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品小說計劃」錦醫衛 作者:貓跳 (已完結)

 
Nickice 2014-6-12 19:40:0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45 789229
jomlin 發表於 2014-7-6 21:59
五○○章 叛逆期的聖女

  與此同時,躍上牆頭的三位堂主,神色也立刻改變,即使以他們絕頂高手的風範,眼神中也多了一絲忙亂。那些剛剛衝進廟門,或者躍上廟門兩邊牆頭的白蓮教高手,胸佩銀蓮花的長老和三位堂主差不多,臉色陰晴不定。

  胸佩銅花的舵主、香主,原本是被蒙在鼓裡的,見到阿沙之後立刻恍然大悟。

  
  為什麼聖教突然出動大批高手,為什麼突然搞起了行俠仗義的勾當,不惜和改稱北宗,十餘年沒有來往的雁北分舵翻臉,一定要救出這群小孩,為什麼艾苦禪投鼠忌器不敢直接攻打靈官廟,要先和雁北分舵的人文比武比,至此全都有了答案。

  
  阿沙,真名白靈沙,乃是白蓮教本代教主的親傳女弟子,現在的白蓮聖女,下一任的神功盛德光明至大聖教主!

  
  混沌源自汙泥啟,白蓮一現放光明,正因為白蓮出淤泥而不染,所以每代聖女在成年之前,都要封住全身功力,以普通人的身分苦行修煉。或為乞丐,或為饑民,或為殘疾,或為病患,感受世間眾生之苦難,通過苦修試煉,將來才能繼任白蓮教主。

  
  白靈沙以小乞丐身分在山東河北之地苦修,突然失去了蹤跡,當地白蓮教組織趕緊四下打探,打聽到的結果卻讓他們啼笑皆非。由雁北分舵改稱的白蓮北宗,為了圖謀大事,正在各地誘拐小男孩去閹割,他們把白靈沙也當成小男孩捉走了!

  
  閉關修煉白蓮朝日神功第九重蓮臺的白蓮教主,得知消息之後,立刻命令應劫右使艾苦禪率眾高手北上營救。

  
  艾苦禪在京師抓住一名北宗的*坐探,逼問出他們準備請小刀周動手閹割被掠的男童,又把小刀周從家裡擄走,逼問他孩童關押的地點和相關情況,然後艾苦禪親手送小刀周上了西天。(註:定點探查者)

  又匆匆趕到此處,和北宗的少教主石中天發生了衝突,為著聖女在他們手上,投鼠忌器,才答應他三場比武,結果仍免不了大動干戈……

  所以,看到一位錦衣衛指揮使牽著功力被封印,等於完全不會武功的聖女,白蓮教眾高手全都大眼瞪小眼,傻了!

  ……

  
  秦林可不知道這些啊,他把兩個小孩護在身後,指著艾苦禪道:「喂,你長這麼醜還出來嚇人,有沒有公德心?長得醜不是你的錯,長得醜還出來嚇人,嚇到小孩子怎麼辦?本官如果是你,早就買塊豆腐一頭碰死了……」

  
  知道秦林是在拖延時間,艾苦禪也被他氣得嘴角直抽抽,咬牙切齒的恨不得把這朝廷鷹犬一口咬死,卻又顧忌著聖女,不敢動手。

  
  白靈沙躲在秦林身後,吐著小舌頭偷樂,別看艾右使一臉苦相,他為人向來嚴肅,白蓮教多少長老、舵主都怕他三分。沒想到被這姓秦的錦衣衛指揮使一頓狂罵,氣得和癩蛤蟆似的,倒也好笑。

  
  看著秦林的背影,她「陰險」的笑笑,趁人不注意衝著艾苦禪悄悄打了幾個手勢。

  
  胡鬧!艾苦禪急得跟什麼似的,把白靈沙瞪了一眼,不同意她的意思。

  
  白靈沙卻衝他做了個鬼臉:一臉苦相的老頭子,你不是愛管我嗎?現在你可管不著了,嘻嘻!

  
  這時候有人過來,在艾苦禪耳邊低低的說了幾句,這位應劫右使終於咬咬牙,看了看秦林:「哼,朝廷鷹犬,算你運氣好。弟兄們,大隊鷹爪孫朝這邊過來了,咱們先撤!」

  
  青陽、白陽、紅陽三堂堂主怔了怔,看著艾苦禪又看看白靈沙。

  「艾老頭,再見!」白靈沙躲在秦林身後,悄悄朝艾苦禪搖手,氣得這位名震江湖的魔教右使哭笑不得,一張臉越發鐵青,正應了他鐵面殺生佛的名頭。

  
  來得快去得也快,白蓮教南北兩宗將地上死者的屍首抬起來,眾位高手如潮水般退去,不一會兒就走得乾乾淨淨,除了地上牆上留著的血跡,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

  
  「靠,真被我一頓罵,把那艾苦禪罵走了?」秦林摸了摸下巴,心說難道白蓮教這次真的是來行俠仗義,為了避免北宗鑄成大錯,專程來救這些孩子?

  
  雖然誇張了點,倒也不是全無道理,白蓮教要發動百姓起事,就要與朝廷爭取民心,和朝廷作對自然殺的屍山血海,但一般不會平白無故的濫殺無辜。要是北宗真的劫掠幼童去閹割,一旦事情揭開,白蓮教在民間的聲譽就會大幅下降,不利於他們爭取民心。

  
  無論如何,能順利救出這些年幼無知的孩子,避免他們成為瘌痢頭和疤臉那樣可悲的丐閹,都算大功一件,對得起天地良心!

  
  秦林打起精神安慰救出來的幼童,又等了小半個時辰,只聽到遠處蹄聲如雷,北鎮撫司的大隊精銳校尉蜂擁而來。洪揚善洪指揮一馬當先,指揮若定如同諸葛之亮,氣勢十足好似那關雲之長。

  
  「這位錦衣指揮看起來倒像是有真本事,不像姓秦的……」白靈沙心頭尋思,從後面看了看秦林。

  
  聖教屢屢在姓秦的手上受挫,在總教聽得人說他神目如電,洞徹幽冥,還以為是怎麼個三頭六臂不得了的。沒想到見面不如聞名,就這麼個賊忒兮兮、笑容特別招打的傢伙,怎麼看怎麼不像啊,即使是他剛剛騙得那矮胖子團團轉。

  
  哪知洪揚善遠遠瞧見秦林就滾鞍落馬,連滾帶爬的撲上來,撲通一下跪在地上,涕淚交流:「屬下救援來遲,要是連累長官傷到一根寒毛,屬下就連死的心都有了!長官親冒矢石,戮力王事,真真是我廠衛之中頭號忠臣良將,屬下等敢不盡忠效命,以血誠相報!對了,不知白蓮教妖匪去了哪兒?」

  
  白靈沙以手加額,得,諸葛之亮、關雲之長變成了一馬屁精……

  秦林則很沒形象的哈哈大笑:「哎呀,白蓮教那些人被本官一頓發自肺腑的良言勸服,都自慚形穢,現在早四散跑遠啦,應該追不上了吧。」

  
  切!白靈沙被秦林的厚臉皮氣樂了,現在她很懷疑自己留下來是不是明智的選擇。

  ……

  
  白蓮教眾人的確騎馬跑遠了,二十里外的一處林間空地,艾苦禪看了看北宗的「少教主」石中天,忽然戒刀出鞘,斜斜斬落,幻起一溜兒刀光。

  
  石中天心如死灰,北宗的人則張口欲呼,卻見那刀光在石中天身上打了個轉兒,捆著他的繩索斷成了一節一節的,每節只有寸許長短。

  「你們走吧,十年前那件事,總教確有對不住你們的地方。」艾苦禪先是神色黯然,繼而聲色俱厲:「不過你們要是不知悔改,繼續為了推翻先明偽朝就和蒙古韃虜勾結,或者幹出抓幼童來閹割這種滅絕人倫的事情,莫怪總教清理門戶!」

  
  石中天揉了揉有些發麻的手腕,看了看艾苦禪,一言不發的率麾下眾人離開。

  
  等對方走遠,青陽堂主紫寒煙皺了皺眉頭:「剛才為什麼要走,為什麼不救聖女,咱們一擁而上,未嘗不能救出聖女!」

  
  「我也想救聖女啊!」艾苦禪愁眉苦臉的:「可聖女用教中手語悄悄告訴我,這姓秦的錦衣衛指揮使是本教的強仇大敵,屢次破壞聖教的大計,她要趁著身分未曾揭破,潛伏到他身邊,摸清他的底細,搞清楚為什麼前段時間本教的計劃會接連失敗。」

  
  紫寒煙、蕭雲天、練壁塵三位堂主聞言齊齊一震。

  
  蘄州荊王府案、刺殺鄧子龍案、雨花臺案和漕銀劫案,這幾起大案都是白蓮教精心策劃、周密佈置的,卻接連被姓秦的破獲。諒他乳臭未乾、區區小兒,倚仗什麼而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和白蓮教作對?

  
  白蓮教上下人等絕不相信秦林真是包青天轉世、宋提刑復生,最大的可能性、最直接的懷疑指向,就是白蓮教內部出了叛徒,而且是高層中間出了叛徒,將行動計劃洩露出去,這才計劃屢次失敗,損兵折將!

  
  而秦林本人,肯定只是朝廷鷹犬和那個叛徒拋出來吸引注意力的幌子!故作姿態,故意顯得高深莫測,叫人摸不透他的底細。

  
  對秦林這個幌子,就殺了他也沒用,所以白蓮教高手如雲,卻沒有組織針對秦林的刺殺,只想留著他的小命,以便挖出他身後那個真正的叛徒!

  
  現在聖女親自出馬,雖然冒不小的風險,但是只要身分沒有揭破,查清秦林底細、揪出大叛徒的機會,還是很大的。

  「聖女果然對本教忠心耿耿,不惜以身犯險,深入虎穴,以前只覺得她貪玩、調皮、胡鬧,沒想到、沒想到是咱們看錯了……」紫寒煙看著北面京師的方向,眼中滿是敬佩。

  
  幸好她不知道,以身犯險深入虎穴的白靈沙,這會兒正興致勃勃的逗弄著秦林帶來的那條大黃狗,揪它耳朵,扯它的尾巴,玩得不亦樂乎……
本帖最後由 jomlin 於 2014-7-6 22:03 編輯

jomlin 發表於 2014-7-6 22:05
五○一章 拖油瓶

  「汪汪,汪汪汪!」大黃狗在院子中狂奔,陸遠志雙手拉著栓狗的繩子,被拖著跑,累得直喘粗氣,胖臉上全是汗水。

  秦林坐在廳上,悠閒自得的喝著茶水,這條大黃狗就是他辦案的戰利品。

  劫掠幼童閹割的案件告一段落,雖然沒能抓住白蓮教南北兩宗的匪徒,但基本案情已經查清,更重要的是,所有的幼童都成功獲救,他們會擁有一個完整的人生,沒有誰會變成可憐又可悲的丐閹。

  將幼童發還他們親生父母時,那種骨肉相見的感人場面,看著那些孩子失而復得、父母兒子擁抱著喜極而泣的情形,秦林就由衷的高興——至少我除了爭權奪利、努力向上爬之外,還是實實在在替這些老百姓做了些事情。

  秦林這番作為實在功德至大,按照徐文長的說法,因為秦林打擊拐騙幼童閹九,連帶民間自宮之風也受到遏制,今年九月十九整個京師不知幾千上萬的幼童逃脫了一刀之劫,老天有眼,積下的陰德將來冥冥之中自有福報。

  那小刀周的老婆還算老實,秦林並沒有難為她,反將原本充作贓物沒收的兩錠金子發還,只問她討這條大黃狗。

  這條狗是男主人一年多前開始餵的,又兇又惡,得罪街坊,女主人並不喜歡,見秦林討要正中下懷,沒口子的答應送給他。

  狗都怕惡人,似乎動物比人更能感應凶煞之氣,大黃狗在別人手上又兇又惡,被秦林收養之後倒是格外老實。

  秦林弄這條狗,就是看中它聰明、嗅覺也不錯,想訓練一下充當警犬,這不,在院子裡設置了沙坑、木柵欄等障礙物,由陸遠志牽著訓練呢。

  大黃狗沒啥,可憐的陸胖子就有事了,跑得氣喘吁吁,張著嘴哈呀哈的喘粗氣。

  「胖子真遜哪,還不如一條狗!」

  清朗的童聲發自阿沙口中,她已經洗白白了,換了女孩子打扮,穿著杏黃色的衣裙,頭上梳著雙丫髻,臉蛋雪玉可愛,一雙漆黑的大眼睛靈動,長長的睫毛忽閃忽閃,雖然年紀稚嫩,竟是少見的絕色,嘴角總是掛著一絲兒壞笑,更顯得頑皮慧黠。

  哪裡是什麼十歲左右的骯髒小乞丐?分明就是個十一二歲、身形還未長開的小美人兒。

  這就是秦林的第二件戰利品,或者按他本人的話來說,是「拖油瓶」了。

  從靈官廟回來,別的孩子都乾乾淨淨的,就阿沙又髒又臭,秦林不由分說,把臭烘烘的阿沙像抓雞似的拎起來,直接扔進了洗澡的大木桶,甚至動手搓她背上的泥巴,弄得阿沙幾乎哭​​起來,秦林才沒好氣的甩下句好心沒好報,悻悻走開。

  哪曉得眼睛一眨,老母雞變鴨,洗出一桶黑水之後,賴皮小乞丐阿沙變成了嬌美靈動、冰雪聰明的小姑娘。

  府中登時轟傳秦林出去一趟就撿回個小仙女,這種奇事青黛、徐辛夷、甲乙丙丁、侍劍等八卦女會不來看嗎?一看就不得了,阿沙成了她們的寶貝,只要閒下來就忙著替她梳洗打扮,金珠瑪瑙、綾羅綢緞直往身上裹——好嘛,敢情她們把阿沙當成洋娃娃啦!

