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品小說計劃」錦醫衛 作者:貓跳 (已完結)

 
Nickice 2014-6-12 19:40:0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45 789245
jomlin 發表於 2014-7-6 23:04
五四○章 提審

  在兩具女屍的致命傷口內,都發現了碎頭髮,其中一號左胸的傷口中較多,而二號咽喉的傷口裡面頭髮較少。

  「這、這能說明什麼?」一老二少三位張公公都白愣著眼睛,不明所以。

  唯獨陸遠志臉上肥肉一抖,趕緊蹲下身,翻看兩具屍體體表的其他傷處,仔細檢查之後,他的聲音都有些發飄了:「秦哥,兩具女屍的其他傷處,要嘛沒有碎頭髮,要嘛數量極少!」

  就算張宏城府深沉,此時也禁不住奇怪:「你們到底是什麼意思?為什麼傷口裡有頭髮?」

  「你笨蛋啊!」胖子指著傷口,口沫橫飛的道:「這些頭髮是陛下前面割兩名宮女頭髮,沾在寶劍上面的,先刺的傷口裡面就被帶進了頭髮,後刺的傷口裡面頭髮少,或者根本沒有。也就是說,兩名宮女是先被刺到致命傷,在彌留之際又被劃了許多劍,偽造成被醉酒之人舞劍亂砍的樣子! 」

  說罷,胖子才想起這老太監是連馮保都要給他幾分面子的老前輩,不禁把舌頭一吐,訕笑道:「張公公,我可不是說你笨蛋……」

  張宏倒是很高興,沒計較陸遠志言語冒犯,而是學著他的樣子,仔細的檢查傷口。

  秦林乾脆雙手扒開幾處傷口,請張宏細看,然後又摸了摸屍體頭頂剩下的頭髮,笑道:「看,擦了桂花油,怪不得黏那麼多到劍鋒上。」

  萬曆雖然驚慌失措,做了破壞現場、銷毀證據的蠢事,但他之前的行為卻在無意中,替自己留下了有力的證據。

  人的頭髮實際上是相當堅韌的,萬曆所佩的寶劍也無法將青年宮女的大把頭髮一劍揮斷,他要「割髮代首」就會拿著劍來回拖拉切割,這樣就形成了許多細碎的斷髮。

  兩名宮女跳舞之前都化了妝,頭髮上擦著護髮的桂花油,帶著髮油的斷髮,就黏了許多在劍刃上。兇手用這柄劍殺人,斷髮便被劍刃帶進了死者的傷口內,先刺的傷口裡面斷髮多,後刺的傷口裡斷髮少,或者完全沒有。

  由此便可查知,行凶過程並非像表面上的「兇手亂刺—受害者抵擋、形成抵抗傷—兇手擊中致命處,受害者斃命」,而是兇手先刺了致命傷,再用劍尖在瀕死的受害者身上亂劃,偽造出抵抗傷,嫁禍給萬曆。

  傷口內的頭髮,便是鐵證!

  張宏聽了秦林的解釋,又親眼看過傷口,想了想又道:「秦將軍莫怪老奴多嘴,要是別人說陛下酒醉逞兇,殺掉兩名宮女之後繼續施暴,用劍尖在她們身上亂劃,又該如何反駁呢?」

  秦林笑起來:「陛下醉得很厲害,馮督公就是最好的證人。」

  張宏恍然大悟,看秦林的神色又與前頭不同了。

  是人都知道萬曆平時有​​多怕馮大伴,每次馮保向他母后告狀,萬曆就得挨批。結果昨夜醉得一塌糊塗,竟敢跑到馮保住處去撒酒瘋,可想而知他醉得有多厲害。

  醉成這個樣子,連走路都偏偏倒倒了,還能手持利劍,將兩名活蹦亂跳的宮女一個穿心、一個刺喉,像殺雞一樣乾淨利索的殺掉?難道萬曆是武林高手,還是練的醉劍?

  而且,萬曆當時的醉態,馮保向李太后告狀時還親口說過,誰要不相信,去和馮督公對質吧!

  單憑這一條,就能把萬曆的罪名洗脫七八成。

  「接下來,咱們去找找另外幾位當事人吧,」秦林揮揮手,眼睛瞇了起來:「也許他們能提供更多的線索。」

  ……

  昨夜參與曲流館飲酒的太監,都被嚴加看管,就關在旁邊一所宮室內,每人一個房間,由司禮監、御馬監和東廠派員監押。

  秦林挨個單獨提審,首先審問的是司禮監秉筆太監孫德秀。

  此人年紀三十多歲,司禮監內排名在張誠、張鯨之後,本來也是飛揚跋扈的大太監,可這時候就素服待罪,神情惶恐至極。

  他也知道秦林這號人物,見面就喊冤叫屈:「秦將軍,請你一定要稟明太后娘娘,陛下和咱們實在冤枉啊!昨天還沒到二更天,大家都醉得一塌糊塗了,今天晨起,兩具屍體就莫名其妙的擺在那裡……」

  秦林盤問一番,孫德秀基本上是一問三不知,說昨夜醉得太厲害,只模模糊糊記得萬曆用劍割宮女頭髮,再往後他就睡著了。

  「那麼早晨呢?」秦林看著對方的眼睛,字斟句酌的道:「你好好想想,是誰先發現的屍體,又是誰主張清洗現場的?」

  孫德秀想了一會兒,早晨宿醉未醒,當時發現死屍又十分慌亂,發生的事情有些記不清楚了,半晌他才不是很肯定的說:「大概是溫太吧,對,是溫太先聲張起來,把大家都吵醒了。當時陛下也很驚慌,又是溫太出主意,說要隱瞞這件事,喚人來清洗曲流館。」  

  溫太也是司禮監秉筆太監,白白淨淨的小個子,他這樣告訴秦林:「對,是咱家先發現屍體的,勸陛下隱瞞,也是咱的主意,不關陛下的事!」

  秦林稍一沉吟,張宏便插口問道:「人是你殺的?」

  「老祖宗,怎麼可能呢?」溫太苦笑著,坦然道:「老祖宗您也知道,咱做到司禮監秉筆,要整死兩個宮女,不必用這種笨辦法吧?唉~ ~還真是運氣不好啊……」

  溫太這傢伙說的確實不錯,實際上司禮監秉筆這種身分要整死普通宮女,實在太容易不過了。

  王皇后相繼杖斃七八個太監宮女,就說是手腳不乾淨、忤逆正宮娘娘就行了,哪兒像萬曆這次,不僅酒後殺人,還「親自動手」,簡直沒有一點人君體面,也怪不得李太后要大動肝火。

  秦林想了想,故意問道:「說不定你居心叵測,要嫁禍陛下呢?」

  溫太苦笑起來:「要問整個宮裡誰最想陛下平平安安,咱家不說是第一個,也是排得進前十吧。二十九歲做到司禮監秉筆太監,秦將軍不信,只要問張老祖宗就清楚,咱這樣的不多。」

  張宏點點頭,溫太就是靠向萬曆巴結獻媚,才爬到司禮監秉筆太監的位置上,或許宮中有人希望萬曆下臺,可絕不包括他。

  ……

  第三個在場的,是乾清宮管事太監孫海,他剛看見張宏就開始叫:「是我殺了人,不關陛下的事,要殺要剮,衝我一個人來!」

  眾人聽了齊齊精神一振,難道真是孫海幹的好事兒?

  張宏格外生氣,走上去啪的一下給他重重來了記耳刮子:「混帳!剛才你怎麼不說?」

  「剛才、剛才我鬼迷心竅,想把這事兒賴掉,聽說鬧得連累陛下,我、我只好說出來了!」孫海哭喪著臉,抓著張宏袍角直扯:「求老祖宗去告訴太后娘娘,真是我殺的人,和陛下沒有關係。」

  張誠、張鯨互相看看,神色大為歡喜,就待把這好消息回報慈寧宮。

  秦林卻早已瞧出幾分門道,揶揄的笑起來:「孫公公,既然是你殺的人,那麼經過還記得清楚嗎?」

  「記得,記得。」孫海繪聲繪色的道:「兩個小娘皮,我想找她們結對食,居然推三阻四,我都做到乾清宮管事太監,有頭有臉的人物了,還能不生氣?」

  太監和宮女做假夫妻,叫做對食,這也是明代宮中常有的事情,為這事兒爭風吃醋的也不少,甚至有親信太監和宮女鬧出感情糾紛,嚷到皇帝面前要求調解的。

  秦林一直點頭,做出絲毫不懷疑的樣子,忽然若無其事的問道:「原來是這樣啊,你是怎麼用劍殺死兩名宮女的?」

  「當然是用陛下那柄寶劍囉。」孫海臉上做出狠巴巴的神色,厲聲道:「我拿劍砍她們,兩個小娘皮拼命抵擋,我左劃一劍,右砍一劍,戳傷了好幾處,最後終於被我刺中咽喉、心窩,哈哈,總算出了口惡氣!」

  說著孫海裝著裝著就裝不下去了,臉色變得困惑起來,因為司禮監二張已經哭笑不得,看著他的眼神就像看著一坨屎。

  張宏也嘴角直抽,氣得又給了他一巴掌:「笨蛋,剛才秦將軍查出來,兩名宮女是先被刺了咽喉、心口,別處劍傷是後來才被劃的!」

  我、我……孫海囁嚅半天,最後一梗脖子:「是我記錯了,實是先刺了要害,後來記恨她倆,又朝她們身上劃了好幾劍。」

  所有的人都以手加額,孫海為了替萬曆頂罪,真是什麼都不顧了啊。

  說來也是,如果萬曆真的被廢,他們這幾個當​​事人恐怕也不​​會有什麼好下場,倒不如拼著自己一個,把皇帝解脫出來,就算抵命,萬曆將來也不會虧待他的家人吧!

  秦林把孫海的肩膀拍了拍:「老兄,想替陛下洗脫乾淨,就請實話實說,提供盡可能多的線索,而不是像你這樣胡說八道,自以為可以幫到陛下。殊不知你這樣胡亂往自己身上扯,在慈聖太后娘娘看來,越發坐實是陛下殺人呢!」

  啊?孫海嚇了一跳,仔細想想秦林說的有道理,趕緊搖著手道:「秦將軍、老祖宗,剛才確實是胡說的,想替陛下把罪名頂下來,實際上昨夜我睡得迷迷糊糊的,什麼都不知道啊!張老祖宗,您老人家很清楚,我是從東宮就一直跟著陛下的,我不喝不賭不缺錢,為啥要幹出這碼事?」

  孫海是萬曆在襁褓之中,就開始照顧他的太監,可以說有萬曆一天,就有孫海的一天,他要幹出嫁禍這事兒,除非腦袋抽風,相反,他甚至不惜犧牲自己也要保下萬曆。

  「這樣就對了嘛,」秦林鼓勵的點點頭:「只有實話實說,才能盡可能的幫到陛下。」

  問孫海具體情況,他同樣茫然不知,不過他提供了一個新情況。

  睜著眼睛,小心翼翼的看看左右,孫海神神叨叨的道:「老祖宗,秦將軍,本來我是不想說的,不過天地君親師,忠君也顧不得朋友之義了。好叫你們曉得,其實客用那傢伙喝酒不老實,從來都是喝一半灑一半,這次指不定只有他沒醉死,你們多盤問盤問他,可能會有線索。」

  ……

  客用和孫海一樣,都是乾清宮管事太監,生得尖嘴猴腮,也是穿著待罪的素服,孤零零的關在單獨的房間裡,外面許多看守。

  「你們怎麼知道咱家喝酒耍詐?」客用驚訝的睜大了眼睛,忽然一拳頭捶在牆上:「一定是孫海那傢伙出賣我,只有他知道我喝酒會把酒潑一半在胸口!」

  「這倒是個好辦法,」秦林點點頭:「胸口被酒淋濕,既顯得渾身酒氣沖天,又沒有真的喝下肚。」

  客用聞言有幾分得意,接著就氣憤起來:「哼,孫海居然出賣朋友,好,咱也忠字當頭!是,昨天我沒真的醉死,迷迷糊糊聽到有女人喊孫公公,怕連累孫海我才沒說出來……」

  正如孫海的說法,客用酒醉程度最輕,萬曆和另外三名太監都醉得不省人事,只有他還保持著一點兒模模糊糊的知覺,酒醉躺在地上,不知什麼時候隱約聽到有宮女叫了聲孫公公。

  當然,他也醉得很厲害,秦林追問他能不能確定是「孫」公公,客用立刻就疑惑起來,覺得申公公、溫公公都有可能。

  「怎麼不早說?」張宏氣得不輕,想要揍客用。

  「我想、我想……」客用低著頭,不敢回答。

  張鯨忽然冷笑起來:「一定是你和孫海交好,怕牽連他頭上,想把這件事瞞下來,推到陛下頭上吧!」

  「我沒那麼想!」客用梗著脖子辯道:「我只是覺得陛下殺了兩個宮女不算什麼大事兒,可要是牽扯到孫海,他就要倒大楣,所以才…」

  哼!張宏氣得臉色鐵青,將袖子一揮。

  秦林見客用這裡問不出什麼了,就拉了拉張宏,率眾人走出了房間。

  四個當事人的訊問結果十分有趣,孫德秀和溫太都沒問出實質性的東西;孫海先想替萬曆頂罪,接著又說客用喝酒耍詐,醉的程度比較輕;客用卻說曾聽宮女喊孫公公,或者申公公等類似的稱呼。
jomlin 發表於 2014-7-6 23:05
五四一章 案情重演

  「著,就是孫海做的案子!」陸遠志把大腿一拍,興奮的道:「他早懷疑客用並沒有真醉,害怕咱們從客用嘴裡掏出實情,便來了個欲擒故縱,故意搶先擺出副要替陛下頂罪的架勢,然後再告訴我們客用喝酒耍詐,試圖轉移目標!」

  張宏聞言略作沉吟,微微點了點頭,雖然客用並不能肯定聽到的是孫公公還是溫公公,但四個太監裡面確實孫海的行為最可疑。

  「的確有點可疑,我覺得哪兒有點不對勁兒……」秦林撓了撓頭皮,靈感的火花似乎被什麼東西塞住了,左衝右突卻不得而出。

  想了想,現在現場已經被徹底清洗了,就剩下兩具女屍,偏偏四名太監的身高都和萬曆差不多,想憑傷口角度來劃定兇手也是不可能的。又把凶器取來,是一柄十分華貴的金龍寶劍,可惜上面的指紋、血跡,通通被洗得乾乾淨淨,秦林看了之後只能徒呼奈何。

  現場、屍首、凶器、當事人……好像少了什麼東西?

