機構,手上哪能沒幾把刷子?馮督公在王皇后身邊同樣布有眼線,查出當日杖斃呂桂花,娘娘跟前極得寵的孫懷仁,起到了關鍵作用。

  因王皇后在宮內抓權,無形中侵犯到馮保的既得利益,他就授意東廠幾位幹將沿著孫懷仁這條線往下密查,看看能不能抓到點什麼。

  孫懷仁是遵化人,東廠的人馬一查,就查到他在家鄉有位雙胞胎弟弟叫做孫曉仁,當年家裡窮不過,哥哥七歲就淨身入宮做太監,弟弟則留在家裡接續香火。

  十年前的隆慶五年,孫曉仁入宮已經二十三年,他三十歲上就做到都知監僉書,屬於高品太監了。

  這年孫曉仁出門做生意,忽然一去不歸,得知弟弟可能出事,孫懷仁特地請了假回鄉查訪,但最終一無所獲,只好在數月之後悻悻回宮。

  查到這裡,東廠就有了疑心,懷疑可能這兄弟倆已經被掉包,而孫曉仁二十三年裡一直在宮外活動,如果被什麼勢力控制,頂替哥哥在皇宮中臥底,那就更是個驚天大秘密了!

  馮保立刻密令東廠備檔頭、司房、領班、掌班,展開緊鑼密鼓的調查工作。

  畢竟是大明朝最高特務機關,東廠的辦事效率不是蓋的,很快查到當時曾在遵化城西南一百里外的玉田縣,發現過一具無名屍體。於是派遣劉三刀前往,將骨骸起回東廠勘驗,這就是秦林面前擺著的白骨了。

  果然不出所料,秦林復原死者的容貌,立刻查出這很有可能是一招李代桃僵之計!
jomlin 發表於 2014-7-6 22:54
五三四章 又被耍了

  秦林眉頭大皺,使勁兒的撓著頭皮,神情變得極為古怪:「如果現在的孫懷仁,確實是被孫曉仁冒名頂替,那王皇后身邊的……呃,其實不是太監?」

  徐爵和陳應鳳面面相覷,馮保說了半天,正端著茶碗潤潤喉嚨,聽了這話立刻一口水噴出來,嗆得他好一陣咳嗽。

  「秦、秦林,你小子想到哪兒去了?」馮保指著秦林,完全是哭笑不得。

  還能有什麼?秦林撇撇嘴,大家心知肚明,搞不好陛下頭頂的帽子都有點綠油油了。

  「咳咳……」徐爵忍住笑,朝秦林拱拱手:「秦將軍想得岔了,宮中的公公們每年都要檢查兩次身子,只有五十歲以上、做到司禮監秉筆和二十四衙門首領的才會豁免。十年前孫懷仁從遵化回宮,兩年前才撥到王娘娘身邊,之前的八年裡總共檢查過十六次。

  是這樣啊,秦林訕笑著摸摸鼻子,看來陛下的帽子暫時還沒變綠,倒是咱想多了。

  秦林也把他這邊收集到的情況全盤托出,得知聞香門很有可能就是白蓮北宗,馮保、徐爵和陳應鳳也免不得大吃一驚。

  東廠和錦衣衛聯手,兩邊的情報互相印證,就有了案情的大致輪廓,按照時間先後順序來講,就是二十三年前孫懷仁進宮,十年前孫懷仁回老家被雙胞胎弟弟孫曉仁掉包,當時他耽誤兩個月才回宮,多半就是在等淨身後的傷口痊癒,鑑於遵化是長城沿線白蓮北宗的地盤,他很有可能就是被白蓮北宗控制的。

  五年前聞香門和王皇后家有了聯繫,但當時王家只是京城一戶小官吏,聞香門也想不到這家將來會出個皇后嘛,所以也就當作普通傳教來辦。

  兩年前王喜姐被選為皇后,聞香門不免大喜過望,不過知道消息之後,他們就接觸不到王皇后了,她身處紫禁城、守衛森嚴,外人根本無法接近。

  於是以前伏下的暗樁起了作用,孫曉仁想辦法調到王皇后身邊,因為共同的信仰、因為聞香門熟悉王家情況,可以給他提供需要的信息,他很快就取得了王皇后的信任,成為六宮之主身邊的大紅人。

  孫曉仁借助王皇后的身分地位,可以替聞香門,或者說白蓮北宗辦的事情那就多了……

  馮保的吊梢眉皺了起來,目前要藉此威脅孫曉仁、影響王皇后,還缺乏實質性的證據!

  就算秦林的顱骨復原技術能夠服眾,可孫懷仁和孫曉仁是雙胞胎兄弟,長得一模一樣,現在王皇后身邊那位「孫懷仁」,只要一口咬定死的是弟弟孫曉仁,就沒人能奈何他。

  「孫曉仁在遵化有老婆孩子,咱們抓起來,逼他服軟!」陳應鳳臉上橫肉一顫,咬牙切齒的道:「督公放心,小的新練了幾套手段,就算鐵石人也能叫他開口!」

  徐爵也伸出巴掌,狠巴巴的往下一切:「哪怕他心如鐵石,也要屈膝求饒!」

  啪、啪!馮保給他們每人賞了一記大耳刮子,怒道:「你們白痴?沒有真憑實據,就要對付王皇后身邊的人,你們真以為東廠能夠唯我獨尊,咱家可以獨斷專行?」

  萬曆帝朱翊鈞雖然對王皇后並沒有什麼感情,但大體上還是不錯的,前次要封王皇后叔叔和兄弟做錦衣衛指揮僉事,被張居正硬頂回去,說他們只是皇親並沒有立什麼大功勞,所以只封了錦衣千戶,萬曆就抱怨張先生太小氣,對自己這個皇帝的岳家太刻薄。

  另外,萬曆才大婚兩年,要是東廠就下手對付王皇后,陛下會怎麼想?

  更別提王皇后對李太后擺出副純仁至孝的架勢,兩年來每天清晨踩著第一縷陽光去問安,李太后實在很喜歡這個兒媳。

  說到底,馮保權勢再大也只是大管家,李太后、萬曆帝和王皇后才是真正的主人,他沒有萬分確鑿的把握,怎麼能和王皇后硬碰?

  這件事在馮保來說,與其真的踢爆,倒不如盡量利用,看看怎麼替自己撈點好處更合適。

  馮督公心目中「厚顏無恥、心狠手辣、吃虧一點不肯、占便宜絕不放過」的秦林秦長官,究竟是怎麼想的呢?

  ……

  他拿起白骨喉嚨部位的幾塊小骨頭,放在掌心慢慢把玩著,嘴角浮出幾絲玩味的笑意。

  「馮督公,此事還得從長計議,咱們兩家盯住那『孫懷仁』,看他到底有何舉動……」秦林說著,又故意裝出懷疑的樣子,看了看馮保:「咱們兩家合作,利益均霑,如果有什麼動靜,馮督公可不要獨自吞了哦!」

  「那怎麼會?咱家是那種人嗎?」馮保說著自己心裡都不相信的話。

  就連徐爵和陳應鳳的眼神也彷彿在說:督公,您老就是那種人,騙你是小狗!

  馮保無語,恨聲道:「咱家還等著秦長官的仙丹治這脆骨症呢,要是咱家敢騙秦長官,你不給那藥丸就行了唄!」

  話都說到這分上了,秦林不信也不行,他笑著拱拱手:「督公人品高潔、信義無雙,秦某人絕對信得過。藥丸嘛,等我回去弄好了,就親自送到府上。」

  馮保嗯了一聲,本來不想送秦林,想想最後還是親自送秦林出去,聯手辦案事情倒在其次,關鍵是那藥丸不要出了差錯。

  東廠戒備森嚴、氣象法度兼具的大門口,身穿蟒袍、腰繫玉帶的司禮監掌印馮保親自把秦林送出來,這是多大的面子?