  阿沙也有說辭,可憐巴巴的告訴姐姐們,說她爹媽是逃荒的災民,從小就被當成男孩子帶,後來爹娘都死了,她也和其他小乞丐一樣天當被子地當床,成天邋裡邋遢的過活,臉上永遠糊著泥,要不是洗乾淨了,都不知道自己長什麼樣兒。

  可憐吶,青黛、徐辛夷越發同情心爆棚。

  等秦林通知被拐兒童的家人將他們領回,連狗蛋也有周老憨帶回家去了,唯獨剩下阿沙沒有去處。

  秦林從那日靈官廟回來,就覺得這丫頭古靈精怪的,架不住責黛、徐辛夷和一干同情心氾濫的女兵輪番轟炸,什麼「咱們家還缺了她一口吃的」,什麼「秦長官你不能見死不救」,沒辦法,只好把阿沙留在府上,可總是叫她拖油瓶。

  阿沙呢,也絲毫沒有寄人籬下的自覺,處處和秦林作對,當然也不會給陸胖子好臉色。

  這不,看著陸胖子累得直吐舌頭,她拍著巴掌直樂:「胖子,你真丟臉,還不如大黃呢!就是舌頭吐出來,也比大黃的舌頭短!」

  陸遠志一臉的悲憤,看了看阿沙,這叫個欲哭無淚啊:自從上次幫著秦林得罪了拖油瓶,不知怎的她就給女兵甲出主意,說陸遠志實在太胖了,跟著秦大哥出生入死,將來遇到危險恐怕跑都跑不掉,不如讓他牽著大黃一起跑,練練跑路的本事,緊要關頭也好保命啊!

  女兵甲想想也是,自家丈夫又胖,又不會武功,真要遇到危險豈不倒楣?立刻大發雌威,逼著胖子牽狗跑步。

  可憐的陸遠志就成為了悲催的犧牲品,每天被大黃拖著在院子裡狂奔,正如阿沙說的,累得直吐舌頭,真和大黃差不多了,而且、而且是胖版的……

  「看什麼看哪,」阿沙朝陸遠志做了個鬼臉:「胖得跟豬似的,真要被別人捉住了,像殺豬一樣把你殺了,到時候阿甲姐姐怎麼辦?聽著,我、是、為、你、好!」

  算你狠!胖子嘆了口氣,繼續跟著大黃一路狂奔。

  「拖油瓶,不要太過分哈。」秦林瞇著眼睛,兄弟被欺負,做大哥的不得不出來講數,他冷笑兩聲:「老子是錦衣衛,奉旨執掌詔獄,哼哼,你這樣的小丫頭抓進去餵老虎,連骨頭都不剩一根!」

  阿沙吐了吐舌頭,咬著手指頭眼淚汪汪的一副可憐相:「我~好~怕~呀~,笨蛋,你說我如果告訴徐姐姐,說你要抓我餵老虎……」

  秦林無奈的撓了撓頭皮,心說你哪兒有一點害怕的樣子?丫演技比我還厲害!

  當著青黛、徐辛夷兩位姐姐的面,「秦大哥」叫得比誰都甜,裝得比誰都可憐,背著人就叫「笨蛋」,秦林很想把這鬼丫頭敲得滿頭包啊滿頭包。

  想到敲她滿頭包,忽然看到阿沙頭上梳著雙丫髻,秦林就邪邪的一笑,虎目精光四射,虎軀一震再震:「嗯,好像我看見福記絲綢莊又進了新貨,對了,陳來順銀樓的手藝也不錯,龍鳳金釵和你的髮型很相配,還有和大福金鋪的珠冠頭面……」

  說罷,秦林摸著下巴不懷好意的望著阿沙,一副奸詐陰險的表情。

  我的媽呀,救命!阿沙玉雪可愛的小臉兒立刻變成了皺皺巴巴的一團,氣哼哼的瞧著秦林:「金釵、珠冠、還全副頭面,秦林你乾脆殺了我吧,不活了!」

  阿沙最怕的就是被青黛、徐辛夷和眾多姐姐梳洗打扮,俗話說三個女人一臺戲,比三個女人還可怕的是十幾個女人。這個說要替她梳雙丫髻,那個說試試墮馬髻,還有人說前面做瀏海,然後再把各種首飾一樣一樣的試,可憐的阿沙就接近崩潰了。

  要知道,頑皮慧黠的阿沙,平時最討厭的就是梳洗打扮呀!

  「不行不行,阿沙這麼可愛,一定要打扮得溧溧亮亮的。」秦林不懷好意的看著阿沙,活像盯上小紅帽的狼外婆。

  心頭一陣惡寒,阿沙只好裝出乖寶寶的樣兒:「秦大哥,別這麼壞嘛,大不了、大不了咱們和好……」

  這時候和好?晚了!

  秦林陰險的壞笑著,不顧阿沙的苦苦哀求,起身去外面買那些東西。

  「姓秦的我一輩子不會放過你!」阿沙在後面揮動著小拳頭,然後很快就情緒低落下來,嘟著小嘴:「怎麼辦啊,梳這個雙丫髻就夠可笑的了,要是被他買回來什麼龍鳳金釵、什麼珍珠頭面,我的天哪,我還是找塊豆腐撞死吧……」

  徐辛夷、青黛和朱堯媖一塊回來,青黛又在京師開設了女醫館,因為秦林背後撐腰,做了太醫的李建方又在杏林中發揮影響力,這次女醫館的開設非常順利,開張三天,局面大好。朱堯媖聽說之後,就央求表姐帶她出宮去玩,這又跟著一塊到秦林府上來了。

  「秦姐夫沒在家裡嗎?」朱堯媖四處看看,然後很快就發現了愁眉苦臉蹲坐在階梯上的阿沙,善良的公主立刻善心發作:「呀,這就是姐夫救回來的那個阿沙?真的好可愛呀!」

  救命~~阿沙垂著頭,勾著背,就想開溜,可還沒有溜走,就被徐辛夷抓住了。

  徐大小姐很得意的展示作品:「表妹你看,我替阿沙梳的雙丫髻,好看吧?」

  一點也不好看,醜死了,阿沙心頭這麼說。

  「好看啊好看!」朱堯媖拍著手直樂。

  咦,阿沙注意到她胸口戴著一塊五爪團龍玉佩,這是皇家之物啊,難道她就是那位長公主?

  哼哼,姓秦的府上果然不簡單!

  「是啊,徐姐姐替我梳的。」阿沙衝著朱堯媖甜甜的一笑。

  溧亮美少女的親和力果然無敵,很快她們就玩到了一起,當然,是三位姐姐把小妹妹當成模特,不停的擺佈,可憐的阿沙強忍不耐,小嘴撅得可以掛油瓶。

  秦林提著包東西,施施然從外面走進。

  「糟糕,我的死期到了!」阿沙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想到什麼鳳釵,什麼珠冠,她簡直抓狂。

  「阿沙,這是給你的哦。」秦林在老婆和小姨妹面前表現得極有愛心。

  阿沙扭著頭不看那些「刑具」。

  秦林壞壞的笑著:「奇怪了,連綠豆糕都不吃嗎?」

  阿沙轉頭一看,立馬眼睛放光:盒子裡並不是什麼珠冠首飾,而是整整齊齊、散發著誘人香味的綠豆糕!

  於是這個傢伙自動無視了秦林,直接抓起兩塊塞進嘴裡,狠狠嚼著,好像在咬秦林的肉。
jomlin 發表於 2014-7-6 22:06
五○二章 身負天命?

  秦林安排北鎮撫司密探打聽消息,終於有了回應,他和師爺徐文長在書房裡翻看著來自不同渠道的密報,兩人都是眉頭緊鎖。

  拐騙幼童閹割案,本身的案情已算告破,查明了幕後黑手是白蓮教北宗,救出了全部被​​拐幼童,但對方的目標究竟是什麼?相信對方絕不會是想把幼童們弄去做丐閹。

  很明顯,以推翻朝廷為己任的白蓮教,這次直接把陰謀指向了紫禁城,因為只有皇宮裡面才用得著這麼多太監!

  那麼白蓮教的陰謀到底是什麼,南北兩宗的分歧源自何處,對方在宮中有沒有內應,這些都是北鎮撫司*亟待查清的問題。(註:急)

  廠衛特務機關絕非浪得虛名,秦林這位北鎮撫司的大特務頭子令出法隨,整個北司體系都高速運轉起來,從官府、民間、黑白兩道等等方向打探消息,很快把詳盡的資料匯總到了秦林的案頭。

  白蓮教南北兩宗的分野,還得從嘉靖三十三年說起。

  就在南方五峰船主汪直縱橫三十六島的同時,當時的白蓮教長老趙橫北化名趙全,因朝廷清剿大軍步步緊迫,便率雁北分舵教徒萬餘人越過長城,投靠了與明朝有世仇的俺答汗。

  白蓮教從元朝建立之初就與韃虜誓不兩立,韓山童、劉福通、鐵冠道人張中、彭和尚彭瑩玉等人都是反元義軍的首領,功在千秋、名垂青史,天下盡人皆知,總教又怎麼會容許趙橫北投靠蒙古韃虜?

  於是總教從此不再承認趙橫北的長老身分,與逃到塞外的雁北分舵也中斷了聯繫。

  趙橫北一心要藉俺答汗的勢力推翻奪取聖教江山的朱明「偽朝」,雁北分舵的教徒也因為官軍清剿,而與朝廷結下了血海深仇,既然總教對他們的行動不予支持,就乾脆自立教門,改稱白蓮北宗。

  趙橫北也算得上一代梟雄人物,在塞外做下極大的事業,勾結俺答汗,修造板升城,開荒放牧,招引十餘萬部眾,並時時刻刻策動俺答汗鐵騎叩關進攻明朝,徹底從魔教頭子、起義首領變成了漢奸。

  不料十年前張居正主持俺答封貢,種種機緣,一向和明朝敵對的俺答汗竟然與朝廷達成了和解,成為天朝的一方藩屬。時移勢易,俺答汗不再需要趙橫北這個漢奸,便與明軍裡應外合突襲板升城、捉拿趙橫北,由朝廷將他押赴京師凌遲處死。

  當時白蓮北宗的處境極其艱難,無奈之下向總教求援,但總教方面並沒有伸出援手,從此雙方的裂痕進一步加深,就算不是勢同水火,也是井水不犯河水,幾乎沒有了系出同門的香火情。

  前面這些資料,因為當年朝廷在俺答汗配合下,捉到包括趙橫北在內的不少白蓮北宗高層,繳獲許多秘密文件所以比較詳盡。而從十年前趙橫北凌遲處死之後,廠衛的工作重心南移到南方的白蓮總教,關於白蓮北宗的文檔記錄就變得模糊了許多。

  只知道白蓮北宗並沒有覆滅,當年趙橫北在俺答汗庇護之下,勢力發展很快,長城沿線的薊州、大同、宣府這些地方都是他派的傳教大師兄,總教反而插不下手,之後趙橫北本人雖被凌遲處死,白蓮北宗秘密傳教的基礎還在。

  另外,趙橫北的徒弟叫做石自然,廠衛方面懷疑目前是他在主持白蓮北宗。

  「石自然?」秦林看到這裡就把卷宗拍了拍:「那天白蓮教內訌時,我聽艾苦禪提到過這個名字,如果沒記錯,主持擄掠幼童閹割一案的那個「少教主」石中天,就是這個石自然的兒子。嗯,現在確實是他在主持白蓮北宗。」

  徐文長皺著眉頭,幾乎把頷下那幾根灰不灰、黃不黃的鬍鬚揪斷:「白蓮北宗在江湖上聲名不顯,更因當年遭逢大變,行事比總教更為隱秘,針對朝廷的手段也更為偏激。儘管他們實力不如總教,但以當年投靠宿敵蒙古韃虜,這次又擄掠幼童閹割的案件來看,簡直就是不擇手段!」

  「而且我懷疑,北宗在宮裡有內應!」秦林撓著頭皮,可現在面對卷宗,他也一籌莫展。

  長城沿線萬餘里,當年都是趙橫北的傳教範圍,誰知道白蓮北宗把總部設在哪裡?要找宮中內應,可紫禁城裡頭宦官千千萬萬,難道把上到馮保下到張小陽的太監,全都抓起來審問?別說秦林沒那個權力,還有大漢將軍、旗手衛、金吾衛都在宮中當值呢,也脫不了嫌疑啊!

  具體個案可以由證據入手,抽絲剝繭查明真相,但這種大海撈針的懸案,即使是後世也得動用大批警力,採取入戶調查、大規模摸排、圈定重點嫌疑、二十四小時蹲守等手段才有希望破案。

  法醫和刑警都不是神,很多時候笨辦法雖然笨,卻是最有用的辦法。偏偏這些辦法,秦林目前一樣也不能用,真叫他渾身有勁兒沒處使,和徐文長相對苦笑。

  一陣咯咯的笑聲從窗外傳來,阿沙坐在竹編搖椅上晃晃悠悠,沒心沒肺的把各種零食往嘴裡塞。

  書房裡兩個愁眉苦臉的傢伙互相看看,不約而同的想:「唉~~到底還是她最開心哪,什麼也不想,什麼也不愁……」

  坐在書房外面偷聽的阿沙,小臉上掛著壞笑:哼,兩個笨蛋想知道北宗那夥叛徒的事情嗎?幹嘛不來問我?不過,問我也不會告訴他們,嘻嘻!