  秦林忽然把手一拍,大笑道:「血衣,對了!血衣在哪兒?有了血衣,就可以做現場還原!」

  方才那四名人犯都穿著待罪的素服,那麼他們必然把血衣脫了下來,那些血衣放在什麼地方呢?

  好在這件事早就由東廠和宮內禁軍在調查了,秦林一提出來,立刻就從四名太監口中問到了情況。原來他們派人把血衣弄去燒掉,卻被東廠的人攔住,現在血衣就放在東廠控制之下。

  秦林持太后欽賜玉佩辦案,東廠諸位檔頭不敢阻攔,不一會兒就將血衣取到。

  真是天幸!

  秦林以手加額,心說萬曆啊萬曆,你雖然笨,運氣倒是挺好的。

  立刻將四名太監從囚室押出,秦林厲聲道:「不准說話,不准串供,否則本官把你們一個個通通處死!現在,把各自的血衣穿在身上,跟我回曲流館!」

  孫德秀、溫太、孫海、客用四人無可奈何,只好聽命將血衣穿回身上,看看這衣服上血跡斑斑,他們臉色都有些發白。

  最後還剩了一套玄色暗金繡團龍小衫,秦林怒道:「怎麼剩下一套,還有哪個混帳沒穿?」

  「是、是陛下的。」四名太監弱弱的回答。

  一眾御馬監太監、錦衣校尉和金吾衛禁軍全都瞠目結舌,像秦將軍這麼又兇又狠、肆無忌憚的傢伙,實在是少見得很哪。

  「原來是陛下的呀。」秦林笑著摸了摸鼻子,心說倒把這茬兒給忘了。

  他在眾位太監、校尉中看了一圈,最後將一個矮胖矮胖的小太監指了指:「你,過來,把這套衣服穿在身上。」

  「奴婢不敢,奴婢萬萬不敢穿皇爺的衣服!」那小太監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幾乎哭出來了。

  「不穿?」秦林凶神惡煞的吼道:「你只是下面小頭被割了,信不信老子馬上把你上面的大頭也割掉?」

  太監們全都打了個哆嗦,秦將軍這地圖炮放的一大片人集體中槍。

  小太監無奈,只好抖抖索索的把萬曆的衣服穿在身上,他身材和萬曆相近,倒也很合身,只是看看身上血跡斑斕,小太監癟著嘴,想哭又不敢哭。

  秦林帶著眾人走回曲流館,守在館前的眾人看見一眾太監穿著血衣,盡皆驚詫莫名,不曉得秦林要搞什麼鬼。

  「來人啊,把兩名死者的衣服也拿出來!」秦林一聲令下,又帶著人往旁邊另外一座宮室裡闖。

  好幾個宮女倚在門口看熱鬧,見秦林兇巴巴的闖進來,嚇得往房間裡奪,秦林卻不管那麼多,指揮禁軍衝進去,把宮女都揪出來。

  「將軍饒命,將軍饒命啊!」宮女們可憐兮兮的哭著,不知道這位錦衣將軍要幹什麼壞事兒。

  秦林挨個打量,看看這個,搖搖頭說太瘦了,看看那個,說稍微高了點,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在選美呢。

  在可憐的宮女們心目中,丫簡直就是衝進女兒國的活土匪啊!

  「你、你,出來!」秦林選中了兩人:「把血衣穿上!」

  啊?被選中的兩名宮女面面相覷,遲疑著不挪窩。

  「是不是要本將軍替你們穿啊?」秦林壞笑著,做出要撲上去的樣子。

  呸,色狼!宮女沒法,只好拿起血衣回房間,不一會兒就換上了,渾身血跡斑斑的走出來。

  這下子人齊全了,秦林就帶著眾人走進曲流館案發現場。

  「孫德秀、溫太、孫海、客用,你們回憶早晨各自躺的位置,然後都給我躺下!」秦林吩咐道。

  孫德秀等人起初還稍微有點猶豫,倒是張宏提醒他們:「猴崽子們,想​​快些兒把案子查個水落石出,就按秦將軍說的辦。」

  四名太監不再猶豫,立刻開始回憶早晨的情況。

  孫德秀首先躺在了偏左一點兒的位置,然後對溫太說:「老溫,我記得你是和我交叉躺著,你的腿壓在我身上,壓得我早晨起來半邊身子發麻。 」

  「不錯。」溫太點點頭,也就斜斜躺在孫德秀身邊,翹起一隻腳擱在他腰間。

  孫海和客用就沒這麼和諧了。

  這邊孫海剛躺在溪流旁邊,客用就皺眉道:「老孫,我記得早上起來的時候,你要稍微往左一點兒。」

  「放屁,你哪隻眼睛看見的?」孫海怒道:「我明明就是睡在這裡的,因為我喝酒喝太多,嘴裡渴得很,記得睡著前伸手在溪水裡撈水喝,這麼一伸手就撈到了,你看!」

  客用在稍遠一點兒的位置躺下,嘟噥道:「早晨你最後起來,是溫太大叫大嚷吵醒的,那時候你就躺得靠裡邊一些嘛。」

  秦林聽了這話,若有所思。

  四名太監各就各位,扮演萬曆皇帝的小太監和扮演死者的兩名宮女,也躺在了各自的位置。

  現在,現場重建完成!

  雖然地上的血跡已經洗得乾乾淨淨,但各人的血衣上留下了各種各樣的血跡形態,固然沒有地面和牆面血跡,導致血跡形態不完整,可對於秦林來說,幫助已經很大!

  看著這些血跡,秦林開始了案情重演。

  首先,因為前面從傷口內的斷髮,確定死者是被直接刺中致命部位而死的,那麼她們倒伏的位置可以認定為沒有被移動過。

  檢查屍斑位於兩具女屍的臀部、背部等處,也證明當時屍體是仰面朝天而臥的。

  秦林看了看現場各人躺的位置,記下來之後,讓所有人都換上白色的衣服。

  陸遠志則取來一些紅色的顏料兌在水裡,充當血液。

  「我們首先假定是陛下殺的人。」秦林說著,見三位張公公神色不太好看,便笑道:「假定而已,好吧,現在開始。根據兩具女屍血衣上的血跡,有從頭胸部朝腹部流淌的現象,判斷當時她們的姿態應該為站立位,請兩位宮女姐妹站起來。」

  於是兩位宮女聽命起身,然後秦林命扮演萬曆的小太監上前,持劍模擬刺殺的動作。

  「諸位請看,劍刃刺破心臟和頸部大血管,都會產生噴濺狀的血跡,這種血跡應該是這樣的。」秦林說著,朝陸遠志使個眼色。

  胖子含了一嘴顏料水,先從女屍一號心臟高度,噗的一聲朝小太監身上噴去,再從女屍二號咽喉部位的高度,又朝小太監噴了口顏料水。

  只見此時小太監渾身血跡斑斑,好生嚇人,陸遠志噴出的顏料也有不少噴到了四名太監身上,白色的衣服沾上紅色的顏料,格外明顯。

  偏偏秦林又惡趣味,臉上擺了副凶神惡煞的造型,把兩名宮女嚇得夠嗆,偏偏不得命令,一點兒都不敢動,站在那裡瑟瑟發抖。

  這時候秦林命兩名宮女倒在地下,接著讓陸遠志把劍鋒沾上顏料水,揮動寶劍,模擬後來的那幾下劈砍。

  只見寶劍帶著「血水」亂​​甩,又弄了不少在四名太監身上。

  「卡!」秦林做了個停機的動作,示意停下案情重演,然後示意四名太監站起來,各自展開自己的血衣。

  果不其然,他們現在的白色衣服上沾著的紅色顏料水,和原來所穿血衣上的血跡基本一致,雖然或多或少有些差異,但噴濺狀、抽甩狀、滴落狀各種血跡的類型和大致範圍沒有差別,證明案情重演是基本成功的。

  最後秦林指著小太監道:「諸位請看,他身上的顏料,和陛下那件血衣,有什麼區別?」

  胖子放下顏料,抖開萬曆的衣服,展示給眾人看。

  呀!眾人全都失聲驚呼。

  卻見小太監身上以噴濺狀的血跡為主,一團一團的星星點點,間或有滴落和抽甩狀血跡;而萬曆原本那件血衣,雖然也有許多血跡,卻是一塌糊塗,血糊淋當的沾在身上,不少地方看起來就像是淋上去的。

  「既然是站著殺人,怎麼會有以這些淋滴狀的血跡為主呢?」秦林笑著,將手做了個動作:「很明顯,只有從上往下澆,才會形成這樣的血跡。」

  要形成這種血跡,除非被殺之人懸掛在空中,殺人者位於正下方,一劍刺出,鮮血從上面淋下來,而這種情況,簡直匪夷所思,或者說根本就不可能。換句話說,萬曆根本就沒有殺人,是別人殺死兩名宮女之後,提著屍體,將鮮血淋在他身上!

  現場還原、案情重演,以鐵一般的事實證明,萬曆是無辜的!

  「兩位小張公公,現在你們可以去慈寧宮稟報太后了。」秦林笑著道:「微臣以確鑿無疑的證據證明,陛下是被人有意陷害的。」

  張誠和張鯨大喜過望,他倆還從來沒有這麼高興過,現在去稟報好消息,無疑將會讓他們在李太后和萬曆帝心目中大大加分吧。

  張宏則神色不變,一張臉上古井不波。

  臨走前,張誠附到秦林耳邊,低聲道:「咱這位老祖宗忠心耿耿、兩袖清風,從不拉幫結派,秦老弟千萬不要對他有什麼成見。」

  秦林點點頭,不必張誠提醒,他也看出來了。

  ……

  單單證明萬曆不是兇手,只是案件偵破了一半,要大獲全勝,還得找出那個隱藏在幕後的真兇!

  到底是誰嫁禍於萬曆呢?

  秦林又讓四名太監和兩名宮女躺下,扮演萬曆的小太監也躺回地上,對比著現場用紅色顏料水模擬的血跡,他沿著案情重演時兇手的動作,親自把當時的案情又推演了一遍。

  不知兇手用什麼辦法進入曲流館,首先兩名宮女站在這裡,咦,她們為什麼會回到一群醉貓待的位置,而不是站在舞池中,或者在旁邊的椅子上休息?是那個未知的兇手,逼迫她們的嗎?

  暫時不去管這件事,然後我們來看兇手的刺殺過程,先這樣一劍刺死女屍一號,再這樣一劍刺死女屍二號。接著,在兩名宮女身上劃拉幾劍,再提著兩具女屍,把血液澆在萬曆身上,偽造出萬曆酒後殺人的假象。

  最後,來人直接回去,不,他應該會……秦林笑了,他明白為什麼孫海會與客用爭執了。

  孫海之所以說睡之前能伸手就撈到溪水解渴,客用卻堅持說醒來之後,看見孫海躺的位置離溪水還有段距離,原因就在於此。

  兇手挪動了醉後昏死的孫海!

  原因、原因、原因!他為什麼要挪動孫海?很簡單孫海的位置最靠近那條小溪,從萬曆身邊走過去,是最近的位置,比跨過其他幾人更方便。

  不過沒有必要的話,何必幹這件事呢?難道還有別的因素嗎?

  頭髮,那些割掉的頭髮,還有那隻載運酒杯的小木船,秦林在整個曲流館都沒有看見。

  秦林便問四名太監:「你們早晨醒過來,有沒有看見那隻運載酒杯,流水傳杯的​​工具?還有死者的頭髮,被割掉那麼多,都清理掉了嗎?」

  四名太監面面相覷,回想了一會兒,都困惑的道:「沒有啊,頭髮,頭髮好像是直接扔進水裡了吧,至於那隻小船,誰還記得?只是個很小的、像個水瓢的玩意兒。」

  「對了,我記得那東西好像在我身邊,」孫海補充道:「至少在睡之前是這樣的,我不記得把它放在哪裡了……」

  「應該在這裡。」秦林笑起來,指了指孫海的背後。

  他身上沾的血跡主要在背部和左側,證明行凶殺人時他是朝右側臥著,背對兇手的,但他背部的血跡,靠下一點兒,有個比巴掌略大的位置是個空白。

  秦林不說則已,一說眾人便發覺,那個位置確實很像被小船擋住的。難道兇手拿過那小船?他這樣做是為什麼呢?

  「足跡,帶血的足跡。」秦林​​解釋道:「兇手為了嫁禍於陛下,提著流血的屍體走來走去,必然踩到血,而我們知道,東廠高手能從血腳印找到真兇,於是他完成殺人嫁禍的工作之後,不僅清理掉地面的血腳印,還在溪水邊洗去了腳底的血跡。而那隻像個水瓢的小船,就被他用來舀水洗鞋底,以及沖洗地面有血腳印的位置,最後扔掉了。」

  怪不得!四名太監都叫起來,他們早晨起來確實發現地面有水漬,不過昨天玩得很瘋,有人把溪水到處亂潑,加上兩具女屍擺在那裡,便沒有細想。

  本來現場已經被他們自己毀滅了,沒想到秦林還是以血衣為基礎,進行現場重建和案情推演,竟然將整個案發過程全都推導出來,還查到了四名太監忽略到的東西!

  審陰斷陽四字,豈是浪得虛名!

  不過,那小船還能找到嗎?張宏皺了皺眉頭,有些擔憂的道:「秦將軍,這小溪直通御河,而御河又通往外面大河,如果案發時那小船就被順水沖走,現在已經有九個時辰……」

  秦林微微一笑:「陛下洪福齊天,本官必能找到那小船。」

  但願如此吧,張宏有些不相信,算時間那小船都不知道漂到哪裡去了。

  ……

  東廠、禁軍大批人馬出動,出乎張宏的意料,小船竟然就在御河往外的鐵閘口找到了。

  「怎麼可能?」張宏吃驚非小,那小船只比巴掌稍大,御河鐵閘的鐵柵欄卻寬得多,應該衝出去了呀。

  幾名金吾衛的官校狂奔而來,按照秦林之前的吩咐,用布包著小船拿來,沒有用手去碰。

  秦林笑著命令他們把布解開,張宏和其他的太監齊齊倒抽一口冷氣:只見小小的木船上纏著大把大把的頭髮,那一把把頭髮將船隻糾纏起來,便如鬼魂的怨念,永遠不肯放棄!