  劉三刀為首,那些東廠的領班、掌班、司房,見了這一幕盡皆心頭燎亮,曉得這位秦長官是惹不得的。

  「秦將軍,那藥丸,」馮保想了想,終於把憋著的話說了出來:「你可別下毒害我!」

  「我是那種人嗎?絕對不會!」秦林大搖其頭。

  是,你丫就是那種人,這次馮保、徐爵和陳應鳳意見完全一致。

  服了你!秦林沒好氣的把馮保肚子拍了一下,大搖大擺的遠去。

  ……

  馮保回到密室,無意中又拿著秦林做好的泥塑人頭端詳,忽然奇道:「咦,這個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咋這麼眼熟呢?」

  徐爵、陳應鳳互相看看,然後一起指了指馮保:「督公,就是您老臉上掛的那種笑嘛。」

  我靠!馮保把人頭一丟,心說又被秦林耍了。
jomlin 發表於 2014-7-6 22:54
五三五章 誤會

  大明門東側禮部衙門後面,就是掌管全國醫藥事務、防治賑濟瘟*癀疫病的太醫院館舍。(註:「黃」,動物炭疽病)

  世間惠民藥局、杏林醫館都供著岐黃兩位老祖的神像,唯獨太醫院裡面的塑像,是永樂爺聖旨敕建的,是為醫家祖庭,普天之下的神醫聖手不管在別處架子有多大,到了這裡都得屏息靜氣,絲毫不敢懈怠。

  能夠到太醫院擔任醫官,那是全國各地杏林中人的最高目標,光宗耀祖、名揚天下,捨此並無第二條路。

  所以在太醫院奉職的李建方,內心無時無刻不充滿了自豪,身穿正八品御醫的官服,坐在法度森嚴的太醫院衙門裡辦公,請他去看病的不是公侯伯駙馬就是尚書侍郎,甚至有幾次還是奉旨前往親貴老臣府邸診療,真是榮耀無比!

  西晒斜陽照在岐黃神像,李建方瞇起眼睛,美美的盤算著:父親李時珍是嘉靖年到太醫院任職的,被妖道、方士排擠,只做到八品的御醫就打道回府。我可不一樣,有姪女婿秦林做靠山,將來要一直升上去,做正六品院判,甚至五品的院使!

  到了散堂的時辰,御醫、醫士、醫生們紛紛收拾東西回家,不少人招呼著李建方:「李御醫,日頭偏西了,該散堂啦!」

  「李兄,難得今天有空,咱們會賢樓小酌一番?」

  李建方客氣而又矜持的推拒掉邀請,喚來兩名長隨慢慢收拾東西,自己則不緊不慢的拿著一卷《本草綱目》翻看,故意要比同僚遲一步出門。

  「李兄真是好學不倦,孜孜以求!」醫官們恭維一番,紛紛走了出去。

  估計李建方聽不到了,才有個留著黝黑山羊鬍子的瘦高個笑起來:「這位李老兄真是了得,剛來就做到管大方脈的御醫,嘖嘖,將來恐怕咱們都是他的屬下呢!」

  立刻有不少醫官附和:「人家後臺硬嘛,有那麼個遮奢的姪女婿,我看哪,他遲早要做院判、院使。」

  不過也有幾個人幫著李​​建方說話:「也不單靠秦長官,畢竟李御醫家學淵源,醫術確實厲害。」

  醫界是最講實階的,任你說得天花亂墜,最終得看治不治得了病。李建方一來就做到太醫院十三科排第一的大方脈管事御醫,這些醫官雖然有些酸不溜丟的,但也不得不承認李建方醫術確實高明。

  說話間,醫官們走出大門,卻見幾個年輕人從北面走過來,朝著懸掛金字匾額的太醫院衙門指指點點。

  為首那人年方弱冠,面孔沒什麼特別,唯獨一雙眼睛是賊亮賊亮的,穿著身淡藍色的棉袍,前襟、袖口黏著不少泥巴印子,像個捏泥人的工匠。

  他望著太醫院的金字匾額朝著同伴笑道:「胖子,咱們要是一直跟著太師父學醫,恐怕就該到這個衙門做事了。」

  胖乎乎的圓臉後生,也「滿懷憧憬」的看了看衙門,嘆道:「當初我就想啊,不管三十、四十還是五六十歲,什麼時候能到太醫院做事,這輩子就算沒白過了……沒想到沒來成這大明門東邊的衙門,咱們反倒在西邊做起事來了,真是世事難料。」

  醫官們開始聽那藍袍年輕人說,一直跟著太師父就能到太醫院做事,不禁暗笑他不知天高地厚,後來聽胖子說在西邊做事,登時明白過來:棋盤街西邊是前軍都督府、錦衣衛,沿著江米巷一直朝西走,到頭就是細瓦廠,這身上黏著泥巴的年輕人,原來是在細瓦廠做泥瓦匠的。

  通天下名醫成千上萬,有幾個能到這太醫院任職?外地名醫上京,到這杏林最高學府的門口走走看看,一番憧憬、幾許慨嘆,太醫院的醫官們早已司空見慣。

  想到這幾個年輕人學醫不成,只好去做了泥瓦匠,醫官們不禁生出幾分噓唏感慨。

  就在此時,一輛罩著灰布帳子的馬車,從街道上慢慢駛來。窗簾掀開,露出少女明眸皓齒的容顏,正是那天在土窯與秦林不辭而別的鄭禎。

  當日故意錯認秦林為表哥,借他擋住了吳德和眾打手,鄭禎倒是真的去報了官,不過官差受了吳家好處,一個個推三阻四的。鄭禎苦求他們趕到窯場,連黃花菜都涼了,只聽說一夥冒認錦衣衛的苦力,把吳德和眾打手揍得連他們爹媽都認不出來。

  哪個少女不懷春?挖土的年輕人雖然身分寒微,但卻能把吳德打得落花流水,他那雙賊亮賊亮的眸子,不知不覺已在鄭禎的心中刻下了印跡。

  他會不會真是錦衣衛?就算他只是個小旗,不,普通校尉……

  鄭禎被他的影子攪得心頭一團亂麻,本來極能決斷的她,一時間竟對目前的選擇猶豫起來。現在她一眼就認出那藍袍青年,就是當日替自己趕走吳德的力夫,急忙令車夫把車兒停下。

  「小姐,今個兒是選秀女報名字的最後一天,再晚就趕不上啦!」車夫好心提醒著。

  「讓你停就停!」鄭禎掀開窗簾,張口欲呼,她想親口問問那傢伙,究竟說的什麼錦衣衛是不是真的——雖然在她心目中,這根本連百分之一的希望都沒有,但她總覺著有那麼一絲兒不死心。

  秦林也看到了鄭禎,朝她揮揮手,想問問這丫頭那天到底怎麼回事兒,害得咱莫名其妙的打了一場架,就不辭而別,也太不講義氣了吧?

  哪曉得醫者父母心,太醫院醫官裡頭很有幾個好心腸的朝秦林迎上去,其中五短身材、焦黃面皮的老者就衝這些年輕人笑道:「學而時習之,不亦悅乎?諸位雖寄身細瓦廠,仍懷著懸壺濟世之心,這就難得了。」

  鄭禎的笑容一下子凝在了臉上:細瓦廠,泥瓦工?怪不得他要去挖黏土!這人撒謊騙人,胡吹大氣……

  鄭禎把窗簾往下一放,咬了咬牙,吩咐車夫:「走,去報秀女!」

  得嘞!車夫甩個鞭花,馬車得兒得兒的走了。

  「靠,這女人真是……」秦林摸了摸鼻子,一陣苦笑,他當然知道鄭禎為什麼跑得比兔子還快。

  陸遠志、牛大力和幾個便裝的親兵校尉盡皆笑翻,還沒見秦長官這麼吃癟呢,國公府大小姐、相府千金、長公主,一個個說說笑笑;輪到這開磚窯家的小姑娘,卻生怕被他黏上似的,也真叫人不知說什麼才好。

  殊不知隨著馬車遠去,鄭禎心頭也空落落的,幾次三番想下車親口向秦林道一聲謝,可她最終沒有這麼做,父親病後越來越衰落的家境,嗜酒好賭的哥哥,都容不得她選擇。

  一入侯門深似海,這皇宮更是深不可測,將來會有個什麼結局?鄭禎把嘴脣咬出了深深的印痕……

  秦林倒沒把鄭禎放在心上,萍水相逢而已,難道替她打一場架,就要人家以身相許?咱的王霸之氣還沒到那地步吧!

  事實上那日取了黏土回來,他就把這事兒全忘了,要不以北鎮撫司的威力,還能查不出鄭禎的底細?

  「咳咳……」焦黃面皮的醫官順著秦林目光,早把這一幕看在眼裡,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小哥兒,你做泥瓦匠又怎麼能入淑女法眼?須知書中自有顏如玉,我看你眼睛明亮、額頭飽滿,自然極為聰明,不如撿起醫書繼續學習,將來要是成了杏林名醫,必能娶得美嬌娘。」

  秦林喉嚨口咯的一聲,心說我已經娶了倆,就算還要娶,也不必等成了名醫呀!