  臭烘烘的小乞丐變成了香嘖嘖的小仙女,阿沙在秦林府邸的日子別提多愜意了,沒有做白蓮教主的師傅逼著她練功,沒有一臉苦相的艾右使嘮嘮叨叨的講聖教屢次起兵反元抗擊蒙古韃虜,被朱元璋篡奪基業之後,歷代教眾如何前赴後繼和偽朝戰鬥的光輝事蹟,也不用看高左使那張陰惻惻的死人臉……

  相反,這裡有好玩的、好吃的,沒事兒就去捉弄陸胖子和大黃狗,在教中雖然前呼後擁,可哪兒有這裡自由自在?

  想到臥底秦府的主意,白靈沙簡直就把自己佩服得要命:本來吧,苦行修煉剛過了五個月,還剩下足足七個月的考驗,不是裝成瞎子、跛子,就是又髒又臭的小叫花,簡直又無聊又討厭,像個泥猴似的身上臭得連自己都嫌。

  「呼呼~~還是現在這樣舒服啊!」阿沙晒著初冬的暖陽,舒舒服服的把四肢伸展開,霸占了原本屬於秦林的搖椅,抓起從徐文長手裡敲詐來的上虞甜栗子,往空中一拋,那甜栗子就劃著弧線落入她張開的嘴裡。

  摸摸圓滾滾的小肚子,這日子過得,愜意啊!

  要是沒有徐姐姐、李姐姐她們整天把阿沙當成洋娃娃打扮,那就徹底完美了。

  至於為聖教打探消息,從秦林這個幌子身後揪出真正叛徒的使命,阿沙不說全然忘到了腦後,也是三天打魚兩天晒網,心不在焉。

  忽然西邊天空中一隻風箏飄飄蕩蕩,紮成鴛鴦形狀,那鴛鴦的口中還銜著一枝蓮蓬。

  看見這隻風箏,阿沙立刻像被什麼東西咬到一樣,立刻從搖椅上跳起來,左右看看,鬼頭鬼腦的從後院花圃的小門溜了出去。

  她在路上停停走走,一會兒花兩個銅錢買了串糖葫蘆,一會兒又對吹糖人產生了興趣,七彎八拐,最後走進了兩里外的一間民房。

  應劫右使艾苦禪、青陽堂主紫寒煙、白陽堂主蕭雲天和紅陽堂主練辟塵已經等在了這裡,見到阿沙,齊齊把腰一彎,雙手在胸前做蓮花盛開之形:「參見聖女!」

  「好了好了,有什麼事情找我啊?」阿沙一臉的不耐,心頭則有些忐忑,生怕他們逼自己離開秦府繼續苦行。

  艾苦禪看看阿沙,穿著湖湘所產極好的絲絨夾衣,頭上梳著雙丫髻,一條腰帶看起來不顯眼,佩的卻是寶玉,就不由自主的皺了皺眉。

  要說錢財,白蓮教百年來能和朝廷相抗,也不缺奇珍異寶,但教中認為人身只是皮囊而已,真空家鄉才是歸宿,所以生活並不奢侈,見了阿沙的打扮,艾苦禪就勸道:「聖女殿下,別怪艾大叔多嘴,您可別上了朝廷鷹犬的當,忘了聖教的根本。須知這世間劫數本是苦難,唯有彌勒下降、明王現世才有今世福報,其他一切口福眼福俱是身外塵土……」

  艾苦禪總拿聖女的高標準、嚴要求來教訓阿沙,根本不懂她只是個十來歲的小女孩,這番教訓適得其反。

  阿沙眼珠滴溜溜一轉,指著自己鼻子:「啊哈,艾老頭以為我過得很開心?告訴你們,我是勉從虎穴暫棲身,隨時都有生命危險的,那秦林又兇又狡猾,手下徐文長老謀深算、陸遠志扮豬吃虎,他們都是聖教的強仇大敵。我為了聖教去臥底,連晚上睡覺都睡不著,看看看,這裡白頭髮都長出來了!」

  說著說著,阿沙就把頭髮揪著給艾苦禪他們看,反正手裡抓著一大把,別人也沒看出哪根是白的。

  她當面撒謊臉不紅,倒是說到秦林等人的時候有些兒不好意思。

  是啊,又兇又狡猾的傢伙買綠豆糕給她吃,老謀深算的徐老頭被她把託人從紹興帶來的零食全敲走了,扮豬吃虎的陸胖子每天和大黃一起跑得累死累活……

  艾苦禪想想也覺得阿沙不容易,總算放過她,點點頭道:「聖女殿下的事情,屬下已稟報神功盛德光明至大聖教主,她老人家說,查明朝廷鷹犬秦林和本教高層叛徒的事情,遠比苦行修煉更加重要,聖女殿下接下來的苦修,就改作在秦府臥底。」

  「啊,師傅真好!」阿沙高興得眼睛都亮了,可接下來又有點兒慚愧,覺得似乎這段時間在秦林府上沒做什麼事情,有些對不起師傅,畢竟在白蓮教總教,身為聖教主的師傅是真心實意對待自己的呀!

  忽然艾苦禪對著三位堂主點點頭:「動手吧!」

  只見青陽、紅陽、白陽三堂主移形換位,成品字形將阿沙圍在中間,六掌齊出,齊齊擊在她胸腹之間,艾苦禪則凌空躍起,出手如電,一掌拍向她頭頂百會穴。

  阿沙起初嚇了一跳,隨後便感覺到三堂主掌心透過來的力道綿綿沛沛,她十二正經、奇經八脈頓時暖融融一片,此時艾苦禪一掌擊在百會穴處,真氣灌頂而入,充盈經絡之中,如潮水般沖刷,被師傅封住的任督二脈登時打通。

  艾苦禪飄然落地,微微一笑:「事關重大,聖女任務艱鉅,您被封住的功力,聖教主命我們出手解開。」

  阿沙的功力是她師傅白蓮教主親自出手封印的,艾苦禪等人可沒那麼深厚的內功,必須一起出手。

  「嚇死我了,先說一聲好不好?人嚇人會死人的!」阿沙沒好氣的白了艾苦禪一眼,可笑這位江湖上威​​震四方的鐵面殺生佛,此時只會咧著嘴賠笑。

  功力被解開,阿沙對準桌子上擺著的銅茶壺彈彈手指,遠隔三尺勁風就撞得茶壺咚咚作響,她就嘻嘻直笑,眼睛眉毛都彎到了一處,好像小孩子又重新得到了失去已久的玩具。

  「啟稟聖女。」艾苦禪又道:「聖教在南方還有佈置,既然您功力解開,便有了自保之力,屬下等奉聖教主之命,還要往南方一行……」

  阿沙巴不得他們快走呢,接連揮手:「快走快走,這裡有我一個人就能應付了,對了,沒什麼事兒我先回去了,出來太久會被懷疑的。

  說著,阿沙就蹦蹦跳跳的跑遠了,留下四位面面相覷的白蓮教高手。

  「這位聖女怎麼看怎麼不靠譜啊!」艾苦禪臉拉得更像苦瓜了。

  紫寒煙也有些迷惑不解,想了想,堅定的握緊拳頭:「聖教主以本教秘術,觀星象、查命理、推術數,算定阿沙將來做教主一定會中興聖教,大約兩三年前聖教主更是說星相發生了難以揣測的極大變化,或許是無生老母降下了法旨,所以天道轉移、天命改變,阿沙甚至會成為推翻朱明偽朝的關鍵……」

  這個蹦蹦跳跳、聰明慧黠的阿沙會推翻朱明皇朝?恐怕說她會水淹螞蟻窩、掏鳥蛋、捉弄大黃狗更令人信服吧。

  可在白蓮教四位高手心目中,這是無可置疑的,他們信心十足的點點頭,以崇敬的心情,目送阿沙的身影消失在小巷深處……

  ……

  「好像秦大叔上午打賭輸了,還欠我一盒點心,究竟是叫他去買盒桂花餅,還是桂花餅,還是桂花餅呢?」阿沙舔了舔嘴脣,最終確定了目標:「看來我是真的想吃桂花餅了。」
jomlin 發表於 2014-7-6 22:07
五○三章 薊鎮之行

  阿沙溜回府中,滿心歡喜的去找秦林敲那盒桂花餅,與此同時,秦林的房間裡面,青黛和徐辛夷正在替他收拾行裝。

  青黛安靜嫻雅的坐在圓凳子上,在小藥箱裡翻翻找找,收拾出一大盒藥丸和散劑,一樣一樣的放進行囊:「現在已是秋末冬初,邊塞上更是寒冷,秦哥哥要注意身體哦,這個六味地黃丸滋陰補腎,只要腎氣足就不畏嚴寒。」

  「那麼這個呢?」秦林笑瞇瞇的看著小丫頭忙乎,將一包散劑放在掌心顛了顛。

  「桂枝散。」青黛輕輕巧巧的坐在秦林身邊,給他解釋:「辛溫解表,專治外感風寒,萬一秦哥哥有個頭疼腦熱的,就可以先對付過去啦。還有還有,旁邊這種蠟封著的小丸子是牛黃解毒丸,北邊風大,如果遇到風火牙痛、咽乾咳嗽、口舌生瘡,它療效很好呢!」

  秦林看著一盒子片、散、丹、丸,無奈的摸了摸鼻子:好嘛,這是準備開藥鋪子嗎?

  嬌憨可愛的女醫仙,正歪著頭滿懷關心的看著他呢,小嘴兒緊緊的抿著,清澈透明的眸子寫滿了不捨。

  秦林又怎麼捨得拒絕呢?

  他捏了捏青黛的小手:「好,秦哥哥都帶上,我的小師姐,你可以放心了吧?來,親一個!」

  「厚臉皮!」青黛咯咯嬌笑著躲開。

  徐辛夷叉著大長腿、彎著小蠻腰,把大衣箱裡面的衣服,一件接一件的丟出來:「奇怪,怎麼找不到了呢?天這麼冷,我以前做的那件花斑豹皮戰襖……哈哈,找到了!」

  秦林以手加額,心說老天何其不公,我把它藏在箱子最底下,居然還是被你翻出來了。

  徐辛夷把那件左邊長、右邊短、前襟歪、後擺斜的豹皮袍子往秦林身上套,飽滿的面龐眉飛色舞:「穿上試試,瞧,這是我親手縫的唯一一件衣服呢,秦林你很榮幸啊,哇哈哈哈……」

  秦林滿臉悲憤:「榮幸啊榮幸,穿這身我簡直高興得快瘋啦,簡直恨不得在上面貼張紙,就寫「魏國公府大小姐親手所縫」,叫滿城都知道我老婆的針線手藝!」

  切!徐辛夷白了秦林一眼,並不生氣,側過臉兒,蜜色的臉蛋衝著秦林,閉上了漂亮的杏核眼。

  嗯嗯,還有一個呢?秦林衝著青黛壞笑。

  「秦哥哥最討厭了,老是欺負徐姐姐和我,不過現在就要出遠門了,就讓你親親吧。」青黛笑嘻嘻的,也踮起了腳尖,水晶般清澈的眸子輕輕閉上,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

  「兩個老婆都乖~~」秦林左手抓著徐辛夷的翹臀,右手挽著青黛的纖腰,同時將兩位美人兒攬在懷中,親親這個又親親那個。

  呀!一聲清脆的低呼從門外傳來,阿沙用兩隻手摀住眼睛,不停的往後退,嘴裡還不停的說:「沒看到沒看到,我什麼也沒看見,你們繼續… …」

  秦林懷中兩位美人兒吃了驚嚇,徐辛夷咚的一下跳開,待看清是阿沙,她蜜色的臉蛋就佈滿了嫣紅,青黛則伏在秦林懷裡,藏著腦袋,咯咯直笑。

  阿沙假裝惶恐,捂著眼睛從指縫裡看著秦林,嘴角則微微翹起,一副奸計得逞的小壞樣兒。

  秦林朝這鬼丫頭一豎中指:假裝沒看到,你轉身溜走就走了,偏要大聲喊出來,還假模假樣的捂著眼睛,算你狠!

  嘿嘿嘿嘿,阿沙悄悄朝秦林做了個鬼臉,一邊捂著眼睛往後退,一邊嘴裡繼續叫:「哎呀,剛才秦大叔要啃兩位姐姐的臉呢,不知道他啃得痛不痛?兩位姐姐怎麼不啃他呢?」

  徐辛夷和青黛情知這丫頭弄鬼,心頭又好氣又好笑,想到和秦林做的那些事情,又忍不住心如鹿撞,臉色越發奼紅。

  鬼丫頭也夠壞的,她叫秦林大叔,卻叫徐辛夷和青黛是姐姐,阿沙正在得意忘形,冷不防秦林衝出來,一把就抓住她細嫩的胳膊。

  或許是武功被封印太久,阿沙都快忘了自己會武,慌著叫道:「我是小孩子,秦大叔你可不准欺負小孩子,兩位姐姐你們看他……」

  「看看看,看個屁啊,非禮勿視懂不懂?」秦林屈著手指,在阿沙腦袋上一頓亂敲:「我看你背後有株仙人掌,還在往後面退,再退一步你就撞到仙人掌啦,扎你一屁股的刺!」

  可不是嘛,阿沙身後真有一株茂盛的仙人掌,是佛郎機人運來的,在這時候屬於非常珍惜的花卉,所以擺在這裡。只見它生滿了一叢一叢的鋒銳尖刺,要是阿沙撞上去,還不被扎成馬蜂窩?

  阿沙自己看看也嚇了一跳,忍不住把小屁屁摀住,嘴上仍不服氣:「切,大叔你有這麼好心?你是擔心這株名貴的仙人掌吧!」

  青黛和徐辛夷互相看了看,齊齊搖了搖頭:秦林不是很會逗小孩子嗎,怎麼和阿沙一見面就吵得不可開交,好像老鼠遇到貓?