  「如果說這是鬼魂的怨念,我還真不敢否認啊!」秦林喃喃的嘆息著。

  這是萬曆之前割掉兩名女子的頭髮,並且隨手把頭髮扔在溪流裡面,這些頭髮順水漂下,卻仍然糾結成團。

  後來兇手用木船洗了鞋底和地面血跡,也將這玩意兒扔進小溪,讓它順水飄走,反正小小一隻木船很不起眼,漂在水面上就和普通垃圾一樣,誰會想到它曾經是協助犯罪的工具?

  孰料木船被此前漂在水裡的大把頭髮纏住,最後纏在御河出宮的鐵柵欄上面。

  頭髮雖被割去,卻在主人死後,替主人復仇!
jomlin 發表於 2014-7-6 23:06
五四二章 捷報頻傳

  秦林在紫禁城連夜偵辦案件,每當偵破工作有了新的進展,便有人忙不迭的報往慈寧宮。

  慈聖李太后、當今九五至尊萬曆皇帝、六宮之主王皇后、帝師首輔張居正和內監首領馮保,這些大明朝最有權勢的人,全都等在慈寧宮中,等待著秦林的回覆,他能夠查明案情,讓各方心服口服嗎?

  宮女已經奉上了三遍參茶,慈聖李太后,雖然倦容滿面仍竭力支撐,萬曆是皇帝,也是她的嫡親兒子,她必須弄清楚自己的兒子究竟是不是昏君、暴君。

  萬曆則苦惱不已,他酒品的確不好,昨夜發生的事情,現在竟然丁點兒都回憶不起來,任憑他絞盡腦汁,腦海中依舊一片空白。多虧王皇后時不時向丈夫投去鼓勵、信任的目光,萬曆的心情才稍微好了些,隨後隱隱對王皇后生出幾分愧疚,暗暗決定將來要對自己的皇后更好一點。

  馮保則違心的幫萬曆說了幾句好話,李太后眼角的皺紋稍稍舒展了些。馮督公對李太后萬分熟悉,當然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心下暗道秦林這廝雖然可惡,對形勢的判斷倒是極準。

  就算萬曆真的是個昏君,李太后自己罵兒子、罰兒子是一回事,別人出言指責又是另外一回事……

  馮保最後悄悄看了看自己的同盟張居正,帝師首輔那富有威嚴的神情,便如他的心機一般深不可測。只見他炯炯有神的雙目望著殿外,整個人和塑像一樣,不知是在沉思大明朝的前途,還是盤算此案對新政改革大業的利弊得失?

  殿外天色濃黑如墨,彤雲密布的天空連一絲兒星光都看不到,紛紛揚揚的雪花飄飛,整個紫禁城各宮室殿宇點起的燈籠,火光顯得分外黯淡。往日照耀如同白晝的大宮燈,似乎只能照亮周圍幾尺遠近的地方,再遠一些,光線便被黑暗吞噬……

  正在眾人心中焦躁之時,急促的腳步聲叫人心氣兒為之一振,所有人都打起精神,把視線轉向腳步聲響的方向。

  孫懷仁從殿外疾步奔來,滿臉喜氣洋洋,喘著粗氣大聲稟道:「有進展了!秦將軍有進展了!」

  萬曆心中忐忑,待要問時,李太后已搶在了前面,她身子前傾,聲音帶著幾絲焦灼:「怎麼樣?免禮,快說!」

  孫懷仁繪聲繪色的道:「啟稟太后娘娘,秦將軍在兩名宮女的致命傷口裡面找到了碎頭髮,屍身其他傷口卻沒有,那些碎頭髮,是陛下之前用劍割掉她們頭髮時,黏在劍鋒上的。這就證明了兇手是先用劍殺死兩名宮女,其後才在她們身上亂劃幾劍,這樣做很有可能是意圖嫁禍陛下!」

  原來是這樣!李太后神色和緩了許多,後背終於靠回了椅背。

  萬曆也大大的鬆了口氣,雖然還不能徹底洗脫,但也大大減輕了嫌疑吧。

  「秦將軍還說……」孫懷仁看了看馮保,吞吞吐吐的。

  李太后詫異,揮揮手道:「當著哀家的面,有什麼你但說無妨。」

  孫懷仁終於直言不諱:「秦將軍說,如果馮公公願意的話,就是陛下最好的證人。昨夜陛下先去馮公公住處攪擾,之後才在曲流館出事,陛下到底醉成什麼樣子,馮公公最清楚。這兩位宮女都是被一劍命中要害而死,如果陛下醉得確實很厲害,那麼就更不可能動手殺人了。」

  刷刷刷,頓時好幾道目光盡皆投到馮保的臉上,是個人都得想:對啊,萬曆拿著劍說要殺馮保,結果回曲流​​館就出了事兒,既然秦林特意提到,難道是馮督公……

  李太后端起參茶喝了一口,慢慢的道:「馮老伴,你當時看見陛下醉成什麼樣子了?」

  馮保這會兒真把秦林恨得牙癢癢,沒奈何,為了洗脫自己只好大聲道:「啟稟娘娘,老奴昨夜見陛下持劍而來,腳步踉蹌、身子偏偏倒倒,已經醉得很厲害,看樣子是絕不可能兩劍都刺入要害,殺死兩名宮女的。」

  此言一出,萬曆大大的鬆了口氣,他實在有些怕這位馮大伴,昨夜拿劍說要殺了馮保,其實全是酒壯人膽,後來回想又暗暗害怕起來。

  最開始的時候,馮保就是口口聲聲朝母后告狀,表面上像是替他開脫,其實口是心非,萬曆又不是傻子,當然聽得出來。

  之後馮保出去一趟,口氣就變了些,不像開始那麼挑撥了,直到現在,馮保親口承認萬曆醉得厲害,不大可能那麼乾淨利索的殺死宮女,萬曆終於放下了心。

  「馮督公倒是說了次實話。」王皇后衝著丈夫低低的笑道。

  「他巴不得朕遜位才好呢。」萬曆憤憤不平的撇撇嘴,又低聲說:「你以為馮大伴是好心替朕開脫?還不是秦愛卿找到了鐵證,他不得不順水推舟。」

  好嘛,在此時此刻的萬曆皇帝心目中,是有功盡屬於秦愛卿,有過則歸咎馮大伴,可憐的馮保中槍中得千瘡百孔。

  王皇后聞言卻皺了皺眉:「陛下就這麼信得過秦將軍?」

  萬曆笑笑,赤手格象、隻身救駕的秦將軍,天字第一號忠臣哪!

  唯獨張居正始終一言不發,他身形本就高大,即使坐在椅子上,也有種淵停嶽峙的氣勢。見馮保臉色難看,張居正將頷下黑鬚輕輕一捋,丹鳳眼微微挑起,朝他使了個眼色。

  不知怎的,本來方寸已亂的馮保,察覺到帝師首輔的意思,頓時心也不亂蹦了、太陽穴也不突突直跳了,漸漸平靜下來。

  匆忙的腳步聲再次響起,這一次是張誠和張鯨聯袂而來。

  「陛下,陛下呀!」張誠還隔著老遠,就涕淚交流,做出副喜極而泣的樣子:「秦將軍找到血衣,搞了啥現場復原、案情重演,已經證明兩名宮女並非陛下所殺了!」

  張鯨一看,我靠,張誠這小子裝得厲害,便也把衣袖往上一舉,哭得那叫個「梨花帶雨」,抽噎道:「皇爺,奴婢、奴婢方才幾乎嚇死,幸好秦將軍替皇爺洗脫冤枉,否則主辱臣死,皇爺有事,奴婢怎麼活得下去?」

  李太后不查覺,還以為他倆真情流露呢,點點頭道:「你們兩個倒也忠心,哀家沒看錯人。」

  馮保真是哭笑不得,張誠、張鯨這兩個傢伙,離「忠」字恐怕還差著十萬八千里,挨著「奸」字倒是只有咫尺相隔。

  張誠和張鯨兩個急於邀寵,將秦林利用血衣,又找來身材相近的太監、宮女,搞現場復原和案情重演的經過,爭先恐後的說了一遍。

  待聽到萬曆所穿血衣與案情重演後得到的血衣,血跡形態和位置都大有不同,萬曆激動得站起來,捏著拳頭一揮:「就說了朕沒有殺人,還是秦將軍審陰斷陽,替朕把案情查清楚了!」

  李太后面露喜色,卻仍是重重哼了一聲:「陛下,你雖沒有殺人,難道飲酒大醉,深夜仗劍攪鬧,就是應該的?」

  萬曆苦著臉坐回椅子,垂著腦袋不敢吭聲。

  張居正忽然睜開丹鳳眼,朗聲道:「教不嚴、師之惰,老臣也有責任。」

  「張先生的確有責任,」李太后頓了頓,又道:「所以陛下的罪己詔,就罰張先生來起草。」

  啊,還要下罪己詔?萬曆一聽,真是精氣神都矮了半截,正待爭辯,嘴脣囁嚅幾下,終究不敢違逆母后的意思。

  「奴婢、奴婢……」孫懷仁看了看諸位主子的臉色,吞吞吐吐的道:「奴婢以為,罪己詔可以押後再議,現在關鍵要查清楚誰是殺死宮女,陷害陛下的罪魁禍首。 」

  對呀,這話說到君臣心坎上了,到底是誰膽大包天,敢在紫禁城中、皇帝跟前,犯下如此兇案?

  動機,無疑是懷疑的起點。

  如果萬曆遜位,對誰最有利?

  表面上看,是有極大可能繼位的潞王,他是​​萬曆皇帝一母同胞的弟弟,同樣是先皇隆慶帝的兒子。

  但是,且不說潞王與萬曆感情極好,兄友弟恭,單單是年齡就不大可能——潞王今年剛滿十二歲,一個十二歲的孩子能布下如此陰謀?

  除開潞王,接下來的獲益者就是張居正和馮保,不過張居正身在宮外,控制著內閣、六部和御史言官,可他的手還不至於伸到紫禁城內。

  剩下嫌疑最大的懷疑對象,就只有馮保馮督公了,畢竟陛下去了他門口喊打喊殺,回來就出了事兒,怎麼都洗脫不了馮保嫁禍的嫌疑啊!

  頓時馮保心頭打起鼓來,他是內廷總管還兼著提督東廠,殺宮女陷害萬曆這件事,他既有動機又有能力,要是查不出真兇,還真成黃泥巴掉進褲襠裡——不是屎也是屎。

  先前馮保希望秦林破不了案子,讓李太后對兒子失望至極,自己和張居正配合起來,玩一出廢長立幼的大戲;可這會兒他是心頭求遍了玉皇大帝、太上老君、元始天尊、如來佛祖、觀世音菩薩,滿天神佛,只求秦林能快點破案,把那嫁禍於人的王八蛋快快揪出來。

  奶奶的,找到那傢伙,不叫他嚐遍東廠天罡數的六六三十六套酷刑,老子馮保馮字倒著寫!

  幸好,帝師首輔張居正再次向馮保投來支持的目光,嚴厲而堅定,好歹讓馮保的心情平靜了一些。

  終於,腳步聲第三次響起,有一行人提著燈籠匆匆趕來。

  前兩次都是秦林查案有了突破,這一次又會帶來新的驚喜嗎?

  來的是秦林本人,他手上托著軟布,包著不知什麼東西,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他所吸引,以至於旁邊本來也是內廷一號重要人物的張宏,頭一次被完全的無視了,孫德秀等昨夜涉案的四名太監,更是沒人搭理。

  「啟稟陛下、皇太后,」秦林笑盈盈的走進慈寧宮正殿:「微臣已經找到兇手遺落之物。」

  什麼東西,難道是真兇身上的玉佩啊、首飾之類的?那倒是一查就知道是誰的東西,從而追查出真兇。

  秦林將軟布揭開,卻見裡面是一隻小巧玲瓏的木船。

  「這、這不是曲流館流杯傳酒的小船嗎?」萬曆驚訝的道:「朕昨晚還玩過它,用它漂在溪水裡傳杯子呢,秦愛卿,這並不是兇手的東西。 」

  這時候還沒有指紋識別技術,現場發現的證據,只能通過識別屬於某個人,而找到此人頭上。譬如死者扯掉兇手前襟的一顆釦子抓在掌心,如果釦子比較獨特,便順著這條線索去找兇手,但是像小船這種無主之物,就對破案起不到什麼作用了。

  秦林觀察著孫懷仁,發現自己拿著布包來的時候,他神色有幾分慌亂,待看見布包裡面是隻小船,卻又鎮定下來。

  哼,你以為我只有這點本事?

  當著李太后、萬曆、張首輔等大佬,秦林侃侃而談:「人的指紋是獨一無二的,人手摸過哪裡,哪裡就會留下指印,微臣就能讓指紋顯影,查知真兇。」

  審陰斷陽秦長官的名氣不是蓋的,雖然此前都沒聽說這種方法,但秦林既然說了,從李太后開始就沒人會表示懷疑。

  唯獨孫懷仁在王皇后耳邊低低的說了兩句,王皇后便發問道:「秦將軍,你說能識別是誰的指印,但這從來就沒有聽說過,你能不能證明給太后娘娘看一看?」

  李太后聞言點點頭,畢竟從來沒有聽說過的辦法,要靠它來查證真兇,不得不先證明這種技術是否有效。

  「很簡單,」秦林環視在慈寧宮的諸位大佬:「這裡有五根紅漆大柱子,下官先出去,請太后娘娘、陛下、皇后娘娘、張首輔和馮督公各挑一根柱子,在五尺高的位置各摸一下,然後回到原來的座位上,在椅子扶手上摸一下。待會兒下官進來,檢查指印,就能說出誰摸了哪根柱子。」

  這個辦法夠新奇,李太后還沒答應,萬曆就興致勃勃的搶著同意:「秦將軍說得有理,就這樣吧,你快出去,我們來摸柱子。」

  「微臣遵旨。」秦林說著就轉身走出了殿外,背朝著殿上站著。
jomlin 發表於 2014-7-6 23:07
五四三章 弒君?