  他笑著朝醫官拱拱手:「老先生好意,在下心領,不過在下自有事做,恐怕不能學醫了。」

  「不識好歹!」高個子醫官走過來,不屑的瞥了秦林一眼,對那老醫官道:「趙老先生,須知朽木不可雕也,這些人去玩泥巴還差不多,哪裡能學得進醫術?要是早能學進去,也不至於去做泥瓦工了!」

  「有教無類嘛。」趙老醫官倒是很熱心,從袖中取出一本薄薄的醫書:「小哥兒,就算無心學醫,畢竟技多不壓身,學學這本小冊子裡頭的東西,有個頭疼腦熱也能對付。唉~~年輕人雖然有點小聰明,可惜不肯好學上進……」

  秦林、陸遠志、牛大力和親兵校尉們同時有種虛弱無力的感覺,這時候再亮明身分又好像太那啥了,沒奈何,秦林只好把趙老醫官手裡的冊子接過來,又笑著謝他贈書。

  「咦,賢姪怎麼到這裡來了?」醫官們身後,李建方滿臉堆笑,三步並作兩步從太醫院臺階上跑下來。

  太醫院最講論資排輩,他剛來就做到大方脈科主管,就是禮部尚書潘晟看在秦林面子上委任的。

  秦林笑笑,按晚輩身分一揖到地:「三叔,小姪剛從東廠馮保那兒回來,這不,順路就走到太醫院了。」

  東廠、馮保?

  大庭廣眾之下,敢對司禮監掌印、東廠督公直呼其名的人,兩個巴掌就能數出來,再加上李建方招呼他賢姪,太醫院諸位醫官立刻明白這是哪位了。

  錦衣衛指揮使、昭勇將軍、掌北鎮撫司、奉旨提點詔獄,秦林秦將軍!

  高個醫官突然後悔自己為什麼嘴巴沒生個疔瘡,剛才好開不了口,趙老先生則差點一個趔趄摔倒:我竟然說秦將軍是細瓦廠的泥瓦匠!
本帖最後由 jomlin 於 2014-7-6 22:57 編輯

jomlin 發表於 2014-7-6 22:58
五三六章 李建方的野望

  就算秦林是順路過來的,李建方也得意非凡,太醫院院使才正五品,秦林己是正三品的高官了,更不用說掌北鎮撫司、提點詔獄的權力,比這些醫官大了百十倍不止。

  有這麼號位高權重的姪女婿力挺,李建方想不得意都難啊!他滿臉堆著笑,向同僚們介紹:「趙老先生,方先生,這位就是舍姪婿秦林,現在棋盤街西面的錦衣衛衙門奉職,和咱們就隔一條街。 」

  根本不需要介紹秦林的官銜、職司,整個京城誰不知道赤手格象、隻身救駕的秦長官?

  眾位醫官們面面相覷,這下才明白過來,前頭人家說在西邊做事,並不是江米巷西頭的細瓦廠,而是錦衣衛衙門!

  我剛才幹嘛要說什麼朽木不可雕也?高個子的方醫官額角汗水冒出來足有黃豆大,臉色白中泛青,趕緊把腰彎成了九十度,惶恐至極的說:「秦將軍恕罪,秦將軍大人有大量,方某胡說八道,秦將軍千萬不要放在心上……」

  「看老兄的樣子,好像很怕本官哪?」秦林壞笑著,拍了拍方醫官的肩膀,輕描淡寫的道:「傳言都是不盡不實的,所謂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像剖心挖肺、鋸頭驗腦、扒皮抽筋這些事情,本官從來就沒用在活人身上,坊間傳言萬萬不可輕信啊!」

  秦林不說還好,方醫官聽到什麼剖心挖肺、扒皮抽筋,身子就抖得像秋風裡的一片樹葉,魂靈兒都從頭頂百會穴飛了出去,一張臉早已拉成了苦瓜:媽呀,活人身上你沒用過,敢情用過刑的人都死掉了?

  陸遠志、牛大力幾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傢伙,瞧見秦林捉弄這狗眼看人低的醫官,都在旁邊賊眉鼠眼的笑,越發惹得方醫官心如擂鼓,不知這些凶神惡煞的錦衣校尉要怎麼擺佈自己。

  方醫官喜歡挑撥是非,這會兒太醫院的同僚們都拿他當笑話看,唯獨趙老醫官心下不忍,朝秦林作揖:「秦將軍,老朽趙簡,忝為傷寒科御醫,方才老眼昏花,識不得尊官金面,還望將軍見諒。方醫官言語多有衝撞,但是不知者不罪……」

  老醫官趙簡頗有懸壺濟世之心,秦林絲毫不曾怠慢,雙手扶他起來:「趙老先生言重了,本官並沒有怪罪方醫官,倒是您宅心仁厚,咱們素不相識,您就以醫書相贈,真是難能可貴呢。」

  方醫官聽說秦林不怪罪,立馬大大的鬆了口氣,只是仍不免心頭忐忑,不知秦林說的是真是假,萬一當面放過、背後又下黑手呢?

  趙簡則老臉微紅:「秦將軍是國朝聖手李神醫嫡傳,小老兒送書這就是班門弄斧了,徒自惹秦將軍笑。」

  「哪裡哪裡,趙老先生太謙虛了。」秦林客氣一番,這才向各位醫官告辭,和李建方一起離開。

  醫官們目送秦林走遠,半晌才有人吁了口氣:「好險,好險哪!虧得趙老先生求情,否則方先生就要不妙了。」

  方醫官臉色仍難看得很,心下忐忑:「不知他說的是真是假?萬一暗地裡擺佈我……」

  趙簡嘆息一番,正色道:「那倒未必,錦衣衛指揮使要對付一個醫官,還用背後動手嗎?方先生別怪老朽多嘴,你出言不慎,險些惹來禍患,今後可得謹言慎行。」

  當然,當然,方醫官把腦袋點得像小雞啄米。

  錦衣衛衙門位於棋盤街西邊,秦林的府邸在更往西一點的草帽胡同,他每天從衙署直接回家,並不會拐到東邊的太醫院來。

  李建方自打到京師太醫院任職,這還是第一次和秦林結伴回家,剛才還大大的在醫官同僚的跟前露了臉,他那叫個興高采烈呀。

  一邊走,一邊眉飛色舞的對著眾位親兵吹噓:「叔老爺我不是吹牛,這雙眼睛瞧病固然厲害,看人也從來不會錯。嗯,當初我這姪女婿剛到咱李家醫館,身無長物,別人都不知道他後頭能做得這麼大事業;唯獨叔老爺我,一看他生得相貌堂堂、心明眼亮,就知道將來必定不可限量,一力主張他和姪女的婚事……」

  秦林聽了只是微微一笑,並不揭破。

  陸遠志和牛大力聽得這些話,幾乎要笑翻,親兵校尉都是在南京才跟的秦林,他們不知道,陸、牛兩個還能不清楚?好嘛,這才叫吹牛不打草稿呢,李建方說的完全和事實相反嘛!

  見李建方口口聲聲以叔老爺自居,陸遠志擠眉弄眼的笑:「師叔,這京師官場上的規矩,秦哥的親叔才能叫叔老爺,您是秦哥夫人的三叔,前頭就得加個『外』字,叫作外叔老爺。 」

  李建方怔了怔,覺得加個外字未免就有點不夠冠冕堂皇了,忽然伸手把陸遠志拍了一巴掌:「你個瓜胖子多嘴多舌!什麼內啊外的,顯得多生分?」

  秦林這次和李建方站到同一陣線,正色道:「陸胖子,你這麼說就不對了嘛,青黛的三叔,就是我的三叔。」

  陸胖子把舌頭一吐,嘿嘿乾笑。

  李建方聽了這話,就像一口氣兒喝了半斤蜂蜜,從裡到外都甜透了,甭說秦林叫他三叔,就算讓他倒過來叫秦林三叔,那也沒有絲毫不情願的。

  秦林從東安門旁邊的東廠衙門回家,的確要路過太醫院衙門,但他可不單單是順道去溜個彎兒。

  「三叔,看樣子你在太醫院衙門混得不錯啊?」秦林忽然問道。

  李建方搓著手笑:「那當然!托賢姪婿的福,太醫院的同僚們都和我客客氣氣的,奉旨診療也接了好幾道,在宮裡宮外的名氣都打開了。 」

  「那就好。」秦林頓了頓,又看著李建方的眼睛問道:「三叔大才,做八品御醫實在委屈了,不知您有沒有意做院判、院使? 」

  李建方本來就熱衷功名,聽了這話喜得心尖尖都在打顫,哪兒有絲毫的不情願?跟著又皺了皺眉:「賢姪婿啊,太醫院名義上是禮部在管,因為要負責宮裡諸位娘娘和太監的診療,院判院使的任免,實際上都要司禮監發話,咦,難道說您和馮督公?」
jomlin 發表於 2014-7-6 23:00
五三七章 宮中大案

  秦林的高鈣片不是白給,馮保有求於他,就得幫忙提拔李建方做太醫院院使。

  李建方雖然過分熱衷功名了點,但不管怎麼說都是青黛的三叔,正兒八經的自己人;再說要是他淡泊名利,秦林還不好支使他做事呢,要的就是他這種性子,將來才好替秦林盡心辦事嘛。

  秦林不是學臨床醫學的,以前看著太監們也沒想太多,這次是那副患有骨質疏鬆的骷髏提醒了他,原來哄荊王朱常沓的高鈣片,其實對太監們更有效。

  這麼對症的仙丹,光供應馮保豈不是浪費了?