  青黛一把將阿沙摟在懷裡,摸著她的頭頂:「阿沙,秦哥哥要去薊鎮辦事,這幾天你就不能找他、陸遠志哥哥和阿黃玩了哦,不過女醫館那邊閒下來,我會來陪你的。」

  「本來我也想去薊鎮玩的,」徐辛夷嘟著嘴,撓了撓頭:「可是幾天之後是定國公府我那嫂子的生日,親戚裡頭凡是女眷都要去……好了,阿沙,這幾天我帶你玩吧,一定把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像小仙女一樣!」

  打扮、漂漂亮亮、小仙女?這些詞兒每從徐辛夷口中吐出一個,阿沙的嘴巴就張大一分。想到接下來被兩位姐姐收拾打扮的日子,鬼丫頭就很想學會隱身法,叫你們都看不見我啊看不見我。

  可白蓮教的武功再神奇也沒有隱身法,想到接下來的日子,阿沙預感到自己的「悲慘遭遇」。

  「秦大叔要去薊鎮,我就慘了,那些雙丫髻、墮馬髻、金鳳釵、銀步搖,會要了我的老命……咦,薊鎮,那不是戚繼光練兵的地方嗎? 」

  阿沙忽然間靈機一動,衝著秦林甜甜的笑:「秦~大~叔~~」

  我的娘欸,這聲音甜的發膩簡直像餵了半斤白糖,秦林渾身直起雞皮疙瘩,把臉一板:「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拖油瓶,你有什麼陰謀?」

  阿沙抱著秦林的手臂,身子像*絞股糖似的扭來扭去:「薊鎮有長城,阿沙要看長城嘛,秦大叔最好了,一定不會拒絕吧?」(註:絞麥芽糖)

  秦林陰險的笑著,根本不為所動。

  真是個狠心腸,連我這麼可愛的小孩子都不甩,實在太過分了!阿沙這樣想著,又轉移了火力,把手往臉上一抹,淚水就像斷了線的珍珠:「嗚嗚,青黛姐姐,徐姐姐,阿沙真的很想看長城啊,而且、而且我這一路也會做事情的,我幫秦大叔牽馬、挑東西、趕車……」

  徐辛夷橫了秦林一眼,摩挲著阿沙的頭頂:「阿沙這麼可憐,秦林你就帶她去嘛!」

  青黛也安慰著阿沙,水汪汪的大眼睛充滿希冀的看著秦林:「就是嘛,我的秦哥哥要有同情心,要會照顧小孩子!」

  服了你們!秦林沒好氣的答應了,然後一把抓住阿沙的後頸,漂亮的小仙女、白蓮教的聖女殿下,像條貓貓狗狗似的被他提在手裡,走到門口,照屁股一腳遠遠踢走。

  「哇,秦哥哥你太過分了,阿沙還只是個小孩子!」青黛撅著嘴,柔聲埋怨秦林。

  秦林撇撇嘴,被踢飛的阿沙已經揉著屁股爬起來了,還衝著他呲牙呢!

  「幸好阿沙沒受傷。」徐辛夷也白了秦林一眼,擰著他的胳膊:「你呀你,怎麼可以對小孩子這麼野蠻呢?」

  這兩面三刀的鬼丫頭,我還算客氣呢!秦林壞笑著把房門和窗子通通關上,轉身就露出了「猙獰」的嘴臉:「其實,還有更野蠻的。」

  預感到要發生什麼,徐辛夷和青黛登時心如鹿撞……

  ……

  阿沙滿頭秀髮被秦林抓得像個鳥窩,潔白的衣裙在屁股位置留著隻大腳印,別提多可憐了。

  女兵們對這一幕早已見慣不驚,紛紛搖頭嘆息:「唉,真是可憐哪,秦長官什麼都好,怎麼一點兒也不讓著她呢,她還是個小孩子嘛!雖然調皮了點,捉弄得陸長官整整瘦了一圈,又害得大黃見了她就怕得縮牆角,連廚房的老黃和花園的老李都因為怕她,乾脆辭工不幹了,不過,終究只是個小孩子嘛,還這麼可愛!」

  「可愛」的阿沙帶著無辜的弱弱笑臉,博取了空前的同情心,最後牽著大黃躲到了偏僻的後院。

  「呀呀呀呀呀,秦林我要殺了你!」

  狂化的阿沙咬牙切齒,好看的大眼睛「凶光畢露」,衝著一塊大太湖石拳打腳踢,不過怎麼看都是小孩子發脾氣而已,就連她咬牙切齒的樣子都是那麼天真可愛。

  「阿沙還真是可愛呀!」看到這一幕的人們都這麼說,或許他們沒注意到大黃是怎麼瑟縮到一邊,像發了瘋似的猛搖尾巴。

  發洩完畢的阿沙,終於牽著大黃離開,臉蛋上掛著甜甜的笑容。

  大約半個時辰之後,園丁老胡走進花園,他隨手撐到那塊太湖石上,不知怎的,這塊石頭就突然四分五裂,碎成了七八十塊。

  「奇怪,好端端的石頭怎麼碎了?」老胡百思不得其解。
jomlin 發表於 2014-7-6 22:08
五○四章 見紅了

  秦林的薊鎮之行,是受戚繼光所邀,九月二十八日薊鎮將舉辦冬季降雪之前的最後一場大操演,名為魏國公呈獻,實則秦林發明的掣電槍和迅雷槍已經裝備了不少,所以請他前往觀看。

  另一方面,錦衣衛北鎮撫司負責間諜與反間諜工作,在邊境地區佈置了情報網,觸角甚至伸向朝鮮、安南、暹羅。薊鎮防務為京師北部屏障,是北鎮撫司的一個工作重心,秦林此去也有視察當地錦衣衛機構的打算。

  薊遼總督在京師東北面的密雲縣開府,距離京師約一百多里,薊鎮總兵府則設在京師東面三百里外,遵化城與長城喜峰口之間的三屯營。

  薊鎮設置的目的主要是牽制九邊其他邊鎮及京營,起到防備叛亂的作用。同時,考慮到其餘邊鎮一字拉長,戍守防線長達數千公里,兵員分散,因此設置薊鎮以為抵禦蒙古入侵的預備防線,與京營起到相互照應的作用。

  薊鎮官兵員額,永樂時期初定為八萬五千人,萬曆年間增長至十萬人以上,九邊中僅宣府、大同可與之相比。

  目前統帥這十萬*貔貅的,正是秦林的老朋友,以抗倭聞名天下的大帥戚繼光。(註:「皮休」,猛獸,喻猛士)

  這位大帥做人極其長袖善舞,雖然知道秦林不喜歡那些虛頭巴腦的東西,照樣派了姪子戚金領著精銳邊軍充作儀仗,遠迎到兩百里外——京師距離薊鎮三百里,戚金這遠迎,都快摸到京師的城牆根兒啦!

  秦林坐著極大極寬敝的黑廂馬車,鮮衣怒馬的錦衣衛緹騎前呼後擁,旌旗迎著北風烈烈飛揚,黑底金漆官銜牌高書著「錦衣衛指揮使」、「昭勇將軍」、「督北鎮撫司辦事官校」、「奉旨提點詔獄」,前面戚金率領一隊邊軍火槍手開道,後面又是一隊邊軍鐵甲精騎壓陣,當真是威風凜凜。

  可不,莫說官道上走的人見了咋舌,連路邊的野狗見了這陣勢都夾著尾巴嗷嗚一聲,跑得遠遠的。

  「哇哈哈哈~~」秦林端坐車廂之中,掀開車簾看看外面,覺得現在的場面,實在很具備廠衛大魔頭隆重出場的氣派呀!

  當然除了車廂裡頭,這個完全不知所謂的鬼丫頭……

  大黃乖乖的趴在車廂地板,阿沙也四仰八叉的躺在厚實暖和的絨毯上,把腦袋舒舒服服的枕在大黃的身上。可憐的狗本來又兇又惡,偏偏現在乖得像隻哈巴狗,讓阿沙枕著自己的身體絲毫不敢反抗,還討好的搖著尾巴。

  不僅如此,阿沙還找到了馬車的暗格,把裡面藏著的食物全都翻出來,雲片糕、蜜餞、雪棗、綠豆糕接二連三的往嘴裡塞,吃得小肚子圓滾滾的。

  秦林看著這傢伙就來氣,完全不知所謂嘛,莫名其妙的小叫花子,忍不住把一疊文件往矮几上重重一拍:「吃,就知道吃,嚼那麼多甜食,將來長一嘴的蛀牙疼得你哭!」

  阿沙懶洋洋的躺著,細嫩的手指頭拈著顆雪棗:「哎,這雪棗做得不錯,又酥又軟,可惜放的白糖,要是用棗花蜜那就更美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那雪棗是臨行前去相府拜辭,張紫萱親手做了送給秦林的呀!看看接二連三都被阿沙塞進了嘴裡,他一記虎撲:「別吃了,給我留幾個!」

  居然搶我的雪棗?阿沙手上一輕,才發覺雪棗已經到了秦林手裡面,她立馬像條被激怒的貓,嗖的一下從地上彈起來,張牙舞爪的和秦林打。

  「你已經吃了八個,最後一個是我的!」秦林抓著阿沙的頭髮,把她腦袋往車板上摁。

  阿沙竭力反抗,力氣大得出奇,反身給秦林一記背摔:「大叔吃那麼多糖幹什麼?我是為了你好才把甜食都消滅掉!」

  「我靠!」秦林被摔得七葷八素,實在沒想到拖油瓶力氣居然有這麼大,站起來就衝過去。可還是晚了一步,阿沙已經把雪棗往空中一拋,在秦林絕望的目光中掉進了她嘴裡。

  氣死我了!也許是習慣了阿沙的超強抗打擊能力,也許是屢次被拖油瓶所欺,盛怒之下的秦林完全沒把她當成女孩子,伸手就抓著她下巴扳,手指頭伸進她嘴裡去挖。

  阿沙想也沒想,直接一口咬下。

  啊~~秦林慘叫著把手指頭縮回來:「你屬狗的?」

  看看秦林手指上有血,阿沙也嚇了一跳,又開始裝可愛,大眼睛忽閃忽閃:「啊,大叔你被誰弄傷了?疼不疼?我給你吹吹吧,媽媽說吹吹就不疼了……」

  「哼哼,還裝,還裝,我看你還裝!」秦林冷笑著抓住瑟瑟發抖的阿沙,像踢皮球似的一腳踹出去,把拖油瓶踹得像塊橡皮膏似的貼到了牆上,然後在地心引力作用下緩緩滑落。

  大黃狗趴在地上,用一隻前爪遮住眼睛,圓圓的狗眼裡寫滿了驚悸:人類,真是太可怕了……

  見血了!秦林看看右手食指上,深深的一道牙印,流了些血出來,便伸頭出車廂:「有白紗布嗎?出血了!」

  陸胖子和牛大力都在後面車上,負責引路的是戚金,他剛才聽見馬車裡有異常的響動,就躲得遠遠的,馬車裡的小女孩雖然年紀很小,可誰知道秦長官會不會……

  實在沒想到,秦林居然會出言要白紗布,戚金怔了怔,神色立刻變得極其古怪,趕緊找了塊遞進去。

  秦林拿到紗布,回頭看了看阿沙,也有些後悔剛才太誇張,怕把小女孩打傷,可他看到的一幕是,剛剛還被踢得貼到馬車壁板上的阿沙,又懶洋洋的枕著大黃,抓著甜栗子開始奮戰了。

  「看什麼看!」阿沙剝著甜栗子,衝著秦林翻翻白眼。

  靠,拖油瓶是不是人哪,這抗打擊能力也太強了吧,秦林摸著頭不明所以,但想想可能做小叫花的整天被人打、被狗咬,大概身體比尋常人格外皮實吧。說起來,和拖油瓶打了不知多少遍,好像她身上連一點傷痕都沒有,反而是自己傷痕累累……

  忍著痛把流出來的一點血擦掉,用乾淨的布包紮起來,秦林把染了鮮血的紗布隨手從車窗丟出去。

  一團白紗布,中間鮮血殷紅,戚金和弟兄們看到這一幕,全都怔怔的瞧了瞧車廂,所有人心頭都忍不住罵了句:禽獸!

  他們不知道,秦林根本就是禽獸不如,這個可怕的傢伙忍著手指頭疼,把文牘資料翻得嘩嘩直響,瞧著那剝糖炒栗子的阿沙就想把她一腳踹出去。

  「喂,大叔還在生人家的氣啊?」阿沙討好賣乖的笑著,蹭到秦林身邊。

  秦林白了她一眼:「拖油瓶滾開!」

  「大不了請你吃糖炒栗子囉,我剛剝的」阿沙把一疊剝好的栗子放在秦林手邊,半晌看他沒反應,忍不住問道:「怎麼不吃?切,大叔不可以和小孩子生氣的。」

  秦林沒好氣的甩出兩個字:「手疼。」

  忽然嘴裡被塞進了一顆栗子,阿沙的手指觸在秦林嘴脣上,冰冰涼涼的。

  「好了啦,小氣的大叔,我餵你行了吧!」

  秦林也不理她,自己翻看文牘。

  阿沙咯咯笑著,一邊餵秦林吃栗子,一邊低著頭看他的文牘。原來是篇關於白蓮教的文件,立刻就吸引了阿沙的注意力。

  又見秦林在文件上批點,阿沙忍不住問道:「秦大叔,你們廠衛對付白蓮教,可我聽說有些地方,白蓮教的名聲比你們朝廷鷹犬還要好呢!」

  「那有什麼,騙騙老百姓罷了。」秦林隨口一說,連頭都沒有抬。

  阿沙靈動慧黠的眼珠滴溜溜一轉,又道:「騙老百姓?我看不是吧,推翻蒙元韃虜、光復華夏的紅巾軍,都是當年白蓮教發動的,鐵冠道人張中、彭瑩玉彭和尚,對了,聽說連太祖洪武爺都參加過白蓮教呢!」

  秦林這些日子也在分析白蓮教在長達千年的歷史長河中,總和朝廷作對,卻總是無法撲滅的原因。要知道在原本的歷史上,非但明朝沒有剿滅他們,甚至到了明朝滅亡百年之後的乾隆年間,白蓮教女教主王聰兒還發動了給予清朝沉重打擊的大規模起義!