  見秦林胸有成竹的樣子,孫懷仁心中狐疑起來,想了想,附到王皇后耳邊嘀咕兩句,王皇后聽了輕輕點頭。

  此時李太后,萬曆等人都已經摸過了柱子,她便走到左邊第一根紅漆大柱子底下,袍袖揮起,伸手輕拂。

  眾人歸座之後,李太后吩咐傳秦林再次進殿。

  秦林早已經從陸志遠抱著的生牛皮包中取出了工具,這就拿著指紋刷和銀粉,笑盈盈的走上殿中。

  本來說好讓大家各在椅子扶手上摸一下,好作為指紋鑑定的基準,可他看見張居正端著碗熱茶啜飲,就靈機一動改了主意,走上去指著茶杯:「張老先生,請您暫且放下茶杯,好讓下官施展手段。」

  張居正笑著點點頭,非常配合的把茶杯放在旁邊的茶几上。

  秦林用指紋刷沾上銀粉,往茶杯表面輕輕刷去,之見他氣定神閒,摒住了呼吸以免吹走銀粉,神情既專注,動作又嫻熟無比,三兩下茶杯表面就顯出了幾枚銀色的指紋。

  「咦。」即便是心機深沉如張居正,見了這一幕也覺著幾分詫異。

  秦林把指紋刷觀察片刻,又走向馮保,要了他手裡拿著的那柄拂塵,用同樣的辦法在拂塵柄上取指紋。

  馮保心頭忐忑,低聲問道:「拿了水泡了的木船就想找兇手,你到底行不行啊?」

  如果找不到真兇,李太后和萬曆就得懷疑這起案子是他馮督公做的手腳,馮保就比竇娥還冤了。

  秦林取了指紋,壞壞的笑道:「我堂堂大丈夫,怎麼能問行不行,馮督公,這種事情不該你問哪,豈不是那什麼不急、什麼急了。」

  皇帝不急太監急?馮保回過味來,氣得活像個癩蛤蟆,呼哧呼哧的吹氣。可惜他是個太監,脣邊沒有鬍子,吹鬍子瞪眼睛的表情只能做出後一半,未免氣勢弱了好些。

  萬曆自從秦林洗脫他殺人的嫌疑,就心中大定,伸長了脖子去看張居正的茶杯和馮保的拂塵,瞧著秦林弄出來的銀色指印,只覺得心癢難耐。

  等秦林走過來,萬曆飛快的將腰間九龍玉帶解下:「秦愛卿,朕這條玉帶給你,能不能上面取到指紋?」

  當然沒問題,秦林用指紋刷沾著銀粉在玉帶上刷去,幾下就顯出了一連串銀色的手印,豈止指紋,整個手掌都印上去了。

  萬曆驚喜不已,咧著嘴看了一會兒。

  秦林將玉帶遞還給他,萬曆卻雙手一推,看著秦林眼睛,鄭重其事的道:「這條玉帶就賜給秦愛卿,前次你赤手格象救了朕,還沒有什麼賞賜,現在應該還不算晚吧?」

  秦林也沒有料到這一出,趕緊裝出副誠惶誠恐的樣子:「前次立功全仗皇明列祖列宗威靈,況且朝廷已有頒賜。陛下的九龍玉帶乃天子之物,如此殊恩,微臣惶恐,實在不敢領受。」

  萬曆假作不高興:「朝廷升賞是公,這玉帶是朕自己要賜給你的,你格象救駕,難道朕的性命還值不了一條玉帶?」

  這……秦林遲疑著,把目光投向李太后和張居正。

  太后笑著微微頷首,顯然贊成兒子的舉措;張居正鳳目瞇起,輕輕將黝黑的鬍鬚拈了拈:高徒已經學會收攬能臣為己所用了,這無疑是從他這位帝師身上學到的真傳,當年的十歲太子,如今已長大了……

  秦林這才收下玉帶,臉上擠出副感激涕零的表情,一疊聲的謝恩。

  隨後,秦林分別在王皇后的座椅扶手,李太后抱的暖手爐,取到了新鮮的指紋。
這就可以開始指紋比對了。

  被摸過的五根紅漆大柱子,都有慈寧宮的太監和宮女守著,秦林走到第一根柱子前面,指紋刷薄薄的沾上銀粉,以極輕的力道朝柱子表面五尺高的位置刷去。

  刷了幾下,柱子表面有個地方的銀粉色澤比較深些,秦林嘴角含笑,沾上更多的銀粉著重刷那兒,不一會兒就顯出了五個指印。

  秦林端詳一番,很快得出結論:「這是陛下摸過的。」

  「沒錯!」萬曆叫起來,驚訝於秦林判斷的準確與迅速。

  李太后、張居正和馮保的指紋,都被正確的識別出來,他們摸過哪根柱子,全被他說中了,只剩下左邊的第一根大柱子。

  這次秦林遇到了難題,他在柱子五尺高的位置刷了又刷,眉頭深鎖起來,不再像前幾次那樣信心十足。

  王皇后嘴角帶著一絲揶揄的冷笑:還真如孫懷仁所說,這秦某人裝神弄鬼,其實並沒有什麼真本事啊!

  孰料秦林忽然低低的笑了兩聲,接著回過頭來:「這柱子上並沒有新鮮指紋,只有一些暗淡陳舊的指紋,多半是以前宮女太監留下的,與皇后娘娘的指紋並不相符——所以,微臣確定娘娘剛才並沒有摸這根紅漆大柱。」

  嗯?李太后眉頭皺了皺,萬曆、馮保和張居正也稍顯驚訝的把王皇后看了看。

  王皇后剛才假裝一拂,確實沒有摸到柱子,如果殿中某人是秦林的內應,是這內應把誰摸過哪根柱子告訴秦林,靠這個來故弄玄虛,她就可以立即說出自己並沒有摸到柱子,所謂辨識指紋根本是個騙局。

  沒想到秦林有真才實學,一語道破她並沒有觸摸柱子的實情,王皇后無從抵賴,只得訕笑道:「本宮、本宮想看看秦長官本領,所以才故意試他一試… …」

  看我本領?秦林肚子裡好笑,心說你雖然算得上美人兒,卻生就一副刻薄寡恩的樣子,老子渾身本領也不會朝你施展。

  秦林以無可辯駁的事實,證明了他的指紋鑑別功力,孫懷仁的臉色,就難看的很了,眉梢跳了好幾下,強自裝得滿不在乎。

  秦林指著那小船:「諸位請看,這隻小船是漆器做的,表面光潔,人手一拿便會留下指紋,可惜長時間泡在水裡,雖然已經被我烘乾,要用指紋刷和銀粉讓指紋顯示出來,是不大可能了。」

  孫懷仁聽到這裡,心頭稍微和緩了些,又奇怪的看了看秦林,覺得對方不可能無的放矢吧?

  「不過,熏蒸法能夠清晰的顯示出指紋,」秦林故意朝孫懷仁瞟了一眼,微微一笑:「只是時間稍微長一點。」

  「長一點無所謂啊,只要能顯出來。」萬曆急不可待,立刻就要秦林開始。

  後世,熏蒸法也是常用的指紋顯影技術,比指紋刷的精確度更高,不過使用起來要麻煩一些,所以刑偵人員往往在現場使用指紋刷,回到實驗室之後,在重點物證上採用熏蒸法。

  碘、松香、樟腦、四氯化鈦等物質都可以做熏蒸法的原料,秦林就選了宮中常備的松香和樟腦。

  他命宮女取來一隻大箱子,將小船放進裡面,接著取了松香、樟腦,放進暖手爐裡面點燃,將爐火調到很小,讓松香和樟腦不充分的燃燒,然後將暖手爐也放進箱子裡,蓋上箱蓋。

  做完這些事情,秦林摸了摸鼻子:「熏蒸法大約要一刻鐘的時間才會有結果,我們可以趁這段時間,將案情再梳理一遍。」

  語音還未落地,張居正忽然修眉斜飛,丹鳳眼微微一挑,不緊不慢的道:「老夫方才思忖,兇手並不只是為了嫁禍、逼陛下遜位,幕後黑手更不會是慈寧宮在座的諸位,秦將軍,請問老夫說得對不對?」

  原來張居正方才寡言少語,就是在想這件事情。

  秦林心頭暗讚一聲,不愧為我的老丈人,能生下那麼聰明的女兒,張老先生果然厲害。

  李太后、萬曆、馮保和王皇后齊齊一怔,剛才他們互相懷疑:李太后起初對兒子失望至極,後來秦林查明並非萬曆殺人,又疑心馮保故意陷害;萬曆既恨母親過於嚴厲無情,又覺得馮保和張居正聯合起來逼自己遜位之後,馮大伴和張帝師又可挾幼主而攬權柄;

  馮保則又氣又怒,起初是因為陛下酒醉之後持劍說要殺了他,後來秦林揭出案子另有隱情,就輪到他擔心被李太后和萬曆誤會;王皇后呢,如果萬曆遜位、潞王登基,她這個皇后變成皇嫂,那可就沒趣了。

  所以四人各懷鬼胎,互相猜忌,哪曉得張居正說幕後黑手並不是在座諸位,這就叫人越發犯嘀咕了。

  秦林這次倒是很謙虛,拱拱手請張居正說出看法。

  帝師首輔拈鬚微笑:「秦將軍應該早已成竹在胸了吧?老夫也只是胡亂猜的,還是你來說比較清楚明白。」

  秦林當然知道張居正不是胡猜的,不過既然老泰山有意成全,他也就當仁不讓,先朝李太后和萬曆請旨:「微臣接下來的推論,或許有大不敬之罪,還請陛下和太后恕罪,微臣才敢說。」

  什麼叫大不敬?虧禮廢節,謂之不敬。秦林接下來要說的話,會有大不敬的罪名,他要說什麼?

  萬曆搶著揮了揮手:「快說,快說,朕恕你無罪!」

  秦林這才侃侃而談:「李太后是陛下生母,王皇后是陛下正妻,自然不會陷害陛下;不過,若真是張老先生、馮督公有不臣之心,欲廢長立幼,又何須煞費周折?昨夜只要……」

  說著,秦林就伸出手掌,凌空朝著萬曆的脖子斜斜一切。
jomlin 發表於 2014-7-6 23:09
五四四章 挑撥內亂

  萬曆頓時不寒而慄。

  他身居深宮大內,高牆環繞、重重禁衛,從來就沒想過有人敢行刺皇帝,更沒有想過有人能行刺皇帝。即使上次白象發瘋,那也是意外嘛,而且祖宗威靈保佑,不是藉秦林的之手阻住瘋象,化險為夷了嗎?

  所以,即使點出昨夜有人陷害,他也只考慮誰陷害自己,是不是要借此事,利用教子嚴厲的母后逼自己遜位,從而把懷疑的視線投向了馮保、張居正。

  此時秦林一語道破關節,萬曆才恍然大悟:僅僅是為了廢長立幼的話,何必大費周章?既然昨夜那兇徒能進入曲流館殺死兩名宮女,他順手一劍朝自己脖子砍下來,九五至尊也沒兩顆腦袋啊!母后和先皇只有兩個嫡親兒子,自己死了,不立潞王還能立誰?

  李太后也嚇得面色大變,長年累月身處禁衛重重的紫禁城,遇事根本不會往那方面想,要不是秦林點破,她照樣沒想到昨夜兒子遇到的凶險,究竟是多麼可怕。

  馮保倒是喜出望外,秦林這麼一說,立刻把他的嫌疑洗得乾乾淨淨,這才叫峰迴路轉啊,剛才他幾乎把秦林恨死,可這會兒又越看他越覺得順眼了。奶奶的,誰要動秦將軍一根寒毛,首先得過我馮督公這關啊,*口胡口胡!(註:「戶」,港漫怒意詞,口古月)

  萬曆後背出了身冷汗,定了定神,嘆道:「秦愛卿如此說,朕昨夜倒真是凶險得很。」

  「陛下逢凶化吉、遇難成祥。」張誠始終低著頭站在旁邊,聞言順嘴就拍一馬屁。

  張鯨也不甘示弱:「聖天子有上天庇佑,所謂吉人自有天相。」

  得啦,萬曆搖搖頭,他當然知道自己同樣是肉胎凡骨,真要被人一劍剁下來,喉嚨上照樣得捅個大窟窿。

  稍微安了安心,萬曆又追問道:「秦愛卿,那兇徒既有膽殺兩名宮女嫁禍於朕,為何不、不如你所說,直接取了朕的性命?」

  「天也,我兒不許胡說!」李太后急得臉色都變了,衝上來將萬曆攬在懷中,哪怕兒子已是十八歲的青年,兀自像小時候那樣摩挲著他的頭頂。

  萬曆雖有些尷尬,卻也笑容滿面,只有此時他才發覺,母親對自己的愛並未因要求嚴格而減低。

  這才是母子天性呢。

  「陛下的問題,其實很好回答。」秦林沒有絲毫猶豫,語出驚人:「因為昨夜的兇手,並非陛下的私敵,殺死一位皇帝,並不能動搖大明朝的根基!即使有那不忍言之事發生,想想接下來會發生什麼?陛下、太后,當有所明悟。」

  確實如秦林所說,大明朝到了萬曆初年,已是相當完整、成熟的政體,皇帝本人的突然去世固然會造成一定的混亂,但絕不會真正動搖朝廷的根基。

  很簡單,就算萬曆被刺身亡,朝廷會滿天下去說嗎?

  年輕天子突然死去的事情,歷朝歷代都有,正德皇帝就是莫名其妙的掉進水裡,撈起來之後就不明不白的死了,大明朝也沒垮啊!這事兒還有傳言說是當時的首輔楊廷和下的黑手呢。

  正德皇帝沒有兒子,是楊廷和擁立興獻王府的朱厚*熜,也即是後來的嘉靖皇帝繼位。這樣都沒鬧出亂子,萬曆死了還有個一母同胞的嫡親弟弟潞王作為替補,能出什麼大事兒? (註:「總」)

  更何況,如果萬曆死,潞王繼位,對李太后來說大兒子死了不立小兒子,還能去立誰?而她此時,也必須更加急迫的倚仗馮保和張居正,這一內一外兩位支持者。

  馮保馮大伴更可藉少主登基,進一步鞏固司禮監和東廠的權勢;張居正仍然是帝師,只不過學生從十八歲漸漸有了自己想法的青年,變成了十二歲懵懂無知的少年,越發要對他這位帝師首輔言聽計從。

  所以,如果出現萬曆死亡的局面,李太后、馮保、張居正這三股左右朝局的力量,一定會緊緊團結起來,扶保幼主潞王繼位,這對他們來說,是唯一的選擇。

  與此相反,要是此案沒有被秦林查明真相,萬曆頭上仍扣著酒醉殺人的昏君帽子,將會如何呢?