  把李建方的手臂拍了拍,秦林正色道:「三叔啊,咱們岐黃傳人,講的是懸壺濟世,對不對?」

  李建方恍然大悟,連連點頭:「對對對,所以這藥丸借馮督公打響名聲,讓整個紫禁城的宦官都知道,引得他們都到咱們這兒來買——賢姪婿,那加了石灰石的藥丸,真有那麼大效果?」

  「噓~~是仙丹,石灰石三個字,三叔今後萬萬不能提的。」秦林壞笑著擠了擠眼睛。

  秦林一直在想,怎麼把手悄悄伸到紫禁城裡面去,還得做得冠冕堂皇,不能惹得朝廷猜疑。

  他掌著北鎮撫司,錦衣衛系統從軍、政、民各種秘密渠道收集的情報都能拿到,又獨闢蹊徑辦起女醫館,藉著大人小姐們,從達官顯貴的枕頭邊收集情報。

  這張情報網唯獨紫禁城是個大大的空白,只因身為外官的北鎮撫司不能把手伸進宮內,而宮裡自有御醫看病、太監服侍,后妃們有病也用不著到女醫館來。

  這下好了,讓李建方做太醫院院判或者院使,以他的名義在靠近皇城的地方開設藥鋪,專賣針對太監的高鈣片。

  太監體內缺乏激素,很容易得骨質疏鬆,高鈣片絕對療效顯著,他們必定趨之若鶩。

  什麼十全大補丸、六味地黃丸,每種補藥都按原本的方子添加石灰石,根據患者的體質比如氣血兩虛,就給他十全大補丸為底子的「仙丹」,肝腎陰虛的病人,就給他六味地黃丸為底子的「仙丹」。

  設幾個醫生看病開藥,看病過程中問長問短,太監們等著號脈、拿藥也會互相閒談,這裡頭能得到的信息,綜合分析之後就很有用了。

  李建方並不知道裡頭還有這一層意思,不過就算他發現了,難道他還會告訴別人?

  秦林完全能想像今後的火爆場面,馮保馮督公可以作為​​形象代言人,來,督公請站好,開拍!

  馮保笑嘻嘻的舉起藥丸,豎起大拇指:「自從吃了高鈣片,腰不酸了,腿不疼了,一口氣上五樓,秦將軍高鈣片,一片頂過去五片!」

  ……

  第二天,秦林就抱著錦盒去了馮保家裡,把藥丸給了他,說如果效果好,就幫忙宣傳一下,讓別的太監都知道。

  馮保開始還不情願,生怕秦林給了別人就不夠供應自己的了,直到秦林說李建方準備批量生產,馮保這才放了心。

  至於提拔李建方這碼事,馮保連一絲猶豫都沒有就答應了,太醫院院使只是個五品官,在馮督公眼裡簡直就是芝麻綠豆大的事兒,甚至不值得他費腦筋去想。再說李建方是神醫李時珍的兒子,家學淵源,醫術高明,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看著馮保有些神思不屬,秦林免不得假模假樣的關心關心,訝然道:「馮督公怎麼氣色不太好?你執掌司禮監、東廠,兼總內外,世上只有李太后和陛下能給你氣受吧?」

  馮保像見了活鬼似的把秦林看看,最終苦笑著一聲嘆息:「罷罷罷,只有新人笑,哪見舊人哭,馮某老了,倒是秦將軍聖眷優隆,來日方長啊!」

  秦林暗笑,剛才他是故意拉出兩個人來,其實李太后對馮保相當信任,倒是萬曆有些厭惡這個老是管著他,動不動就給李太后打小報告的馮大伴。

  李太后、馮保和小皇帝的事情,秦林可沒興趣摻合,口是心非的安慰馮保幾句,這就告辭離開。

  秦林辦這件事的同時,也命令北鎮撫司的親信,讓洪揚善部署高手,秘密偵查孫懷仁。畢竟由白骨推出骨質疏鬆,接著賣高鈣片給太監們是附帶的,王皇后身邊的孫懷仁才是正主兒。

  不過北鎮撫司的力量無法深入皇宮大內,主要還是等東廠那邊的消息,馮保馮督公在宮裡耳目眾多,還得靠他盯住孫懷仁。

  ……

  很快,朝廷頒下太醫院院使的任命,李建方可能一輩子都做不到的事情,秦林易如反掌的就辦成了。

  接到太醫院院使的任命,他忙得腳後跟打屁股,又是焚香祭告祖宗神位,又是寄家信告訴父親李時珍:您當初被妖道、方士排擠出太醫院,兒子今天做到太醫院院使,終於替您出氣啦!

  除了李建方兩口子,就屬青黛最高興,小丫頭當年就常替爺爺抱不平,為什麼嘉靖皇帝寵信妖道和方士,反而趕走真正的神醫?這下可好,三叔做了太醫院院使,總算大大的揚眉吐氣。

  聽人言語知道是秦林替三叔謀的差使,青黛用嬌嫩如花的脣瓣獎勵了他,不是為三叔升官發財,而是為爺爺的醫術從此能在太醫院取得正統地位,越加發揚光大。

  這天秦林辦了家宴,慶祝李建方榮任太醫院院使,除了正主兒,就是陸遠志、牛大力這幾個親信弟兄在座,沈氏、徐辛夷、青黛則在另一桌,侍劍和甲乙丙丁四女相陪。

  當天下午就落了雪,到夜裡寒風呼嘯,雪花紛飛,院子裡打起燈球火把,眾人坐在大廳中賞雪,其樂融融。

  突然間外面街道上響起隆隆的馬蹄聲,衣甲鏗然作響,腳步聲響成一片,不知來了多少人。

  李建方兩口子不禁有些慌亂,從椅子上站起來,想看看是怎麼回事。

  「老戚這陣勢也太大了吧?」秦林撓撓頭皮:「不像,他在京師最會夾著尾巴做人,呃,是劉都督又皮癢了?或者,馮督公吃錯了藥?」

  都不是。

  打開大門,來的是個極老的太監,穿著團龍蟒袍,無翅烏紗底下滿頭白髮如雪,臉色倒是極為紅潤,一雙眼睛不怒自威。尤其讓人驚訝的是,張誠、張鯨兩個司禮監秉筆太監,都跟在後面,垂著手、低著頭,態度極為謙恭。

  老太監目光往廳上一掃,李建方兩口子就不由自主的生出幾分寒意,最後他的目光落到了秦林臉上,拖著長聲問司禮監二張:「這猴崽子,就是你們說那秦林?看上去年紀輕輕,只怕是嘴上沒毛,辦事不牢啊!」

  秦林坐在原處,連屁股都沒抬一下,厲芒般的眼神針鋒相對的迎上去,冷笑道:「兩位張公公,這位老奶奶是誰,咋不介紹一下?」

  噗~~徐辛夷笑得噴飯,青黛伏在桌上,肩膀一抽一抽的,明明是個老太監,秦林偏要說是老奶奶,這傢伙真是壞透了。

  張誠卻神色慌張,一個勁兒的朝秦林打手勢、使眼色,張鯨則把頭一低,朝老太監道:「老祖宗,小的早就說這姓秦的年輕、驕妄,不堪大任,咱們及早回稟李太后,另行選擇名臣來擔此重任吧!」

  老太監卻並不生氣,盯著秦林看了一會兒,卻見秦林坐在那裡穩如泰山,氣定神閒,儼然一派宗主的氣度,並非故作沉穩。

  「果然有點門道,怪不得娘娘相信他。」老太監點點頭,神色和緩了些:「秦將軍,咱家是都知監掌印張宏,奉太后旨意,有要事前來相告,請你屏退左右。」

  聽到張宏這名字,在座諸人齊齊發出一聲低呼,徐辛夷也嘀咕道:「怪不得,我說是誰呢這麼大排場,原來是他來了。」

  宮裡太監講輩分,輩分老的就稱祖宗,像馮保雖然執掌司禮監、東廠,權力兼總內外,但輩分並不是最高。當今輩分最高、資格最老的太監,就是這都知監張宏。

  連司禮監秉筆太監張鯨都是拜在他門下,就算馮保見了張宏,那也不能擺什麼架子的,甚至連慈聖李娘娘也稱他一聲「張老伴」。

  (貓註:老公、老伴現在都指丈夫,但在明代則是對太監的稱呼,所以,別想歪了……)

  都知監是內廷十二監之一,有掌印太監主官,下設僉書、掌司、長隨、奉御等員,原掌宮廷各監行移、關知、勘合,後僅隨皇帝前導警*蹕,張宏在都知監,基本就是養老。(註:「必」,交通管制)

  秦林素來和他沒有交情,錦衣衛北鎮撫司和都知監也沒有工作往來,張宏突然來訪,難道是來討要高鈣片?