  白蓮教長盛不衰,永遠被打壓卻無法消滅,白蓮聖火永不熄滅,其秘密到底在於何處呢?秦林絕不相信這僅僅是宗教的力量。

  他這些天翻看卷宗,也有了一些自己的心得體會,但還沒來得及系統的整理,既然被阿沙問起,反正閒極無聊,便和這小女孩說一說,也算是另類的漁樵問答。

  「破壞,永遠比建設更容易。」秦林給出了他的答案:「如果不發生某些根本的改變,白蓮教在和朝廷爭奪民心上,永遠占據優勢,這是它的長處。但輪到它自己建立朝廷的時候,曾經的優勢和劣勢便發生了轉變!」

  阿沙眨巴眨巴眼睛:「我不太明白大叔的意思。」

  秦林哂然一笑,慢慢給阿沙解釋。

  比如說官府對貧苦百姓來說,就是徵丁徵糧、管著他們,遇到貪官汙吏,還要肆意搜刮乃至欺壓百姓。而朝廷整軍備戰抵禦外侮、整修水利、疏浚黃河以防水災,設立衙門維持基本治安,等等的事情卻離底層百姓比較遠,普通人認識不到。

  相反,白蓮教處心積慮要造反,自然在民間施藥畫符、念經治病——從漢末黃巾張角,一直到元末的鐵冠道人、彭瑩玉,想造反先在民間施藥治病,以收攏民心,就是百試不爽的老套路了。

  對一個窮苦老百姓來說,官府只會徵丁徵糧,白蓮教則畫符施藥治病;官府的老爺高高在上,白蓮教的傳教師兄和藹可親;他又不懂朝廷還要辦練兵、治河這些大事,他也不知道白蓮教的笑臉後面,還包藏著要他將來造反流血掉腦袋的禍心。

  你說在他心目中,白蓮教和官府哪個更加可親可愛?哪個名聲更好?所以,這才是千百年來,歷朝歷代拼命打擊白蓮教,白蓮教卻始終無法禁絕的根本原因!

  但是這套東西,輪到白蓮教自己建立朝廷的時候,就沒有用處了,難道真像它宣傳的那樣永不繳稅?那朝廷拿什麼練兵,拿什麼治河?

  秦林通覽歷史,發現韓山童、劉福通當年反元起義,建立了龍鳳朝廷,但並沒有彌勒下降、明王現世,更沒有做到像教義中說的不收稅、不徵丁​​。這樣一來,它就和普通的割據勢力沒有本質性區別了,除了反擊蒙元韃虜之外,不會在民心和道義上享有特別的優勢。

  也就是說,白蓮教在作為起義勢力的時候,可以提出種種高標準的口號、教義來爭取民心,所以歷朝歷代無法禁絕。可它一旦成功建立屬於自己的政權,卻不可能真正實行,便淪為了普通的造反者,不具備特別的力量。

  秦林說的話,字字句句像釘子一樣敲在阿沙的心坎上。

  她年紀雖小、性子雖然頑皮,卻格外聰明慧黠,對教義的理解程度,甚至超過教中的長老,所以才深得教主喜愛,傳以聖女之位。

  可聽了秦林的分析,白蓮教的口號竟然只能是停留在字面上的東西,用來造反固然可以打擊朝廷,但輪到自己建政卻根本無法實施,完全就是虛無縹緲的!

  「會不會真的有一天,明王降臨、彌勒出世……」阿沙心頭默默的念叨著,可很快就自己否定了自己。或許白蓮教中低層對這些是格外相信的,但高層自然知道是怎麼回事。

  白蓮會之名,係在元世祖至元十八年,由江南都邑縣之杜萬一結社集會而來。此時與子元系統之白蓮宗徒是否有連繫則不明,但行白蓮佛事則有之。此時白蓮會於元代時被視為亂賊,故受彈壓,並敕禁白蓮會之名目及一切左道亂世之術。

  又有江西廬山東林寺之白蓮宗僧優曇普度,撰「廬山蓮宗寶鑑」十卷,闡明子元所倡之白蓮宗真義,並以之破斥當時白蓮會之邪說邪行。至武宗至大元年,因福建省建寧路後山白蓮堂白蓮道人之非行,復被禁壓。

  順宗時,欒城韓山童父子,聲稱白蓮花開,彌勒降世,正式創設白蓮會,依托佛教,造作經卷符篆,傳布民間,於至正十一年起義,稱為紅巾軍,對反元起義起到了領導作用。

  明太祖時,曾加以禁抑……

  這麼源遠流長的歷史,難道本教根本就是虛妄的東西?阿沙的眼神中,多了一絲迷惘……

  「喂喂,你怎麼了?」秦林見阿沙發呆,伸手摸了摸她光潔如玉的額頭:「沒發燒啊,難道是剛才被打傻啦?」

  「你才被打傻了呢!」阿沙抓起一把糖炒栗子,把秦林嘴巴塞得滿滿當當。
jomlin 發表於 2014-7-6 22:09
五○五章 逼死人命?

  京師與薊鎮總兵駐地三屯營相距三百多里,如果用兵部的七百里加急飛騎,一天可以走個來回,不過秦林去薊鎮也沒有急事,還要檢查沿途的北鎮撫司各百戶所、各總旗小旗的工作,就坐著馬車日行六七十里,不緊不慢的行去。

  第一天宿在通州,第二天宿三河縣,第三天到了薊州住下,準備明日到遵化城,後日就抵達三屯營了。

  沿途地方官員有的執禮甚恭,有的則端著正途文官的架子,對秦林這個廠衛鷹犬不理不睬,秦林也不和他們計較,你不來煩我,我還省事呢!

  這薊州的知州叫做王象乾,是剛從山西聞喜知縣任上升遷的,秦林到達時他沒來迎接,秦林下榻在百戶所準備的一戶富家宅院,他也沒來拜會。

  錦衣衛駐本城百戶所的百戶官陳宦璋,年紀四十多歲,說話做事顯得很精明,他向秦林匯報了本所近年來的各項事情之後,就苦笑著提到:「長官,卑職接到您蒞臨的駕帖,就去告訴了王知州,可王知州說、說……」

  說到這裡,陳宦璋小心的查看著秦林的臉色。

  秦林眉頭稍稍往上一挑,神色頗為不悅:「他還說什麼了?難道他竟敢對本官出言不敬?!你只管說出來,本官不怪你。」

  陳宦璋皺著眉頭,極為憤慨的說:「他、他竟然說什麼身為正人君子,不為五斗米折腰,不來看廠衛鷹犬的臉色!長官,這王某人實在太過分,卑職當時就和他爭起來……」

  「怪不得你,這些正途文官眼​​裡哪有咱們?」秦林擺擺手,示意屬下不必再說,陰沉著臉,從嗓子眼逼出陰惻惻的聲音:「再說了,山東新城王氏,名門望族嘛,難怪他架子大點,哼哼!」

  說這話的時候,秦林手掌輕輕撫著桌子,臉色陰沉可怕,半瞇著的眼睛凶光​​畢露,頗有廠衛大魔頭的氣勢。

  陳宦璋眼睛一亮,又寒暄兩句,態度格外恭謹謙卑,最後還奉上紋銀三百兩的孝敬,這才向秦林磕頭告辭,弓著腰倒退著出門。

  「王象乾」」秦林念叨著這個名字,從桌子上堆積的密檔中抽出一本,封面上正題著王象乾三個大字。

  踏、踏,外面套間暖閣子,阿沙慵懶的躺在大床上,踢飛了兩隻棉絨拖鞋,手臂枕著後腦,伸展著嫩生生的小腳丫子,懶洋洋的道:「唉,有​​人就是笨得像頭豬啊,被人當槍使還傻呵呵的往上衝,我從來就沒見過這麼笨的傢伙!」

  秦林聞言微微一笑,並不接口,片刻之後拍了拍裡面房間的床沿:「喂,某個拖油瓶,有點自覺性好不好?身為丫鬟,還不快來替主人洗腳? 」

  「洗你個頭!」阿沙扔過來一個什麼東西,正巧打在秦林額頭上。

  好痛,秦林撿起來一看,原來是顆糖山楂。

  陳宦璋出了秦林駐地回到百戶所衙門,早就有一位客人等在後院。

  此人穿著一身灰棉襖,頭戴氈帽,一把山羊鬍子,看上去極不起眼,可他不僅出現在錦衣衛百戶所衙門的後院,堂堂正六品錦衣百戶見面時,他仍然慢悠悠的喝著茶,屁股都沒抬一下。

  略抬頭看看陳宦璋面帶喜色,來客拿著蓋兒撇著茶碗裡的浮沫,悠閒自得的問道:「陳大人,事情辦得怎麼樣了?」

  陳宦璋抓起茶水喝了一口,極為得意:「咱衙門那位秦長官,號稱「以德報怨」實際上是有名的睚眥必報,我看他今天是動了真怒,哈哈,王象乾就等著倒楣吧!」

  山羊鬍子抬頭看了看陳宦璋,將信將疑:「秦指揮使器量豈能如此淺薄,被你一激就動真怒?」

  「少年成名、得居高位,本事固然是有的,脾氣當然也比較大嘛。」陳宦璋不以為然的解釋著。

  「那就好,」山羊鬍子輕蔑的笑了笑:「王象乾想和咱們作對,就讓姓秦的收拾他!」

  秦長官連薊遼總督都能扳倒,何懼小小一個知州?

  陳宦璋突然想到了什麼,堆起了滿臉笑容:「下官替貴主人盡心辦事,不知宮裡那邊……」

  山羊鬍子不屑的笑笑,將手中一方小小的閒章拿出來摩挲,那印章乃田黃石所雕刻,質地溫潤細膩,側面雕著精緻的鳳凰盤繞圖案,一看就知道出自宮禁之中。

  見到這方閒章,陳宦璋臉上的笑容就越發燦爛。

  山羊鬍子珍而重之的把閒章收回懷中,嘴角冷冷一笑:這次一石三鳥之計,就多虧你老兄啦!

  第二天秦林醒來,阿沙不知道跑哪兒去了,他吩咐陸胖子帶兩個親兵出去找找,順便打聽一下知州王象乾的政聲。

  等秦林吃完早飯,陸遠志苦著臉回來,阿沙笑瞇瞇的跟在後面,左手拿著糖葫蘆、右手舉著棒棒糖,明顯又敲詐了可憐的胖子。

  陸遠志胖乎乎的,很會討街面上的事兒媽、事兒爹喜歡,出去這趟就打聽了不少消息,尤其是民間對王知州的看法。

  王象乾是今年三月分從山西聞喜調到薊州任上的,陸遠志在茶樓上聽人說,這位大老爺斷案公道、為官清廉,大刀闊斧的推行新政,就是做事稍顯操切,今年為著完成《考成法》規定的秋徵冬解數目,手段比較急躁,對往年按慣例可以酌情緩徵和免徵的,他下手也絲毫不容情。

  薊州等地徵集到的錢糧主要是供應邊鎮,據傳新任薊遼總督耿定力催督軍糧很賣力,所以王象乾這邊,對下面也逼得比較急。

  秦林聽了點點頭:「那好,收拾行裝,咱們走吧,今晚還要趕到遵化城住宿。」

  「就這麼走了?」阿沙驚訝的張開小嘴,一顆糖葫蘆從嘴裡滾了出來:「你不是……那陳百戶和王知州的事情……」

  秦林哈哈大笑,抹了抹她的小腦瓜:「不快點走,難道真留下來被人​​當槍使?」

  陳宦璋想借刀殺人,這事兒的確有點可惡,不過這種事情在官場上實在太多了,何必和那種自作聰明的人計較?將來秦林自會把陳宦璋「另眼相待」,就足以叫他吃不了兜著走。

  做上司的,神目如電固然是好,但水至清則無魚,秦林這傢伙偶爾也會裝裝糊塗。

  收拾好行裝,剛要出門,忽然聽得外面街上忙忙亂亂,不知多少人吵成一片。

  不一會兒就有校尉打聽到了消息,回來稟報,說薊州城東面的鄉下,有姓周的爺孫倆被知州大老爺逼得自盡身亡,所以滿城轟傳。

  姓周的爺孫倆?

  秦林腦門突的一漲,立刻想起來:周老憨和狗蛋就是住在薊州東面鄉下的!

  千萬不要是他們!

  秦林和周老憨爺孫並沒有多少交情,但他曾經先後兩次救過狗蛋,如果狗蛋最終還是死於非命,他之前的努力豈不是失去了意義?

  阿沙小臉也變得皺巴巴的,她和狗蛋在靈官廟結識,那個肉乎乎的小傢伙總是跟在她身後,還一起被矮胖子劫持,一起被秦林所救,就算見慣了生死殺戮,她也實在不敢想像……

  「走,去案發地看看!」秦林鐵青著臉,乘上馬車,率眾官校趕往事發地點。

  「帶上我們!」阿沙拎著大黃狗,不請自來的坐上了馬車。

  秦林的駐地在州衙西面,從州衙門口經過的時候,看見一名三十來歲的文官騎著​​馬急匆匆的衝出來,身後跟著二三十個衙役、捕快。

  阿沙撇撇嘴,對這種只會欺壓百姓的朝廷走狗沒有絲毫好印象:「哼,民怨鼎沸,這王知州還帶著人想要鎮壓鄉民嗎?」

  「那麼他為什麼不帶民壯和土兵?」秦林看了看外面情況,放下了車窗簾:「應該是去查案的​​吧,他身後跟著的那老頭子和幾個年輕人,抱著草席、炭爐、水盆,都是驗屍用得上的,看樣子是仵作。」

  就在秦林打量王象乾的同時,他也看見了這群錦衣緹騎,不由自主的皺了皺眉頭,吩咐手下捕快:「咱們走快點,別讓廠衛鷹犬搶在前面,本官看此事怕有蹊蹺,防著他們搗鬼!」

  哪兒來得及?王象乾這邊只有他自己和幾個馬快騎著馬,其餘捕快、仵作都是步行,秦林這邊卻全是馬隊和馬車,當然比他們跑得快。

  王象乾性子發作,竟扔下步行的衙役,自己打馬跑得飛快,搶到秦林前頭去,幾個​​馬快叫聲苦也,沒奈何,也只好緊緊跟上。

  捕快們面面相覷:大老爺跑這麼快,豈不知鄉下人已經動了眾怒,你帶幾個人過去,找死嗎?