  李太后會對兒子失望至極;萬曆則含冤負屈,不滿於母后的過分嚴厲,又懷疑馮保和張居正居心不良;馮保氣憤萬曆深夜持劍聲稱要殺他,必定竭力挑唆太后,說服張居正,盡量達到廢長立幼的目標;張居正要強力推行新政,就得繼續獨攬朝綱、把持權柄,到時候面對如此形勢,他會做何選擇?

  於是,萬曆死,就成了已確定的局面,李太后、馮保、張居正出於各自的利益,必須通力合作,竭力扶保潞王登基——甚至查明真兇的重要性,都會遠遠排在​​新君繼位的後面;而栽樁嫁禍,則是個未定的亂局,圍繞是否廢帝,當今太后、皇帝、首輔和司禮監掌印這四方,將展開激烈的鬥爭。

  不廢帝,馮保會藉此大做文章,說不定張居正也會趁機抹黑萬曆,藉以打壓這位日漸抓權的學生、凸顯帝師的權威;即使廢帝,只要萬曆沒死,鬥爭仍將以各種形式或明或暗的延續下去……

  李太后和馮保都是有數十年政治經驗的上位者,萬曆也跟著張居正學了將近十年的帝王心術,秦林把窗戶紙捅破,他們立刻明白了整件事的幕後隱情。

  分析到這個分上,幕後黑手是何方人氏,答案已經呼之欲出。

  馮保便拿目光掃著孫懷仁,不懷好意的冷笑著,別人不知道,馮督公可知道這傢伙的底細。原本只想著讓萬曆遜位這一層,沒考慮孫懷仁,等秦林把對方的目的釐清,除了這個和白蓮北宗有牽扯的傢伙,真兇還會是別人嗎?

  秦林卻沒有急著說出答案,而是將那裝著小船熏蒸的箱子一指:「陛下,太后,這箱子裡面的小船,此刻已經熏好了。」

  「快拿出來看!」萬曆急不可待。

  秦林帶上素絹白手套,將箱子掀開,等煙霧稍微散開了點,就把小船取出來,托在手心展示。

  只見小船內外好幾處指印清晰可辨,因為是用熏蒸法,燃燒松香和樟腦取得的,那指印​​顏色灰黑暗沉,好似地獄魔鬼留下的痕跡!孫懷仁雖然竭力保持著鎮定,可看到這幾個指印,臉色一下子變得極其難看。

  秦林心中冷笑不迭,故意裝模作樣的道:「昨夜客用飲酒耍詐,並沒有完全醉死,他說隱約聽到被害的宮女喊了一聲「孫公公」,嗯,那麼這裡的幾位孫公公就都驗一驗指紋吧。」

  孫海、孫德秀兩位是戴罪之身,巴不得快點還自己一個清白,齊齊伸手沾了紅印泥,在白紙上打了手印。

  秦林並不急著去看,而是皮笑肉不笑的盯著孫懷仁:「好像還有一位孫公公?」

  孫懷仁乾笑兩聲:「咱家、咱家昨夜又不在曲流館,這個就、就不必了吧……」

  話音未落,他忽然雙足一蹬,飛身就朝最近的王皇后撲去,伸手要去掐她脖子。

  哪裡來得及?

  馮保被秦林點醒,提前就有了準備,孫懷仁身子剛動,幾名練過武的小太監就搶在前頭,龍爪手、大擒拿功、虎鶴雙形,饒是孫懷仁武藝不弱,頃刻間就被制住渾身要害,連手指頭都動不了一下。

  王皇后嚇得滿臉煞白,聲音打著顫兒:「孫、孫伴伴你這是……」

  「哼!」萬曆氣不打一處來,指著孫懷仁怒道:「朕的皇后,你還沒想明白?就是這個一直跟著你的孫懷仁,他想害朕,想攪亂咱們大明江山、斷送我大明社稷!」

  王皇后瞠目結舌,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萬曆此前的確對她不冷不熱、不鹹不淡,可這麼公然斥罵,還是頭一遭呢,叫她嚇得實在不清。

  秦林卻心頭一嘆,孫懷仁臨末了這一撲,倒是把王皇后洗得乾乾淨淨了。

  果然李太后嘆口氣,搖著頭勸兒子:「皇后想必也是被人欺騙,蒙在鼓裡的吧。你要是遜位,於她有害無益,她這個皇后難道情願變成皇嫂?何況最後你也看到了,那兇手還想害她哩。」

  王皇后一直以來做乖兒媳婦終於有了回報,涕淚交流的跪在李太后和萬曆身前乞求原諒。

  李太后雙手把兒媳婦攙扶起來,萬曆想想覺得母后說的有道理,臉色便沒有開始那麼可怕了,但終究無法完全釋懷,對王皇后冷冰冰的板著臉。非但她今天做的努力完全白費,就算和以前相比,態度都更差了些。

  誰叫王皇后誤信奸人呢?沒有廢后就算是運氣了,絲毫怨不得別人。

  可她自己到底怎麼想的,那就不知道了,秦林分明察覺到王皇后投來的目光裡,帶著深深的怨憤。

  「孫懷仁,」秦林看著動彈不得的真兇,笑著揶揄道:「或者我應該叫你孫曉仁才對?」

  「無所謂!」孫曉仁死鴨子嘴硬,窮凶極惡的狠狠盯了眼秦林:「我聖教光照天下、福澤四海,無生老母在上,遲早將你們這群魑魅魍魎通通絞殺乾淨!來,要殺要剮爺不皺一下眉頭!」

  往日在王皇后身邊低眉順眼、唯唯諾諾的孫公公,竟然頃刻間便成了凶神惡煞的白蓮教徒。

  李太后一疊聲的念佛:「阿彌陀佛,這才是執迷不悟呢!就算閻王爺也不饒你,把你發在十八層地獄裡頭,豈不苦也?」

  孫曉仁狀若癲狂,橫眉立目的道:「哼,爺信無生老母,自然回歸真空家鄉,地獄還是留給你們吧,哈哈哈……」

  幾個武藝高強的小太監掄起大巴掌,劈劈啪啪抽了他一頓,可看孫曉仁那樣子,是絕對不會迷途知返的。

  這傢伙,被洗腦洗得很徹底啊!秦林摸了摸下巴,暗自思忖。

  說實話,為了到皇宮臥底,可以把自己小弟弟割了,如此心黑手狠的角色,就算被擒,也必定不肯乖乖就範。

  萬曆扶著一個勁兒念佛的李太后:「母后,夜深了,您萬金之體,犯不著和這種逆賊計較,您先休息,有秦將軍,嗯,還有馮督公經辦案子,一定能查個水落石出。」

  本來依著萬曆的性子,是不想提馮保的,可這件事解釋開來,確實是白蓮教想挑撥朝廷內爭,他再和馮保鬥氣,豈不顯得幼稚無能?

  張居正則微微一笑,但願今天之後,這位學生能夠多明悟一些事情吧,從這個角度看,倒不一定是件壞事。

  馮保也知道進退,趕緊拱手稟道:「老奴必不負陛下重望,這就和秦將軍會審惡賊,一定查出全案真相。」

  李太后聽兒子說話,也曉得他和馮督公算是暫時解開了,便點點頭,同意這件事交給馮保和秦林去辦。

  此時早已夜深,李太后、萬曆和王皇后各自回宮,三人之中只有王皇后的身影分外落寞,走到燈火幽暗之處,她回頭狠狠瞪了遠處的秦林一眼,目光中充滿了怨恨:本來,她得到婆婆的寵愛,和丈夫的關係也在朝好的方向轉移,如果不是秦林……

  王皇后卻沒想到,如果不是秦林,也許她自己就不再是皇后,變成皇嫂了。

  秦林對王皇后的情緒有所察覺,她這種遷怒細說起來不值一哂,可偏偏她就要把事情怪到老子頭上,那又有什麼辦法?

  抓緊審理孫曉仁,掏出更多的信息,發掘更深層的隱秘,那才是他的當務之急!

  從慈寧宮出來,張居正朝秦林點點頭,騎上馬施施然回府,倒是極有帝師首輔的派頭。

  許多錦衣校尉、禁軍和練過武的太監押著孫曉仁,馮保看看這傢伙,卻有些頭疼。

  丫簡直就是茅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啊,的確東廠有許多慘無人道的刑法,可以整得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但孫曉仁這種東西,為了臥底,可以把自己親哥哥宰了,把自己小弟弟割了,如此狠毒、如此狼心狗肺,刑法拷問會對他有用嗎?

  馮保實在沒有多大的信心,便抽空子悄悄問了問秦林:「喂,秦將軍,你看這事兒……」

  「本官已經有點眉目了!」秦林的聲音平淡無奇。

  這麼快,他又想到什麼了?馮保訝異的瞧了瞧秦林,實在看不透對方。
jomlin 發表於 2014-7-6 23:10
五四五章 大刑侍候

  馮保和秦林頂風冒雪,連夜把孫曉仁押回東廠衙門。

  掌刑千戶徐爵和理刑百戶陳應鳳等在簽押房裡頭,宮裡頭出這麼大事,自家督公進宮沒回來,他倆哪裡敢睡?

  見馮保和秦林並肩回來,神色並無異常,徐爵、陳應鳳這才心頭大定,率著幾十號管事、掌班、司房齊齊跪倒,轟然叫道:「屬下恭迎督公虎駕!」

  東廠高手們全都身穿褐衣、頭戴圓帽、足蹬皂靴,這下跪倒就是黑壓壓的一大片,哪怕他們是江湖上叫人聞風喪膽的虎狼之輩,在馮保馮督公面前盡皆俯首帖耳,便如一群豢養的兇鷹、惡犬。

  馮保回到自己地盤上,看著這一大片凶神惡煞的鷹犬,心中不無得意,翻翻白眼,大剌剌的道:「小的們,本督給你們帶了個人回來,待會兒你們可得拿出看家本領,別讓北鎮撫司的秦將軍看扁嘍!」

  「哦喝,好睏哪。」秦林打了個哈欠,似乎沒察覺馮保話裡的酸味兒。

  馮保就瞅了瞅秦林,今夜宮中的懸案基本上是秦林獨自出風頭,他這個東廠督公自己涉及案中,只好老老實實的待在慈寧宮,被拴住了手腳,所以就算秦林說對撬開孫曉仁嘴巴有了點思路,他也決定自己先想辦法。

  如果全案破獲都是秦林的功勞,馮督公乃至整個東廠豈不成了擺設?馮保的面子往哪兒擱?

  徐爵和陳應鳳立刻明白了馮保的意思,率眾轟然答道:「謹遵督公法旨!」

  一眾東廠高手不懷好意的盯上了五花大綁、動彈不得的孫曉仁,就像豺狼盯上了獵物。馮保微微點了點頭,徐爵、陳應鳳就親自動手,如同鷹拿燕雀般將孫曉仁捉進了刑房。

  馮保這麼做,可有點不夠意思,秦林卻毫不在意,笑嘻嘻的跟著進去參觀。

  東廠的十八層地獄,那可不是蓋的,徐爵斜著眼睛瞧了瞧孫曉仁,抖起威風,陰陽怪氣的道:「孫懷仁孫公公是吧?往日咱們交情不多,今個兒可得好生招待招待。小的們,先給孫公公來道安客茶!」

  立刻就有兩名赤著上身的番子走上來,只見他倆渾身肌肉虯結,生得滿臉橫肉,手裡提著帶刺的皮鞭,一看就知道不是善良之輩。

  兩名番子二話不說,掄起皮鞭就抽,那皮鞭也不知道是什麼東西做的,孫曉仁穿著厚厚的棉衣,一鞭子下去撕得棉衣破開,第二鞭就皮開肉綻,第三鞭就抽的孫曉仁血肉模糊。

  起初幾下,孫曉仁吃疼身子微顫,眾番子本以為他在深宮之中養尊處優,要不了幾下就得招供,哪曉得這傢伙臉上掛著副滿不在乎的怪笑,越打越來精神,好像挨打的身體並不屬於他,而是另一個無關之人。

  「媽的,邪了門!」徐爵嘴角一抽,獰笑道:「小的們加把勁兒,別讓孫公公上不上、下不下的,責怪咱們招呼不周啊!」

  莫說掌刑千戶徐爵了,連自家督公都在這裡,兩名動刑的番子還能不賣力?一時間皮鞭上下揮舞,滿室都是皮鞭破空的鞭影,帶起的呼呼風聲,和打在人體上讓人牙酸的劈啪脆響。

  沒想到孫曉仁竟像鋼澆鐵鑄一般,渾身被打得血肉模糊,居然不動聲色,後來竟耷拉著腦袋,像是沒有反應了。

  徐爵只道他暈死過去,擺擺手止住動刑的番子,伸出鞭柄抬起孫曉仁的腦袋。

  孰料孫曉仁並沒有昏死,兩隻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徐爵,反把這位掌刑千戶嚇了一跳,接著孫曉仁低頭,伸出舌頭舔了舔肩頭的鮮血,滿臉不屑。

  馮保皺了皺眉,陰惻惻的道:「徐爵,你這安客茶不夠勁道啊,那些點心、前菜就算了,還是直接上正餐吧!」

  徐爵好沒面子,躬身答應了,和陳應鳳交流一個眼神,後者就點點頭,轉身出去。

  沒等多久,理刑百戶陳應鳳親自捧著一件物事進來,下頭是木托子,上面像個銅香​​爐,側面有指頭大的圓孔,冒著淡淡的青煙。

  陳應鳳咬牙切齒、嘴角抽搐,滿臉猙獰可怕的笑容:「孫公公,莫怪老子不提醒,你要是還不乖乖招供,這正餐的味道,可不是一般人能夠消受的!」

  孫曉仁紋絲不動,連個屁都沒放。

  陳應鳳怒發如雷,抓起孫曉仁的一根​​手指頭塞進了刑具的圓孔,只見孫曉仁頓時面色慘白,渾身不由自主的抽搐起來,額頭、鬢角大滴大滴的汗水直往下淌,顯然痛苦已極。

  秦林待在一邊觀看,起初陳應鳳端著刑具出來時,他還沒看懂,等到開始用刑,那玩意兒發出滋滋的燒肉響聲,空氣中出現人肉被燒焦的焦糊臭味兒,他才恍然大悟:原來這刑具就是個特製的香爐,把犯人的手指塞進去炙烤。

  所謂十指連心,這手指頭上的神經極為豐富、敏感,這麼一燒,痛苦非比尋常。只不過,馮保要想藉此撬開孫曉仁的嘴,恐怕還稍微差了一層吧?