  當然不是,除非他腦袋抽筋。

  秦林把張宏請入內堂,見侍女奉茶都被張宏擺手拒絕了,他就直截了當的問道:「張公公突然來訪,是找下官要治脆骨病的仙丹嗎?哈哈,用不著擺這麼大陣仗嘛,下官膽子小,會害怕的。」

  張宏把秦林盯著看了一會兒,突然嘴角一牽,冷笑道:「咱家卻覺得秦將軍膽子大得很,膽大包天!否則怎麼敢屢次私帶長公主出宮?」

  秦林怔了怔,笑著摸摸鼻子:「原來這事兒啊,嗯,其實啊,馮保、劉守有都知道,至於太后面前嘛,我抽空去說一聲。」

  張宏被噎得差點背了氣,這才知道秦林是個打不爛、捶不軟、嚼不動的牛皮糖。

  還別說,真要把這事兒拉爆,負責宮禁的馮保、負責守衛皇城的劉守有都要丟臉、吃掛落,再加上是徐辛夷把朱堯媖帶出來的,一查,魏國公、定國公和武清伯府都有責任。

  好嘛,誰把這事兒曝光,馮保、劉守有和一堆皇親國戚就得把他恨死,連李太后自己都沒趣。

  誰他媽腦子有病,才會去和太后說這事呢!

  張宏活了這麼大把年紀,大風大浪都經歷過,遇到秦林卻一籌莫展了,實在奈不何他。

  張誠、張鯨兩個低著頭,雖然滿腹心事,聽了這番對答也覺得好笑,這下是老祖宗遇到了小祖宗,老的不如小的。

  秦林笑笑,看了看張宏神色,端起茶杯道:「諒太后娘娘讓你來,不是說長公主這件事吧?老張公公,兩位小張公公,有什麼事情好說好商量,秦某人吃軟不吃硬,非得壓在我頭上才能說話,那就是異想天開了,秦某只好端茶送客。」

  張宏一個照面打下來,覺得秦林這傢伙實在不好對付,便也死了壓服、震懾對方的心,事情緊迫,他也就實話實說:「秦將軍,宮裡出了大事,慈聖娘娘召你入宮辦事,咱家、咱家剛才是自作主張了,這就給你道聲不是,請你不要介懷,這就隨咱家進宮去吧。」

  大事?秦林心頭一驚,臉上絲毫不​​動聲色,點點頭道:「太后有旨,秦某自當奉詔,不過料想此時宮中有事用到秦某,必定不會是接見外藩、商議軍機,而是有什麼大案吧?」

  張宏看秦林的神色又和緩了一些:「秦將軍果然名不虛傳,不錯,有樁天大的案子要你經辦,此事絕不能走漏一絲一毫!」

  「我有位幫手要帶,還有個裝檢驗工具的皮包,」秦林見張宏雪白的眉毛一挑,就搶先補充:「陸遠志,錦衣衛百戶,曾隨本官出生入死,絕對可靠。」

  張宏想了想,同意了秦林的要求,四人一起走出去,秦林就叫陸遠志收拾東西,跟著進宮。

  ……

  青黛和徐辛夷早就等在門外,見秦林出來就左右迎上去。

  「秦哥哥,會不會出事啊,那老太監兇巴巴的,還帶著兵來……」青黛抓著秦林的手,少女緊握的五指,傳遞著濃濃的關切,如水的眼波,更是叫秦林心中甜蜜蜜的,便拍了拍她的手背,微笑著示意沒有問題。

  徐辛夷則叉著腰,杏核眼狠巴巴的瞪著張宏:「老太監,秦林要少了一根寒毛,姑奶奶剁了你的狗頭!」

  張宏看看徐辛夷,搖頭微笑:「傳說秦將軍二夫人徐氏凶悍潑辣,果然如此。」

  你!徐辛夷氣得夠嗆。

  「放心,不會有事。」秦林笑瞇瞇的安慰兩句,又皺著眉對張宏道:「老張公公,和我老婆說話請客氣點。」

  張宏帶來的兵馬是金吾衛的官校,見秦林和張宏這麼說話,都嚇得直咬手指頭,就算慈聖李娘娘和馮督公,在老張公公面前也帶著三分客氣呀!

  孰料張宏聽了秦林的話並不生氣,反而真的就朝徐辛夷拱拱手:「秦將軍說的是,老奴無禮了,這就給大人賠罪。」

  徐辛夷眉花眼笑,就算她自己把這老張公公治服了,也沒秦林來這麼句暖心哪!

  看看張宏這時候的神態語氣,眾人放心了不少,目送秦林和陸遠志跳上馬,隨著張宏頂風冒雪朝紫禁城本去。

  秦林並不知道,就在他策馬急馳的時候,紫禁城裡頭的氣氛已變得格外凝重。太監宮女們腳步匆匆,熟人碰面了也不打招呼,就這麼擦肩而過,最多交換一個內含深意的眼神。

  ……

  慈寧宮燈火通明,宮女太監都站在宮外,紛飛的鵝毛大雪,把他們肩頭墊起了厚厚一層積雪,但沒有人敢亂動一下,只有慌亂的眼神時不時往宮中瞟去。

  李太后、萬曆帝、馮保,大明朝最有權力的幾個人,現在都在慈寧宮中,只不過氣氛和平日他們相處時,大不一樣。

  陛下生母,慈聖李娘娘臉色鐵青,拍著龍鳳座椅的扶手,厲聲喝道:「朱翊鈞!」

  跪在地上的萬曆,茫然的抬起頭,他已不知道有多久沒聽到別人這麼喊自己的名字,就算母后,也是一直稱呼他皇兒的呀!

  李太后正在氣頭上,像任何一個對兒子失望至極的母親那樣,斥責著萬曆:「朱翊鈞,不要以為你現在是九五之尊,就能肆意妄為!是,母后不該、也不會干政,但咱們大明朝還有位伊尹、霍光,被元輔帝師張先生曉得你的作為,到時候看你怎麼辦!」

  也許李太后氣頭上的話,和民間母親教訓兒子,說「被老師知道,必定處罰你」沒有什麼區別,但跪著的萬曆就渾身一顫,臉色難看之極。

  因為他知道,伊尹和霍光都是賢臣,都是曾經廢過皇帝的賢臣!

  張居正能不能廢了自己?有母后的支持,張居正和馮保聯手……母后並不只有他這一個兒子,萬曆還有位同胞弟弟,潞王朱翊鏐!

  萬曆根本不敢再想下去,前胸後背已經被冷汗濕透,緊緊的貼在身上,讓他感覺連呼吸都變得凝滯。

  馮保心中冷笑不止,神色卻裝得極為惶恐,聲淚俱下的對李太后道:「娘娘!陛下只是年少無知,被奸佞引誘,他本心必定不肯胡亂殺人!」

  「我殺了人嗎?」萬曆抬起手,困惑的看了看,可昨夜的記憶在酒精作用下,已變得模模糊糊,連他自己都無法肯定到底有沒有殺人。

  李太后神色極為沈痛:「所謂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那也是事出有因,並非說做皇上就能隨意殺戮無辜!我兒如此殘虐,因喝醉酒就要殺人,怎麼對得起列祖列宗?昏君,昏君!」
jomlin 發表於 2014-7-6 23:01
五三八章 查到皇帝頭上

  慈寧宮外,一陣腳步聲響。

  惴惴不安的萬曆回頭看去,等看清來的是王皇后,他不由自主的皺了皺眉,對這位皇后他僅僅是盡丈夫的責任罷了,實在談不上什麼感情。

  王皇后並沒有穿華麗的宮裝,而是玄色棉袍配貉子毛領,比較樸素的服裝,臉上的粉黛有被淚水打濕的痕跡,走進來就跪下哭道:「母后,是兒臣不得盡六宮之主的天職,致使陛下飲酒作樂、誤殺近侍,請母后降罪責罰兒臣,不要責罵陛下!」

  李太后見兒媳婦來,總算神色轉和,伸手虛扶:「皇后並沒有過錯,哀家怎能怪你?起來,快起來,這地上涼。」

  「難道陛下跪著不怕涼嗎?」王皇后很是固執的搖了搖頭,神色堅定:「陛下不起來,兒臣也不敢起來。」

  李太后猶豫起來,她對這兒媳婦越發滿意了,但要這麼輕輕放過闖了大禍的兒子,又不願意。

  萬曆看著王皇后,心中不無感動,確實他一點都不喜歡這個冷冰冰的、了無生趣的皇后,但不得不認可,她在此時此刻完全盡到了身為妻子、身為皇后的天職。

  李太后正在猶豫未定,一名小宦官腳步倉促的進來通報:「元輔帝師張先生來了!」

  馮保聞言面露喜色,張居正這位今世伊尹、當朝霍光的到來,無疑將決定萬曆的最終命運,如果要廢帝的話,有太后懿旨再加上帝師首輔和司禮監一致通過,完全可以就在這慈寧宮中起草萬曆帝的退位詔書了!