  秦林見狀,差不多也猜到王象乾的心思,乾脆讓他搶在前面,自己則率領馬隊緊緊咬住。

  沒多久,看見王象乾等人下馬,就知道已經到了目的地。

  這是座百來戶人家的莊子,秋收已經過了,田地裡只剩著燒過的秸稈灰,田間地頭堆著稻草垛子,而莊子裡擁著不少百姓,群情激昂。

  正如秦林所料,王象乾一下馬就被百姓圍住了,他指手畫腳的解釋,百姓則七嘴八舌的吵,鬧得不可開交,一時半會兒根本去不了現場。
jomlin 發表於 2014-7-6 22:09
五○六章 粉紅色的死魔

  秦林使個眼色,陸遠志率大隊錦衣官校從四面八方圍了過去,咋咋呼呼的道:「讓讓,都讓讓,錦衣親軍查案,誰是里長?」

  百姓們正和王象乾理論,見大批錦衣官校過來,原本激動的情緒就漸漸平復,吵得最厲害的幾個青皮後生也知趣的閉上了嘴巴。

  一名中年人本來正和王象乾說著話,陸遠志還沒開口他就迎上來,點頭哈腰的道:「小的就是,小的叫周裕德,就是周家莊一帶的里長,咳咳,周老憨家的這起案子,還要勞動你們錦衣親軍的大駕,真是、真是、唉……」

  周裕德留著山羊鬍子,穿著件團花緞子棉襖,頭戴瓦楞帽,一身富家員外的打扮,極會自來熟的和陸遠志寒暄,又瞧了瞧他身後秦林所乘的那部馬車。

  秦林並沒有急著出來,而是從背光的車窗打量著外面,觀察著在場各人的言語動作。

  「放開我呀,真是的,討厭!」阿沙想出去看看受害者是不是周老憨和狗蛋,卻被秦林揪住腦後的衣領,不管她怎麼掙扎,秦林就是不放手。

  恨恨的瞪了秦林一眼,阿沙憤憤不平:要不是顧忌這件藕荷色的衣服是青黛姐姐送給人家的,怕被這壞蛋扯破了,他才拉不住我呢!

  忽然秦林嘴角往上一翹,露出了譏嘲的冷笑,然後他放開了阿沙,一言不發的鑽出馬車。

  阿沙一邊整理著被秦林扯亂的衣服,一邊牽著大黃走出去,嘟著小嘴抱怨:「討厭啦,差點把人家衣服都撕破了……」

  陸遠志、牛大力和戚金等人全都面紅耳赤,一位明眸皓齒玉雪可愛的小女孩從秦林馬車裡出來,還說衣服差點被他撕破了,咱們秦長官可真是——禽、獸!

  里長周裕德只和錦衣衛這邊的人說話,王象乾就被他扔在原處完全晾了起來,弄得這位知州大老爺好生尷尬。

  王象乾看見秦林又是帶著狗,又是和年幼的美貌丫鬟同行,不禁在心頭狠狠把他鄙視了一番,可看看自己這邊勢單力孤,鄉民們全都對自己怒目而視也沒有別的辦法,只好迎上去拱拱手:「敢問這位長官​​可是北鎮撫司秦將軍?本官王象乾忝為本地的父母官,不能教化安民,以致有命案發生,實在是慚愧無地。」

  北鎮撫司秦將軍?百姓們聽得這句立刻面露喜色,不過也有些疑惑:周老憨口中的秦將軍精明強幹、神目如電,似乎不應該是這副紈絝惡少的樣子啊!

  秦林冷著臉,眼睛望著天,不陰不陽的道:「王父母做的好官啊,真正是愛民如子,昨天本官到薊州還想登門拜訪的,就聽說王父母不在衙門裡頭,催督錢糧去了,嘖嘖,了不起,真是國朝的一員能吏!」

  這番話夾槍帶棒說得王象乾面皮緋紅,陸遠志、牛大力幾個親信也擺足了一朝得勢的狗腿子嘴臉,衝著王象乾嘿嘿直樂。

  的確,地方官和錦衣衛不是一個系統,正途文官也瞧不起這些武夫,但秦林這個正三品指揮使因公過境,從五品知州王象乾就算做做面子功夫,好歹也迎來送往一下吧?偏不!

  現在風水輪流轉,王象乾治下出了人命官司,秦林能給他好臉色看?做夢!

  王象乾鬧了個大紅臉,逼著沒辦法只好硬頂:「秦將軍執掌北司,查訪大奸惡逆,本官治下的人命官司,好像還輪不到秦將軍來管吧?」

  秦林摸著鼻子尚在沉吟,周裕德使個眼色,百姓們老老少少就跪了一大片,呼天搶地的喊冤:「求將軍主持公道,老憨爺孫明明就是被州裡逼死的,可憐啊! 」

  「秦將軍明鏡高懸!我們百姓是最怕官府的,平時連個衙役都不敢得罪,要不是老憨爺孫兩個死得實在太冤枉,怎麼敢和本州大老爺吵嘴?」

  「老憨從京師找了孫兒回來,常和人說起將軍的恩德,還在家裡替您立了長生祿位呢。現在他爺孫死得淒慘,也只好求您主持公道啦!」

  真是周老憨爺孫倆!饒是秦林喜怒不形於色,眼角也劇烈的跳了兩下,牽著大黃狗的阿沙更是小嘴一扁,幾乎哭了起來,而陸遠志、牛大力和一眾親兵校尉,盡皆神色黯然。

  秦林深吸一口氣,勉力定了定心神,望著王象乾冷笑兩聲,用力將飛魚服的袖袍一揮:「王父母請了!周狗蛋曾被白蓮邪教拐走,試圖強行閹割,此事乃我北鎮撫司所辦的逆案。如今周家爺孫突然遇害,疑與白蓮邪教有關,本官職責所在,不能不管!」

  說罷,秦林對王象乾不理不睬,請周裕德帶路,大步流星的走向案發地點。

  百姓們全都鬆了口氣,跟在後面議論紛紛:「哼,昏官這次一定會被革職查辦的!前天還聽周老憨說,秦將軍連總督、侍郎都能鬥垮,咱們這位王父母啊,懸了!」

  「唉,咱們小老百姓,只是為了周老憨能得個公道,平時誰不想活了,敢去惹本州的大老爺?照說王父母口碑還過得去,只是忒也不敬鬼神,還搗毀佛像、強徵錢糧,這次就是佛爺降罰,叫他開罪秦將軍,自己丟官、倒楣!」

  一個額角貼著膏藥,肩頭上有隻大松鼠跳來跳去的年輕人,就悲天憫人的搖搖頭:「周老憨也是的,前兩次逢凶化吉遇難成祥,都是佛爺在冥冥之中保佑他,怎麼可以不敬神佛呢?所以這第三次大災啊,就沒有躲過去……」

  百姓們聞言,紛紛點頭稱是。

  他們並沒有注意到,陸遠志跟在錦衣官校隊列的最後面,看似漫不經心的和戚金交談,實際上已把他們的對話全都默記下來。

  秦林由周裕德領著走向案發現場,一路上他東拉西扯的問著情況,有意無意的把話往知州王象乾身上引。

  周裕德當然願意說這些事情,點頭哈腰的道:「本來我們做里長的不該說本州大老爺的不是,但既然將軍問起,小的也不敢隱瞞。這王父母啊,其實為官還算清廉,就是架子大些,脾氣高傲些,做事稍嫌操切,這不,周老憨爺孫就是為了催逼錢糧的事情,活活被他逼死了!」

  秦林嗯嗯唔唔不置可否,似乎故作高深,但在對方提到王象乾的時候,就眉頭微皺,面露嫌惡之色,對周裕德來說,這無疑是種極大的鼓勵。

  周老憨家到了,這是一處很普通的農家院落,秦林小心翼翼的走進去,一眼就看見堂屋火炕上躺著一大一小兩具屍身,觸目驚心。

  周裕德也想進去,秦林眉頭微微一皺,牛大力就伸手將他攔住。

  或許是覺得剛才秦林很好說話吧,周裕德陪著笑臉:「秦將軍,我……」

  「滾出去!」秦林忽然一拳頭砸在桌子上,轟然作響。

  周裕德猛的被嚇了一跳,不明白秦將軍為什麼突然發起了脾氣,只好訕笑著退開。

  剛從牛大力腋下鑽進室內的阿沙也怔住了,她明白秦林為什麼會大發雷霆:就在這間房子的北牆正中間挖了個神*龕,供奉著一塊牌位:「恩公秦諱林長命百歲高侯萬代兒孫滿堂」。(註:「刊」)

  秦林兩次救過周老憨和狗蛋,爺孫倆還高高興興的供著他的長生祿位,可爺孫倆竟然就在這間屋子裡遇害,秦林的心情也就可想而知,饒是他城府深沉,剛才也難免失態。

  看看火炕上的兩具屍身和憤怒的秦林,阿沙鼻子一酸,眼淚就滾落下來了。

  秦林的手被人從身後抓住,回頭一看,阿沙慧黠靈動的大眼睛蓄滿了淚水:「秦大叔,人死不能復生,你替周老憨找到真兇,就算、就算告慰他們在天之靈了……」

  「呵,輪到拖油瓶來勸我了。」秦林勉強笑了笑,拍了拍阿沙的腦袋,又在心頭默禱:周老憨、狗蛋,我秦林對天起誓,一定要找到真兇,替你們報仇雪恨!

  是的,不要說秦林,就連阿沙都從一開始都很清楚,周老憨絕對不是自殺,面是被別人謀害的!

  僅僅是狗蛋被拐到京師,會被強行閹割,周老憨就急得幾乎發狂,那種祖孫之間的真情有目共睹,試問他又怎麼會帶著孫兒一起自盡?就算他自己想一死了之,也絕對不會帶著狗蛋一起死!

  這件事騙天騙地騙鬼神,無論如何就是騙不了熟識周家祖孫的秦林和阿沙!

  「好吧,讓我們來看看屍體,查明他們的死因吧!」秦林穿上了生絹手套,走到擺放屍體的火炕前面。

  憨厚老實帶著點倔強的周老憨,他古銅色的臉龐泛著潮紅,摸一摸身體還是和軟的,帶著沒有消散的體溫,但放大的瞳孔和開始渾濁的眼結膜,都表示生命早已離開了他的身體。

  狗蛋小小的身體也失去了生機,那個愛笑的孩子,臉蛋上還留著熟睡的安詳神情,因為膚色比爺爺淺,額頭、面頰等處呈現出妖異的櫻桃紅色,嘴脣更是紅得刺眼。

  秦林知道,這不是夫人小姐們用胭脂和脣膏繪出的色澤,而是那無形無影的死神,在帶走生命之後留下的印跡!
jomlin 發表於 2014-7-6 22:10
五○七章 無形之毒

  看看狗蛋的樣子,膚色不像死人那麼蒼白,神態也安詳平和,阿沙怎麼也不相信這個天真可愛的小伙伴已經死去,伸手碰了碰他的臉也是柔軟的,她頓時面露喜色,抓住他后腰大椎穴的位置,一股勁力傳了過去。

  沮喪的發現,完全是泥牛入海,阿沙這才確信狗蛋確實已經失去了生命。

  「是什麼讓他死得這麼奇怪?」阿沙忍住憤怒,把心中所知的都想了一遍:催心掌?玄陰指?含笑半步顛?好像都不是啊!