  馮保見孫曉仁已經痛苦不堪,心中不免有幾分自得,衝著秦林嘿嘿直樂:「秦將軍,咱家東廠的這些玩意兒,和貴衙北鎮撫司的相比,也還不差吧?」

  「確實不錯,」秦林笑笑:「我手底下凡是有那種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弟兄,我就一般不教他們太複雜的刑偵技術,而是教他們幾件大刑逼供的本事。畢竟資質所限,對他們來說,行刑逼供比較方便快捷、簡單實用嘛。」

  馮保喉嚨口咯的一聲,一口氣憋住了,半晌才翻翻白眼:「秦將軍、秦將軍還真是嘴上不饒人。」

  ……

  十指連心,孫曉仁痛得暈了過去,陳應鳳這才將他手指頭從刑具中拔出,只見一根無名指被燒得皮肉枯爛焦黑,就算東廠的番子,見了也覺著心中厭煩。

  陳應鳳示威的看了看秦林,殊不知秦林見過比這噁心十倍的,只是無所謂的笑笑,根本不當回事兒。

  鬧了場沒趣,陳應鳳用冷水把孫曉仁潑醒,厲聲道:「姓孫的,還不招供,爺把你十根手指頭全都燒得焦爛!」

  孫曉仁面色蒼白,虛弱無力的笑笑,眼神卻絲毫不為動搖,彷彿在說「隨你便」。
jomlin 發表於 2014-7-6 23:11
五四六章 隱藏十年的真相

  東廠番子盡皆咋舌,這孫曉仁還是不是人啊?

  普通囚犯往往是頭道「安客茶」就喝不下來,就算鐵錚錚的硬漢,也只能扛到「水果」、「點心」。孫曉仁不但喝了安客茶,連「正餐」都吃下了肚,看他那滿不在乎的樣子,只怕整桌宴席都不在話下呢。

  陳應鳳氣急敗壞,咧著嘴呼哧呼哧直喘粗氣,把心一橫,回身稟道:「馮督公,徐二檔頭,小的還有幾出拿手好戲,刷洗、油煎、剝皮、鏟頭和鉤腸……」

  這一串酷刑,不要說真正用出來,單單是名字就叫人不寒而慄,東廠番子們雖是窮凶極惡的鷹犬,聞言也舔了舔發乾的嘴脣,只有個別心理扭曲、行事格外毒辣的傢伙,摩拳擦掌想動手。

  哪曉得馮保氣得臉色發青,大耳刮子啪的一下甩在陳應鳳臉上:「鉤你奶奶的腸!咱家要的是活口,要的是口供,可沒叫你殺了他!用到刷洗、鏟頭,人犯還有命嗎?」

  陳應鳳在別人面前凶狠霸道,遇到馮保卻比惡狗在主人面前還要馴服,剛挨了打,就一邊輕輕拍自己臉,一邊腆著臉媚笑:「督公說的是,小的被人犯氣昏了頭,督公打得好、打得好。」

  「徐爵,你不自吹刑訊逼供的本事很大嗎?」馮保眼睛一斜,話裡帶著幾分*慍意:「怎麼,這會兒遇到了硬骨頭,就一籌莫展啦?」(註:「運」,怒)

  陳應鳳剛敗下陣來,徐爵看看孫曉仁,丫的手指頭焦黑枯爛,還咧著個嘴滿不在乎的冷笑,徐爵心頭暗暗叫苦,面對馮保的質問,也只好來了個悶聲大發財。

  白蓮教在歷史上綿延千年,歷朝歷代都不能禁絕,還屢屢掀起席捲江山的大起義,自有它的一套蠱惑人心的教義。像孫曉仁就是被洗腦洗徹底了的,生死尚且置之度外,要用酷刑撬開他的嘴巴,難!

  馮保鬧了個沒趣,陰森森的把徐爵瞪了一眼,鼻子裡重重哼了一聲,又要問出口供,又不能把孫曉仁弄死,終究無計可施。

  沒奈何,看看秦林老神在在的站在旁邊,馮保只好拉下臉:「秦將軍,咱們出慈寧宮的時候,您不是說……」

  馮保話還沒說完,秦林大剌剌的打了個哈欠:「喝啊~~好睏哪,督公這裡有好茶沒有?深更半夜的,睏得很。」

  平時誰敢在馮督公面前這麼拿大?就算萬曆都得叫他一聲馮大伴呢,可秦林偏不給他面子,誰叫你開始的時候就搶著自作主張?這會兒再來求我,那就得賣賣關子。

  馮保心頭曉得秦林不滿,趕緊訓斥徐爵和陳應鳳:「還有點眼力勁兒嗎?還不快去給秦將軍泡茶!」

  「別泡錯了,」秦林呵呵直樂,話裡有話的道:「你們東廠的安客茶,下官可消受不起。」

  徐爵本來是叫一名司房去端茶的,聽秦林話頭意思不好,趕緊給陳應鳳使個眼色,由這位理刑百戶去泡了濃茶來,他這個掌刑千戶親自捧著,雙手奉給秦林。

  秦林坦然受之,慢條斯理的把茶喝了——東廠這些兇鷹惡犬,不在他們面前把架子端足點,他們不曉得咱秦長官是哪路神仙!

  馮保等得心焦冒火,又不敢催促,徐爵、陳應鳳以下的東廠鷹犬盡皆把舌頭一吐,心道能把咱們督公架得這般不上不下的高人,這世上恐怕也沒幾個了。

  喝了茶,照說該動手了吧?

  秦林偏不!

  他笑瞇瞇的對馮保道:「馮督公,下官辦案的手段,有些是不能給別人看的,煩請借上次那密室一用。」

  你這傢伙!馮保瞪了秦林一眼,想了想倒是沒有拒絕,也許秦林有什麼逼供的獨門絕招,不便洩漏出來呢?

  就是上次檢驗白骨的密室,那副骨架還擺在裡面,秦林招來陸胖子,讓他揪著五花大綁的孫曉仁進去,自己跟在後頭壓陣。

  馮保心中好奇,也厚著臉皮想跟進去,哪曉得秦林剛進門就猛的把門一關,砰的一聲,門扇差點就把馮督公的鼻子夾住。

  秦林一邊擺弄著白骨,一邊問著陸遠志:「知道東廠那些笨蛋,為什麼動大刑也撬不開這傢伙的嘴巴?」

  胖子想了想,猶豫道:「他們用恐怖的刑法逼供,對付普通罪犯當然有效,遇到這種被白蓮邪教洗腦的傢伙,自然就一籌莫展了。」

  秦林點點頭:「對,就像一團糾纏的絲線,沒有找到線頭,任你力大如牛也扯不開,但要是找對了地方,輕輕一扯就全部解開。胖子,信不信我幾句話就讓這傢伙乖乖開口吐實?」

  「秦哥,你就別賣關了啦!」陸胖子摩拳擦掌,準備向秦林學一手。

  孫曉仁聽到秦林和陸遠志對話,只是嘿嘿冷笑不迭,他信念堅定無比,甚至比那些被捕後自盡的白蓮教徒更加頑強。哪怕全身筋骨盡斷,哪怕只剩下最後一口氣,他也要挺著活下去,和明廷鬥到底。

  雖然挑撥「偽朝」內亂的大計,被這個年輕的錦衣衛指揮使壞了事,但孫曉仁絕不相信對方能讓自己吐出實情,莫說幾句話,就是一千句一萬句也絕不可能!

  秦林不慌不忙,揭開蒙著白骨的紅布,將白骨指了指:「孫曉仁,你看清楚,這是你哥哥孫懷仁的骨骸!」

  「你說是就是?」孫曉仁冷笑著,目光終究隨著秦林的手指,不由自主的去看那屍骨,一看之下就怔住了。

  家中貧寒困苦,兩弟兄從小就得幫家裡做事,屍骨左手食指中間那截指骨上有道深痕,便是六歲那年孫懷仁切豬草,不小心被鍘刀切傷的。

  也就是說,這具屍骨確實是他的哥哥!

  迎著孫曉仁驚疑不定的目光,秦林不緊不慢的說出了第二句話:「馮督公說你為了入宮臥底幹出殺兄、自殘的行徑,但我知道,孫懷仁不是你殺的。」

  孫曉仁眼睛瞇了起來,嘴脣動了動,他咬了咬牙關,強忍著沒說話,神色則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秦林表面上笑嘻嘻的,實則仔細觀察對方的反應,看到孫曉仁的神情就越發心頭有了底,說出第三句話:「孫懷仁之死,是白蓮教瞞著你做下的。」

  「放屁,狗官放屁!」孫曉仁像被激怒的獅子,雖然被五花大綁,仍跳起來破口大罵,是陸遠志給了他幾下狠的,他才老實些了。

  胖子那個佩服啊,剛才東廠的徐爵、陳應鳳兩大魔頭大刑侍候,這孫曉仁只當是撓癢癢,秦哥三句話出口,他就熬不住勁兒了。

  孫曉仁挨了幾下狠的,坐在地上呼哧呼哧喘氣,血紅的眼睛瞪著秦林,忽然咧著嘴笑:「狗官,你以為這麼說就能挑撥離間?做夢!爺爺對聖教忠心耿耿,絕不上你的當!」

  秦林卻是暗笑不迭,肯開口說話,這突破口就已經打開了,還怕不能治得他服服帖帖?

  「你說並不是你和白蓮邪教害死了孫懷仁,那好,」秦林指了指白骨架子:「把你哥哥的死因告訴我,這個不算叛教吧?」

  孫曉仁偏著頭想了想,終究開口道:「我哥哥、我哥哥是病死的。十年前還是偽帝隆慶在位,我哥哥在都知監做事,偶然犯點小錯,就被狗皇帝一頓毒打,偏偏我、我那陣……哥哥拖著病體回薊州找我,路上辛苦,到家就活活病死了!

  哼,偽帝如此刻薄,害我親兄,老子和朱明偽朝不共戴天!你不必審了,事情都是我一人做下的,要殺要剮隨便!」

  「哦,真是被隆慶爺責打,回家傷病發作而死?」秦林笑起來,嘴角微微向上一翹。

  陸遠志非常熟悉秦林的這個表情,無疑,他已經勝券在握了。

  秦林從白骨喉部位置,撿起一塊小小的、極不起眼的骨頭:「孫曉仁,你看好,這塊骨頭叫做舌骨,如果被人掐頸而死,受害者的舌骨就會折斷。如果孫懷仁是被隆慶帝責打,回家傷病發作而死,那麼你怎麼解釋,他的舌骨兩側大角都有折斷?」

  啊?孫曉仁瞠目結舌,直勾勾的盯著秦林手中那塊小骨頭,確實折斷是舊印子,仔細觀察,白骨上還帶著生前傷造成的暗紅色骨蔭!

  秦林瞧著孫曉仁神色就知道自己的分析對了路,繼續說道:「如果用柔軟的布包著手掌,並且準確的掐住兩根頸部大血管,死者就不會出現一般被掐死那種顏面腫脹青紫的狀況,並且不會留下明顯的掐痕,但是面目仍會比平時稍微腫脹,雙眼底則會有很多的出血點……」

  「不必說了!」孫曉仁面部肌肉扭曲變形,整個人都像沉浸於某種極大的痛苦之中,甚至十倍百倍於剛才受到的酷刑折磨,太陽穴和額角的青筋突突突直跳,大滴大滴的汗水滾落下來。

  他發現,自己一直以來認可的事實,金科玉律般的教義,在這一刻轟然坍塌!

  舌骨可以做假,秦林所說的現象,卻和他當日親眼目睹哥哥的死狀,沒有一絲一毫的區別!秦林不可能回到十年前哥哥死的時候,這,是絕對沒法作假的!
jomlin 發表於 2014-7-6 23:13
五四七章 雙子

  孫曉仁滿頭滿臉都是汗水,伸出舌頭舔了舔乾燥的嘴脣,眼睛直勾勾的盯著秦林:「如果、如果我全部坦白,將軍能替我做點什麼?」

  「你自己欺君罔上,犯下十惡不赦的大罪,是逃不脫一死的。」秦林觀察著孫曉仁的神色,果然,對方聽聞死訊完全沒有絲毫的驚惶,這傢伙自從切了小弟弟進宮那天起,就已經把生死置之度外了吧。

  不過很快,秦林摸了摸下巴,刀鋒般冷厲的眼神盯在了孫曉仁的臉上:「既然你是冒名頂替的,並不是真正的孫懷仁,那麼留在遵化鄉下的所謂弟媳和姪兒,其實應該是你的結髮妻子和親生兒子吧?」

  孫曉仁的神色頓時變得非常慌亂,眼角不由自主的抽搐起來。

  所料不錯,秦林接著道:「你之所以一直不自盡,硬撐著熬大刑,除了白蓮教的信念支撐之外,恐怕也存著拖延時間、讓同夥送走你老婆和兒子的動機吧?呵呵,到現在你也應該明白了,這根本就是白費心機!」

  孫曉仁不由自主的抖起來,剛才被嚴刑逼供,他都沒有抖得這麼厲害。

  他當然明白秦林的意思,第一,既然哥哥孫懷仁的白骨出現在東廠密室,那就說明東廠和錦衣衛早就盯上了他,他的妻兒必定已經處於嚴密的監控之下,再拖延時間就毫無意義。其二,既然白蓮教當年可以殺死孫懷仁,欺騙他自殘身體入宮臥底,那麼現在指望白蓮教替他保護妻兒,還靠得住嗎?