  潞王只有十二歲,比起日漸成熟,試圖擺脫李太后、馮保和張居正的牽制,從此剛愎自用的萬曆,潞王更加年少。要是他即位,又會呈現主少國疑的局面,那麼李太后、 小皇帝和內外臣工將不得不進一步倚賴這位馮大伴。

  萬曆呢,聽到張居正前來,他意識到自己的命運很快就要塵埃落定,馬上身子搖晃一下,幾乎軟倒在地——不論他何等努力的學習帝王之術,不管他的地位何等至高無上,他畢竟只是個十八歲的年輕人。

  張居正有禁中馳馬的權力,他把那頂三十二人抬的大轎停在了午門外,騎上馬迎著風雪趕到慈寧宮。

  帝師首輔的神色嚴肅而沉穩,他一身燕服,頭戴忠靖冠,顯得莊重威嚴,在太監引領下,大步流星的走進了慈寧宮。

  仍舊跪著的萬曆,見到這位嚴肅的老師,想到他的諄諄教誨,心中就既慚愧又惶恐,甚至在最後關頭生起幾分怨憤:你為什麼來得這麼快,難道你真想快點廢了朕的帝位?

  「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娘娘千歲!」張居正山呼舞蹈,只不過排場令所有人都不自在,因為萬曆皇帝是跪在地上的。

  「賜張先生座。」李太后吩咐宮女搬了椅子,遞上茶水,然後迫不及待的問道:「來的路上,張先生可都知道了? 」

  張居正點點首,將頷下黝黑的鬍鬚一捋:「陛下此事確實有錯……」

  完了!萬曆心中一片冰冷,恍如有個魔鬼的聲音在心底叫道:是的,他是你的老師,但他想廢了你的皇位!帝師,你的弟弟潞王如果坐上皇位,他同樣會是帝師,可你的弟弟只有十二歲,帝師的權勢只會更大!

  怨念像毒蛇一樣,撕咬著萬曆的心。

  孰料張居正話鋒一轉:「不過,教不嚴、師之惰,老臣既是陛下的老師,便必須對此事負責,請娘娘降罪吧!」說著,這位帝師首輔就將燕服的袍角一掀,推金山倒玉柱拜伏於地。

  難道張先生其實不想廢朕的皇位?萬曆不由納罕起來,照說幼弟潞王即位,肯定更聽張先生的話呀,或者,他只是惺惺作態?

  張居正究竟是怎麼想的,以萬曆的眼光還有些看不透。

  王皇后原本就跪在地上,這時候也搶著把過錯往自己身上攬,馮保則裝模作樣,恨不得李太后快快下決心,把萬曆廢了才好。

  這不,太后失望之極,文臣首輔和內臣領班都在,正大光明的廢帝呀!

  正當眾人你說我也說,大傢夥兒吵成一片的時候,慈寧宮外馬蹄聲響,有人大聲道:「案情未明,陛下或許有冤,豈可妄下結論?」

  什麼人在替朕說話?萬曆心頭激動難平,回頭一看,只見秦林策馬而來,直跑到慈寧宮臺階下面才把韁繩一帶,那踏雪烏騅馬嘶鳴著人立而起,然後前蹄重重落在地上,踏得積雪四散紛飛。

  秦林騙腿跳下,迅速而不失沉穩的走進慈寧宮,一改過去的嬉皮笑臉,神色莊重無比。

  「秦愛卿來得好!」萬曆心中大喜過望,很想告訴秦林:他們都說朕胡亂殺人,可朕一點兒印象都沒有啊!

  「秦林一定有辦法查明真相的。」李太后也很高興,她信得過秦林,相信這個年輕人不會讓自己失望。

  張居正也暗自思忖:「這小子卻是正合適,不過帝王家事,胡亂摻合很危險啊,將來萱兒那裡……」

  唯獨馮保悄悄朝秦林打手勢,意思是叫他明白形勢,不要自作主張。

  不過眾人奇怪,張宏派去召秦林入宮,怎麼秦林來了,張宏卻不見影子?

  殊不知秦林馬快,一路上聽完案情介紹,他也不管什麼禁中馳馬的規矩,就騎著踏雪烏騅朝慈寧宮跑過來,把張宏遠遠甩在身後。

  聽了案情,來到慈寧宮之前,秦林就已經有了幾分計較。

  據張宏介紹,事情還得從昨夜說起。

  萬曆不喜歡王皇后,年紀又輕,便有近侍司禮監秉筆太監張誠、張鯨、孫德秀和乾清宮管事太監客用引誘作樂,近來張誠、張鯨被馮保勸誡,漸漸不敢肆意妄為,孫德秀和客用仍一如故我,仗著陛下信任,甚至對馮保也搞起了陽奉陰違的那套把術。

  昨夜孫德秀、客用又和萬曆一起,小衣窄袖、佩劍持刀在宮中遊玩,只瞞著李太后一人罷了。

  眾人在宮中曲流館喝酒袪寒、欣賞歌舞玩得不亦樂乎,萬曆大醉之下,又聽孫德秀和客用背後說了馮保幾句壞話,馬上氣憤起來,說:「朕是皇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朕大婚親政已有兩年,馮大伴憑什麼老管著朕」?

  萬曆酒品原本就不好,又被孫、客兩位挑唆起來,馬上顧不得許多,持著寶劍衝到馮保在宮內的住處,說要殺了馮保。

  當夜馮保正好留宿宮中,聽得皇帝口口聲聲要殺自己,他又傷心又憤恨,但畢竟不好和萬曆當面爭執,就命人搬大石頭把院子的門堵住,不讓萬曆進來,預備第二天早晨去找李太后告狀,請太后收拾這個做皇帝的兒子。

  萬曆進不了門,在院子外面把馮保大罵一頓,吃了閉門羹的皇帝餘怒未消,又率眾跑回曲流館喝酒、聽歌。

  這時候眾人已經醉得很厲害了,又拿著刀劍,曲流館歌舞的宮女便害怕起來,又不敢跑,只好接著唱歌跳舞。

  哪曉得萬曆醉了不講道理,讓宮女們表演新鮮的歌舞,宮女們說表演不了,皇帝就勃然大怒拿著劍要殺人。

  太監們還有個把清醒的連忙勸解,最後萬曆惡作劇一樣把兩名宮女的頭髮割了,說是割髮梟首。

  又胡鬧一陣,眾人沉沉睡去。

  哪曉得第二天早晨睡醒,萬曆和太監們卻很是驚訝的發現,那兩名宮女倒在血泊之中,渾身冰冷,早已死去多時,旁邊還扔著帶血的御用寶劍!

  萬曆嚇到手忙腳亂,他知道母后是何等嚴格的要求自己,也知道出了這事不好面對帝師首輔張先生——雖然理論上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但也有一定限度的。

  皇帝真的胡亂殺人,譬如夏桀、商紂,那就是昏君、暴君、獨夫、民賊,人人得而誅之!

  萬曆九五之尊,固然不至於因為殺了兩名宮女而賠命,但他絕對會被李太后狠狠懲辦一番,在帝師張居正面前也不好過。

  於是,知道闖了禍的皇帝就和近侍們商量,想把這件事瞞下來。

  哪裡瞞得下來?紫禁城裡頭處處都是馮保的小耳朵,下午的時候得知此事,他立馬裝出萬分沉重的樣子,屁顛屁顛的去找李太后告了狀。

  李太后的反應比馮保希望的還要嚴重,小戶人家身世的太后娘娘,其實不懂太高深的大事理,但她很清楚一條:酒醉之後胡亂殺人,那就是昏君,對不起列祖列宗!

  太后是那麼的愛這個兒子,把全副心血都傾注在他身上,以至於冷落了親生女兒,對朱堯媖幾乎漠不關心。

  萬曆十歲即位,大婚之前的六年裡,李太后每天四更起床,五更就到皇帝的寢宮叫他起床,親自替他洗臉,整理衣服,送他上朝……

  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覺察兒子有可能是個昏君、暴君,李太后心中的傷痛簡直莫可名狀,這種愛之深、責之切的心情到了極致,竟提到要廢掉萬曆的皇位!