  阿沙常年在南方,不知道並不奇怪,其實這是北方寒冷地區,冬季燒火取暖時極易引發的常見災難。

  「一氧化碳中毒。」秦林摸著下巴,很快意識到拖油瓶的納悶,便換了個說法:「或者說煤炭毒。」

  一氧化碳中毒,在後世也被俗稱為煤氣中毒。

  木柴、煤炭等可燃物燃燒,主要是碳元素與空氣中的氧結合,生成無毒的二氧化碳。

  但門窗封閉、空氣流通差、供氧量不足的情況下,燃燒不充分,就會生成劇毒的一氧化碳。

  一氧化碳是一種無色無味的氣體,不易察覺,血液中血紅蛋白與一氧化碳的結合能力比與氧的結合能力要强兩百多倍,而且,血紅蛋白與氧的分離速度卻很慢。所以,人一旦吸入一氧化碳,氧便失去了與血紅蛋白結合的機會,使組織細胞無法從血液中獲得足夠的氧氣,從而導致中毒。

  中毒的初期,人體血液中與一氧化碳結合的血紅蛋白為百分之十到二十,此時頭痛眩暈、心悸、噁心、嘔吐、四肢無力,甚至出現短暫的昏厥,一般神志還算清醒,吸入新鮮空氣,脫離中毒環境後症狀迅速消失,大部分不留後遺症。

  可要是沒有及時逃離中毒環境,被一氧化碳霸占的血紅蛋白達到百分之三四十,就會出現虛脫或昏迷,至此就完全失去了自救的能力,如果不被及時發現就難逃無形死神的魔爪。

  而像周老憨和狗蛋的情況,就是發現時間過晚,吸入一氧化碳過多,超過一半的血紅蛋白失去了供氧能力,病人就會深度昏迷,喪失各種生理反射、血壓下降、呼吸急促,在睡夢中不知不覺的走向死亡。

  秦林只看了一眼,就基本上確定了爺孫倆的死亡原因,其實很簡單,就是他們皮膚上呈現出的那種詭異紅色。

  一氧化碳和血液裡的血紅蛋白結合以後,生成的*羰基血紅蛋白是櫻桃紅色的,而嘴脣的毛細血管相當豐富,加上嘴脣黏膜很薄,死後含羰基血紅蛋白的血液凝固,透過嘴脣黏膜看到的就是鮮豔的櫻桃紅。(註:「炭」)

  而面頰等處皮膚較薄、毛細血管較為豐富,同樣會在皮膚上呈現出深淺不一的紅色。

  這是判斷一氧化碳中毒的決定性證據。

  秦林把這些話用阿沙能聽懂的方式向她解釋了一遍。

  「原來是這樣啊,我知道了!」阿沙俯下身,低著頭就往炕洞裡面看,乾脆半個身子都鑽進去了,很快就掏出一團沾滿煤灰的抹布:「大叔,是不是這個東西堵住了煙囪,狗蛋和他爺爺才被熏死了?」

  秦林點點頭遞給阿沙一副手套讓她戴上,剛才他也準備拿鉤子去掏炕洞,沒想到阿沙身體纖細,竟能鑽進去,倒替他省了事。

  拿著布細細觀察,秦林有些失望,走到外面讓陸遠志從法醫工具包裡面取出指紋刷和金銀粉,細心的往抹布上面刷。

  良久,他長長的嘆了口氣,放下了指紋刷,這塊布太粗糙,以目前的技術手段根本取不到指紋——後世倒是有用熏蒸法在粗糙質地上取指紋的,可那要專用儀器和化學藥物。

  王象乾剛才被牛大力攔在門口,他就踮著腳尖朝裡面看,雖然對秦林不滿,見他專心致志、心無旁驁的工作,也知道他這麼做必定有著深意,就一直待在旁邊。

  等秦林走出來,失望的放下了抹布,他才拱手問道:「不知秦將軍查出問題來了嗎?這起案子雖涉及白蓮邪教,畢竟在本官轄區發生,死的是本官治下子民,所以您看是不是……」

  秦林這次倒沒有阻攔,允許他們派兩個人進去,但不許碰任何東西。

  王象乾想了想,帶著一名老仵作走了進去,不一會兒老仵作就低呼道:「咦,這是中了柴炭毒。《洗冤錄》上頭說過,中煤炭毒,土坑漏火氣而臭穢者,人受熏蒸,不覺自斃,其屍軟而無傷,與夜臥夢魘不能復覺者相似。 」

  聽到這番話,王象乾臉色有些發白,走出來便朝秦林深深一禮:「敢問這團抹布,可是從火炕煙道裡面取出來的? 」

  秦林頭也沒抬:「不錯,而且是煙道下端,離炕洞不遠。」

  王象乾的笑容就立馬有些發苦了,如果是煙囪上頭被堵住,還有可能死於謀殺,這煙囪下端被堵住,當然就是屋子裡的人自殺了。

  身為一方父母官,治下子民竟然因為催繳捐稅而被活活逼死,報到上頭去,一句「殘虐害民」的考語是跑不掉的,就算王象乾家族是山東士林名門,這次怕也要鬧個灰頭土臉,至少薊州知州的位置,多半保不住了。

  何況他還得罪了號稱,「以德報怨」的錦衣衛秦將軍?

  秦林沒有理會王象乾,自己打量著這座院落。

  地面腳印,桌子、門和炕上的指玟,他根本沒去取,因為這時候根本沒有保護現場的概念,來的路上就問了周裕德,早晨很多鄉親進來試圖救援,不知多少人踩過摸過,就算找到腳印和指紋也全無意義。

  「陸遠志!」

  秦林喊了一聲,陸胖子就抱著生牛皮包屁顛屁顛的上來,曉得自己的生意又到了,只不過這一次是曾經兩次見面的周老憨和狗蛋,心裡面的感受自與以前大不相同。

  「你進去查驗死亡時間,檢查有沒有被捆綁、被下迷藥,如果被點穴,穴位上也會有瘀傷……」與以前任憑陸遠志自由發揮,自己後頭來補完不同,秦林詳盡的吩咐著。

  甚至說完之後,陸遠志應承著走進去,秦林想起來就又把他叫住:「切開喉管看看,如果確實是生前吸入炭毒而死,氣管位置應該有細微的黑色粉塵。」

  陸遠志點點頭,他看得出秦林對這起案件的重視,就連他自己又何嘗不是一門心思想著,快些替周老憨和狗蛋報仇雪恨呢?

  難道還會有別的問題嗎?老仵作也從房間裡面走出來,聽到這裡覺得格外奇怪,忍不住問秦林原因。

  「皮膚玫紅色、身體和軟、神色安然而死,的確是炭毒跡象,但是如果被人殺害之後立刻放在這間充滿炭毒的房間裡,炭毒仍會透過皮膚、黏膜進入血液,於是屍體皮膚仍會呈現出櫻桃紅色。」秦林說著就把手往下一切:「所以,本官必須排除一切可能性!」

  老仵作聽得呆住了,實沒想到一個炭毒還有這麼多講究,要不是秦林官拜三品錦衣指揮使,他真想拜師學藝了。

  趁陸遠志詳細檢查屍體,秦林開始盤問那些發現屍體和知道周老憨最近情況的鄉親們。

  發現屍體的是鄰居周旺,他是個面相憨厚老實的農家漢子,看到秦林這位大官就十分害怕,安慰他半晌才結結巴巴的道:「俺、俺早晨看見周老憨爺孫大門還關著,官爺您曉得,老憨是多早就要起來燒火蒸*饃替他孫子做早飯的,看他多晚還沒起來,俺心裡面就不得勁兒。(註:「模」)

  喊了一聲沒聽見人吭,趕緊就跑到這邊來拍門,裡頭悄沒聲音的,俺就說不好,戳破窗戶紙一看,兩爺孫躺在炕上,屋裡透出一股子柴炭氣。哎呀媽呀!俺趕緊聲張起來,叫來人撞開門……」

  一起撞開門的還有好幾個鄉親,他們都能證明房門是從裡面緊緊關著的。

  秦林點點頭,他剛才也檢查過門閂,是根比較粗的木頭,新鮮的斷裂痕跡很自然,撞擊時在門框上形成的壓痕也完全符合力學特徵,沒有什麼可疑的。

  「那麼這一大團抹布呢?」秦林指了指那塊抹布:「你們誰認識是不是周家的東西? 」

  周旺仔細看了看:「沒錯,我看見周老憨用它擦桌子。」

  鳥的,這才是遇到鬼了,難道是密室殺人案件?

  秦林雖稱不上神目如電,觀察也算非常細緻入微了,他發現這間房的兩扇窗子都是從裡面釘上的,根本就打不開──寒冷的薊州農村,這在冬季很常見。

  房門又是從裡面栓住,斷裂的門閂和門框上的印痕,都很自然、

  很正常,沒有任何疑點,周旺和這麼多鄉親也不可能聯合起來做假證。

  秦林抓著這扇木門搖了搖,發現用力往裡面推,底下還是有道縫隙的,最多塞進一個拳頭,但是絕對不可能讓任何人鑽過去。

  摸著下巴想了一會兒,秦林又問鄉親們知不知道周老憨的死因,鄉親們七嘴八舌的說了……
jomlin 發表於 2014-7-6 22:11
五○八章 傀儡幫兇

  「還不是州官大老爺派衙役來,把錢糧催得太緊? 」一名臉色黑黑的農夫杵著鋤頭,憤憤不平的道:「老憨兒子媳婦都死了,剩下他和孫子兩個人,今年又往京師找孫子花了不少錢,以前這種人戶都可以緩交的,偏偏今年官府一再派人來​​催。 」

  旁邊的大嬸看了看王象乾,秦林叫她但說無妨,王父母不會計較,她才鼓足勇氣:「我們的田地是獻給了聞香門佛菩薩的,王大老爺都還派人來催糧,何況老憨叔的田地在自己手上?前兩天就聽他唉聲嘆氣,說什麼活不下去了,要告到秦將軍您這裡,沒想到他一時想不開……」

  「嗨,周老憨從京師回來,就沒去拜過佛菩薩了,所以才有今天的大難啊。」周旺說著就唉聲嘆氣,看看秦林神色又賠笑道:「不過他常把秦將軍您的名字掛在嘴邊,這次您能來替他討個公道,也不枉他在家裡替您立長生祿位。」

  王象乾聽到這裡,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身為地方官,治下百姓有冤難伸,還得求到錦衣衛去,這臉可丟得大了。

  被秦林冷電般的目光一掃,王象乾不由自主的心虛,紅著臉拱手道:「下官的確對錢糧徵收催得比較緊,可也沒有到逼死人命的地步啊,怎麼這鄉民就一時想不開呢?」

  人群中有人冷笑:「還不緊,佛菩薩面上都要刮金,更不要說尋常百姓了。」

  哦?秦林微微一笑,敲釘轉腳的追問:「不知王知州怎麼佛面刮金?說出來本官聽聽,也好學幾手刮地皮的手段啊!」

  王象乾被激得血往上衝,沒好氣的道:「此地鄉愚崇信什麼聞香門的外道神佛,田地都投獻到那聞香門裡頭,下官不找他徵糧納稅,本州的定額根本無法完成!有張相爺的考成法套著,下官能不盡心竭力嗎?那些神像也是我砸了——哦,怪不得秦將軍要替他們出頭,哼哼,原來您結交中貴,怪不得年紀輕輕就扶搖直上!」

  說到這裡,王象乾就又驚訝又憤怒的看著秦林,不再往下說了。

  說我結交中貴?秦林摸了摸鼻子,覺得這件事越來越有意思了。

  聞香門的態勢、王象乾的話、陳宦璋的挑撥、周家莊的案件,隱隱串成了一條線,雖然目前還未明朗,但秦林已有了初步的想法。

  無論如何,你們都不該謀害無辜的周家祖孫!既然膽敢在我的長生祿位下動手殺人,我就必須將真兇繩之以法!

  「周裕德,」秦林看了看這位里長,摸著自己鼻子,不緊不慢的道:「好像剛才你提到王父母,沒有說過他不敬神佛,搗毀神像的惡行啊? 」

  這,周裕德心頭突地一跳,趕緊陪笑道:「畢竟是本州父母官,小人也不好在您面前說他的不是。」

  秦林心頭冷笑,你剛才說他的不是還少了嗎?

  秦林問完案情,陸遠志檢驗屍體有了結果。

  胖子回來匯報,說根據胃內容物的消化情況判斷,死亡時間大約是寅時初刻左右(凌晨三點),兩具屍身並沒有捆綁的痕跡,也沒有點穴時形成的瘀痕,胃內容物也很正常,是些很普通的稀粥、鹹菜和饅頭,借了條草狗試吃,並無異常。

  而剖開兩位死者的喉管,果然在氣管內壁發現了細微的黑色粉末。

  秦林點點頭,要形成一氧化碳,就表明燃燒不充分,這時候空氣中會有一些黑色粉塵,如果兩位死者是生前中毒,就會吸進氣管,如果是死後被人擺在這裡,一氧化碳透過皮膚進入體內也會使屍體皮膚黏膜呈現櫻桃紅色,但氣管中不會有這些黑色粉塵。

  現在經過檢查,就排除了一切其他的可能性,證明兩位死者的的確確是在安詳的睡夢中,無聲無息的死於一氧化碳中毒。

  聽到這個結論,最鬱悶的就是王象乾了,他竭力保持著正途文官的架勢不倒,神情卻帶上了苦楚​​:「迷藥、被捆綁、點穴都不是,而且確實是生前中碳毒,唉……看來真的是自殺了。」

  「昏官,狗蛋和他爺爺才不會是自殺呢!」阿沙牽著大黃狗,白白嫩嫩的小手指著王象乾的鼻子:「周家爺爺那麼喜歡他的孫子,絕對不會帶著狗蛋一起死的!」

  換做平時,王象乾被個小女孩這麼指著鼻尖罵,他早就抖起官威來了,可這次阿沙所說的,正是他內心深處最希望的,哪裡還會出言指斥?只是自己苦笑而已。

  鄉親們也議論起來,都覺得周老憨固然是說過去死、活不下去之類的話,但看他平時多著緊狗蛋,就這麼帶著孫子一起死,的確不太像他能做的。

  里長周裕德剛才始終閉著嘴,暗暗觀察秦林,見鄉民們七嘴八舌的議論,就滿臉堆笑的對阿沙道:「小妹妹,不能這麼說啊,周老憨當然很喜歡他孫子,但他要是一時想岔了,鑽了牛角尖,想著兒子媳婦都不在,這孫子留在世上孤苦伶仃,乾脆自己帶著他一起去找泉下的父母,不是也很正常嗎? 」

  按大道理上說,周裕德的說法也不是沒有道理,很多對親人充滿感情的人,一時想歪了,從「帶著一起走」的心態出發,對摯愛痛下殺手,這也是屢見不鮮的事情。

  鄉民們就紛紛附和,覺得周裕德說的也很有道理。

  可阿沙歪著頭想了想,總覺著不對勁兒,只是找不到切實的理由來反駁對方,沒有實打實的證據,大家紅口白牙,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那就扯不清楚了。

  「不必爭了,周家祖孫是被人謀害的!」

  誰這麼肯定啊?