  秦林笑了笑,淡淡的道:「凌遲之刑,你是逃不了的,但是如果你坦白交代,我可以想辦法把你本應滿門抄斬的妻兒,改判成遠流徒刑。」

  「我憑什麼相信你?」孫曉仁低著頭,悶聲悶氣的問道。

  秦林冷酷的笑了起來,毫不留情的給了孫曉仁致命一擊:「現在除了相信我,你沒有別的路可走,是在陰間等著妻兒團聚,還是讓他們在人世多活幾年,全在你一念之間。」

  孫曉仁整個身子都繃緊了,血紅的眼睛直勾勾的盯著秦林,在對方臉上看不到任何想要的東西,只有那種森寒的目光,似乎能穿透人的心底。

  慨然一聲長嘆,孫曉仁渾身汗出如漿,繃緊的身子鬆弛下去,眼神變得渙散,喃喃的道:「你是魔鬼,你是個人心的魔鬼,好,事到如今我也只好信你了,我全部告訴你……」

  從孫曉仁口中得到了想要的全部信息,秦林這才不慌不忙的打開密室的門,馮保、徐爵、陳應鳳和一眾東廠高手,全都等在外面。

  見房門打開,馮保像裝了彈簧似的從椅子上跳起來,正待問情況,看到陸遠志拎著的孫曉仁,馮督公以下的東廠眾人,全都膛目結舌。

  孫曉仁這傢伙,被特製的皮鞭抽打得血肉模糊,只當撓癢癢,手指頭放刑具裡燒得皮焦肉爛,也不能叫他開口。可跟著秦林進去這才多久啊,也沒聽見慘叫啊哀嚎的,偏偏他就臉色煞白,渾身汗水像是剛從池子裡撈出來的,神色也頹喪中帶著幾分輕鬆,再也不是原來的頑固、倔強。

  有經驗的東廠高手都知道這代表著什麼:孫曉仁招供了!

  馮保將信將疑的走上去,急著問道:「怎麼樣?」

  「幸不辱命。」秦林微微一笑。

  我的媽呀,眾人齊齊把舌頭一吐,孫曉仁不僅吃下了安客茶和正餐,看他那樣子,四碟八碗的一桌子菜都沒問題啊。哪曉得跟著秦將軍進去這麼會兒,就老老實實招供了,試問秦將軍到底用的什麼手段?也沒見他拿什麼刑具啊,空著一雙手,難道他練了分筋錯骨手,或者,九幽搜魂天魔?

  馮保咧著嘴,瞧著孫曉仁氣不打一處來,咱家問你打死也不開口,秦林一問你就竹筒倒豆子,人比人氣死人哪!

  秦林非常瀟灑的拍了拍馮保的大肚子:「督公,人犯的嘴巴已經撬開,詳細審問、整理筆錄這些技術含量很高的工作,還是交給你們東廠吧。」

  馮保哭笑不得,悻悻的問道:「你呢?」

  「回去睡覺。」秦林又打了個哈欠,朝外邊走了幾步,懶洋洋的回過頭:「忘了說一聲,你們東廠的茶,很不得勁兒。」

  靠!從馮保開始,眾東廠鷹犬都不曉得說什麼好了,到咱們東廠來還嫌茶不好的傢伙,這一百多年裡秦林是頭一個吧?

  瞧著秦林施施然出門離開的背影,馮保和他的鷹犬們有種抓狂的衝動。

  看看頭頂,東緝事廠的金字招牌還掛在那兒,照壁上精忠報國、勿枉勿縱八個大字還是原樣,府衙依舊陰森可怖。

  可自打秦林這老茶客跑來喝了碗茶,眾人突然間覺得好像這裡變成某處茶館了……

  ……

  秦林由親兵校尉簇擁著回府,陸遠志抱著生牛皮包,打馬趕在旁邊,腆著臉笑道:「秦哥,今天借孫懷仁死因撬開孫曉仁嘴巴那段,兄弟佩服得五體投地啊,那不是吹的,秦哥真是雙目如電……」

  「有話就說,有屁快放。」秦林呵欠連天。

  胖子臉皮厚得很,訕笑兩下立刻就拋出了問題:秦林怎麼知道孫懷仁不是孫曉仁殺死的呢?畢竟在密室審訊孫曉仁之前,只能發現白骨是被害的,但是連馮保都認為是孫曉仁受白蓮教蠱惑,才殺死親哥哥、自殘身體入宮臥底的呀!

  「我猜的。」秦林一句話,讓胖子徹底暈菜。

  秦林當然不是猜的,他有著過硬的道理。

  邪教的精神控制固然厲害,但要做到讓孫曉仁謀殺親兄,然後把自己小弟弟切了去臥底,​​似乎也過於誇張了,從情理上不大說得通。當然,有那種被蠱惑得神神叨叨、瘋瘋癲癲的,連父母妻兒都可以下手,可孫曉仁能臥底十年不暴露,還極有條理的實施策動朝廷內亂的陰謀,像是那種瘋瘋癲癲的人嗎?

  如果說這還只是邏輯推理,並不算過硬的證據,那麼孫曉仁冒名頂替孫懷仁這件事本身,就注定了他不會是當年殺死哥哥的兇手!

  這個時代的人還不知道,其實醫學上雙胞胎也存在兩種情況。

  通常情況下,婦女每月排卵一次,有時因某種原因同時排出兩個卵細胞,並同時受精,就產生了兩個不同的受精卵。這兩個受精卵各有自己的一套胎盤,相互間沒有什麼聯繫,叫做異卵雙胞胎。

  產婦生出的兩個嬰兒,從遺傳學上看和普通的兄弟姐妹沒有太大區別,面貌的相似程度,也就和一般的兄弟姐妹差不多,至少不會成年後還讓別人無法分辨。

  而同卵雙胞胎的形成則與上述完全不同,是由同一個受精卵分裂,形成兩個胚胎,發育成兩個嬰兒。由於他們出自同一個受精卵,接受完全一樣的染色體和基因物質,因此他們的性別和相貌等等完全相同,就像一個模子裡出來的,有時甚至連親生父母都難以分辨。

  孫懷仁進宮多年之後,孫曉仁還能冒名頂替,這就證明了他們絕非普通的異卵雙胞胎,而是擁有共同基因、共同相貌的同卵雙胞胎。

  後世的研究證明,同卵雙生子因為擁有完全相同的基因,相互間存在著某種持別的聯繫,從心理上往往把對方看作「另一個自己」——看看孫曉仁誤以為哥哥死於隆慶帝責打引發的傷病,從而做出自宮臥底的行徑,就可見一斑。

  存在著這種普通人無法理解的感情聯繫,孫曉仁會殺死「另一個自己」嗎?答案顯然是否定的。

  所以秦林從看到骷髏的舌骨兩側大角有陳舊折斷之後,立刻就把十年前的那樁往事,猜了個不離十。以此為基礎,順著蜘絲馬跡,層層抽絲剝繭,十年前孫懷仁之死、孫曉仁臥底宮中、誣陷萬曆挑動宮廷內亂的連環大案,終於徹底解開!

  ……

  秦林打馬回到家中,剛走進門房,腳下就被什麼軟綿綿的東西絆了一下。

  阿沙枕著大黃狗正睡得香,懵懵懂懂的揉了揉眼睛,看見是秦林,就一陣風的跑進去:「青黛姐,辛夷姐,秦大叔回來啦!」

  我倒!秦林剛才被絆一下沒事兒,這下卻差點摔一跤,合著青黛和徐辛夷都是姐姐,到我就成了大叔?

  面對如此明顯的雙重標準,秦林表示很無辜。

  已交四更天,兩位美人兒仍然等在廳上,青黛小丫頭身子縮在棉衣裡面,細嫩的雙手捧著本醫書慢慢的讀,遙遙聽見阿沙的喊聲,就把徐辛夷推了推。

  徐大小姐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蜜色的臉蛋睡得通紅,或許是姿勢不舒服,嘴角還掛著一絲亮晶晶的口水。

  「啊,回來了,秦林回來了?」徐辛夷打了個激靈,睜開漂亮的杏核眼。

  果然,秦林就站在面前呢,還笑嘻嘻的看著她,伸手往兩位美人兒鼻子上刮去:「小傻瓜,大傻瓜,為夫我走紫禁城、闖東廠如履平地,用得著這麼擔心?」

  「誰擔心你?」徐辛夷臉蛋一紅,對青黛撇撇嘴:「我就說這傢伙不會有事吧,你非要等他。」

  青黛抿著嘴兒笑,明明關心得很,嘴上卻總要占上風,徐姐姐還真是……

  「睏啊,睡覺,快去睡覺!」秦林臉皮厚得很,一左一右將兩位美人兒攬起來,慢慢走回房中。

  阿沙揪了揪大黃的耳朵:「哼,秦大叔又要做壞事了,你說他有什麼好?害得兩位姐姐都熬夜苦等他。」

  大黃搖了搖尾巴,對此不發表意見。

  秦林可沒像滿腦子怪念頭的阿沙想的那樣,他早就睏得很了,抱著兩位​​香香軟軟的美人兒鑽進被窩,打了個呵欠就沉沉睡去。

  連夜辦案時,有兩位關心自己的嬌妻在家守候,這種感覺真好……
jomlin 發表於 2014-7-6 23:16
五四八章 九龍玉帶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不論紫禁城的宮牆多麼高厚,不論馮保採取了哪些保密措施,半夜裡鬧出那般動靜,終究有風聲傳了出去。

  儘管不是三六九的朝期,從一大早開始,消息靈通的朝官們就陸陸續續趕到午門外頭等著。

  朝陽剛剛跳出地平線,午門廣場兩邊的朝房就擠滿了大大小小的官員,就算平日裡老泡病號,​​稍微遇到刮風下雨就躲在家裡不上朝的昏官、懶官們,也披上皮裘、戴上暖耳,頂著雪後初晴的嚴寒,屁顛屁顛的跑了來,探頭探腦到處打聽消息。

  徐文璧、張四維、申時行和劉守有這些朝中大佬​​,都在宮裡結交了太監充作小耳朵,多多少少比別人知道得多些,所以一到午門外就成為了眾星捧月的焦點,被各自的門生故吏圍著問長問短。

  文官們喜歡彎彎繞,小張閣老、申閣老門下的官員,哪怕大傢夥兒心頭好像貓抓,仍然是之乎者也拐著彎兒說話,兩位閣老也虛虛實實的打太極拳,時不時漏點話風,叫門下慢慢去揣摩,越發顯得自己高深莫測。

  官場上講的就是揣摩二字,連這點本事都沒有,趕緊回家啃老米飯去吧,也不必留在京師丟人現眼!

  武將裡頭還是直腸子比較多,一眾大嗓門的侯爺、伯爺和都督圍著徐文璧,吼得震天響,老國公只是捋著鬍子微笑,並不多說什麼——其實隨著武功勛貴在朝堂上式微,身為武勛班首的他老人家遠不如兩位閣老廣通聲息,一開口豈不露了怯?

  好在徐文璧也是老奸巨猾成了精的人物,就伸手往不遠處的劉守有一指:「放​​著劉都督這正主兒不去問,只管歪纏老夫,你們豈不是拜錯了廟門?」

  勛貴武官們一聽這話有理,劉守有執掌錦衣衛,管的大漢將軍就在宮裡當值,紫禁城裡邊鬧出什麼動靜,他應該清楚啊。

  劉守有是嘉靖年間名臣世家之後,由文入武,以正一品左都督銜執掌錦衣親軍都指揮使司,也算得朝中一號了不起的人物,眾公侯伯都督和他是老相識了,便擁過去問長問短。

  劉都督應付手底下大群錦衣衛堂上官已感覺吃力,又見這一群勛貴和高品武官也圍上來,心頭越發覺得苦澀。

  昨天夜裡,張宏張公公奉著太后懿旨傳召的是北鎮撫司秦林,不是他錦衣都督劉守有,這事兒實在太叫人難堪了,難道還要當著眾人說出來?那不是自己打自己臉嗎?

  沒奈何,劉守有只好嗯嗯啊啊,雲山霧罩的來了一通太極雲手,好歹敷衍過去,沒有當場叫人識破。

  錦衣堂上官多是些精乖的角色,看看劉都督神色,就約略猜到了幾分,親信們非但不再細問,反過來幫著主子打掩護。

  可勛貴武臣中間卻很有幾個靠世襲蔭庇上位、生性粗魯愚直的傢伙,見劉守有說話不盡不實,還以為他故意遮遮掩掩,忍不住大聲道:「劉都督,這就不夠朋友了吧?誰不曉得你是掌錦衣衛事的都督大老爺,京師裡頭除了馮督公就屬你聲息廣、手面闊,昨夜到底是什麼事兒,老劉你直說了吧,何必在咱們這些直腸子面前耍花槍?」

  「算了吧,」一位穿*白澤補服的伯爺把同僚拍了拍,冷笑道:「劉都督奉朝廷密令辦案,事涉機密,怎麼能洩漏給咱們這些閒雜人等?散了散了都散了吧,再打聽啊,指不定人家還當咱們居心叵測呢。」(註:古神獸)

  這才叫哪壺不開提哪壺,劉守有尷尬之極,再耍花腔吧必然惹得眾位同僚不滿,要直說,自己臉上實在下不來臺。

  正當此時,秦林從遠處走來,只見他頭髮蓬亂,歪戴著無翅烏紗,穿的飛魚服皺皺巴巴,一副頹喪樣子。

  馮保的保密工作還算過得去,昨夜的事情連劉守有也不知道得太詳盡,他看見秦林這副模樣,還以為他案子辦得不順,立馬幸災樂禍起來。

  「秦將軍來得倒是挺早啊,」劉守有陰陽怪氣的打招呼:「再過會兒,就該吃中飯了吧?」

  秦林點點頭,回報一個人畜無害的笑容:「是啊,剛起床,準備去東安門外頭吃小籠包,順路溜個彎兒。」

  眾公侯伯都督一聽這話,差點兒沒噴出來,敢情出了這麼大事兒,他一覺睡到大中午,這也夠粗線條的啊。

  再說了,天家威嚴,誰沒事兒在皇城裡頭遛彎兒?看秦林來的方向,分明是從承天門進來的,去東安門就得從南往東穿過整個皇城,就為了吃小籠包,雖然丫有穿宮腰牌,也不用這麼囂張吧?

  劉守有被噎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鼓著眼睛自己生悶氣,半晌將袖子一揮,冷聲道:「哼,秦將軍不在午門外候著,等會兒宮中傳召,本都督可不等你。 」

  「沒關係,劉都督先進去就是了,反正我料定不到午後,宮中不會傳召外臣的。」秦林自信滿滿的說道。

  誰信你的?劉守有冷笑一聲,無論如何也不相信。

  「既然秦妹夫這麼說,愚兄就和你一塊去吃小籠包吧。」徐文璧突然走過來,笑瞇瞇的摸了摸肚皮:「起來得早,這陣子肚皮餓得咕咕叫,哈哈!」

  論察言觀色的本事,徐文璧這種老傢伙絕對是一等一的,早已瞧出了幾分門道,倒不是純粹看在親戚分上才力挺秦林。

  和徐文璧並肩而立,秦林朝那群錦衣堂上官掃了一眼:「諸位同僚,還有沒有去吃小籠包的?」

  「東華門外頭那家包子鋪,是以前光祿寺麵點師傅開的,味道很不錯。」徐文璧補充道。

  不知怎地,原本一直跟在劉守有身後的眾錦衣堂上官就猶豫起來,好幾個人想動卻又瞻前顧後。

  午門廣場和兩邊的朝房裡頭,聚集著整個京師大大小小有朝參權力的官員,這一幕很快吸引了人們的注意力,不知多少人豎起了耳朵,不知多少人用眼角餘光看著這邊。

  劉守有就慌了神,要是自己這邊軍心動搖,真的過去幾個人跟著秦林走,那他在文武百官面前就威風掃地了,換了任何一個人都得仔細想想:究竟劉都督還能不能掌控錦衣衛?