  不過,雖然萬曆自己其實不否認殺了人,但昨天晚上的事情究竟是怎麼樣的,李太后心中仍存著疑竇,所以在責罰兒子、派人通知張居正入宮的同時,她也派遣了宮中資格最老、從不拉幫結派的張宏,前去召秦林入宮。

  審陰斷陽秦主座,能查明曲流館一夜的真相嗎?

  慈寧宮中的秦林,面對執掌大明朝最高權力的幾位,並沒有絲毫的畏縮,昂然稟道:「太后娘娘,恕臣直言不諱,案情未明之前,陛下只是嫌疑罷了,還沒有查清事實,娘娘就妄下斷言,對陛下施以責罰,微臣不敢苟同!」

  慈寧宮的宮女太監聞言幾乎嚇死,有個宮女更是失手把宮燈打翻,畢竟連陛下、馮督公和張先生都對李太后恭恭敬敬的,你這人上來就說她妄下斷言,還什麼不敢苟同,天哪,你是天王老子?

  唯獨萬曆皇帝感動得眼淚嘩嘩的,心說朕都快被逼退位了,秦愛卿還這麼力挺,不惜觸怒母后,秦愛卿真是忠臣,天底下頭一號的忠臣哪!

  張宏還在後頭,張誠、張鯨兩個下了馬,氣喘噓噓的跑進來,剛進門就聽到這句,莫說張鯨了,就是和秦林關係還好的張誠都齊刷刷跳上來,指著他鼻子向太后表忠心:「秦將軍出言不遜,犯了大不敬之罪,還不快快向娘娘謝罪?」

  秦林才不謝罪呢,目光炯炯的盯著太后。

  誰也沒想到,李太后連半點生氣的意思都沒有,卻是微微想了一會兒,頷首道:「你說的有點事理,哀家行事確實太操切了。」

  嗨,你幹嘛呢?馮保急得直頓腳,昨天萬曆說要殺了他,就把馮督公氣壞了,又擔憂皇帝年紀越大越不聽自己的話,他恨不得快點廢了萬曆,換上十二歲的潞王。

  秦林則嘴角一撇,心頭暗罵笨蛋,虧你在李娘娘身邊幹了這麼久,難道還不懂她的心思?要是太后真的對陛下完全失望,要是她已經下了廢帝的決心,還用的著等這麼久,還有需要把我叫來?

  其實馮保也不是笨,而是關心則亂,昨晚皇帝拿著劍說要殺了他,可真把他嚇壞了也氣​​壞了。現在有李娘娘有張相爺,皇帝還只是酒後發瘋,搬塊大石頭堵住門就躲過去了,要是將來李娘娘沒了,萬曆要朝他馮督公心口戳一劍,那時候一塊石頭還能擋住嗎?

  不管馮保怎麼想,秦林朝上稟道:「所以微臣以為,應當先查明昨夜曲流館命案的真相,然後再說其他的事情。」

  馮保站在李娘娘身後,太后卻是沒看見他的神色,徑直道:「哀家就是為了此事才找秦將軍來的,你是格象救駕的英雄,陛下信得過你,聽說你和張先生和馮伴伴也有交情,大家都知道你審陰斷陽,明察秋毫,哀家想把案子交給你來辦。」

  秦林會接下這起案子嗎,他能不能查出真相?

  萬曆眼巴巴的看著秦林,現在能指望的也就是這位大忠臣了,千萬不要讓朕失望啊!

  忽然間只見秦林神色肅然,目運精光,好似那白帝城受劉先主託孤的諸葛亮,左手叉腰,一如那力保康王的岳武穆,踏前一步,頗有雖萬千人吾往矣的氣勢,身形穩如松柏,又好像面聖直諫的包龍圖,輕輕啟口,斬釘截鐵的吐出四個字:「微臣領旨!」

  好啊!萬曆淚水都在眼眶子裡打轉,秦林的形象動作、氣勢神態,簡直就是古往今來的頭號大忠臣嘛!

  「罷了,哀家今夜不睡,就等你查明案情。」李太后看了看跪著的兒子,恨鐵不成鋼的道:「都起來吧,要不是秦將軍說案情未明,哀家就叫你跪上整夜! 」

  「兒臣、兒臣......」萬曆囁嚅著說不出話來,還是王皇后替他揉了揉跪疼了的膝蓋,於是萬曆對王皇后越發感激,極為難得的衝她笑了笑。

  李太后叮嚀秦林,就以此前賞給他的玉佩,在宮中便宜行事。

  秦林拿了辦案之權,這就告辭出去,準備開始通宵查案的工作。

  剛出慈寧宮,馮保從背後追上來,低聲埋怨道:「秦林,你又要逞能!這件事完全沒有需要查嘛,如果、如果咱們能夠成功,你就是新一任的錦衣都督!」

  「馮督公,」秦林笑著搖了搖頭:「你還沒看明白嗎?太后根本就沒下決心廢帝!」

  燈光照耀不到之處,馮保臉色陰晴不定:「就算李娘娘只是一時氣極,可只要咱們拿言語擠兌,把望子成龍的太后娘娘高高架起來,指不定她下不來臺,就下懿旨廢帝呢?」

  「帝師首輔張先生不會同意的。」秦林心頭暗嘆一聲,像馮保以為萬曆乖乖跪在太后膝蓋前面,就暗示廢帝像吃碗飯那麼容易、那麼輕鬆加愉快?

  且不提文官集團的反制,就算李太后加張居正,一個太后一個帝師聯手,外帶你馮督公,真的把皇帝廢掉,新君上位又是十二歲的少年郎,主少國疑的局面,內有白蓮教乘勢而動,外有韃靼各部虎視眈眈,到時候還指不定出什麼亂子呢!

  廢帝,就算是廢掉一個事實上還沒有親政的皇帝,那也是絕大的動盪局面,無論對整個國家,還是對張居正的改革新政,都是極其晦氣的。

  見馮保還想要勸,秦林忽然奸笑起來:「馮督公,你說新帝即位,本官就是接劉守有的位置,可要是我查明案子別有內情,萬曆陛下今天不退位,你猜將來我會做到什麼境界?」

  小兔、崽、子!馮保從嘴邊憋出四個字,氣得臉青面黑。

  「喂,馮督公!」秦林叫住轉身欲走的馮保:「我勸你等會兒回去,還是把戲演全套,就算是貓哭耗子假慈悲,你也要盡量演好,演到能拿小金人的境界,將來或可藉此退步。 」

  「用不著你假好心!」馮保掙脫秦林,自己轉身走了,暗自一揣摩,覺得秦林說的倒也有道理,雖然那什麼小金人沒聽懂,但在皇帝和太后面前演好戲,不管皇帝退不退位,總是留點好印象吧。

  張宏年老、陸遠志體胖,兩人騎著馬這時候才趕過來,見秦林從慈寧宮走出,便一起上前:「怎麼樣了?」

  「查案!」秦林把手一揮。

  陸遠志把手一攤,好嗎,這次辦得好,查案查到皇帝頭上啦!
本帖最後由 jomlin 於 2014-7-16 01:33 編輯

jomlin 發表於 2014-7-6 23:03
五三九章 可疑的碎髮

  天色已晚,宮內各處點起燈球火把照耀,如同白晝。

  儘管李太后下令所有人待在自己宮室不得外出一切照常,但是連李太后、萬曆、王皇后和張居正都等在慈寧宮,整個紫禁城自潞王以下、嬪妃、公主、太監和宮女,無數雙眼睛盯著秦林的行蹤,無數隻耳朵打聽著查案的進展。

  今晚注定是紫禁城的不眠之夜。

  秦林持李太后所賜玉佩便宜行事,都知監掌印協助辦案。

  瞧了瞧這個頭髮如霜雪,滿臉皺紋的老太監,秦林當然知道為什麼派他老人家來,不僅資格最老,而且與世無爭,不牽涉到任何派系,與萬曆、王皇后和馮保都沒有過多的瓜葛,派他來不僅是協助辦案,還有見證監督的意思。

  ……

  案發地點是在紫禁城西邊的曲流館,因人工開鑿盤曲環繞的溪流而得名,飲宴時可以將酒杯放在小木船裡,順著溪水漂浮流動,謂之流杯傳酒。

  秦林過去的時候,門外站著許多御馬監管領的禁軍,又夾雜有錦衣衛士和宮中太監。這些禁軍有的是馮保調來,有的聽命於張宏、張鯨,互不統屬,彼此都嚴加防範,氣氛十分緊張。

  孫懷仁也在這裡,帶著幾位坤寧宮的守宮校尉和值殿太監把守在正門外,見秦林過來,他就雙臂一張:「止步,奉皇后娘娘懿旨,誰也不許進去!」

  「我也有懿旨啊,」秦林也不廢話,將太后賜予的玉佩一亮,笑道:「不過是奉太后懿旨查案!」

  陸遠志一直跟在秦林身後,張宏、張誠、張鯨這三位張公公隨後魚貫而入,孫懷仁和原本守在外面的幾名太監、禁軍武官也想進來,秦林伸手攔住,很跩的來了句:「命案現場,閒人免進!」

  跩什麼跩啊?孫懷仁和幾個太監氣得不行,又奈不何秦林,只好乾瞪眼。

  可真的進了現場,秦林就傻了眼:我靠,地上乾淨得連半顆灰塵都沒有,哪裡像是命案現場?