  說話的是秦林,他神情凜然的指著阿沙,把拖油瓶嚇了一跳,然後問道:「諸位看看,她身上有什麼?」

  有什麼啊?阿沙趕緊低頭看看,這才心疼的發現藕荷色襖裙已經擦上了好些黑漆漆的痕跡,仔細一想就回憶起來,是剛才鑽進炕洞掏那大團抹布,弄傷的煙灰。

  「諸位請看,」秦林拿著抹布,又指著阿沙身上:「早晨是諸位鄉親撞開房門,才透走了炭毒,但抹布仍然塞在炕洞裡面煙囪底下,剛才,她為了把抹布從炕洞裡掏出來,沾得一身都是煤灰。剛才我看過房間裡面,並沒有竹槓之類的工具,周老憨和狗蛋身上也沒沾上煤灰,那麼請問他們是用什麼辦法,把抹布塞進炕洞的呢?」

  秦林侃侃而談,字字句句都邏輯清晰,叫人不得不服。

  聽得他這番話,鄉親們恍然大悟,頓時轟的一下議論起來。

  王象乾更是眼中光芒一閃,霎那間喜上心頭,看著秦林的目光就變了:實在沒想到這位年紀輕輕的廠衛頭子,竟然真的秉公斷案,並沒有藉著這次的案子來整自己,真是天幸!

  可案件到底是怎麼回事,那抹布到底是怎麼塞進炕洞的呢?

  肩膀上架著隻大松鼠的年輕人,神色慌張的朝四面看看,可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有兩三名錦衣校尉站在他的身邊。

  周裕德的神色微帶慌亂,他已經有些後悔這次的事情了,仍然強裝出無所謂的樣子,問著秦林:「秦將軍,門窗緊閉,人絕對鑽不進去,如果是外人謀害他們,又是怎麼把抹布塞進炕洞的呢?」

  「這間房子看起來是密室,實際上還有兩個空檔。」秦林指了指門口那個可以塞下一隻拳頭的縫隙,又指了指房頂的煙囪。

  周裕德嘴角抽搐兩下:「怎麼、怎麼可能呢?秦將軍開玩笑吧,這麼狹窄的煙囪,到了炕洞那裡還會拐彎,就算是小孩子也鑽不過去嘛……」

  「看看,看看就知道了。」秦林瞧了瞧煙囪大小,又拍了拍阿沙:「就你身子纖細,能不能從煙囪頂上鑽進去看看?」

  「沒問題!」阿沙很爽快的答應了,正準備一躍而上,想起現在自己的身分是拖油瓶而不是白蓮聖女,便還是老老實實等牛大力從隔壁扛了部梯子,從梯子爬上了房頂。

  她不僅身材纖細,柔韌性也極好,趴在煙囪那兒一用力,竟真的鑽了進去,在裡頭打燃了火摺子。

  是的,煙囪拐彎的地方就算阿沙也轉不過去,但她也用不著鑽到底,很快就聽見阿沙在煙囪裡面喊叫:「呀,找到了,這裡有些兔子,呃不,老鼠爬過的腳印。」

  秦林便讓阿沙出來,這拖油瓶搞得一身都髒兮兮的,快和初見時的小叫化差不多啦!

  牛大力也爬上了屋頂,果然是大力金剛,按照阿沙指點的位置,五指直接扣著磚頭,一聲大喝就把那塊磚頭生生拔了出來。

  光天化日之下,磚頭內側沾滿黑漆漆​​的煤煙,上面動物爬過的痕跡格外清晰,甚至還沾著幾根毛髮!

  「是啊,狹窄的煙囪還有拐彎,人不可能鑽進去,但犯罪的人有一個傀儡幫兇!」

  秦林冷笑著,朝那肩頭架著松鼠的年輕人遙遙一指,那人不由自主的跌坐在地,臉色白得像一張紙!
jomlin 發表於 2014-7-6 22:12
五○九章 案情還原

  肩頭架著大松鼠的青年叫做周滿興,見他跌坐在地,神情極為倉惶,周家莊的鄉親們轟的一聲炸開了鍋:「傀儡幫兇?說的是松鼠嗎?」

  「周滿興養那隻松鼠有兩年了吧,煙囪磚頭上的腳印,看起來有點像松鼠的……」

  里長周裕德則心臟猛的一縮,驚疑不定的偷偷打量著秦林,又朝幾名青皮後生使了個眼色。

  人群中立刻有人叫起來:「松鼠雖然機靈,到底是個畜生,怎麼就能幫著他殺人?」

  「周老憨明明就是被官府逼得自殺的,現在卻想賴在別人頭上,真是官官相護!」

  百姓們聞言又惶惑起來,他們把田地「投獻」給聞香門,連續好幾年沒有納糧繳稅,雖然聞香門也要收「地租」,但省了上交朝廷的稅賦,一進一出倒也持平;現在這位新來的王大老爺執行那勞什子的新政,清丈田畝、追繳稅賦,分毫也不容情,已經投獻給聞香門的土地也得繳稅,從心底說,老百姓實在有些不喜歡他。

  百姓怕官,原本顧忌王象乾是本州知州,沒人敢和他爭,但現在既然興師動眾、撕破了臉,百姓們也就什麼難聽說什麼。

  王象乾氣得面紅耳赤,鼓嘟著嘴生悶氣,自言自語道:「本官在聞喜縣政聲斐然,偏偏到了薊州遇到這夥相信穢神外道的刁民,真是豈有此理!照章徵稅就獲罪於宮禁,給他免徵又完不成考核,沒法向張相爺交待,百姓們面前還不落個好……」

  秦林聽到這話,深深的把王像乾看了一眼,這位王知州有點意思,他說的話,那就更有意思了!

  微微一笑,秦林伸出雙手往下壓了壓,等稍微安靜點兒,才拍了拍阿沙的頭,朗聲道:「阿沙,你剛才說這塊磚頭上的足跡是兔子或者老鼠,都沒有說準哦!」

  明知秦林要自己配合演戲才有這麼好的態度,阿沙白了他一眼,最後還是老老實實的裝天真:「咦,不是老鼠,也不是兔子,那到底是什麼呢?」

  「馬上給你看答案!」秦林笑著對阿沙比了比大拇指,誇她鑽煙囪鑽得好,又朝親兵校尉做了個手勢厲聲道:「周滿興,交出你的幫兇! 」

  親兵校尉立刻抓住周滿興,不由分說就奪了他肩頭上那隻大松鼠。

  秦林吩咐牛大力取了另一塊沾滿煤煙,但沒有動物足跡的磚頭,把松鼠摁在這邊,又讓阿沙把大黃牽到松鼠的身後。

  狗一見松鼠,就開始呲牙咧嘴,嚇得那隻大松鼠吱吱直叫,竭力掙扎著​​,只可惜秦林摁著它毛茸茸的大尾巴,跑不掉。

  秦林看看差不多了,就把手鬆開,大松鼠哧溜一下竄出去,踩在了沾滿煤煙的磚頭上面,對面的校尉手疾眼快,又伸手把它給逮住了。

  「呀,這兩塊磚頭上的腳印一模一樣呢!」阿沙指著兩塊磚頭,一塊是原來取下就留著足跡的磚頭,一塊是剛才松鼠跑過去的磚頭,上面像朵朵小花的足跡,完全相同!

  演技不錯,秦林笑著揉了揉她的腦袋瓜子,惹得阿沙又瞪了他一眼。

  百姓們一看,確實兩塊磚頭上的足跡沒有任何區別,剛才煽風點火的幾個青皮後生,也全都啞口無言。

  周滿興方才突然被秦林點破關節,嚇得摔倒在地,不過正所謂不到黃河心不死、不見棺材不掉淚,最後關頭他又打起精神,梗著脖子強辯道:「將軍明鑑!薊州靠近關外,小的養松鼠不稀奇,而且是兩年前就養了的,並不是最近才養,怎麼會用它來殺人?這裡松鼠很多,煙囪裡的足跡,怕是別的松鼠留下的。」

  「大膽!」牛大力晴天霹靂般一聲大喝,震得人耳朵嗡嗡作響,戟指罵道:「你當咱們北鎮撫司好消遣嗎?抓你回去,有一千種一萬種辦法,叫你乖乖開口!」

  秦林擺擺手,以理服人嘛,現在以知州王象乾的窘迫處境來看,咱們不僅要查明案情,替周老憨和狗蛋討回公道,更要和一些別有用心的潛勢力爭奪民心,不能讓鄉親們一直受他們愚弄!

  「要證據不是嗎?很簡單!」秦林看著周滿興的目光,就像貓兒戲耍垂死掙扎的老鼠:「來人,搜他身上,把餵松鼠的東西搜出來!」

  「放老實點!」陸遠志走上去,在周滿興懷裡掏摸,很快就摸出個小紙包,打開一看,裡頭包著松子。

  按照秦林的吩咐,阿沙往松鼠身上繫了根細線,然後踩著梯子爬上房頂,將大松鼠從煙囪口放了進去。

  此時無論官民,盡皆屏聲靜氣,只聽得大松鼠拖著細繩,在煙道裡悉悉索索的爬,聲音極其細微,如不仔細傾聽是聽不見的,可想而知,睡夢中的周老憨和狗蛋絕對不會注意到。

  陸遠志從隔壁找了根門槓,走進周家爺孫遇害那間房子,從裡頭栓住門。

  配角紛紛就位,身為主角的秦林才隆重登場,他拿著那袋松子,蹲到門前用力向內推,於是門下就出現了可容一隻拳頭的縫隙。

  這時候秦林將包松子的紙包揭開,放在縫隙處,然後就不慌不忙的等著。

  見此情形,周滿興額頭、鬢角大顆大顆的汗珠冒出來,從鼻尖和下巴直往下滴。

  不一會兒,松鼠在食物氣味的引誘之下,就拖著細線從縫隙鑽了出來,抱著秦林掌中的松子,津津有味的啃起來!

  百姓們一聲驚呼,到現在他們已經完全明白了案情真相!

  「還要我繼續演示,你是怎麼把那一大團抹布塞進周老憨家炕洞的嗎?」秦林笑容可掬的看著周滿興,目光中卻充滿了寒意。

  周滿興臉如死灰,眼神根本不敢和秦林相觸,直接癱軟在地上。

  「嗯,松鼠作為你的幫兇,它不會說話,不過我還可以問你另外一個幫兇。」秦林冷笑著看了看周裕德:「準確的說應該是本案的主謀,周裕德周里長,你覺得本官所說,究竟對還是不對呀?」

  周裕德朝著秦林深深的盯了一眼,他自詡陰險毒辣,原本也認為這件事做得天衣無縫,並且針對性的安排了好幾種計謀變化,足以將涉及各方玩弄於鼓掌之中;沒想到就是因為低估了秦林破案緝兇的本事,竟然在第一個環節就被他識破,以至於後面安排的一環扣一環的計謀,全都變成痴人說夢、白費心機!

  終於,他搖頭苦笑道:「老實說,今天松鼠比昨晚走得還快,大概是昨晚走了一遍,已經走熟了吧。」

  全場大譁,都知道周裕德這麼說意味著什麼,幾個年老的長者跳起來指著他怒斥:「周裕德,你瘋了?老憨爺孫和你有什麼仇,你要害死他們?」

  「虧你還是聞香門在薊州的大師兄,成日燒香念佛勸人向善,沒想到你佛口蛇心,心地歹毒!經文都念到狗肚子裡去了!」

  秦林雙手往下壓了壓,朗聲道:「諸位稍安勿躁,待本官將案情陳說一遍,最後再來解開謎底吧!」

  堵煙囪,是鄉村一些頑童的惡作劇,常常會導致煙霧倒灌,嗆得室內的人直罵娘。這種惡作劇,又是怎麼成為殺人手段的呢?

  首先周裕德和周滿興正是利用松鼠作為幫兇,將細線從煙囪牽進去,從門口鑽出來,然後用細線在那一大團抹布上打個活扣,抹布從煙囪放入,兇手站在門口拖拽,計算細繩的長度來估計抹佈在煙道裡面的位置,到了希望它停下的地方,就用力一拽,細線鬆脫之後被拽出,抹布則留在那裡,堵住了空氣流通的煙道!

  是的,平時門窗開啟,堵住煙囪最多只會讓濃煙倒灌,把屋裡人嗆著。

  可周老憨家的房子是這一帶常見的土牆包磚平頂樣式,不像瓦房有那麼多縫隙,另外薊州冬季寒冷,窗戶都從裡面釘死了。這時候煙道被堵住,只要門口的兇犯再把房門緊緊閉合,那道拳頭大小的縫隙消失之後,房間就完全密閉,不與外界有任何空氣交換。

  偏偏這時候,灶裡的柴炭還在燃燒,於是就在缺氧環境下生成了大量炭毒,也就是一氧化碳,將睡夢中的祖孫活活毒死!

  秦林說完詳細的案發過程,全場鴉雀無聲,他神色凜然的盯著周裕德:「至於這位周里長為什麼要行凶殺人,我想和周老憨吹噓認識本官,以及王知州開展清查田畝賦稅,有著相當關係吧!到底如何,哼哼,我們還是請周里長為鄉親們解答疑惑!」

  周裕德惡毒的目光打量著秦林,方才聽到秦林講述案發經過,就如同親眼目睹一般,他實在有些不服氣:「秦將軍,小的認罪服法,只有一個問題想請教你,那就是你到底是在什麼時候開始懷疑小人,你是不是故意裝成對王知州不滿的?」

  「從見面開始。」秦林揶揄的笑笑:「你實在太自作聰明了,我率領手下的大批錦衣校尉趕來,百姓們都很驚訝,唯獨你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好像早就料到我要來一樣!一位里長,居然扔下知州不理不睬來和錦衣衛答話,這就更加可疑!從那時本官就加倍留意,當然之後你露出的破綻,那就越來越多!」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Nickice

LV:17 超級版主

追蹤
  • 92

    主題

  • 8297

    回文

  • 9

    粉絲

http://dimensanime.blogspot.hk/笑~