  情急之下,劉守有也顧不得許多,看看秦林穿得邋遢就借題發揮,端著上官架子訓斥:「秦將軍,你挨著中午才起床,有空去吃包子,也不整理整理儀容,殿前失儀是欺君!你看看你,像個什麼樣子?頭沒洗,歪戴著帽子,衣服也邋裡邋遢,腰上鬆鬆的繫著根……呃,九、龍、玉、帶? 」

  劉守有幾乎一字一頓的說出了最後四個字,眼睛睜得老大。

  一開始秦林衣服邋裡邋遢的鬆垂下來,把玉帶遮住大半,眾人都沒注意,這會兒劉守有道破,才齊齊發一聲驚呼:那九龍玉帶,正是萬曆皇帝平時繫在腰上的呀,怎麼跑到秦林腰間了?

  「你說這玉帶啊?」秦林好像剛想起來似的,把玉帶提了提,也就更加顯眼了,金絲織成的帶子光華燦爛,鑲嵌的羊脂白玉質地潔白細膩,在雪後初晴的陽光照射下氤氳著溫潤的光澤。

  心頭冷笑一聲,秦林摸了摸鼻子,這才慢慢的說:「當然是陛下賜給我的囉,太后娘娘、張首輔和馮督公都在,不信,你可以去問他們嘛!」

  九龍玉帶是陛下當著李太后、馮保和張居正的面賜給秦林的!這個消息就像突然扔出的重磅炸彈,炸得眾人都有些頭暈。

  大明王朝老朱家確實很喜歡給臣子賞賜些小恩小惠,什麼大蒜蘿蔔、羊肉麵點,昭示榮寵而已:但是,陛下欽賜玉帶這就不一樣了,玉帶乃貴重之物,又有極強的象徵意義,因為照慣例要做到一品大員或者入閣拜相,才會頒賜玉帶。

  雖然秦林現在只是武職正三品,但既然陛下把玉帶賜給他,就毫無疑問的表明,將來他做到一品大員只是個時間問題。

  更何況,這條玉帶並非普通的東西,而是陛下自己繫的?

  更何況,玉帶並非萬曆隨意贈送,而是當著李太后、馮保和張居正的面,正兒八經賜給秦林的?

  立馬就有幾個在劉守有手下不怎麼得志的錦衣堂上官,心頭活動開了。

  秦林又招呼道:「喂,誰有興趣去吃小籠包?味道真的不錯。」

  呼啦啦一下子站出來三位堂上官,紅著臉兒對劉守有說聲屬下實在餓得很了,然後轉身就朝秦林走過去。

  秦林、徐文璧和三位錦衣堂上官說笑著,在眾人注目之下往東面走去。

  「後生可畏啊!」遠處內閣朝房,申時行嘖嘖讚歎,看看秦林年輕的面孔,不禁略生蕭索之意。

  張四維則把山羊鬍子一捋,話裡有話的道:「可惜他是廠衛中人……」

  不止兩位閣老,所有親眼目睹這一幕的官員,都知道從今往後,錦衣衛不再是劉都督一個人說了算了。

  聖眷優隆的秦林秦將軍,必將從此崛起,成長為影響朝局的一方勢力。

  秦林的所作所為,也彷彿布告天下:要賣身投靠的,趕緊了,過了這村沒這店啊!
jomlin 發表於 2014-7-6 23:17
五四九章 蟒袍玉帶

  劉守有氣得臉色鐵青,卻又毫無辦法,無疑他這次在京師大小官員面前,狠狠的摔了個跟頭。

  幸好他也有很多心腹手下緊緊蜂擁在身邊,張昭、龐清、馮昕這幾位指揮使就是心腹中的鐵桿、鐵桿中的心腹,低低的議論一番,就有人朝劉守有拱拱手,如此如彼的說了一番。

  「好啊,」劉守有聽了眉花眼笑:「本都督剛才發糊塗了,竟沒想到這一層,真是、真是……哈哈,等會兒叫姓秦的好看! 」

  秦林沒有好看,他吃過了小籠包子,笑瞇瞇和徐文璧以及三名新投靠的指揮使走了回來,時間已是大半個時辰之後。

  正如他所說,宮裡始終沒有消息。

  可他人哪有秦林那麼篤定?都守在午門兩邊的朝房裡頭,小官兒就啃自帶的乾糧,大官兒則是家人用食盒帶來的午餐。

  不過這是數九寒天,又還剛剛雪後初晴,俗話說下雪不冷天晴冷,寒風都凍到人骨頭裡去,就算雙層食盒外邊再包小棉被,從皇城外拿到午門,也涼得透透的了。

  眾位官員也早已習慣,涼點就涼點吧,好歹還剩下一絲兒熱氣呢,實在沒辦法就在朝房的炕上烤烤,將就吃吧。

  秦林一行人卻是吃得滿面紅光,額角還帶著幾滴汗水,叫捧著乾糧或者只剩一絲兒熱氣的飯菜的官員們,看得既羨慕又嫉妒:你說人家吃飽喝足,剛出鍋的小籠包子,熱氣騰騰端到桌上,咱們這兒吞冷菜、嚥冷飯,人比人還不氣死人?

  就是那些武職都督,也暗自後悔,剛才跟著秦林一塊去,又飽了肚子,又結交了新貴,豈不比在午門前喝風強很多?

  秦林也不管許多,和新投靠的三名堂上官說說笑笑,毫無疑問他們都是在劉守有手下不怎麼得志的,到底有沒有本領也一時半會兒看不出來。

  不過,好歹都有指揮使、指揮同知的銜頭,放屁還能添風呢,就是作為外圍力量,也值得秦林籠絡一番。

  又等了大半個時辰,直到首輔帝師張居正坐著三十二人抬的超豪華大轎到了,終於午門兩邊的偏門緩緩開啟,眾位朝官一窩蜂的湧過去。

  門內,司禮監秉筆太監張誠親自喊道:「宣首輔帝師張先生、錦衣衛劉都督、北鎮撫司秦將軍入內,武英殿奏對! 」

  哈,還是有我的分!劉守有自得的把秦林看了看,緊跟張居正,舉頭挺胸走了進去。

  他並沒有注意到,首輔帝師對秦林嘉許的笑了笑。

  武英殿在午門西邊很近的處所,張誠親自引路,很快就到了這處殿閣。

  李太后和萬曆已經等在殿上,馮保是太監身分,自然不需要傳召,也陪在旁邊。

  太后和陛下這母子倆容色都帶著倦容,馮保更是頂著兩個黑眼圈,秦林見狀就暗自好笑:昨夜睡得那麼晚,李太后和萬曆鐵定挨到中午才能起床,至於可憐的馮督公嘛,自己把後續工作上都扔給他,估計最多只能抽暇打個盹吧!

  張居正率領秦林、劉守有三呼舞蹈之後,馮保把昨夜審得的詳細情況介紹了一遍——實際上肯定已經先向太后和萬曆說過了,這是說給張居正、劉守有聽的。

  張居正昨夜介入其事,倒也罷了,劉守有越聽越心驚,不是為了白蓮教的詭異和狡詐,而是因為秦林竟然破了這麼一件關係皇家顏面,甚至涉及到廢帝的驚天大案,將來還不聖眷優隆,遠超同輩?

  等馮保說完,萬曆就把手一擺:「秦將軍又立下大功,朕要重重的賞你……張先生,你說朕應該怎麼獎賞?」

  萬曆原本想自己決定的,可李太后把他看了一眼,於是最後仍然是問張居正。

  看到皇帝的眉頭微微往上聳了一下,張居正就笑道:「秦將軍所立的大功,涉及宮闈隱秘,不得明詔天下,他畢竟資歷較淺,以弱冠之年而驟然居於高位,老臣恐不能服眾。」

  萬曆母子互相看了看,對張居正的說法其實不是很贊同,可李太后十年來一直教訓兒子要聽張先生的話,此時就不好出言辯駁。

  「張先生您的意思是?」萬曆皺起了眉頭。

  張居正將頷下黑鬚一捋:「陛下既然賞賜了玉帶,就已是歷朝少有之殊遇,以老夫之見,這次就盡夠了,將來若是秦將軍再立大功,再一併加賞吧!」

  萬曆心中替秦林抱不平,看看這位愛卿,始終眼觀鼻、鼻觀心,老神在在的矗立一旁,全然沒有邀功請賞的舉動,心中就越發感激。

  「秦將軍,你以為呢?」萬曆破例問著秦林,破天荒的道:「無論你要什麼,朕都賞給你。」

  秦林低著頭,比什麼時候都老實:「陛下賞賜的玉帶,對微臣來說己是殊恩,微臣受寵若驚,不必再要什麼。 」

  萬曆感動得非比尋常,李太后也連連頷首,像秦林這種立了大功還絲毫不居功自傲的臣子,實在是難得呀!

  劉守有卻會錯了意,見張居正一再打壓秦林,只道是帝師首輔厭惡他——誰家女兒被耽誤到十九歲還嫁不出去,恐怕都會記恨這傢伙吧?

  「微臣有事啟奏,」劉守有正兒八經的跪下稟道:「陛下,太后,秦林忒地膽大妄為!陛下御賜之玉帶,本該恭恭敬敬的供在家裡,他卻毫不在乎的繫在身上,還渾身邋裡邋遢的,分明是欺君罔上!」

  秦林確實很邋遢,但李太后和萬曆都知道原因,其實不怪他。

  李太后搖搖頭:「秦將軍昨夜深更半夜還在查案,一定累得回去倒頭就睡吧,起來沒時間整理儀容,都是為了報效朝廷呀!」

  萬曆細長的眼睛卻瞇了起來,狐疑的盯著秦林。

  這位帝王遺傳了祖父嘉靖皇帝的生性涼薄,即便功勞再大,在他心目中也只能獲得一時的感激,君臣之分則是天淵之隔,帝王心術終究要蓋過那感激之情。

  劉守有不提則已,既然提起來,萬曆看到秦林腰上繫著的九龍玉帶,心頭就出現了*膈應:御用之物賞給臣子,臣子用起來終究有些犯忌諱,所以一般都是供在家裡,其實不真正使用,秦林公然繫著九龍玉帶,莫非恃寵而驕?(註:「各英」,不舒服、噁心)

  秦林不慌不忙,侃侃而談:「啟稟陛下,臣知道御用之物不是人臣能夠自用的,但微臣將玉帶繫在身​​上,也有臣的一番深意。」

  哦?萬曆來了興趣,饒有興致的看著秦林。

  劉守有則呵呵冷笑,心說看你能編出什麼花樣兒?靠這條九龍玉帶在午門前壓了我的威風,這會兒還是這條玉帶,叫你在陛下面前吃癟,失了聖眷,看你還囂不囂張?

  秦林神色肅然,大聲道:「天下皆知陛下是少年天子,昔時十歲繼位,時至今日仍有許多人不知道陛下如何英明神武,所以微臣學千金買馬骨的故事,特地繫上陛下所賜的九龍玉帶,好叫天下人都曉得微臣雖然不才,猶能得陛下寵信,則吾皇禮賢下士、解衣推食,是個大大的明君,於是四方豪傑之士盡皆來歸,替朝廷效力!」

  千金買馬骨出自戰國策,說的是古代一位侍臣為君王買千里馬,卻只買了死馬的骨頭回來,君王大怒而不解,侍臣解釋說,如果大家看見君王連千里馬的骨頭都肯用重金買回來,就會認為君王是真正想要高價買千里馬,就會自然而然把千里馬送上門來。後來果真如侍臣所言,不到一年就有幾匹千里馬被呈送上來。

  秦林話音剛落,萬曆的眉頭就舒展開來,李太后更是樂不成支:「秦將軍太自謙了,哀家看來,你哪裡是什麼馬骨?你分明就是輔佐我皇兒的千里良駒!」

  萬曆打量打量秦林,劉守有不提還好,既然提起來,就覺得他這身有點不配,便搖了搖頭。

  劉守有見陛下朝著秦林搖頭,心中即是一喜,只道皇帝要出言呵斥。

  哪曉得萬曆啟口道:「秦愛卿,玉帶要配蟒袍,你這飛魚服是配鸞帶的,如今繫了玉帶,未免不三不四。」

  秦林故作遲移,裝起傻來:「啟奏陛下,微臣並未蒙賞蟒袍。」

  「好個實心眼的秦將軍!」李太后笑得前仰後合。

  張居正瞥了他一眼,捋著鬍鬚微微頷首。

  萬曆越發滿意,伸手一揮:「歷來玉帶配蟒袍,朕既然賞了你九龍玉帶,難道還差一件蟒袍?正如母后所說,秦將軍未免太實心眼了,好吧,朕再賜你行蟒袍、展腳襆頭、朱履……秦將軍,還有襪子、褲子什麼的,朕就不一一頒賜了,你可別光著腿穿蟒袍唷。」

  「謝陛下隆恩!」秦林眉花眼笑,心頭樂翻了天。

  蟒袍是特旨恩賜,就算做到公侯伯,沒有特旨也不能穿,外朝只有做到正一品的大臣和內閣成員才會蒙恩特賜,是一種極為特殊的官服。

  單單從紋樣就知道蟒袍的特別,它​​和皇帝所穿的龍袍幾乎一模一樣,甚至可以採取皇帝專用的明黃色,唯一的區別就是龍的爪子從五個減少到四個,不稱龍而稱蟒。

  劉守有後悔得差點給自己一個耳刮子,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不多嘴的話,這事兒就算過去了,一開口倒好,秦林又多得了件蟒袍……我這錦衣都督都還只有飛魚服呢,嗚嗚嗚……劉都督心頭只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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