  「這是怎麼回事?!」秦林指著地面,極為惱火的罵:「哪個蠢貨把地面洗乾淨了?操,連柱子都擦過一遍,這人腦子進了水?」

  張誠和張鯨互相看看,神情尷尬萬分,老太監則笑瞇瞇的看了看秦林,不緊不慢的道:「是今天早晨陛下發現兩名宮女的屍體,慌亂中下令清理現場的,看樣子陛下並不希望被太后娘娘知道這事,可惜事與願違啊。」

  陸遠志喉嚨口咯的一聲,看著自家長官,有種頭疼欲裂的感覺。

  原來是萬曆犯傻呀,秦林乾笑兩聲,眼珠一轉,故意大聲道:「笨,陛下就是笨得很,要是有意隱瞞,隨便找個藉口栽贓不就行了?看看中宮王娘娘,都正大光明的杖斃好幾位太監、宮女了,偏生到了陛下這裡,就鬧個醉酒殺人……嘖嘖嘖,九五至尊要殺人,還用的著親自動手?」

  眾人起初聽秦林罵萬曆笨,還以為他狂妄之極、口無遮攔,聽到後頭才曉得明明是替陛下開脫,要是萬曆聽到這番話,絕對敲著自己腦袋,懊悔不該處置失措啊。

  張宏聽到秦林提起王皇后杖斃太監宮女,神色忽地微微一動,瞇著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曲流館主體部分的格局,靠南邊是宮女歌舞表演用的舞池,靠北邊是君臣宴飲、欣賞歌舞的座位,地上人工開挖的小溪曲曲折折流過,以供流水傳杯之用,確實別有一番意趣。

  現在整個曲流館經過了比較徹底的清洗,廊柱、地面、牆面全都乾乾淨淨,除了一絲兒若有若無的血腥氣,簡直看不出昨夜這裡發生過命案。秦林想要在現場取指紋、足跡,或者尋找血跡,那都是極其困難,甚至根本不可能了。

  如果是後世,秦林可以利用「魯米諾」來顯示血跡,只要百萬分之一的血跡就能讓「魯米諾」發出熒光,這種程度的現場清洗對法醫來說根本無效,但現在是萬曆年間,他到哪兒去找「魯米諾」?

  秦林氣得在肚子裡再次問候了萬曆的母親,李太后無辜中槍。

  陸遠志看看這一乾二淨的現場,也覺得一籌莫展,忽然把大腿一拍:「秦哥,凶器!凶器上應該能取到指紋!」

  「一般能想到清洗現場,就能想到清洗凶器吧。」秦林不報什麼希望,還是探詢的看了看。

  老太監一臉苦笑,拱拱手:「秦將軍料事如神。」

  秦林心中長嘆一聲,萬曆啊萬曆,有你這麼坑爹的嗎?自個兒把證據全毀掉,剩下全是對自己不利的,要是罪犯都這麼笨,那就太好了。

  只不過,這一次秦林不是要將萬曆定罪,而是想洗脫他的罪名呀!儘管萬曆自己都不敢堅決否認殺了人,但秦林從種種跡象推測,這件事背後一定有貓膩……

  現場找不到什麼有用的東西,秦林掃視一圈將環境記在心裡,就吩咐去驗看屍體。

  兩具宮女的死屍,就停在旁邊院子的房間裡。

  萬曆本想悄悄把屍首運出宮埋掉,不過還沒成功就被馮保發現,報告給李太后,屍首也被嚴格看管起來。

  天氣本來就冷,停屍的房間就更顯得陰冷森寒,兩位宮女還穿著漂亮的霓裳舞服,只可惜生命的光彩,已被死神帶走,了無生趣的屍身僵臥於蘆席上面,鮮活生動的面容,變成了一片僵硬慘白,皮膚也失去了生命的光澤,變得蒼白、失去彈性……

  她們倆的秀髮都被割去很長一截,頭頂只剩下不到半尺長的髮絲,萬曆自己也承認因這兩個宮女不會跳新鮮舞蹈,他就戲言「割髮代首」,用劍割掉了她們的頭髮。

  秦林以目示意,陸遠志就毫不客氣的把屍身衣服剝掉,點起明晃晃的宮燈,開始屍體檢驗。

  嘶~~人們倒抽一口涼氣,剛才穿著衣服,血跡斑斑,看不清楚到底是什麼傷口,等到剝掉衣服,立刻看得清清楚楚,只見屍體表面傷痕累累,橫七豎八的劍痕,確實很像萬曆酒醉之後揮劍砍傷的。

  真是這樣嗎?秦林微微一笑,沒有得到確鑿的證據,單看表面現象,往往會誤入歧途呢。

  此時屍僵已經發展到了高峰,陸遠志脫屍身衣服的時候,就發覺肢體僵硬無法扳動。

  一般來說,死亡後三個小時屍僵陸續出現,十二個小時發展到全身,達到高峰階段,然後就逐步緩解。目前是剛入夜不久,那麼以屍僵判斷死亡時間,應該是在凌晨丑時前後。

  胖子跟著秦林這麼久,手法也熟練了,又翻看屍體的眼皮,檢查眼結膜渾濁程度,將屍體翻過來,檢查臀部、後背等低下位置的屍斑。

  眼結膜渾濁程度和屍斑出現情況,都完全印證了死亡時間,確實是凌晨丑時左右。

  再細細驗看體表的傷痕,陸遠志稟報道:「女屍一號,左手臂傷痕一處、臉上傷痕兩處,右肩傷痕一處,都是利器揮砍所傷,致命傷則是左胸口刺傷,疑是利刃穿心而死;女屍二號,右腕傷痕一處,胸腹間傷痕四道,皆是揮砍傷,致命傷是喉頭刺傷一處,當是利刃刺喉而死。」

  張宏的神色凝重起來,他得到消息之後並沒有來停屍房看,此時見屍體傷痕累累,確實很像酒醉之人用劍揮砍亂刺殺死的。

  張誠和張鯨更是一個勁兒的朝秦林打眼色,他倆是萬曆的親信,如果真的到了萬曆遜位、潞王登基的地步,他倆從今往後都只好涼水配窩頭,一輩子翻不了身。

  「諸位稍安勿躁,」秦林把手搖了搖,問著陸遠志:「那些非致命傷,有皮肉翻捲的現象嗎?」

  陸遠志仔細檢查一番,非常肯定的點點頭:「有出血,有皮肉翻捲。」

  一般來說,皮肉翻捲代表著生前傷,不過秦林摸了摸鼻子:「如果兇手先刺了致命傷,再趁受害者斷氣前後,很短時間內偽造傷痕,同樣會有皮肉翻捲等生活反應。」

  人的瀕死狀態往往會持續幾分鐘,在這幾分鐘裡​​下手,同樣能造成生活反應。

  陸遠志卻有點兒不服氣,在他看來不僅傷口有生活反應,又指了指兩位死者胳膊上的傷處:「秦哥,你不是說過,這種抵抗傷是判斷受害狀態的金標準嗎?」

  「確實,這幾處傷口很像面對持劍兇徒時,兩位手無寸鐵的弱女子竭力抵擋造成的,不過為什麼不能是偽造的呢?」秦林說著就笑起來。

  三位張公公都有些不解的看著秦林,這位秦將軍審陰斷陽,名氣很大,但今天好像不怎麼在狀態啊。就算他們內心是偏幫萬曆的,也覺得秦林的說法有些強詞奪理,不能讓人信服,至少在李太后和馮保那裡,就說不過去。

  「胖子,你的觀察力還有待鍛鍊加強啊!」秦林笑瞇瞇的走到屍體旁邊,蹲下細細的檢查,主要是翻開屍體喉頭和心口的致命傷查看。

  很快,秦林找到了東西,他拿起那細若游絲的玩意兒,放在燈光下請眾人驗看。

  碎頭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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